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警部,我们都上当了,都被骗了。” “被谁骗了?” “罪犯呀。”武上指着桌子上的照片又说道,“这家伙挪动了垃圾箱,故意想让摄影师拍照时把垃圾箱也拍进画面里。然后,让在这附近露宿的流浪汉——我想应该是给了点儿钱——去替他扔那个纸口袋。还特意在摄影师开始拍摄的时候去扔,这样就可以被拍进画面里。其实,这时候流浪汉去扔的那个垃圾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垃圾。而实际上,那只右手是在夜里,罪犯又把垃圾箱搬回原来的地方的时候扔进去的。”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的人听了武上的话忍不住想笑,武上却一点儿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这是个很狡猾的家伙。也许,他去大川公园侦察过好多次了。利用摄影师的招儿可能就是他观察到摄影师的活动规律后想出来的。他希望摄影师的照片能够把垃圾箱和扔东西的人都同时拍摄进去,这样,只要警方看到照片,就会顺着照片上提示的信息,全力侦察那个看起来是去扔那只右手的人而被引入歧途。” 神崎警部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就算是这样,罪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就算那只右手被扔进垃圾箱的时间不是照片上拍到的时间,我也想不出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兴呗。”武上说。接着他又分析道: “罪犯对于我们在事件发生时会怎么做,如何进行搜查,是相当清楚的。他确信,警方必定会找到那个业余摄影师。也就是说,他在偷偷地设想着警方的行动,包括我们现在的动向在内。” 在场的刑警们都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神崎警部说道:“好吧,权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们再找那个业余摄影师问问看,兴许能问出点儿什么呢。如果真的像武上说的那样,这个罪犯肯定早就知道这个业余摄影师的存在,并且还应该很了解摄影师的行动规律。也许还与摄影师直接接触过呢。” 于是,神崎警部宣布散会。大家都走了,只有武上一个人没走。神崎警部朝武上看了看,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坐下。说道: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吧?” 武上坐着,用手抹了抹脸,说道: “实在对不起,我知道由我们档案科提出搜查意见是不合规矩的。” 神崎警部苦笑着说:“别这么说,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不过,看你这么生气的样子倒很少见哪。你是不是见过有马义男了?” “是啊。我跟他谈过了。” “难怪你会这么冲动,那个老人真是怪可怜的。” 照神崎警部的话说,武上的心是被有马义男的遭遇深深地触动了,是在为老人的遭遇而愤慨。其实,令武上愤慨的还不止这些。 “这次照片的事儿是由我引起的——我们档案科分析照片出了岔儿。我被罪犯给耍了。”武上说,“我们一看到照片就特别兴奋,忙着分析。还庆幸有可能偶然得到了抛尸瞬间的照片了呢……” “咳,过去也有过这种偶然的事情啊。” 神崎警部停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不是也有过靠偶然的目击者或者偶然的遗留物,还有偶然的事件什么的使搜查取得进展甚至抓到罪犯的吗?所以说,这也不能怪你们啊。” 对于罪犯来说,“偶然”常常是致命的。相当细致严密的犯罪计划会因某个偶然的小事儿被打乱。例如忽略了什么细节,当天下了雨,或者是没有马上叫到出租车,罪犯往往因为这样的小事儿慌了手脚,留下了犯罪的痕迹。这些痕迹却是警方破案的绝好依据。 到现在为止,这次事件的过程也是这样一个模式。先是“偶然”发现了事件前一天的照片,而且罪犯本人在犯罪地点被拍摄下来,这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不是在描写犯罪的小说和电影里,而是出现在真实的事件中…… 不过,现在武上的思维已经从这个模式中摆脱出来了。根据他的推测,这次事件的罪犯,不但对于现实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偶然”很有研究,而且,他对于警方首先从可疑的人或事入手进行调查的工作规律也了解得相当清楚。 