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力警官看着窗外,由于风雨交加,增上寺完全笼罩在这场倾盆大雨中,而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也已经散去,如今大风雨只剩下刑警和新闻记者。 等等力警官摇下车窗,向刑警做了一些指示,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金田一耕说道: “如果他不是三岛东太郎,那会是谁呢?为什么他要冒用三岛东太郎的名字混进椿家?” “警官,你是不是还没有看到出川刑警的调查报告?” “出川刑警的报告?没有啊!有什么事吗?” 金田一新助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川刑警寄来的信。 “这是用复写纸写的,所以我想警政署这几天也会收到同样的调查报告。不过,你先看一下也好。” 等等力警官一把把信抢了过去,聚精会神地看着,生怕看错或漏掉任何一个字。 出川刑警的报告书内容大致如下: 植辰的小老婆——阿玉从神户的温泉旅馆逃走后,就到大领天王区最下等的妓女户当老鸨,自己偶尔也下海赚赚外快。 当出川刑警找到阿玉时,她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听阿玉说,小夜子怀的是治雄的孩子。 治雄从小就离开植辰,到神户的有钱人家做长工,很少回到植辰那边,不过却经常到阿驹家玩。 阿驹和治雄虽是同父异母的姊弟,治雄却和阿驹的女儿小夜子同年龄,因此要他们维持正常的甥舅关系,其实不太容易。 小夜子是昭和十九年八月自杀的;而治雄被征召入伍则是那年六月的事。因此,小夜子自杀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至于小夜子为什么自杀呢?这点阿玉也不清楚。 也许是阿驹知道小夜子怀孕的事因而责骂她,所以她才自杀的? 毕竟阿驹是个观念保守的人,对他们这种乱伦的行为自然无法认同;而小夜子受不了这种压力,所以才走上绝路。 另外,阿玉也提到去年夏天治雄刚刚复员回来,有一天,他突然来找还在神户温泉旅馆里做服务生的阿玉。 治雄劈头就问小夜子的消息。当他听到小在子自杀,又知道小夜子死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之际,简直快气疯了,可见在治雄入伍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小夜子有身孕这回事。 当时阿玉曾叫治雄去淡路岛问阿驹一些相关细节,因此,治雄应该已问过阿驹了。 不过因为阿玉一直没有再见到阿驹和治雄,所以详细的情形她也不清楚。 出川刑警的调查报告大致如此,但是,等等力警官看到最后几行却不由地大吃一惊。 因为治雄很少回家,所以连阿玉也不了解治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治雄从军队回来后,由于作战受伤,右手失去了两根手指头。 “右手失去了两根手指头”这几个字就像一根毒箭,咳的一声穿过等等力警官的脑袋。 “哪、那么……那个叫三岛东太郎的家伙,就是植辰的儿子喽?”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地点点头。 暴风雨更猖狂了,车厢里不时会听到狂风扫过的声响。 救护车载着尸体缓缓开走了,不久,车又突然停下,司机冒着风雨跑过来向等等力警官请示: “对不起,请问要将尸体送到哪里去?” “就送到麻布六本木的解剖室吧!” 等等力警官一边回答问题,一边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动则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金田一先生,那家伙干吗要用假名混进椿家呢?” “我也不知道。更令人猜不透的是,这家伙怎么知道要冒用椿英辅旧相识儿子的名字呢?植辰的儿子应该不会知道椿子爵朋友的事呀!难道是椿子爵帮他取的名字吗?” “椿英辅子爵?” 等等力警官听到金田一耕助的推论,不禁往出一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为什么……唉呀!椿英辅子爵到底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呀?” “警官,你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我只知道阿驹绝对没有说实话,她一定还暗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说完又陷入沉思中,再也没有开口。第26章 恶魔来了 暴风雨愈来愈猛烈了,满街的屋子和人仿佛要被吹走似的(事后大家才知道,昭和二十二年秋天的那场台风,是日本战败后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台风)。 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开车从芝路的增上寺出来到达椿家时,已经快六点了。 等等力警官在门口重重地敲着门,过了一会儿,才见一盏灯光慢慢向大门接近。 门开了,来开门的不是阿种,而是美弥子。在摇曳的烛光下,美弥子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 金田一耕助正想开口说话,不巧一阵风把蜡烛吹熄了,美弥子慌忙地催促着: “快进来,我得把门关上。”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脚踩进黑漆漆的玄关,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绊倒,发出极大的声响。 “唉呀!不好意思,我一失神,没顾上收拾地上的东西,害你们差点……” 美弥子赶紧又慌慌张张地点上蜡烛,微弱的烛光下,隐约可见地上正推着一些箱子什么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力警官一脸困惑;金田一耕助也一头露水地看着美弥子。 这时,客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美弥子,是谁来了?” 目贺医生大呼小叫地问着。 “没什么,是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先生来了。” 美弥子没好气地回答,目贺医生也就不再吭声。 “请进。对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线索啊?” “没、没什么,只是……” 等等力警官一边对金田一耕助使眼色,一边走进烛光昏暗的客厅。 客厅里,目贺医生满身是汗,一边擦着不断滴下的汗珠,一边弯腰捆着箱子,一彦也在旁边帮忙打包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要搬家吗?” 等等力警官高声问道。 “不是啊!” 目贺医生拿起一条脏污的手帕擦去脖子上的汗水,喘着气说: “秋子不愿意再待在这里,想暂时搬到兼仓的别墅去住一段日子,因此我们才忙着收拾东西。” “是不是大家都要搬到兼仓去?” 等等力警官虎视既眈地盯着目贺医生问。 “不是,只有秋子、信乃和阿种三个人去,我呢,就这边待待,那边跑跑。如果我不能常去陪秋子,她可会寂寞死了,呵、呵……” 这只满身臭汗的“蟾蜍”发出一串奇异的笑声,而他胸前那撮稀疏的胸毛也随着笑声不断起伏着,让人感到十分反胃。 “只有三个人,需要带这么多行李吗?” 金田一耕助以锐利的目光环视着堆积如山的箱子,转头问美弥子。 “我母亲一向喜欢小题大作。” 尽管美弥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高兴,但是她的神态仍旧如往常般平静;一彦则继续默默地整理东西。 “那不行呀!我们不同意!” 等等力警官强忍着怒意,大声驳斥着。 “目前谁也不许离开这个家门一步,我先前已经警告过你们好多次,你们还是明知故犯,难道真要逼我抓人不成?” “可是秋子已经走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 “警官,我很清楚我们随便动一动就会造成你们很大的麻烦,但是秋子才不管这些呢!警官,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任性惯了,法律对她来讲根本无效。” “你说她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有一两个小时了吧!尽管外面风猛雨暴,她还是坚持要走。” “别墅在兼仓的什么地方?” 美弥子把详细地址告诉等等力警官后,他立刻写在记事本上。 这时,三岛东太郎拎着一个箱子进来了。 “目贺医生,这个箱子行吗?啊!你们来了,我都不知道。” 三岛东太郎猛然发现等等力警官及金田一耕助正站在昏暗的客厅中,不由地吃了一惊,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来,扣着胸前的扣子。 “啊!把那个和这个集中在一起……还有,东太郎!” 目贺医生伸伸懒腰,用拳头轻轻捶着后背。 “行李打包好之后,全都堆在这里,让警官和金田一先生看看。唉!怎么搞的,怎么这么闷热!” 尽管窗外风雨交加,但密闭的房间内仍像是暑天一般,即使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全身的汗也会流个不停,再加上气压愈来愈低,几乎令人感到快要窒息了。 “我去拿个玻璃杯来。” 三岛东太郎出去后,目贺医生也说: “我要去洗洗手,一彦,你也去洗个手吧!” “好的。” 于是一彦及目贺医生也跟着出去了。 “美弥子小姐,电话可不可以借用一下?” “好的,这边请。” 美弥子和等等力警官出去后,客厅里只剩下金田一耕助,他茫然地望着堆积如山的箱子。 (虽然大家都知道秋子夫人极想离开这个家,但是她为什么非得在刮风下雨天匆匆忙忙出门不可呢?难道她不能等风雨小一些再走吗?)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就像窗外的风雨,既狂乱又不安。 “唉呀!金田一先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听到背后的说话声,赶紧回过头去,只见菊江正捧着一个银盘站在门口,那断了半截的左手小指,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得非常刺眼。 “咦?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啊!对不起,我正在想一些事情。” 金田一耕助搔着头说。 “忽然出声吓了你一跳,我才该道歉呢!对了,警官呢?” “他去打电话了。” “是吗?那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的。对不起,请让开一下,我要把这个放在桌上……” 菊江把装满三明治的银盘放在桌上。 “你还没吃饭吧?正巧我们也还没吃,请和我们一道吃吧!阿种不在,只好由我下厨了,你看我这身邋遢相。” 菊江身上套着一件围裙,摊开两只手无奈地笑着。 “秋子夫人干吗这么急着去兼仓?” “自从新宫先生死了以后,她就吵着要去兼仓。” “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呢?” “是呀!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呢?” “怎么个奇怪法?” 菊江偷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笑着说: “呵、呵,真糟糕,在你面前说什么话都得小心谨慎些。是这样,秋子夫人原本预定今天出门,没料到台风居然来了。刚开始,雨势和风力还没有那么大,后来收音机里说是台风来了,而风雨也确实愈来愈大,大家都劝她改天再去,夫人也答应了。于是大家聚在这里,目贺医生和东太郎喝着威士忌,其他人则喝茶,不料夫人却突然……” 菊江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忽然瞪大了双眼,闭上嘴不说话了。 “突然怎么样?” 金田一耕助紧跟着问。 “她说她一定要走……还说我们在骗她!” 这时.华子和美弥子走了进来,两人都端着一盘东西,盘中盛满了蔬菜沙拉和香肠。 “唉呀!真是……太丰盛了!” 金田一耕助搓着手,笑嘻嘻地说。 “哪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啊!我还没问候你呢?” 华子仍是一副沉静有礼的样子,和新宫利彦在世时比较起来,金田一耕助觉得她现在的心情似乎比较开朗,人也变得更漂亮了。 