我本来是打算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表演一下我的拿手好戏,让T知道我的优点,结果也不知道是这种念头太强了还是读《圣经》中毒了,那天竟然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不单单是没发挥出平时的水平,我的得分竟然比第一次打保龄球的T还差。我实在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于是编出种种理由,说球道上油太多了,球的种类太少了,然后跟T一起朝山上的公园走去。结果中途我们遭到了阵雨,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其实我住的公寓就在附近,所以我本来打算像那些青春剧里的情节那样,把T邀请到我的住所,没想到结果竟然是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不过在那之后我又不能像乌七八糟的*片那样,把浴巾借给对方擦头发,然后让对方换衣服之类的,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我泡了一杯热红茶给T。要是青春剧的话,这种时候主人公可能是什么话都不说,然后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不过那时候的我心理方面还跟初中时一样,是个大好青年,根本不会想要接吻呀拥抱什么的。要是放在现在我会怎么做呢?那天不巧的是笨阿凡也来我这里玩,所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喝了茶,然后就宣告这次约会结束了,这个夏天也结束了。表白的日子和这次约会正好在暑假的一头一尾,给我留下了两次深刻的回忆。第二个学期刚开学,我就被T,还有比T表情更严肃的T的女伴叫了出去。东京塔 四(6)谈话的内容是:约会那天是星期天,本来应该是安息日。花钱就已经很不好了,还喝红茶这样的奢侈品,进单身男性的房间也是戒律严格禁止的。要是在以前,摩门教的教徒只能跟摩门教的异*往。为了不再重犯几天前那样的错误,如果我还想继续跟T交往的话,那我就必须接受洗礼。不然的话就很难再继续交往下去了。其实这些话不是T说的,而是同为摩门教教徒的那个女伴说的。T对我似乎有些愧疚,不过还是可怜巴巴地对我说希望我能接受洗礼。既然T这么说,那无论是洗礼还是割礼我都能接受。可是在这个时候接受洗礼的话,我就无法判断出T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恋爱还是为了诱导我加入摩门教。我感到很疑惑,想看看T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于是直言不讳地问了以下的问题:“我们能不能先不考虑宗教的障碍,让我这个不信宗教的人跟你这个基督教徒再重新交往一次?我不是对你信仰的宗教有什么偏见,我只是觉得只要有感情,就可以冲破宗教的阻碍。我想弄明白我跟你之间的关系,所以能不能再继续这样交往一段时间?”“不行吗?T。”我又紧接着问了一句,结果这次是T回答的:“不行。”夏天就这样结束了,我为这无法释怀的结局伤心不已。单纯的恋爱在我复杂的眼泪中闭幕了。我突然讨厌起上学,也不想学习了。什么礼貌?什么认真?都是狗屁!虽然我没到深夜里跑去学校砸窗户的程度,但还是伤心地哭了。现在剩下的只有我脑袋里的那本一千多页的《圣经》里的话。寒假回到筑丰的家里之后,我一整天都待在被炉里,看摩托车的目录。几个月前的暑假,自己的儿子还那么专心地读《圣经》,到了冬天兴趣竟然已经转到摩托车上了。孩子的这种任性、愚蠢在父母的眼里是怎么样的呢?满十六岁之后,我马上考了机动车的驾照。每次回到筑丰这边我都会借朋友的摩托车骑。“你想要摩托车吧?”“嗯,不过不用买。”“骑别人的车万一发生事故怎么办?”“不会的。”“你老是借别人的,肯定会给人添麻烦吧?”“反正我回到这边才骑。”新年的时候妈妈给我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是我喜欢的雅马哈牌。镇上的摩托车店把新摩托车放到轻型货车上送货过来的时候,我既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连送货来的叔叔的话都没好好听,只是一个劲地在家门前摸着妈妈新买给我的摩托车。“好雅致呀,不愧是新买的。”站在妈妈身边的前野君看着摩托车念叨道。“要小心事故,安全驾驶哦。”妈妈说完,把摩托车上的钥匙还有说明书递给了我。我没有目睹妈妈在摩托车店当场付十几万元的情景。我发动了引擎,于是摩托车发出单汽缸的、清脆而好听的声音。结了霜的田间小道,只有一条车道的公交车路线,风声呼呼的堤坝还有工棚。摩托车的银色车身闪闪发亮,在乡间道路上狂奔猛跑。我让妈妈给我买这样贵的东西没关系吗?