武上说:“我没看过什么推理小说。小说里也许会有偶然拍到与犯罪有关的现场照片的描写,不过那完全是理想主义的东西。如果拿现实中的真实事件与小说相比的话,现实比小说更单纯。” “往往也更无情。” 神崎警部赞同地说。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不怀疑那张照片的真实性——必须调查一下。可怎么才能知道是虚是实呢?” 武上设想罪犯也在揣测警方的行动,于是说道: “罪犯在垃圾箱上做了手脚,现在可能正得意着呢。接下来,这家伙要看垃圾箱和流浪汉是不是被拍摄到了,警方是不是发现了照片,警方对照片的分析结论是什么。如果我们对这个案子按兵不动的话,这家伙没准儿还会跟电视台联系,也许还会谈到有关照片的事儿呢。” 神崎警部把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说:“你不是开玩笑吧?你是说,警方要装做没有发现这个骗局?或者说,装做没有注意到那张照片?” 武上点点头。说:“正是这样。” 接着他又补充道:“我很担心,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相当危险的。罪犯在设计捉弄有马老人的时候,在设计扔那只右手的时候,接触过在公园内的流浪汉。” “还有新宿的女高中生。” 神崎警部紧接着说。 武上又说道:“是啊。如果她能认出他,就可以取得目击证言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啊。”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武上接着把他的担心说了出来。 “在我们把那张照片看作是偶然拍摄到的照片的时候,我没有这种担心。但是当我发现他是罪犯设的骗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是把前前后后的事都盘算得很清楚之后才干的。所以,他为了自身的安全,恶作剧的材料也一定是计划周全的。” 神崎警部看着武上的脸,武上也看着神崎警部。 “流浪汉。” “还有女高中生。”武上说,“是不是还活着?” 就在武上他们讨论着女高中生的时候,正有一位不安的母亲在焦虑地等待着自己的女儿回家。 正在读高中二年级的女儿,到今天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回家了。能想到的电话都打过了,哪儿也找不到。 以前,女儿也离家出走过。就在最近,就有四五天没回家。突然回来时,拎着一个纸口袋,里边装着自己的制服,身上穿的却是母亲从没看见过的新套装。还化了妆。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母亲没有责骂女儿而是哭着恳求她不要干傻事。对于母亲的恳求,女儿只是冷眼相对。 母亲为了弄清女儿离家出走的原因,趁女儿去上学的时候偷偷进了女儿的房间。房间里杂乱地扔着各种高级服装、首饰和化妆品,这些东西决不是母亲给的零花钱能买得起的。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从什么地方买的?母亲哆哆嗦嗦地拉开抽屉翻着,想从中找出点儿线索,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地址簿。母亲翻了翻,上面记着的全是朋友啦商店啦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看得出,其中也有男人的名字。在其中的几页上,每页只记了十几个电话号码,没有姓名也没有商店的名称。 母亲觉得奇怪,就试着拨了排列在第一行的电话号码。 电话马上接通了。但是从对话中,母亲觉得对方与女儿似乎毫无关系。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个中年男人,口气很温和,母亲猜不透那边是服装店还是美容院。电话里的人还说感谢她打来电话。对方还询问了是不是现在谈,你的年龄多大等等。 母亲照实说自己是从高中生的女儿的电话簿上看到的这个电话号码,拨打这个电话是想知道女儿在跟什么样的人联系。 对方沉默了。随后,还是那个口气温和的男人小声回答道: “这里是电话俱乐部,伯母。”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那天,女儿放学回来,母亲严厉地批评了她。责问她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些什么?电话俱乐部这种地方是高中生该去的吗?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呀?母亲边说边流泪,越说声越高。 女儿也生气了,顶撞母亲说那是自己的私生活,不要母亲管。