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所以那位女子为了让他更了解自己.便将如水法师请到自己的草庵里。结果如水法师却逃之天天,令她非常伤心,这才每天夜里都到这里来,不是吗?” “哈哈——” “只有夜里才来。说明这位女子不是人,恐怕是妖物之类.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很可悲的角色。” “嗯。” “我想弄懂和歌的意义,所以在仔细端详这些枝条和果实.看着看着,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博雅啊,你也许远远要比我更敏锐,更理解这首和歌的含意呢。” 暗明以一种意外认真的口气说道。 风声愈来愈响。 这时——好像有人冬冬地敲门。 “喂.如水法师.如水法师……” 是女子的声音。 细细的声音,似乎瞬间就会消逝一般,然而却清晰地传向耳际。 如水猛一哆嗦,身体僵硬起来,不安地看着晴明。 “请把门打开。我是市原野的女子……” 晴明用眼神示意如水不必害怕,自己站起身来。 晴明下到未铺地板的屋子.走近门口,站在那里。 “喂。如水法师。” 声音发出时,晴明将顶门棍取下来,把门朝旁边拉开。 只见门习站着一个人。 从她背后,飒地一下,一阵风吹来,无数的樱花瓣飘入小屋里。 晴明的头发朝后飘起来,灯火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似的摇动不已。 是个美丽的女子。 看见晴明.她的一双眼睛向左右两侧高高地吊起来。 啪嗒,啪嗒,左右两只眼角裂开,血滴如同眼泪一般,成串地滚落下来。 额头两端扑哧扑哧,刺破皮肉,生出来两只角。 “好啊,如水! 想叫阴阳师来降伏我吗? ” 女子吼叫时,晴明敏捷地走到女子面前:“请读读看。” 晴明把写有那首和歌的纸递给她。 女子接过来,看了一眼那首和歌。 “嗷呜——” 女子额头的角缩了进去,吊起的眼睛回复原状。 “这.呜呜,我的……呜呜,我的,我的,哦呜呜,哦呜呜,这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懂得……” 可怖的是,从女子的红唇中,交替吐出女人和男人两种不同的声音。 女子手里拿着那张纸,呜咽着,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发疯似的扭动着身躯。 接着——噗地一下,女子陡然不见了。 刚才还站立着两个人的地方,此刻惟有疾风呼啸,花瓣狂舞着扑入小屋里来。四 “就是说呀,博雅……” 晴明一面喝酒,一面被博雅纠缠不过,正在讲解那首和歌。 “柿子是指柿本人麻吕(柿本人麻吕.日本最古的诗集《万叶集》时代最优秀的抒情歌人.与山部赤人并称歌圣。生卒年来详。)大人。茅栗则指的是山部赤人(山部赤人.奈艮时代初期的歌人,生卒年不详,最后的和歌作于736年。)大人。” “什么? ” “人麻吕大人的府第门前有棵柿子树。遂以柿本作为姓氏,这个故事不是众所周知的吗?茅栗生长于赤人大人的坟墓旁,这也是很有名的故事嘛。想到这两样东_两分别指柿本人麻吕大人和山部赤人大人之后,这才想到可能与和歌有关。” “那米槠子儿呢? ” “不是‘果实’吗?与‘我本是’(我本是,日文”果实“与‘我本是”同音,)谐音呀。我本来是’四位‘(四位.日文“米槠”发音与“四住”相同)之身——那米槠子儿传达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噢。” “到这一步,自然就会想到那柑橘恐怕也跟和歌有关联。而提起有关柑橘的和歌.立刻浮现在脑中的就是这首……” 待到五月回 柑橘花初开 此香旧相识 萧郎袖底来 晴明朗声吟诵这首和歌。 “这首和歌.我把它用在刚才那首和歌的最后一句。 其实只要是吟咏柑橘的和歌,任何一首都是无所谓的。“ “唔。” “柿本人麻吕大人和山部赤人大人,两人合起来作‘歌人’解释,这样,那和歌就写成了。” “那么,这首和歌的意思呢? ” “这个嘛……” 晴明低声解释和歌的意思。 “说起歌人,一般都用来指一个人物,但是根据场合不同,乜可以指所有写作和歌的人。也就是说,是这个意思……” 我是一个拥有两重人格的歌人 “首先表明了自己是这样一种存在。其次再讲述自己曾经是四位之身。