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妈妈打到我的银行账户里的,爸爸从来没给过我。寒冬的冷风和摩托车的引擎声一起从毛衣的缝隙中钻进我的身体。筑丰的姥姥还跟以前一样,吃着保温桶里发黄的米饭。姥姥的家里充满了焚香和膏药的味道。每次闻到这种味道,我就觉得有些悲哀。姥姥的膝盖不好,所以在日式厕所里的便桶上面安了一个简易的西式马桶。东京塔 四(7)家具,还有自己的身体都腐朽了,老了。在这个不断老化的过程中,只有日历每天都会翻到新的一页。姥姥在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的家里,嚼着发黄的米饭,吃着治心脏病的药,看着显像效果很差的电视。在姥姥的一天里,究竟什么时候是快乐的呢?究竟人生的哪些事物会让我们快乐呢?怎么样才能觉得幸福?什么时候会感到悲伤?我把新摩托车的钥匙放到桌子上,姥姥的视线则没有停留在钥匙上。看着姥姥的侧脸,想到我跟姥姥虽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每天的生活却是如此不同,姥姥的样子让我感到无尽的悲哀。小仓的奶奶也跟姥姥一样,自己独自住在一个房子里。她们的孩子,她们的孙子辈,每天都在过着全新的生活,连停下来喘口气的空闲都没有。而奶奶和姥姥呢,她们每天都生活在同样的风景和同样的余象中,只是在延续着生命罢了,只有日历每天被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和终了时的这种可悲,在小仓的城市,筑丰的镇子,别府的温泉镇,筑丰的姥姥家,小仓的奶奶家,都无一例外。听大人说,以前这些地方都很热闹。那个时候家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街上到处都飘荡着煮米饭的香味。可能这些地方确实有过繁荣的过去,可是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那些场景。我们这代人出生在所有的繁荣闭幕之后,看到的只是靠惯性在运转的环境,现在甚至看不出这里曾经存在过的那一切有什么价值。废弃掉,荒凉起来,大家都走了,于是没有人了。最后只剩下了这样的结局。人们不再相信过去曾经存在过的短暂繁荣。盛衰荣枯是多么无情,家庭的繁荣也只是一刹那。人们理所当然地去追求光辉和温暖,可是自己却不再相信这些,只会把它们当成昙花一现。庙会后的虚无,害怕事物即将消失,我一直对这些很胆怯。人们嘲笑表面的理想、惨淡的良知。人们意识不到必将到来的衰败,于是把自己置身于模式化的幸福和大规模生产的生活之中,到处可见那些认为只要有一个家庭就必定会幸福一生的人。只要不完整,一切都是虚伪;只要不永恒,一切都是幻觉。可是这个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每半年一次,妈妈会利用周末来我别府的公寓看看,住上一两晚。妈妈来的时候,我们就不去奶油菜汤的套餐店,而是吃妈妈自己做的饭菜,或是带妈妈去牛排店、鳗鱼店,我特别喜欢这样的时刻。据说我这个年龄的人,一般都不屑于跟父母一起走路,我却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不仅如此,每次妈妈来的时候我还会带她到别府的街上逛一逛。虽然这里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温泉小镇,可是和妈妈现在住的筑丰镇比起来,要算得上大城市了。这里的车站检票口有检票的人,商业街也大,还有拱廊。带妈妈去铁路附近的百货商店时,我每次都会劝她买些衣服或首饰,可是妈妈一般情况下什么都不买。不过偶尔会在降价的货车上买个手提包,这个时候我似乎终于放下心来,感到特别开心。有一次妈妈来到我在别府租的房子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于是坐到腿正伸在被炉里的我面前,问道:“你是不是在抽烟?”“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妈妈发现,于是不敢抬头。结果妈妈把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拿到我的面前,说:东京塔 四(8)“抽吧。”“啊?”“抽吧,没关系。”“我不抽mild seven的。”我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把藏在书桌抽屉里的Highlight拿过来,在妈妈面前点上,然后抽了起来。妈妈也点了一根烟,边抽边对我说道:“别偷偷摸摸地抽,那样会造成火灾的。千万别搞出火灾,不然会给人造成麻烦。男子汉就要堂堂正正地抽。”第二天,妈妈在别府的商业街上买了一个大烟灰缸,就是公司领导们房间里的那种雕花玻璃烟灰缸。妈妈把烟灰缸放到被炉上。