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拜人数似乎没什么变化。院中篝火烧得正旺,周围的人影也没有减少的感觉。估计是先前做好的甜酒还有剩吧,拿着纸杯的身影依旧很多。「就是那儿吧。」我指着杂屋说道。不知是不是穿着草屐不好走路,明明出来得很急,但现在千反田却被我落在了后面。杂屋很破旧,即使在夜暗之中也很明显。木板墙也好房顶也好,看起来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要是用力踹上一脚,这房子可能真的会像小品里一样塌掉。荒楠神社的经营也已举步维艰了吗?还是说这种院落边角的杂屋根本没有修缮的必要呢?稻荷「正一位」的赤旗立在旁边,然而这么一对比,立着「荒楠神社」白旗的杂屋就更显得破落了。白旗桩子似乎不深,立得不太稳,所以它被一条塑料绳拴在了杂屋屋檐上。真能凑合。只有一处闪闪放光,那就是门。铝合金制,看着还很新。估计是最近才换的,上个时代的影子可以为证——那扇门还要靠上闩来锁:先上好闩,然后再用挂锁锁上。然而,明明是外来人流集中的元旦,现在门上的挂锁却开着。该说是少根筋还是胸襟开阔呢?或许是屋里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吧。我拿下门闩,走进杂屋。「要是有个灯就好了……」但是屋里却找不到照明设备。想想也是,这座杂屋好像连电线都没拉,没有灯也是理所当然。「她是说『进门左手边』来着吧?」一时间,我和千反田困惑起来:这座杂屋进门之后,左手边是一面墙。「和右边弄混了吗?」「怎么会,佳穗同学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但是左边没东西啊。」我看向右边——时值夜晚,屋里又没有照明。杂屋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没有吧,我觉得。」「这就是说……」「还在里面一点吗?」我一边在黑暗中摸索,一边小心前行。虽然眼睛逐渐适应、视野稍微好了一点,但不注意的话还是会有危险。我慢慢深入杂屋试着寻找酒糟,然而手边却完全摸不到靠谱的东西。「本来以为是个简单差事,没想到变复杂了啊。」「那个,折木同学。」不知是何时接近的,千反田在我背后出声道。那扇铝门好像被风吹得关上了,杂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怎么了?」「怎么说呢,虽然非常难以启齿……」似乎是真的很难以启齿。只见千反田两手提着手提袋,看起来忸忸怩怩的。虽然一直都有话直说的千反田很少这样,但我还是没有停下在黑暗中探索的手。千反田非常谨慎地说道:「……这里是杂屋吧。」「应该是吧。该说是杂屋呢,还是小屋呢。」「折木同学是受佳穗同学所托,来拿酒糟的吧。」「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理由啊。」「如果是我有误会的话,还请见谅。那个,这里是杂屋。」我叹了口气:「那不就得了吗?」黑暗之中,千反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小了下去:「不,是仓库才对。」「哈?」「应该是仓库。佳穗同学说,酒糟在仓库里。这里是杂屋,而酒糟应该在仓库里。」……原来如此。用倒置法重复两次,任谁应该都能明白了。我一时陷入沉默。脑中瞬间闪现自己敲着头说「啊哈,我家没有仓库所以弄错啦!」的图景,不过感觉不太合适,还是算了吧。取而代之,我小声如是回应道:「你早就发现了吧。」「呃呃,算是吧,虽然不太能确定。我只是知道社务所后面有个神轿仓库而已。」「那你就早说啊。」我时常会靠反咬一口来掩饰害羞。这是坏毛病,一会儿道个歉吧。总之得快点了——甜酒来不及做不说,主要是天太冷。然而,就在我于黑暗中转身的时候。杂屋外面,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哟,这门开着呢。」接着,一个极其不祥的「喀啷」声响起。「咦?刚才那是……」千反田愣了一下,说。我冲向门口——因为太黑看不清,正确来说应该是「冲向我觉得是门口的位置」才对。很快我就找到了冰凉的铝制门把。但是——门却只是咔嗒咔嗒地响。我回头看向千反田。虽然依旧看不清轮廓,但我却感觉到她正满怀不安地歪着头。「怎么了吗?」