女儿说: “我正经去上学了,你还要怎么样?” 激烈的争吵过后,女儿真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去上学了。但是,母亲看到女儿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丝毫悔改之意。母亲在想着怎么办,她想法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电话俱乐部这样的组织,搞的都是一些高中女生不应该涉足的游戏。 女儿的“私生活”已经很淫乱,身上穿着的超短裙短得能看见内裤。 母亲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儿渐渐对闷闷不乐的母亲流露出反感的情绪。她一反常态地把自己的生活内容都向母亲公开了。她这样做并不是反省自己的过错,而是为了避免听到母亲的唠叨,是一种和母亲对着干的方法。 照她的说法,“朴素的服装清洁的面容,那都是中年大叔们喜欢的女人模样。”她说:“去约会是可以拿钱的。要不然我哪来的套装呀。一开始就穿着华丽的话,好大叔就没兴趣了,大概是觉得碰上了危险的女孩儿吧。” 她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经验。 “通过电话俱乐部见面的人,一次就够了,只要拿到钱就可以了。” 母亲听了战战兢兢地说,你这不是卖淫吗。女儿却放声大笑。说: “我是和好人在一起,去的是高档饭店。有什么不好?对谁都没有坏处,大家都高兴,不是吗?” 母亲流着泪,责备女儿的话还没说出口,女儿就恼了。说道: “别用你那伟大母亲的脸看着我,没有用。别对我说那套没用的话,我不想听。” 母亲扪心自问,什么是没用的话?做母亲的对这样的女儿究竟应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决定给远在外地工作的丈夫打个电话。女儿从小到大都是由母亲一个人照料的,为了女儿的问题给丈夫打电话还是头一次。 丈夫整日忙于工作,疲惫不堪,母亲也不便详谈。仅仅简短地告诉他,女儿在卖淫。而且,离家出走,去朋友家住,几天都不回家。这大概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造成的吧,自己很替女儿担心。 丈夫大怒,骂她没用。母亲知道,自己连惟一的能谈论女儿的事儿的人也没有了。 从此,母亲一直忍耐着,烦恼着,不知道该对女儿怎么办。对女儿好吧,女儿不接受。对女儿发脾气吧,女儿也反过来冲她发火。恳求女儿吧,女儿却蔑视她。 如今,女儿是第二次离家出走了,两个晚上没回家了。这次是去哪儿了?这次会不会还是四天就回来呢? 这天傍晚,母亲接到了电话。电话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打来的,母亲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电话里声音很奇怪,像是机械发出的声音。就像银行自动取款机工作时发出的声音。 “是伯母吧?女儿在家吗?”电话里的人问道。 “你是问我女儿是吗?” 对方发出哧哧的笑声。说道: “不在家吧?应该是不在家。在我这里呢。” “啊?我女儿是寄宿在你家吗?”母亲的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问到。 “是啊,是寄宿在我这里。我是要你女儿帮我干点儿事儿,我有点儿重要的事儿要办。” 然后,对方打断了母亲感谢他照顾女儿的话,接着说道: “伯母,你来接你女儿吧。” “你是说我女儿吗?”母亲问道。 “对啊,她今天夜里就回去。” 母亲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高兴地想着女儿就要回来了,自己要去接她。于是,她问道: “我该去哪儿接她呀?” 对方回答道:“就在你家附近,有个儿童公园,不是吗?就是有个大象形状的滑梯的那个儿童公园。” 的确,是有这么个公园,母亲马上就明白了。那个大象形状的滑梯自从她们家搬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了。女儿小的时候,母亲常带她去玩儿,从象屁股爬上去,再从象鼻子滑下来。女儿很喜欢那个“大象滑梯”。 “我知道了,是让我去那儿接她,是吗?”母亲问。 “对。”话筒里又传来“吱……吱……”的声音。说道:“今天夜里两点。可别迟到了。” 母亲再次感谢对方,对方却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母亲擦着眼泪,渐渐不安起来。刚才光想着女儿能回家了,现在才想到女儿到底在什么样的人手里,心中立刻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深夜两点,母亲来到儿童公园。 