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古川鞠子的情况还是坂木先生您介绍给我的呢。” “是呀……” “实际上,我在做了那些采访之后,大病了一场,身体一直不太好,报道也就没有写下去。” “是吗?”坂木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滋子,说道:“是这样啊,我只知道你结婚了,我正想问你,你工作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是啊,我现在才刚刚开始准备继续写下去呢。正碰上出了这样的案子。不过,这和我最初设想的采访类型不大一样。” 服务小姐端着热牛奶来了。等服务小姐走了,滋子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写一本以古川鞠子的案子为中心的书。也就是现在的这个案子。所以我想,这事儿只有找坂木先生了,您最了解情况。我想在写这个报道的同时——”滋子把放在桌子上的手稿拿在手里。“写写失踪女性的内心是什么样的,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虽然我还没有得到答案,可我想把她们消失的状况如实地写出来,我认为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特别是现在。我怎么也不能把古川鞠子的案子看成是与己无关的事。” 坂木默默地吸着香烟。 “我不是爱跟着起哄。古川鞠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担心,也很想搞清楚。”滋子接着说道。 在全神贯注地讲话的同时,在滋子脑子里的某个角落里在想着: “仅仅写失踪的报道太一般了。” “这也许是个连环杀人案呢。” 这是板垣编辑部主任说过的话。 “从现在起,这个工作已经有点意思了。” 这可是发自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过,滋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说话时始终盯着坂木的脸。 坂木把热牛奶的杯子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地抿着,好像很不好喝似的。他听滋子说到这儿,才开口说道: “这次的案子,我没有被派到搜查总部去。” “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啊,从大川公园发现了古川鞠子携带的东西,你知道吧?我就是因为在办理申报她失踪的事件时了解过她失踪前后的情况,所以让我来帮忙的。至于搜查总部调查的案子我可不知道。大川公园的被肢解的右手的案子,我也只是个外围人员。” “可是,我想采访的正是古川鞠子的事。” 滋子只顾自己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其实对于滋子来说,她也只有坂木这么一个采访的窗口。 坂木又点燃了一只香烟。以前在和滋子经常联系的时候,他从来不这样连续抽烟。 “古川鞠子的事啊。”坂木抬起头说,“前烟小姐,你说你一定要采访古川鞠子的案子,我也没法阻止你。但是,我站在多少与此案有点了解的立场,还是希望你不要去采访这个案子。” 滋子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呀?” “鞠子的家里,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你的采访。”坂木说。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情况的,现在的确是不可能的。”坂木继续说道,“你刚开始写报道时,我也尽力帮过你。就失踪案本身来说,我们是没有竭尽全力去搜查。我当时是想,如果你的报道发表后,会引起社会上的关注,这对于侦破这类案子肯定会有所帮助,所以我很乐意帮你。实际上,我把鞠子的案子介绍给你的时候,我是事先找了鞠子的亲属了解过情况的。” 滋子点点头。下田警察署的冰室佐喜子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事情现在发生了变化。”坂木说,“至少在有关古川鞠子案子方面发生了一些突然的变化。姑且不论传媒的关注,搜查总部也开始着手调查这个案子了。” 滋子沉默了。坂木还在继续说着。 “我说的话你也可以不听。”坂木说,“你也许会认为,最初我虽然愿意帮你,可现在事情闹大了就缩头缩脑了,随便你怎么想吧。按你刚才说的,你是一定要做这个采访的,不能放弃,因为你也是一名记者。但是,你刚才自己也说过,你的报道不是满足那些喜欢凑热闹人的好奇心的。不是吗?那么,你就不应该去写什么哗众取宠的追踪报道。” 坂木扫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稿。 “如果你把鞠子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那么,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去采访古川家的人。哎,他们现在还哪里顾得上这些呀!” 滋子低着头,眼睛看着空了的咖啡杯。 坂木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不希望滋子去做哗众取宠的追踪报道。所以,现在如果要写就接着写其他失踪女性,等古川的案子平息了再慢慢写也不迟。 可是,现在滋子的情况也与以前不一样了,写作的目的也不同了。滋子的耳边又响起编辑部主任的话,这样的报道可不行,完全没有卖点。 “如果是连环杀人案什么的话……” 其实,此时此刻滋子本身的想法也有了改变。应该说是出自她内心的愿望在支配着她,告诉她这么大的机会不应该错过。 