虽然她看不到,但我还是耸了耸肩:「咱们被锁住了。」4「呐,千反田。有没有一种说法说『元旦所做的事情会重复一年』?」听我这么一问,她思考了一会儿说:「怎么说呢……我认为应该没有那回事。否则的话,若是说『正月休息的话全年就都会休息』,那就太不合理了……但是折木同学,要说的话,比起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我更在意现状。」墙缝间吹进的冷风刺得人脸颊直痛,不过,一丝光亮也随之流入了黑暗之中。我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那片漆黑。眼前可见的有一把竹制扫帚、一把铁铲、一根填煤用的长棍和一个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纸箱,再加上身着和服,看起来有些苦恼的千反田。此外,还有围困我们的四方墙壁。事到如今我才挤出一句抱怨:「怎么会这样啊。」「说得是呢。想来……」黑暗之中,千反田似乎笑了:「会不会是不济的签运使然呢?」我深深叹了口气。当真是这么回事吗?……不,不对。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路过的老头酒醉,没确认里面就把门上了闩。其二——也就是根本原因——其实不言自明,但我还是说了出来:「抱歉,都怪我犯傻弄错了。」千反田摇了摇头。「不,一般而言,再怎么弄错也不会被锁住才对。」话虽如此,但光就弄错地方这点我也该道歉。所幸,虽说被锁住了,但这里不是无人工厂或是暑假中的校舍。虽然地处院落边角,毫不引人注目,但参拜稻荷神的人络绎不绝。只要呼救,要叫外面的人打开门闩易如反掌。「那我就叫人了。我会使足了劲儿喊,你最好捂上耳朵。」再怎么也没法让千反田来喊。于是我做了一两次发音练习。「啊,等一下……」该喊什么呢?多少是个高中生,「救命」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有人吗」如何呢。总之,只要喊出声就能有人注意到了吧。就在我深吸一口气,马上就要喊出声的时候——「我说等一下啦!」黑暗之中,突然有个白色东西伸了过来。一个柔软物体冷不防地堵住了我的嘴。我下意识地把声音吞回肚子里,将目光聚焦到近处——捂住我嘴的是千反田的手心。我被吓得一阵混乱。而千反田则挺直了身子,左手挽着右边袖子、右手捂着我的嘴说:「对不起,但是请稍等一下。」她的神色不一般地严肃。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不过有什么必须得等的理由吗?千反田把手从我嘴边拿开,问道:「那个,如果现在大声叫人的话,事情会如何发展呢?」依旧不明所以,我回答道:「应该会有人来吧。」「然后,我们就会拜托对方拿下门闩。」「差不多,接着门闩就会被拿掉。」「于是门就开了吧。」「开了啊。」「如此一来,咱们会被如何看待?」我一时语塞。随后,我也逐渐明白了千反田在担心什么。如果被锁的是我和里志就没问题了,换作千反田和伊原被锁也没关系。但事实却不是那样的。应声而来、帮忙拿下门闩的亲切路人;夜里来到神社一隅、人迹罕至小屋中的我和千反田——我们想要干什么,对方能够正确理解吗?短暂的沉默之后,千反田用很难辨析的小声说:「要是被完全陌生的人搭救倒还好,可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有帮工的人在院内巡逻。他们都认识我。」我想起走进社务所时,千反田光是报上名号,对方就改变了态度。「如果被那些帮工的人所救……恐怕就会被误会吧。毕竟酒糟并不在杂屋,而是在仓库里。我们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折木同学,今天我是代父亲来的。其他时间、其他地点暂且不论,若是在正月的荒楠神社里让人传出闲话,我会非常困扰的。」我沉吟起来。光听这句话,难免会有种「太过在乎体面」的感觉。根本不用注意那么多啦——肯定有人这么想吧。但是,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就是因为我,折木奉太郎,不过是一介普通高中生而已。然而,千反田爱琉所在的世界的确和我稍有不同。在教育行政方面颇具影响力的远垣内家,经营神山市一大医院的入须家,这两家的少爷千金也都认识千反田。