公园的路灯很少,周围光线很暗。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空中弥漫着雾气,连星星都被遮住了。从草坪中传来昆虫的鸣叫,让人感觉到秋夜的气息。 一走进公园,母亲就注意到滑梯上好像坐着一个人,就坐在大象的头顶上。因为是夜里,只能看见一个黑影。 母亲走近了,抬头朝滑梯仰望,知道是穿着制服的女儿,抱着膝坐在那儿。 “我是妈妈,来接你了。”母亲说,“快下来吧,别生气了。” 女儿还没下来。心急的母亲上前去拉她,从滑梯下面伸手,正好能够着女儿的裙边。 女儿的身体一下子倒了,就像一个球一样,头朝下一头滚了下来。 母亲吓得大叫起来,急忙过去抱起女儿。等她把女儿抱在怀里才发现,女儿的身体是冰冷的,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嘴巴半张着,像是要发出求救的呼喊似的。母亲惊呆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用绳索残忍地勒死了她?她想喊什么?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个个谜团。 从前烟滋子住的葛市区南部的街区到墨田区的大川公园,距离不算太远。但是,因为不顺路,滋子至今一次也没去过。由于工作关系,每年总是去另一处东京都内有名的观赏樱花的场所,不知怎么就与这个公园这么无缘。 板垣真的在第二天就把塚田真一现在的住址和他读书的学校都搞清楚了,并告诉了滋子。真一如今寄宿在父亲的朋友石井夫妇的家里,住的地方离大川公园不远,读书的学校也就是他家附近的市立高中。于是,滋子决定先去事件发生的现场——大川公园走走,然后再拜访石井夫妇的家,见见塚田真一。 因为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板垣把塚田真一的照片都搞来了。 板垣解释道:“这是教师一家被杀事件时,我们周刊杂志的记者拍的。当然是没有在杂志上刊登过的,名字也没公开过。”这张照片是在葬礼上拍的。一个身穿学生装的男孩子两手捧着遗像站在灵柩车前,男孩儿正侧着脸看着旁边的一位正向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致谢的男人,看样子这个人大概是他们家的亲属。 用放大镜看,塚田真一的表情都能看得很清楚。他就像是一个困倦的人,嘴巴微张着,连眼皮都睁不开。 塚田真一手里捧着的是父母和妹妹的遗像,是一张三人合影的照片。他的生活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改变了,他就像站在一座废墟上,从他的表情看,他似乎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切。 滋子仔细看着男孩儿手里的遗像,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还是看得出是妹妹站在父母中间的三人合影。不知是谁选中了这张照片,说不定拍这张照片的就是塚田真一呢。可以想象,一家人在旅行途中塚田真一就这么随手按动快门拍下了这张照片,所以照片上没有他。也许从那一刻起三人就交了厄运,不知道捧着遗像的塚田真一会不会也这么想。 看着塚田真一轮廓清晰的脸庞,滋子觉得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一想到他一家的惨剧给他的心灵带来的创伤,滋子就踌躇了。照片上的这个呆立的男孩子,一年以后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滋子,你不要想得太多,越想得多越胆怯。” 滋子想起板垣在把照片交给她的时候说的话,苦笑了一下,把照片放进上衣口袋里出了家门。滋子乘地铁在东向岛站下了车,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往大川公园走。车站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街面的样子和滋子现在居住的街区特别相似。小楼房、商店、民居和工场浑然一体地排列在一起。滋子在与昭二结婚以前,住在学生和年轻人扎堆儿的高圆寺。搬到葛市区来的时候,总觉得是从城里搬到了乡下。现在来到这个地方倒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就在自己家附近似的。 大川公园就夹在隅田川和宽阔的公路干线中间,呈长条状。公园里有着宽大浓密的绿荫空间,公园的面积大得超出常人的想象。滋子对公园规模大为惊讶。 走进园内,滋子一边走一边寻找着那只发现被抛弃的右手的垃圾箱。