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川刑警又把坐垫挪了一下,诚恳地问: “会不会是玉虫伯爵呢?” 老板娘迟疑了半晌说: “当时我也这么猜,因为玉虫大老爷那个时候大概五十岁左右,而且还满喜欢玩女人的,但是后来我又想,他既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以他的个性、地位,至少应该替人家的后半辈子做个安排吧!可见小夜子的生父大概不是玉虫大老爷。” “那么,阿驹和小夜子母女俩后来怎样了?” “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小夜子已四五岁了,后来又听说阿源辞了园艺工作,跑到神户改行当土木工了……不过,这也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小夜子现在大概多大了?” “嗯,我算一下。” 老板娘扳着她那白白胖胖的手指数了数。 “二十三四岁吧!我相信一定长得不错。” “那植辰呢?” 出川刑警谨慎地问。 “听说植辰后来又去向玉虫大老爷要了一笔钱,然后把园艺店卖给手下,并娶了一个小老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我还听说他后来迷上赌博,起初只是小赌,没想到后来竟变成职业赌徒!我想,他大概也没脸再见到我们这些老邻居,只好搬到板宿月见山那边去了。我父亲在世时还与他偶有往来,现在则完全失去联络。 不过如果想要知道植辰的消息,只要到植松的园艺店去打听就行了。” 于是老板娘把植松的地址告诉他们,金田一耕助看着出川刑警记在记事本里,然后便起身走到拉门边。 雨慢慢变小了,天空也渐渐亮了起来。此时的淡路岛好像染上一层灰墨般,在海的另一边飘浮着。 金田一耕助呆呆地望着那片海,想着老板娘的话。 当然,他也知道光凭那些话,还是不能了解隐藏在遗书里的秘密。 正如老板娘所说,不管小夜子的生父是新宫利彦也好、玉虫伯爵也罢,反正这种事在这个无奇不有的社会里,大家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所以椿英辅遗书里所谓的“这么大的耻辱和不名誉”,应该是指别的事情。 总之,在玉虫伯爵的别墅没有卖掉之前,这里一定发生了某些不寻常的事,而椿英辅发现了这些事,又无法排解,才使得他下定了自杀的决心。 然而,究竟是什么事呢? 金田一耕助看着落在庭院里的丝丝细雨,再次觉得一股寒气正渗进体内。 他抬头望向海的另一边,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的淡路岛正上演着一幕恐怖剧呢!第16章 恶魔诞生于此 出川刑警一打听到植松的地址,立即动身前去;而金田一耕助则在铺好被褥的床上躺下了。 金田一耕助曾经历过战争也尝试过四处流徙之苦,看起来并不文弱,但却比不上拼命三郎般的出川刑警,更何况他已经坐了一夜的车,也确实感到疲倦了。 他靠在枕头上,听着断断续续的秋雨声渐渐入睡了,直到四点醒来时,发现出川刑警还没回来,才起床掀起窗帘向外面张望着。 此时恼人的秋雨总算停了,乌云散去后,院子也逐渐亮了起来。 金田一耕助正在收拾床铺时,老板娘端着茶和点心走进房间。 “唉呀!放着吧!待会儿服务生会来收拾的。” 她一边倒着茶,一边亲切地问: “你休息得好吗?” “嗯,托福、托福,我睡得很好,现在体力总算又恢复了。对了,出川刑警还没回来吗?” “是的,还没回来。” “植松住得离这里很远吗?” “并不远呀!我想出川刑警也许顺道去别的地方了。” 老板娘停了一会儿,又揣测道: “不过,说不定他根本找不着植松,因为他家大门老是关得紧紧的,好像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金田一耕助一面吃着煎饼,一面不经意地问: “玉虫伯爵的别墅离这里远吗?” “不远,走路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咦?你问这些干吗?” “没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去那里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了,那里已经被战火烧得乱七八糟了,除了石灯箱外,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还是请你告诉我该怎么走比较好。” “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可以叫阿隅帮你带路,她正好要顺道去办点事。” 说着,老板娘便按下呼叫铃,叫阿隅过来。 “阿隅,既然你要出去,就顺便带这位客人一程吧!” “是!请问客人要去哪里呢?” “村雨堂前不远处有幢别墅,这位客人想到那儿去看看。” 阿隅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唉呀!那幢别墅已经烧光了,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瓦砾石堆,有什么好看的?” “没关系,我只是想随便逛逛。” “好吧!请你先到玄关等我,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金田一耕助依言在玄关处等候,不一会儿,阿隅便从里面走出来。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请在这边走。” 