这是先说男人的身份。最后女子寄托柑橘之花,表达自己的内心。往昔可待成追忆啊……”这怎么说嘛,晴明,就凭着那么点树枝呀米槠子儿之类,你竟然搞清了这么复杂的事情…..“ 博雅发出的与其说是赞叹之声,不如说是惊愕之言。 “不过,这一切全是因为,博雅啊,你跟我提起厂和歌这个词,这才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呢。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破解不了这果实呀树枝之类的谜。” “晴明,你每当看到什么东西时,都要进行这样复杂的思考吗? ” “并不复杂。” “你不累吗? ” “当然累啦。” 晴明笑着点点头。 “博雅,咱们明天去吧。” “去什么地方? ” “市原野,那女子的草庵。” “为什么? ” “得去向她打听许多事情。” “打听什么? ” “嗨,为什么她每天要把果实枝条之类送到这里来,她的名字叫什么,为什么会像那样,两个人的魂魄合为一体。 诸如此类的问题……“ “哦。” “这些事其实我也还没弄明白呢。” “这下我可放心啦。原来你也有不明白的事情。” 晴明转向如水问道:“明天能否请您领路? ”五 “就是那儿。” 如水手指着前方停住脚步。博雅站在他身旁。 “哦——” 博雅不禁惊呼出击。 撄树果然是美轮美奂、硕大无朋。 两株高大的老树需要仰视,树上樱花盛开。 花朵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将枝条压得低垂下去。 虽然无风,花瓣却飘飘洒洒,一刻不断地从枝条上飘落下来。 似乎惟有樱树下的那片空地上,静静地铺陈着清澄的空气。 两棵樱树下,有间小小的草庵。 三人缓步走去。于是,一个老妪悄无声息地步出了草庵。 美丽的绢质唐衣,翩跹地拖曳在地上。 三人驻足不前。 老妪也停下脚步。 晴明向前迈出两步,停住。 仿佛是回应晴明,老妪席地危然正座。 她化了妆。 而颊涂着白粉,嘴唇抹着口红。 樱树上晴明与老妪相对而坐。 “您是安倍晴明大人吗? ” 老妪静静地开口问道。 “请问您尊姓芳名? ” “已经是百年以前的事了。那《古今和歌集》(《古夸和歌集》.日本文学史上的第二部和歌集,纪贯之等编.成于905(一说914)年)中有这样一首和歌: 窈窕美如花 敢夸颜色好 奈何淫雨欺 徒见女儿老 “写这首和歌的人,便是我。” “如此说来,您便是那位——” “当年的少女小野小町(小野小町.著名的女歌人.同时以美貌著称于世。”小町‘。因此成为“美女”的代称.)。经历百年星霜后,便是眼前的我。“ “小町女史,您为何会在这种地方呢? ” “历经百年星霜后,小町我死去的场所,便是这两株樱树下。” “是由于何种理由,您的魂魄依然羁滞于此世呢? ” “因为我至今犹是未能成佛之身……” “为什么说未能成佛? ” “让您见笑了。凼为女子真是罪孽深重、可耻可- 冷的东西啊……” 已是老妇之身的小町徐徐站起身.一面起身,一面低低地唱起来: 前佛已然逝去兮 后佛尚未出世 生来幻梦中间兮 何物当思为现世她自己唱着,扬起手臂,缓缓起舞。 花瓣静静地飘落在她的手臂上。 身是水诱浮萍兮 身诱浮萍 亡去之身兮其更可悲 “我这身躯,等同于飘零在水上的浮萍。啊,想当年我的头发好比蝉翼般美艳,如同柳丝般飘舞风前。我的声音好似娇莺清啭——” 含露细胡枝 秋花更几时 红颜犹不及 转瞬畸零姿 “啊啊。想当年我何等骄慢,反而因此更加楚楚动人,攫夺了多少男人的心啊……” 随着老妇小町的翩翩舞姿,她脸上的皱纹渐渐减少,变成了一位美貌的少女。 展背——伸腰——樱花片片飞舞,静静地倾洒在她的垒身。 “也曾委身于身份高贵的男人,两情相许;也曾吟诗作赋,示爱抒情。生活得欢愉快乐。然而,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啊……” 小町的动作停止了。 “啊啊。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连人心也如同随风翩跹飞舞的蝴蝶一样,时时不断变幻羽翅的颜色,美丽的姿色岂能永远保持不变呢?随着年岁增长,美丽从我的容貌中消逝,而随着美丽的消逝,男人仍也从我身边离去了。啊啊,再没有比无人追求自己更让女子悲哀的事了……” 小町的脸慢慢地又变回老妇。 她的脸上,白发上,花瓣飘飘不绝地飞落下来。 “活得长久了,不知不觉中竟会受到世间卑贱女子的轻蔑,在众人面前出丑扬疾,任人指指戳戳,说瞧,那就是小町哟!岁月流逝,年纪渐长,终于寿盈百岁而死于此处的老妪,便是我了。” “……” “我一心想再一次以美色博得众人喝彩,让人们盛赞:到底是小町!哪怕仅仅是一夜风流,也希望与男人重享肌肤之亲。就是这个念头使我不得成佛啊。” 说到此,小町的表情转为严峻,仰望长天。 她突然神色大变。 “哈哈哈哈——” 发出男人的大笑声音。 “嗷.嗷,嗷嗷。小町哟小町哟小町哟,我的爱人啊,小町,你胡说些什么呀。说些什么胡话呀。你不是有我在吗?我会来追求你呀。我会来吸吮你枯萎的乳房呀。” 小町猛力地左右摇头。 啪嗒。 啪嗒。 她的头发左右甩动,拍打在脸上。 “我来追求你。一百年,不,一千年,不,一万年,死而复生后,我也会告诉你,你那满是皱纹的面庞是美丽的。我还会亲吻你那只剩下三颗黄牙的小口。我不离开你.永不离开你。” 发出男声的小町,将为数不多的牙齿咬得嘎嘣响。 “你是谁? ”晴明问道。 小町依然用男声答道:“你不知道我吗?我便是一连九十九夜,夜夜走访小町.到了第一百夜终于死于相思绝症的,人称深草少将的那个人呀……” “什么九十九夜? ” “此事你不知道? ” “……” “我迷恋上了这个小町,写情书给她。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可连一次回信都没得到。迷恋小町的男人多得很,可像我深草四位少将这样深深思恋小町的男人却是一个也没有呀。” “……” “不过,我惟一得到的一封回信,便是戏弄我.叫我连续一百夜走访她。夜夜不断风雨无阻,等到第一百夜到来时,便让我如愿以偿,这就叫‘百夜走’。可是,我连续走访了九十九夜,终于迎来了第一百夜,可我却再无力行走,一命呜呼了。就是这窝心,就是这遗恨使我不得成佛,附体在小町身上了。” “因为这个男人附在我身上,所以哪里都没有我的安居之地……” “嗷! 因为我发过誓,愿化作烦恼之犬附于这个女子身上,棒打也不分开啊。” “多么可悲可叹啊。” 口中交互发出男声和女声,小町开始从容不迫地起舞。 如此便化作烦恼之犬兮 任棒打也不分离 此等身姿兮可怖可惧 她发疯了。 老妇小町的眼中,理智已经消逝。 她疯狂地舞着。 巨大的樱树簌簌作响,花瓣纷纷飘落。 小町在花瓣飞舞中翩翩起舞。 “晴明——” 博雅唤道,然而晴明不做一声。 “正是我附体于这个女子,将她咒死了。哪怕是死后,我也不放过她……” “你撒谎! ” “撒什么谎? ” “是谁应允的?要我不间断地去那寺里供献果实与枝条,说是只要有人能破解其中的寓意,便离开我的躯体而去的?” “是我呀。” “那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呢? ” “我可不放。你不是思恋那个和尚吗? 谁会放过你这个下贱女子!我要永永远远地恋慕你。千年万年,直到时间的尽头。小町哟,任凭天地变幻,任你美貌不再,只有我的心永远不变。啊啊,无比的可爱呀,这个贱女子……” “混账! ” “哈哈哈哈! ” “混帐! ” “哈哈哈哈! 多开心啊,小町——” 老妪的眼中,泪水潸潸流落。 不知道是谁的泪水。 樱树在头顶上飒飒作响。 在飞旋飘荡的樱花雨中,小町舞姿翩跹。 一面起舞,一面流泪。 小町的额头上嘎吱作响,扭曲的角刺破皮肉,生了出来。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两人的哄笑在樱花雨中响起。 轰轰隆隆,樱树大声作响。 “晴明! ”博雅大喊。 博雅的眼中,泪水流淌。 “怎么啦? 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 晴明默默不语。 樱花雨中,小町疯狂地边笑边舞。 “晴明! ” 博雅喊叫着,仿佛悲鸣一般。 “怎么啦? 你是能够帮帮他们的呀! ” 晴明看着翩翩起舞的鬼,静静地左右摇头。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帮不上?!” “我救不了他们。” “不光是我晴明,任何人都救不了他们两个。” “为什么? ” “救不了,博雅……” 晴明的声音中甚至充满着深深的爱情。 “晴明,我……” “博雅啊,对不起。有些事情是谁都无能为力的。” 晴明说着,仿佛齿间嚼着蓝色的火焰。 