滋子带来了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现场附近的地形简图,边看边走,一出小路就看见了大波斯菊花坛。垃圾箱就在附近。 这是一个大型垃圾箱,看样子还很新,大概是事件发生后新更换的吧。不知为什么,这只垃圾箱上既没有普通公园垃圾箱通常印有的编号也没有任何提示语。把盖子稍稍掀开一点儿就可以看见,里面的垃圾已经有大半箱了。 滋子看了看周围,公园里没几个人。只能看见几个在园中悠闲散步的人和偶尔从园中穿过的人。阳光柔和地洒在花坛和绿地上,沿着散步道安置的长椅几乎都空着没有人坐。园中很安静,除了布告栏上贴着的希望向警察提供详细情况的布告之外,一点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件的痕迹了。 滋子在园内转悠了一圈,看看时间还太早。 收养塚田真一的石井夫妇都是教师,白天都不会在家。滋子是昨天晚上八点左右给石井家打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女人的声音,滋子想一定是石井夫人,就说道:“请问,塚田君在家吗?” 对方用明快的口气答道:“真对不起,他在洗澡呢。” 滋子努力装出女学生的口气说道:“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搅您。” 因为滋子故意没有提自己的名字,让石井夫人错把她当成是真一的朋友了。 “要他回电话吗?” 石井夫人问道。 “不,太晚了,不用了,明天再说吧。” “这样啊,对不起。” “塚田真一几点从学校回来?” “四点半或五点的样子,他现在好像放学后也不去俱乐部了。”石井夫人说完后问道,“你是水野吗?” 滋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脱口说道: “啊?不,不是。” “哎呀,对不起。看我糊涂的,不是一个学校的才会问什么时候放学嘛。” 滋子连忙礼貌地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滋子心想,石井夫人会不会觉得奇怪呢?她也许会认为真一又开始和他原来的朋友联系了吧?听到是女性的声音,她也许不会太在意吧?滋子在大川公园里边溜达着边看着表,算计着在四点钟离开公园,往石井家走。滋子拿不定主意,去他家按门铃吧,也不知道会是谁来开门,也许刚刚说明了来意就会被拒之门外也说不定。与其吃闭门羹,不如在半路上等塚田真一,这样更可能接近他。 滋子相当紧张,人虽然在公园里走着,却丝毫也没有去注意公园里的景物。她的脑子里这会儿全是如何自我介绍啦,见到真一时的说话方式啦,不断在心里反复练习着。 溜达了一圈,又走回到大波斯菊花坛的地方,再有十分钟就四点了。滋子顺着大波斯菊花坛边的小路向公园的出口走去。这时,她注意到花坛旁边刚才没有人坐的长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滋子看清了,坐在那儿的是个女孩子,长圆脸,眉目清秀,如果再胖点儿或许会更漂亮。她穿着蓝色工装裤,纯白色的运动鞋和红色外套,长发扎成马尾式的发型。 女孩子的表情很阴郁,像是在生气,又像在思虑着什么事情,眼睛呆呆地直视着前方。滋子注意力也被她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要么就是和父母之间有了什么矛盾?滋子想不通,到底能有什么事儿会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呢? 滋子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播出的新闻。在三鹰市内的儿童公园里,发现了一名被勒死的女高中生的尸体。据说那个女学生就是前几天在新宿广场饭店给古川鞠子的外祖父送信的女高中生。这件事儿又得引起不小的轰动。而且,据说在尸体被发现之前,那个用变音器说话的家伙还给女高中生家里打过电话。 据新闻报道说,在广场饭店那件事儿里,去饭店送信的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很像个朴素的成年人。但是,这个被人勒死的女孩儿,虽然在学校时是个穿着朴素的孩子,但据说她同时还靠卖淫来赚钱,过着放荡的生活。三十多岁的滋子对于这种有着双重生活的女孩儿怎么也无法理解。 已经可以肯定的是,被勒死的女孩儿是继不明身份的右手以及古川鞠子之后,出自同一罪犯之手的第三个牺牲品。这也是可以明确地判定“死亡”的第一个被害人,右手的主人和古川鞠子至今还不能正式判定为死亡。滋子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昭二总是皱着眉头说: “把手都切下来了,人还能不死吗?那家伙肯定是个杀人犯。” 滋子也这么想。就算这个右手的主人能活下来也是很痛苦的。