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搬了,我也从别府市搬到大分市内,在那里租了房子。这个房子是同为跨县上学的笨阿凡介绍给我的。这次的房子是新盖的,有洗澡间和厕所,不过房租竟然还是两万。之前住的别府的那家公寓,有一个公共洗澡间,也就是房东家的洗澡间。那个地方的人家都把温泉水引到自己家里,所以我每天都能泡上温泉。那个时候房东家的阿姨经常会在我洗澡的时候说一声“打扰了”,就闯进去跟我混洗。我不知道这是习惯了混浴的别府人的正常行为,还是那个阿姨比较好色。于是我问了也住在那栋公寓里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说房东家的叔叔也会说一声“打扰了”就进去混洗。现在冷静地想想,那个公寓可能已经习惯那样了。现在住的房间自带洗澡间,想什么时候洗都可以,这一点确实很好,不过我经常让洗澡水烧着,自己不小心就睡着了,结果一年之内我有三次在夜里把浴缸烧爆了,每次都会被房东猛批一顿。我基本就没认真考虑过将来的出路,天天只是骑着摩托车来回转,然后到一个日本料理店打工刷盘子。我上了美术的夏季讲习班,不过还没考虑过要不要参加考试。有一次,我租房子的公寓前停了好几辆改造过的摩托车,嘴里含着空易拉罐、甲苯中毒的一伙人大叫着“把女人交出来”。我出去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跟他们倒是臭味相投。那些人大多是没上过高中又没工作的人,所以夜生活自然持续到很晚。那些家伙为了得到摩托车上的一根螺丝,竟然把整整一辆车偷来,只拆下上面的一根螺丝,然后把摩托车从桥上扔到河里。你看这些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但他们竟然无一例外都是处男。他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闲聊处男的事,不过由于甲苯中毒很是烦恼。“涂了*树胶溶液的话,骨头会变软的,说是尸体烧了都不会有灰剩下来。我已经涂过很多,骨头早就变得很软了。要是一次都没做过那里就不行的话,那可怎么办呀?”“不用担心啦,那里没骨头的。”这些人都是些兄弟俩姓氏不一样,或者是无缘无故被上班的废品店解雇的家伙。这些家伙虽然有勇气在红灯的时候全速往前冲,但在情感方面却很害羞、胆怯。他们看到那些上了好学校,天天装着一副正人君子面孔,却只知道*的人时总是气愤不过,于是用摩托车来轧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情侣。一天夜里,我正在屋里画画,那些人则嘴里叼着空易拉罐在旁边看着。他们中有个人咕哝了一句,说:“我要是也能有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该多好啊。”“会画画又有什么用?”我反驳道。我说的是真心话。那些家伙不用说都会发生交通事故,被警察抓住,到头来连跟女孩子怎么交往都不知道,仍然保留着处子之身。之后他们的情况会被通知给家人。东京塔 四(9)“你毕业了想做什么?”入秋的时候,我被爸爸叫到小仓。我们两个人坐在前面提过的那家牛排店里。“我问过你妈妈,她说你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工作的话就工作,想上学的话就上学,早点作决定!不过你还是去考大学吧,不然以后再想上也不容易了。当然考上考不上是由别人决定的,不过你有考试机会的话去考就行了。”“您的公子都这么大了呀?”牛排店的老板站在铁板那边,跟爸爸搭话道。“都到这时候了,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真是不紧不慢的。他要是不上大学的话,我想让他开饭馆。反正他手也比较巧,还能天天吃到他妈妈做的菜,我觉得这倒是挺适合的。”“我早上起不来。”“这可不行,你早上得去买菜。”“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其实上大学、上职业学校或者工作都行。”“那你就去念大学吧,上了大学再好好想想。反正有了四年时间,你可以慢慢想。职业学校就算了,就算去上也会马上退学的。”爸爸根据他自己的经验这么说道。“爸爸你不也是从大学退学的吗?”“那是因为当时流行这个。”我还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到底是考大学,还是工作?将来的目标、理想也都没有。不过只有一件事我已经决定好了。“不管我上学还是工作,我都作好了一个决定。”“哟,什么决定?说来听听。”爸爸把身体倾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问道。“我要去东京。”听到这个,爸爸不怀好意地笑了,然后把身体缩回铁板那边,点了一根烟,笑着说道:“东京啊,这个不错嘛。”