漫天飞旋的樱花雨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惟有鬼的声息在翩翩曼舞悲歌。 但尽吾心兮 但尽吾心,枕边榻上无数 呜呼欢郎难忘兮令我思慕 呜呼萧娘难忘兮令我思慕——飛天卷 篇六 之桃園木柱節孔嬰兒手招人[日]夢枕貘一 樱花谢尽,初夏的熏风吹拂。 安倍晴明横躺在外廊内,支起右肘,右手托着脸,漫不经意地眺望着庭院。 五月的风,似乎要将晴明身上的白色狩衣也一并染成新绿的色彩。 博雅坐在晴明的近前,正静静地倾杯慢饮。 绿叶葳蕤的樱树上,还留有开残的樱花,一朵,两朵.三朵…… 栎树,榉树,栗树。 各种树叶的颜色,花草的颜色,新鲜的绿色,全都淡淡的,嫩翠欲滴,令人不觉喟然长叹。 透过树木的梢头,露出蓝色的天空,飘拂着白色的云朵。 晴明横躺着,不时伸出左手,擎杯呷酒. “不知怎么,我感到忐忑不安,晴明。” 博雅陶然欲醉般望着眼前的风景说道。 “怎么了? ” “呃,每年一到现在这个季节,我就会没来由地心慌意乱。也许应该说是高兴,还是该说是振奋?又好像是这样一种心情:自己的心变成了那风,跟它们一块在天上飞驰……” 晴明嘴唇含着红山茶花瓣似的微笑,听着博雅说话。 “人心真是妙不可言啊……” “呵呵。” 晴明不出声地笑了,缓缓地坐起身。 将后背靠在外廊的柱子一上,盘腿坐定后,又竖起左膝,左肘搁在膝盖上。 “要说妙不可言吧,晴明,平常无足轻重的小事情,有时真的竟会变得相当阴森可怖呢。” “你指什么? ” “有没有听说源高明大人桃园府邸的事? ” “嗯.” 晴明点点头。 是这样一件事。 桃园府邸寝殿东南上房的木柱上,有一个节孔。 到了夜里,从那个节孔中就会有一只白嫩的婴儿的右手钻出来,飘飘忽忽地招手唤人。 那手招动不休,也不是刻意向谁招手,只是仿佛是在招呼人走过去。 最先发现的,是源高明雇来照料自己日常生活的贴身女佣小蔌。 “啊哟——” 她吓得失声尖叫。 那婴儿手也并没有干什么坏事。 不知不觉间,便会在夜间从木柱的节孔中伸出来,招呼人过来。 不知不觉间。在清晨之前又消失了。 “恐怕是鬼的一种吧。” 既然无害便罢了,高明并不以为意。但是毕竟家人惶惶不安,便用写上经文的纸将那木柱节孔层层卷缠起来。 然而.那婴儿手还是会出来。 又用画有佛像的纸将木拄层层卷缠起来,然而,还是出来。 “奇怪了。”高明喃喃道。 于是取出战场上用的箭矢,戳进了木柱节孔里。 从此,婴儿手便不再出来了…… “说是如果再出来的话,不免麻烦,所以把箭镞留在了节孔中。晴明,我听说这个故事时,毛骨悚然啊。这故事相当恐怖呀……” “嗯。” “跟什么鬼怪吃人之类的故事相比,细想一下,可不要恐怖得多吗? ” “对啊。” “晴明,是婴儿手啊,婴儿的……” 博雅将杯子放在地板上,双手抱在胸前,自顾自地点点头。 “像这种前因不明后果不清的事,其实更令人毛骨悚然呀。” 晴明愉快地望着博雅说道:“这个故事其实还有下文,你知不知道? ” “下文?” “嗯。” “怎么叫事? 这个故事不是到此结束了吗? 还有什么下文.我可不知道。” “想知道吗? ” “想知道。” “故事足这样的。” 晴明开始讲述起来:二 婴儿手不再出现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还是在那间屋子里,源高明正在独酌。 夜里——酒喝完了,贴身侍女小蔌预备好新酒端过来时,突然看到脚下有一样东西。 小小的,长长的——“咦,这里有什么东西。” 捡起来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人的手指头。 “啊呀! ” 小蔌尖声惊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高明立刻命人调查家中有没有人失去了手指.结果人人都十指健全。 那么,也许是什么人的恶作刷? 然而仔细查访后.也并无此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晚上,高明正打算就寝——啪嗒。 传来一计声响。 是什么声音? 高明拿起本打算吹熄的灯火,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照去。 “那里又落下来一根手指头。” 晴明兴趣盎然地说道。 “手指头? ” “是手指头。” 