不过,现在她也许还被罪犯监禁着,活着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在这次的事件里,从罪犯的一系列的行动来看,把活人手割下来扔掉来看看社会的反应,这种残酷的事儿,这家伙是有可能干出来的。滋子在想,罪犯在古川鞠子的事件里也是一样的,他拿着鞠子携带的物品捉弄她的亲属和警察。看来罪犯是企图借此引起社会的骚动,你越是想知道鞠子的下落,就越是让你见不到摸不着。如果罪犯还在继续玩弄这种阴险的手段的话,那么鞠子活着的可能性就很大。 滋子在揣测着罪犯的心理,不知为什么,滋子总觉得这个女高中生只是罪犯手里的一个道具而已。 滋子突然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她觉得这个罪犯该不会是个女人吧?到现在为止,在罪犯手中的都是年轻女孩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滋子想到这儿,不由得朝椅子上的女孩子看了一眼。 这一看正好与那个女孩子的目光碰到一起。滋子急忙移开了视线,快步向公园的出口方向走去。滋子觉得背后那个女孩子还在看着她,她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公园。 石井夫妇的家很快就找到了。从公园走到他们家顶多十来分钟就够了。这是一个建好没几年的漂亮的二层公寓住宅。房前有一个带停车位的小院子,一只牧羊犬拴在院子里。滋子走近,刚朝房子南面的一扇小窗户伸头张望,那只狗一下子站了起来,像是一条看家狗似地使儿摇着尾巴,样子十分可爱。 在石井家门前的姓名牌上,只有石井夫妇的名字。窗前、阳台上都没有晾晒的衣物,院子里也没有年轻人喜欢的运动式自行车。乍看上去,一点儿也看不出塚田真一是这个家的成员的痕迹。 这时,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滋子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狗虽然还在叫,可尾巴却在不住地摇,好像是在故意逗你,想让你注意它似的。滋子横穿过小道,走到房子的另一侧。公寓的正面是老式的灰泥墙壁,公共大门是敞开着的,滋子一步跨进大门,站在门廊内侧,墙壁挡住了狗的视线。滋子抬手看了看表,刚刚四点十五分。 背后的公寓里,不知从哪个房间传出播放电视剧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狗就不叫了。滋子站在墙壁的阴影里,一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一边在心里反复排练着初次见到塚田真一时的“台词”。心里默想着第一句话是先说“初次见面,我是前烟滋子”呢,还是该先报姓名,直接说“我是前烟滋子”更好?还是说“你是真一吗?我想和你聊聊”更好一些呢? 滋子今天穿的衣服是自己特意挑选的。她既不想穿得太随便,又不想看起来太一本正经。最后,选择了白衬衫套一件薄的秋装外套,土黄色的长裤,脚上穿了一双矮腰儿皮鞋。看上去简洁清新的样子。只是书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用工作时经常使用的大书包。她对自己说“我是个采访记者,从书包上不就能看出来吗?” 这时,狗又开始叫了。这次狗一直叫个不停,还把头伸出门外搜寻着,带着锁链在狭窄的院内跳来跳去。看见它这么高兴的样子,滋子先想,一定是它的主人回来了。几乎是同时,道路的右侧有人跑了过来。身上穿着运动装,肩上背着帆布书包。滋子立即判断出是塚田真一。她从门廊里走出来,正想上前和他打招呼,只听后面有人喊道: “等等!你怕什么呀,别跑呀!” 她的喊声尖利刺耳,塚田真一就像要逃出这声音似地飞跑过来。一步跳上家门口的台阶,开始在裤兜里摸着,像是在找钥匙。从旁边看,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害怕,脖子也紧紧地缩在两个肩膀之中。 “等等,你等一等呀!” 一边叫着一边朝真一追过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随着她的喊声,她的身影也进入了滋子的视野。令滋子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年轻女子正是刚才在大川公园里看见的女孩子。就是那个目光中含着怒气,表情阴郁的女孩子。 真一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那女孩子也跳上了石井家门口的台阶,伸手去拉真一肩上背着的帆布背包。 “求你了,你别跑了!” 真一二话没说,一把夺过背包,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反身把那女孩子关在了门外。