须磨这一带的地层结构是花岗岩,因此即使雨后积水,也不至于泥泞难行。 金田一耕助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空。 “天气好像变好了。” “是啊!唉!这里的天气老是阴暗不定,真伤脑筋!”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走上山坡。 金田一耕助往下望去,只见四处都是瓦砾和焦黑的土堆,这是战火践踏的痕迹。 “真凄惨呀!这里好像没有一栋房子能幸免于难哩!” “是呀!” “在商业区或闹市区的屋子大致都已恢复了,然而这一带很多房子的屋主却任它破旧不堪,连简单的翻修都不愿做。” 阿隅认为这附近的屋舍及别墅,就如同屋主在战后的心态,过了一会儿,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 “对了,您为什么想看那栋别墅的废墟呢?” 金田一耕助转过头来,看了阿隅一眼。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和这次的调查有关系吗?” “嗯,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金田一耕助依然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 阿隅又偷觑着金田一耕助,低呼地说: “坦白地说,我刚刚又想起一些关于椿子爵的事。” “哦!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见到阿隅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急切地问: “阿隅小姐,我刚才说过,只要有关椿子爵的事,不管大小繁简,只要你记得起来,就请告诉我。” “好吧!今年一月,椿子爵来我们旅馆的时候,我曾看见他在那处废墟里徘徊。”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眼睛一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哦记得不很清楚,好像是十五日吧!因为十六日他拿了便当才出门,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在附近闲逛才对。” “我明白了,那么椿子爵在那里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姊姊住在离那栋别墅不远处,凑巧那天我休假,便去姊姊家玩……啊!对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那天的确是十五日没错,当我准备回店里,经过别墅旁时,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但当时已快接近黄昏了,四周变得有些阴暗,因此我想快点回去,没料到那个男人突然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吓了一跳,心想,那不是椿子爵吗?我本想上前去和他打个招呼,但是他却立刻转过身,向另一个小道走去。” “事后你有没有向椿子爵提起这件事呢?” “没有,我想他大概没认出是我,所以我什么也没提;再加上当时夜色很暗,就凭瞄那么一眼,我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他,所以……”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默默地走着。 (阿隅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椿子爵。那栋别墅里一定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而椿子爵就是为了调查这些事情,才特地到这里来的。或许椿英辅那时已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因此才会在这里徘徊良久吧!) “对了,还有……” 阿隅这突如其来的话惊醒了沉思中的金田一耕助。 “什么?阿隅,还有什么?” “我大概能猜出椿子爵十六日那天去了哪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说不定与事实完全不符。” 金田一耕助连忙用鼓励的眼光望着阿隅,催促她决讲下去。 阿隅的五官长得十分平凡,鼻子塌塌的,皮肤白皙,但是她那双细小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来是个相当聪明伶俐的女孩。 “阿隅,就算你只是凭空猜测也无所谓,反正现在的情形就像是在大海里捞针一般渺茫,巴不得有人能协助呢;更何况你那么聪明伶俐,我想,你的猜测一定很具有参考价值。” “哪里!我一点也不聪明伶俐。” 阿隅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仍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不,是你太谦虚了,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头脑很好,而且,你整天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一定知道很多我们没注意到的事。