在学校的前后辈关系之外,他们还与千反田有着密切的交往。而在元旦的今天,千反田又代替父亲拿着新年贺礼,来到了主持荒楠神社神务的十文字家。这不是我能判断的世界——我判断道。千反田担心因我呼救引人闲话,这是合理的忧虑还是杞人忧天呢?我不知道。不意间,虽然只是一闪念,我感到了一丝寂寞。我浅浅叹了口气说:「知道了。那怎么办?」明明墙上到处都是裂缝,可铝门周边却毫无缝隙,从屋里是没法挪动门闩的。「得想办法找人从外边开门了。还得尽快才行。如果有人因故来到这里,那才绝对会被误会呢。说来,能把事情说明白的对象也就有……」「佳穗同学……」「和伊原了。」「现在想来,趁那人关门之前叫他不要锁就好了。当时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开口……」千反田黯然道,不过,她的语气一下又明朗起来:「但是,没关系了!」「哦?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是的。」看来她满怀自信呢,想到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好办法了吗。黑暗之中,千反田露出笑容:「很简单,打电话就可以了。」这办法有那么好吗?「的确挺简单嘛。不过千反田啊,这儿应该没有公用电话哦?」「你在说什么呢,是开玩笑吗?当然是用手机了。」开始头疼了。墙缝间吹进的冷风刺人骨髓。「原来如此,妙计妙计。那就请吧。」「啊,我没有手机。」这家伙认真的啊?还是说被现状搅乱了脑子,什么都忘了?我淡然回应:「我也没有。」随后,静寂降临。「……我、我都忘了!这可怎么办啊!」你还知道慌啊……除了大声叫人之外,莫非就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杂屋了?我思考起来。从杂屋内侧就一定拿不掉门闩吗?虽然头脑里一直如此默认,但还是严谨地探讨一下吧。首先,我再度考量了一下门闩系统。这扇门本身并没有锁,所以用力的话可以推开一点。而阻挡我进一步推下去的,便是门闩。就来时一瞥所见,杂屋的外墙和门上装有「コ」字形的铁扣。当然,用做固定的是螺丝还是钉子等等的细节我就没有看得很真切了。不过,就我用了很大力气都没见松动的情况来看,铁扣应该钉得相当结实。最后,一根木棒横穿过所有铁扣——这就是门闩。若是这样,能不能把门闩横向挪开呢。如果这座杂屋用的是上卡式门闩,打开一点门缝之后,还能想办法一点点将闩木抬起拿掉。但侧滑式就没办法了。结论:从杂屋内侧无法拿掉门闩。但是……「开门的办法并不仅此一种。」听到我这句话,千反田「咦」地反应了一声。我指向铝门说:「打个比方,只要把这扇门整个拆掉就行了。这门是怎么装的呢……」黑暗之中,我将目光投向门和墙壁的连接处。门框上下各装了一个合叶。嘛,这是最普通的装法。这一安装方法的问题就是:要想拧下螺丝将合叶拆掉,我就必须先把门打开。若是关着门,螺丝头就会被夹在门缝中,连看都看不见。拆掉合叶的方法行不通。「还有……」「那个,折木同学。」感觉千反田的声音有些苦楚。「嗯?」「该怎么说呢,是我忘记了。我忘了折木同学没有手机,所以才拜托你不要大声喊人……但是,事已至此就要另当别论了。咱们叫人吧。这么下去的话,折木同学你……」我?我怎么了?千反田有些支支吾吾地说:「……你会感冒的。」嘛,确实。现在我也冻得浑身直哆嗦。本以为拿个酒糟连一分钟都用不了,所以我就没穿大衣。光穿个毛衣果然很冷——话虽如此,也没冷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就是了。「但你还是担心咱们会被误解吧?真到走投无路时我会立刻喊人的。不过在那之前,让我再想想办法。」「折木同学……」千反田在黑暗中低下了头。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但我还是尽力挤出笑容说:「别担心,没问题的。虽然门推不动、合叶拆不下来,但是尚未探讨过的逃脱方式还有四种呢。」「咦,还有那么多?」「没错。」我一个个地折起手指开始列举:「第一,破门而出;第二,破壁而出;第三,掘地而出;第四,破顶而出。」折起四个手指后,我的右手就只剩小拇指还伸着了。千反田没有回话。虽说没有回话,但我能感到她的愕然。不过,我也不是在开玩笑。