女孩子站在门口,紧贴着门叫道: “你是怎么回事儿?连句话都不肯听?打开门,你把门打开!” 女孩子一边嘎啦嘎拉拧着门把手,一边敲着门,大声喊着: “真一君,塚田君你能听见是不是?” 屋里没有任何反应。狗还在叫着。朝院子这面的窗户上的窗帘稍稍动了一下,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 滋子一开始被女孩子的暴躁给吓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附近的邻居也纷纷闻声从门窗中探出脑袋来查看。 但是,那女孩儿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存在,从门口向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前的道路上,冲着二楼的窗户高声喊道: “塚田君,你藏起来也没有用。我今天就不回去了,你不见我我就不回去!” 滋子听见自己正上方有个人笑出声来。抬头一看,是住在这个公寓里的一位扎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用手捂着嘴在笑。石井家的隔壁是一个像小车间似的的单位,两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也从窗户里探头张望着。 “我绝对不回去!” 吐出这句像誓言一样的话之后,女孩子背对着门,在石井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滋子这才从正面看清了女孩子的脸,大概是因为生气,她的脸看上去比在公园里时有了血色。不过,这时她怒气冲冲眉头紧锁,一点也没有少女那种天真可爱的样子。 “这位小姐,是和他吵架了吗?” 隔壁小车间的男人声音冷冰冰地说。女孩子抬起头朝对方瞪了一眼。 “没那么回事儿!” “真可怕。” 小车间的男人们笑着转身走开了。女孩子两手抱膝,把头埋在胳臂里。滋子看到女孩子像是要哭出来了。 看起来她们像是热恋中的恋人,因为情感问题在吵架似的。但是滋子却感觉到,刚才从她眼前冲进屋去的塚田真一是被强烈的恐怖吓坏了。滋子在恋爱时也吵过架,和昭二吵过,和昭二之前的男朋友还有过更激烈的争执。不过,在恋人之间,被女朋友大声斥责就吓成这样的男孩子还真少见。他俩如果真是恋人之间吵嘴的话,塚田真一这副样子难怪小车间的男人们在背后笑他了。 滋子从公寓的门廊走出来,走到女孩子身边,女孩子没有抬头。 “你好。”滋子向她打着招呼,“我并不想多管闲事儿,不过,你没事儿吧?” 女孩子看了滋子一眼,阴沉着脸仍旧抱着膝坐着,冰冷的眼神让滋子感到不舒服。 滋子看着女孩儿说道:“我觉得,你这样做恐怕不会有好效果。如果想和塚田君谈谈的话,可以换个方式不好吗?我看今天就算了吧。” 女孩儿看也不看滋子,眼睛看着别处突然说道: “请别管我的事儿。” “你是塚田君的朋友吗?” “请别管我的事儿!” “可是……” “不用你管!我没事儿!” 女孩儿气汹汹的冲滋子嚷着,唾沫星子都飞到滋子的脸上了,整个一个火药桶嘛,看来她的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呢。到底是为什么事儿使她如此愤怒和痛苦呢? 滋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朝石井家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正好与躲在窗帘背后向外看的塚田真一的视线碰到一起。 女孩儿仍然缩着身体,埋着头坐在那儿。 她在哭泣。 滋子又走回到公寓的门廊下,边走边掏出手机。滋子把手机拿在掌心里,一边歪头看着二楼,一边挥了挥手里的手机。真一还站在那儿。滋子觉得真一应该看得见她手里的手机。她朝着真一把手机左右摇了摇,动了动嘴唇,无声地朝真一说:“去接电话。” 真一的身影从窗帘旁消失了。他大概领会了滋子的意图。 滋子在公寓门廊的阴影里,拨了石井家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刚一响,对方就拿起了话筒。 “怎么会搞成这样?”滋子直截了当地说,“门口的女孩子不打算回去。怎么办呢?” 对方停顿了片刻,没有回答。滋子能感觉到真一可怜的处境,不由得很同情他。 “……对不起。”真一小声说。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呀,你看该怎么办呀?”滋子又问道。 真一没有回答,反问滋子: “请问,您是住这附近吗?” “唔。” 滋子对着手机微笑着答道,“其实,我也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