对了,你认为一月十六日那天椿子爵到底去哪儿了呢?” 阿隅吞了一口口水才说: “我记得一月十六日的晚上,椿子爵回来后便立刻去洗澡,当时我想帮他清洗衣服,却发现他衣服上有股海水味。” “海水味?” “是的,这附近靠海,所以我们对海水味并不陌生,但是椿子爵衣服上的味道却像是在海水里浸泡过一样,对了,他的裤管和外套衣袖上还沾了两三片鱼鳞呢!” “鱼鳞?”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时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想,他可能是从明石乘渔船渡海到淡路岛去了。” “淡路岛?”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转身看着海的那一边,只见暮色苍茫中,淡路岛正隐约飘浮在海平面上。 不知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阿隅,去淡路岛除了搭渔船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吗?有没有定期航行的船只?” “有啊!明石与岩屋之间,一天有五六只大船来回。但是我想,椿子爵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去处,所以应该是搭渔船渡海的。” “说的也是,东京警察署问他时,他虽坦言住在三春园,却对很多事情故意隐瞒不提。” “所以我说,他就是要避人耳目才这么做的。” 阿隅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渔船比定期往返的船只保密多了。不知道您晚不晓得,淡路岛现在被称为黑市贸易岛,由神户、大阪来的渔夫组成黑市买卖团伙,在岩屋买鱼卵,再拿到明石来卖,一转手就可以卖到三倍的价钱,所以渔夫即使钓到鱼,也不会拿到陆地上来卖,他们就在附近的海上直接卖给那些从神户、大阪来的商贩。我想椿子爵想瞒过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搭渔船渡海。” 金田一耕助不禁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他再一次微笑着称赞阿隅: “你看吧阿隅,我说的一点没错,你真的非常聪明伶俐呢!” “唉呀!您就别再夸我了。” 阿隅脸上掠过一抹红晕,垂下头说: “其实那是因为我父亲生前非常喜欢钓鱼,即使在战时他也常到明石一带垂钓,而父亲每次钓鱼回来,身上的味道就和椿子爵那天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因此我确信他是搭渔船渡海的。” 阿隅提到已过世的父亲时声音有些低沉,但她立刻又打起精神,看看四周。 “唉呀!我只顾着讲话,差点就走过头了。金田一先生,这里就是那栋别墅。” 金田一耕助这才宛如大梦初醒般地环顾四周。 眼前大约三千坪的土地上,只剩下被火烧得几乎精光的树木桩和石灯笼,在夕阳照射下,这些景物更显得凄凉。 “对了,阿隅,当时椿子爵站在哪个位置?” “就在那里!你看,池塘边不是有座石灯笼吗?他本来站在石灯笼旁,但当他发现我后,便立刻朝对面的那条路走去。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顺便过去看看?” “嗯,阿隅,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有事请便吧!” “没关系,我姊姊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对这里很熟。” 阿隅脚踩木屐,步履稳健地走在不甚坚固的碎石路上,金田一耕助则慢慢跟在她身后走着。 两人下了石阶,在废墟瓦砾堆中穿梭,不久就来到刚才阿隅所指的石灯笼旁。 此刻这里虽然已成废墟,但由残存的地基来看,不难想象出当年的排场,从前这里一定有各式的花木庭石、亭台水村、池塘假山点缀其中。 “真可惜,我还来不及仔细瞧这栋犹如宫殿般华丽的房子,它就已经变成废墟了。” 阿隅感叹道。 这时,一只蜻蜒正好停在石灯笼上,阿隅忍不住童心大发,悄悄移向石灯箱,准备伸手捕捉,蜻蜓却倏地飞向空中。 不过阿隅并没有失望地在一旁跺脚,反而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专心盯着石灯笼。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身对金田一耕助喊道: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这里有些奇怪的字,你看,‘恶魔诞生……’咦?下面的字看不清楚。” “恶魔?” 金田一耕助敏感到情况重要,赶紧走到阿隅身后。 “你看!就在这灯笼柱上!” 在石灯笼青白色的柱子上,的确有一行以蓝笔书写的字,而且金田一耕助一眼便几乎可以确认那是椿英辅的笔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恶魔诞生于此第17章 妙海尼姑 出川刑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坐了一夜火车,再加上一整天的查访,连一向精力旺盛的出川刑警也感到精疲力竭。 看到出川刑警拉长着一张脸进来,金田一耕助连忙说几句安慰话: “真辛苦,累坏了吧?” “是啊!人生地不熟的,花了许多冤枉时间。” 出川刑警苦笑着说。 “对呀!真是难为你了。” 一旁的老板娘也安慰他两句。 “你吃过饭了吗?” “嗯,吃过了。” “那就先去洗个澡,再喝一杯茶,待会儿好睡觉。” “还是老板娘想得周到,那就麻烦你了。” 趁出川刑警洗澡的时候,老板娘赶紧叫服务生准备好睡前酒。 老板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旦被人赞美两句,马上会感到飘飘然,更何况赞美她的是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呢!她当然更要好好表现一下。 出川刑警洗完澡后,神清气爽地来到大厅。 “哇!太棒了,夜光美酒,还有这么多下酒的小菜。我可不能辜负老板娘的好意啊!” “哪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倒是这条鲫鱼,可是我特地请明石的渔夫帮我钓来的哟!” 一听到明石的渔夫,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瞄了老板娘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神色平静地问: “对了,出川先生,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哎!别提了,本来还有点眉目,却都在中途就断了线。我想,大概是我和大家不熟悉,所以他们才不愿多说吧!” “那么,我先告辞了。” 老板娘听到他们在谈公事,十分识趣地准备离开,金田一耕助却赶紧阻止她。 “幄!老板娘,别急,还得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呢!对不对,出川先生?” “是呀!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想惊动这边的警方,所以一切只能仰仗你了。” 这句话真是说到老板娘的心坎里了,她马上又坐了下来。 “两位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帮什么忙呢?对了!植辰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有是有,不过……” 出川刑警喝了一口酒后,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看看老板娘,才以十分平缓的声音说: “听说植辰死了。” “你说什么?他的身体那么壮……” “听说好像是空袭时候被炸死的。植辰那天喝得大醉,外面正在空袭,他却穿着一条内裤冲出来,还在街上大叫:‘再来,再来呀!’这时,炸弹果真落下来,把他给炸得粉碎。”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听你这么说,还真像植辰的性格。” “哈哈!植松也这么说。” “那么,植辰这条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那倒不见得,听说植辰死的时候,正和一个叫阿玉的酒店女人同居呢!” “这些大概都是植松告诉你的吧!” “是呀。” 老板娘点点头。 “对了,有没有阿驹和小夜子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仔细问道。 “啊!这又说来话长了。” 出川刑警夹了一块生鱼片送进嘴中,仔细品尝一番才回答: “植辰死的时候,阿玉刚好在植松那里躲避空袭,所以逃过一劫。植松后来听到植辰被炸死的消息,颇感难过。但由于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混乱,已经没有办法找到植辰的尸骨,只好象征性地为植辰举办了一个葬礼。植辰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属他的女儿阿驹和小老婆所生的儿子治雄,然而治雄被军队征召入伍,植松和阿驹又早已失去联络,所以植松本来很烦恼,没想到阿玉居然找到了阿驹,只不过阿驹已经变得非常苍老、憔悴了。” “唉!真可怜。她以前可是个大美人呢!我想,她一定吃了不少苦。那么阿源和小夜子呢?” 老板娘十分感伤地问。 “就像你说的,阿源去神户做木工,不过后来得重病死了。还有,阿驹说不定也得了同样的病,因为植松说她的脸色很差。”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真是太可怜了。那么,小夜子呢?这孩子应该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 “别提了,听说小夜子也死了。” “什么?小夜子也……” “是呀!不过植松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因为当他问到小夜子的事时,阿驹只轻描淡写地说死了,绝口不提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死的。” 金田一耕助闻言,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问: “植松最后一次见到小夜子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小夜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吧!听说她也是个美人胚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