这时,菊江忽然压低嗓门说道: “对了,那时目贺医生……” 金田一耕助对菊江的奇怪语气感到不可思议,于是看了菊江一眼。 “喂!你们要吃饭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半裸的目贺医生带着自嘲的语气一边说,一边摆动着萝卜腿走了进来。 如果换作是平常,菊江一定会出声招呼大家用餐,但她现在却一脸僵硬地杵在那儿,正在摆盘子的美弥子和华子则彼此偷偷互瞧了一眼,一句话都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金田一耕助觉得十分不解,他一会儿看看那个脑满肠肥的目贺医生,一会儿又看看脸色诡异的女人们。 只见目贺医生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着,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喂!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快动手吃饭呀!对了,警官在哪里?” “他在打电话。” 美弥子低声说。 “那个东太郎在干吗呀?还不快点把玻璃杯拿来!” 目贺医生一边唠叨,一边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和酒杯,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华子也把红茶倒在杯中。 “金田一先生,您请用。” 菊江这才开口招呼着。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三岛东太郎和一彦走了进来。 “啊!杯子拿来了,金田一先生,你也来一杯吧!” “嗯,也好。” “东太郎,你要不要?什么?不要?哈哈,在客人面前竟然说不要?刚才你不是还挺能喝的吗?唉!这个警官搞什么名堂,一个电话讲那么久!” 这时等等力警官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警官,出了什么事吗?” “听说横须贺线已经不通了。” “什么?” 大伙不约而同地看着等等力警官。 “风雨太大,路基崩塌,因此铁路暂时无法修复。” “那么,秋子夫人……” 华子相当担心地皱着眉头问等等力警官。 “秋子夫人应该没问题,她出门的时间是……” “四点钟左右吧。” “这个时间应该没问题;因为路基崩塌是六点以后的事。” 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如果路基修好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目贺医生好奇地问。 “当然派人把她给接回来啦!真要命,在这种鬼天气出门,很伤脑筋啊!” 等等力警官一脸不高兴,不断埋怨着。 “唉呀!警官,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办法,我看,你还是先喝一杯吧!” 等等力警官拿起目贺医生递过来的酒杯,仰脖一口吞下,才发现喝的是威士忌。 他猛咳了一阵,又看了三岛东太郎一眼,本想说些什么,不料金田一耕助却抢先说话了: “啊!对了,菊江小姐,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秋子夫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非要出门不可?” “什么?” 等等力警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只好对他说: “我一直很好奇秋子夫人为什么非坚持今天出门不可,所以才请菊江小姐说说当时的情形。” 菊江脸色苍白地环视大家之后,抬了抬眉毛,略带颤抖地说: “我真的不知道秋子夫人为什么突然大惊失色,也不知道她究竟看见、还是想起什么令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秋子夫人恐惧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怕成那个样子,或许你可以问问华子夫人和美弥子小姐当时有什么感觉。” “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如此的惊慌害怕。” 美弥子很肯定地说,同时还偷偷看着目贺医生的表情。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一边搔着头,一边仍然疑惑不解地说: “那么,能不能请你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形?秋子夫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才怕成那样的。” “那时大约是下午三点半左右,大家都聚在这里喝茶、聊天,秋子夫人当时正坐在那张沙发上。” 菊江指着房间中央的沙发回忆道: “信乃和她坐在一起,我们也分别坐在附近,哪知秋子夫人突然高声尖叫起来,大家马上看着她,她像是被什么法术迷住,眼睛死死盯着目贺医生看。” “喂,你别乱说,她哪有……” 目贺医生立即大声否认。 “医生,你别急,先听菊江小姐把话说完嘛!菊江小姐,然后呢?” 金田一耕助伸手制止目贺医生,同时示意菊江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夫人到底看到什么,但是我看见她的目光是朝着目贺医生,而且她的神情非常奇怪,后来又突然尖声狂叫,躲到信乃的胸前,一边用手指着目贺医生,一边大声喊着:“信乃、信乃!有恶魔……” “是的,我也听得很清楚。” 美弥子非常肯定地附和道。 “然后呢?” “她像中了邪似的,一直狂喊:“我连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信乃,快点陪我去兼仓……”不管大家怎么劝说她都不理,并匆匆忙忙出门了。” 屋外强劲的狂风暴雨与房间内的死寂形成一种极不协调的气氛,隔了好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才清清喉咙说: “这么说,秋子夫人今天在这间屋子里看见恶魔了?” “我想大概是吧!” “而且她看到的恶魔很可能是目贺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