每天晚上都这样,总有手指头从天棚上落下来。 以为天棚上也许有个洞,手指头就是从那洞里掉落下来的。然而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洞。连天棚里面都查过了,结果毫无异常。 仅仅是会有一根手指,啪嗒一下,掉落下来。 有时候好像是右手的食指,有时候又是左手大拇指,每次落下来的指头都不相同。还曾经连续两夜都是右手大拇指掉落下来。 究竟是从天棚的什么地方掉下来的.还是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掉下来的?高明总是凝望指头掉落的地方,试图探寻究竟,但人无法永远盯着一处凝视不动。 每当他不留神偶一松懈时——啪嗒。声音便会响起。 移目看去,指头已经落在地板上了。 他一心想亲眼目睹指头到底是从哪儿掉落下来的,努力了多次,可每次结果都一样,看不到。 一不留神,或是倦意袭来——等回过神来时,指头已经掉落下来了。 高明终于忍无可忍,又把箭矢戳进天棚上他觉得可疑的地方。 于是,指头不再掉落下来了。 “这可太好啦。”博雅道。 “但是,并非如此。” “什么? ” “这下改成青蛙了。” “什么青蛙?”“每到夜间,那间房间里便会有青蛙出现。不知不觉中,就会突然发现青蛙满屋子乱爬……” 也跟手指一样,不清楚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等发现时,已经在地板上爬了。 这次,高明在房间四隅的地板上,全戳上了箭矢。 于是,青蛙终于不再出现了。 “可是取而代之……” “怎么了? ” “这下蛇又出来啦。” 是青蛇。 不光是那间房间,整个府邸都闹起蛇来了。 而且并不是仅仅一两条兢完了。 不分白昼黑夜,整个府邸满地爬着蛇。 柱子上,房梁上,地板上…… 其中还混有蝮蛇。 这些蛇,叫家人一一捉住,又害怕它们作祟,于是便把这些蛇扔到其他地方去。 “仅仅三天,其数量竟然超过了一百条! ” “超过一百条,三天之内? ……” 博雅也极为惊讶。 “这可怎么受得了? 不过,这些事我一无所知,还以为只是婴儿手呢……” “毕竟不是什么美谈佳话嘛。高明大人对这些事一直是秘而不宣的。”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 “因为高明大人找我来商量了。” “什么时候? ” “今天早上。说无论如何要我到他家里去一趟。” “你怎么回答的? ” “我对他说今天和博雅约好一起喝酒的……” “等等,晴明,我跟你说好来你这里,可没提过喝酒的事呀。” “这不是在喝吗? ” “唉,不过这个嘛……” “嗨.这样不蛮好嘛。高明大人满脑袋都是自家的事,我和博雅喝不喝酒,他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嗯。” “于是高明大人又说了。” “他说什么? ” “他说,如果博雅大人不介意的话,务必请同晴明大人一道光临寒舍。寒舍也预备有酒……” 晴明模仿高明当时的动作,行礼相邀。 “高明大人不是果然很在意酒的吗? ” “在意的是你自己。” “我可不在意。” “那不就得了? ” “唔……” 博雅无话可答。 “怎么样? 去不去? ” “唔……” “怎么样? ” “好吧。” “走吧! ” “走吧! ” 事情就这么定了。三 不久.一位身穿男子般的浅黄色常礼服、年龄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翩然出现在庭院里。 “青子.怎么了? ” “源高明大人遣来的侍者,刚刚渡过一条戾桥……” “哦,来得正是时候。”晴明说道。 青子缓缓地深鞠一躬,退了‘去。 刚一退出,倏然便踪影全消了。 “是阿式吗? ” “嗯。” 阿式指的便是式神。是晴明所使唤的一种类似精灵的东西。 “博雅,你也听到了。咱们把剩下的酒喝光吧。” 晴明给博雅和自己的已经喝空的杯子里倒满酒,正好将瓶子倒空。 “来迎的使者到了。” 青子的声音仿佛柔软的风,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来迎接的是一辆牛车。 博雅和晴明相对坐在牛车中。 蹄声笃笃,牛车向前驶去,没多久,便到了桃园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