出了那家牛排店之后,我们又喝了几家店。无论在哪家店里,坐在旁边的老板娘、女招待根本什么都没问,爸爸就自顾自地宣布说:“哎呀,儿子说想去东京呢。”那是高兴的表现?还是觉得我很怪?我们到的最后一家店是一个同性恋酒吧。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并排坐在柜台边。柜台里面有一个穿着裙子的*招待,粘着长长的睫毛。这还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招待。“啊,这是名先生的公子?”“你怎么知道的?”“当然能看出来了,长得太像了。”看来小仓这个地方接客行业的人都喜欢说我长得像爸爸。“你多大了?”“十八了。”“啊,这时候正可爱呀。那个做过吗?有经验吧?”“什么?”“还是处男?”“……是的。”“你还是处男?”在那之后爸爸的话题又照例转向我还很幼稚、他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早就做过了那方面。“既然你是处男,那我给你看件好东西吧。”那个*招待在柜台里面掀起裙子,用手扒下小*,让我看他的大腿中间。“你看,没有吧?我很早就割了。”“哇,好厉害啊。”我是真觉得很厉害。“你用手来摸摸我这里。”“啊?”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结果那个*招待强行抓住在柜台这边的我的手腕,然后把我的手拉到他的大腿深处。“你摸摸看,这里可是个好地方啊,你看。”“哇,什么?太可怕了。”我是真的觉得很恐怖。“你可要让他好好摸摸哦。”爸爸边喝着白兰地边笑着说道。我第一次摸到的*就是这个假*,以前被称为*的东西。那个*招待听到爸爸说我们一家分居两地时,开始谈起他自己的身世。东京塔 四(10)*招待的家在九州的边上,一共有三口人,他、他哥哥还有他们的母亲。他上小学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同性恋倾向,从那时起他就觉得自己很难在村子里生活下去,于是初中毕业后就去了福冈的一家工厂上班。在那之后他辗转换过很多工作,在二十好几的时候终于进入了同性恋这个世界。从那之后他平时都打扮成女人的模样,还做了变性手术。他的哥哥发现了生活在福冈的弟弟的变化,对他说道:“妈妈知道会伤心的。你以后绝不可以再出现在妈妈面前。”*招待被迫接受了这个约定,可是他非常想见自己的母亲。于是他以男性的口吻给他母亲写信,撒了很多谎。他每月都会寄钱,并且写信安慰他的母亲。就这样过了几年,*招待再也抑制不住想见母亲的渴望,终于违背了与哥哥的约定,回到了老家。那是一个下午。在*招待的眼中,他的家已经破旧不堪,周围的景色也变化了很多。他没敢按门铃,只是绕到后门,从客厅窗户的缝隙里看到了年迈的母亲。“当时她的身体已经萎缩了,正在看电视。我看着妈妈的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我好想喊着‘妈妈’跑过去拥抱她,可是我办不到。我这样的身体,有什么脸见妈妈呢?到最后我把装了钱的茶叶袋扔进屋里,然后跑着离开了。当时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而且伤心难过,觉得对不起妈妈。“在那之后,过了约一周的时间,福冈的妈妈来信了。妈妈在信里说谢谢我上次的钱,还说她早就知道我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说既然我不想说,那她也说不出口。不过妈妈对我说,我以后想回家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不管我的身体变成什么样,我都是她的孩子。”说到这里,那个*招待拔下假睫毛,哭了起来。我也哭了,可是爸爸却一直在笑。“对了,你会唱《妈妈》这首歌吗?森进一的。”“嗯,差不多吧。”“你唱给我听听吧。”卡拉OK里传出《妈妈》的音乐,这时店里的灯光暗了下来,玻璃球也开始自动旋转。我在台上唱的时候,那个*招待一直倚着柜台,在呜呜地哭。我一面唱,一面侧眼看着那个*招待,那个瞬间我忽然想到“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妈妈呀”这件天经地义的事。我唱完后,*招待表扬了我的歌,然后把磁带放进去,店里响起了音乐。*招待从柜台里走出来,对我说道:“能跟我一起跳个舞吗?”“啊?跳舞?”我犹豫了一下,这时爸爸插话道:“你会跳吗?我倒是什么玩的都玩过,就是没跳过舞。还是会跳舞比较好,你趁早练练吧。”我和那个*招待在玻璃球下相拥跳了起来。他的化妆已经不成样子了,身材还很魁梧,我用手揽住他的腰,心里忐忑不安。“我的爸爸也是个好人。”*招待在我的脸边低声说道。这时整个店里都流淌着《月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