过去,里志借我的福尔摩斯里面有『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方法后,不论多令人瞠目结舌,剩下的也是正确答案』这么句台词。印象中是这么说的,错了也别怪我。我用拳头顶了顶墙面。「只要你想,不论哪种都是可行的。虽然门本身很坚固,但是它所凭附的墙壁很脆弱。只消踢上几脚,合叶周围就会坏掉的。说到底,这墙板本来就有点朽了。只要有工具,没多大功夫就能打破。」「这、这……」果然,千反田出声制止道:「这可不行!就算再怎么老旧,这也是荒楠神社的房子!」「果然还是不行吗。」她应该生气了吧。就算不管千反田生不生气,太过野蛮的行径也会把帮工者吸引过来。若是为了逃脱而招人耳目,那就本末倒置了。如此想来,天花板也不用考虑了。剩下的就是……「地道战术了吗。」所幸,杂屋墙边就立着把铲子,而且铲尖还很尖锐,看起来正合适。另一方面,地上也没铺地板。原来如此,屋内之所以酷寒异常,想必也有没铺地板、冷气可以直接由地面传来的缘故吧——我突然想道。「……要挖吗?」「得花多长时间呢……」感觉明早之前应该能挖出去——只要我没在中途累倒。逃脱策略的大方向尚待斟酌。这里是杂屋,工具倒是有一些。但是在现阶段,其中并没有能让我们逃出这里的「符合需求的东西」。铲子,扫帚,除了可以填煤用、还能当旗杆的长棍,固定太鼓的架子。另外,纸箱中还有大量的碗……这些东西能干什么?冷风从墙缝间灌入。这些东西,到底还是难堪重用。不打开门就不可能逃出杂屋,毕竟这房子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然而我们越这样拖下去,被第三者救出时就越难解释清楚。说不定大声喊人还利落一点。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这是固执使然吗?不,我应该没有那么固执才对。我只是看千反田真的很担忧,所以想替她想想办法而已。再者说,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因为渴望自由,我从墙缝间看向「外面的世界」。明明只是很小的缝隙,视野却意外的宽广。旺盛的篝火分外耀眼,真好啊,看着都暖和。待客用的甜酒还有剩吗?我们帮工不成,想必给十文字添了不少麻烦吧。正想着,我看到一个略带酒气、明显不像参拜者的老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应该是巡逻的帮工人员吧。「啊,他到这边来了。」转头一看,千反田也在别的墙缝处观查外界。我找的缝隙在及腰高度,而千反田却在与目同高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缺口。就这样,她的手提袋贴在了蹲坐的我头上。老人并没有走到杂屋旁边。从行进方向来看,我还以为他是要去稻荷神那边,不想老人转头捡起一个东西之后,马上就又翻了回去。「他在干嘛?」听到我的嘟哝声,千反田有些缺乏自信地说:「应该是捡到什么东西了吧,好像是手机挂链之类的。」「你能看清啊?」「差不多……吧。」「这种距离都行?而且还是在夜里?」她极度认真地回答我说:「我的夜间视力很好。」视力超过2.0不说,还有夜视能力吗……不光是视力,千反田的听觉和嗅觉也很灵敏。另外她那么擅长做菜,或许也有味觉敏锐的原因。就在说话的当儿,我看丢了老人的行踪。不过千反田似乎还一直保持着监视。过了一小会儿,她小声说道:「啊,他去上交了。」「上交?交到哪儿?」「应该是社务所吧。啊,行人太多,已经看不见了。」这时,我的脑中闪过了一个主意:「……我说千反田啊。眼前这面墙,只是稍微破坏一点的话,应该没问题吧?」5(side B)「新春电视剧特别节目 风云急小谷城」剧情编排十分新颖,非常有趣。整部片子最棒的就是开头的桶狭间一段:今川义元被描绘成一位盖世无双的豪杰,顶着大雨厮杀于织田军中,简直是万夫不当。在别的电视剧里,这绝对已经算是剑豪级别了。既然如此,取下义元首级的毛利新介自然也是个英雄。看到开头义元和新介在尸山血河中白刃相向那一段,捧腹之余,我也看透了这部片子的喜剧本质。我的缺点就是容易受外界影响,不过搞不好这也是个很大的优点。我一边哼着电视剧的主题曲,一边悠哉悠哉地回到了荒楠神社。我随手翻开手机,又确认了一下摩耶花的邮件——『小千和折木已经来了,你到社务所里等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