滋子这样想着,尽管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什么,坂木也能从她的表情猜到她在想什么了,他知道滋子不肯罢手。既然这样,不如把话说在前头…… 不管怎么说,结论只有一个。坂木已经把他这扇窗口给关上了。 “下田警察署的冰室小姐也和我的想法一样。”坂木继续说道,“你想写书的事我们都知道。” 现在,请不要采访古川鞠子的亲属——这就是坂木的主张。 滋子在上周就从电视上知道,鞠子的母亲古川真智子,因为女儿噩耗的刺激,跑出去被汽车撞了,现在还住在医院里。鞠子的父亲现在与母亲分居。鞠子的外祖父经营一家豆腐店,案发不久就不得不关张了。不管怎么回避,这些细节还是逃不过传媒人士,特别是电视节目的报道人的眼睛。 如今,滋子如果就像刚看到剧情的展开似的,继续采访鞠子的案子的话,肯定是很困难的了。可滋子的内心却不肯放弃。 滋子在想,就算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坂木的立场也不会改变的。怎么说呢,滋子在犹豫着…… 终于,滋子抬起头,说道:“我明白了。就像坂木先生说的,我写报道的目的不应该是哗众取宠的案件追踪报道。” 坂木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下来:“太好了,谢谢。” 滋子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只有等待,没有办法,只能静观鞠子案件的侦破了。这样的话,将来再写报道的时候,坂木仍然是个绝佳的信息来源的窗口。那时也许还要托坂木把自己介绍给古川的家人呢。这样,和那些与鞠子案件毫无关联的报道员或记者相比,时间上虽然晚了点儿,可也许能写出一篇好东西呢。 坂木看了看滋子,在与她的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他似乎已经看出滋子在想什么了。 和坂木分手后,滋子一个人乘车回家。快到家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去了昭二的工厂。正好是三点钟的下午休息时间,她就想和昭二说说话。 大川公园的事件发生以来,直到今天与坂木联系上,这期间能与滋子分享她所受到的震动和兴奋的只有昭二。事件发生的当天,昭二曾和滋子一起看电视,并一个劲儿地给滋子打气儿。 他兴奋地说:“你的报道如果这样写的话,一定不错。” “不过,这种采访是不是很困难哪?你行吗?” “不要紧的。” “这个采访会不会有危险呀?” “危险?” 昭二皱起了眉头:“这可是个恶性事件,不是吗?被杀的可是个女人哪。” 滋子大笑起来:“别瞎扯了,你这种担心真是多余。” “是吗?”昭二也笑了。 前烟铁工所的指示牌又大有醒目,只要下了公共汽车就能看到。虽说是个街道工厂,占地面积在附近可算得上首屈一指。因为只是从大型汽车公司接受再转包工,制作一些细小的汽车零件,销售比较平稳,据滋子所知似乎工厂在经营方面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昭二正坐在车间外面的小道旁,和一个年轻的员工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啤酒。那个青年员工先看见了滋子。 “您好。” 滋子朝他摆摆手,昭二笑着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可真稀罕。” “我回家经过这儿,今晚你想吃什么?” 那名员工回车间去了,另外几个路过的员工见到滋子都冲她点头打招呼。像是不想让呆在工厂办公室里的母亲看见似的,昭二往大路的方向走过来。 “吃什么啊?就吃——糖醋里脊吧。” 昭二说。 “行,我知道,你就是爱吃中华料理。然后,是不是再来点沙拉什么的吧。” “你不忙吗?你这个星期都去哪儿了?” “去见了刑警。” “为那个案子吧?” “嗯。” 从昏暗的工厂那边飘来阵阵铁和油混合的气味。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收音机里发出的声音。 “昭二,我想开始写了。”滋子对着昭二说,“是个好题材。” “你觉得能写就写吧。”昭二笑着说,“不过,可不能再病倒啦。” “嗯,我会小心的。那么,其他的事我就不做了,行吗?” 昭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料理的连载和旅行杂志的专栏怎么办呢?” “是啊,我想专心写这篇报道。不过,还不知道到时候好不好卖,也就是说,就算我失业了,可以吗?” 其实,这是滋子想了很久的问题,一直下不了决心。经过和坂木的一番谈话之后,促使滋子一见到昭二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行啊,没问题。”昭二使劲儿点着头说,“滋子,我支持你。” 塚田真一犹豫了。 他牵着诺基从兽医站回石井家的途中,突然想拐到大川公园去看看。自从发生那件事儿以来,他一直没再去过那儿。虽然每天还领着诺基出去散步,但他总是选别的路走。 12日的事件之后,真一发现那只右手的事,在同学中间一个传一个的传开了。报纸上当然不会出现真一的照片和名字,真一自己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是像家住公园附近的高中生啦,带着狗散步之类的内容在电视的综合节目或周刊上都报道了。而且,因为那件事,真一那天没有去学校上课,大家自然就会想到是他。 “是你吧”,或者“那个事儿不是你还能是谁呀”,真一碰到这样的询问又不能胡说,怎么说才好呢,他很难回答。他总是嗯、啊地应付着。无论他走到哪儿都会引起一阵不和谐的骚动。 什么感觉?吓了一跳吧?警察问你什么了?真的把你带到警察局去了吧?真一总是用最简短的几个字来回答这些问话。真一既没有办法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又不打算和他们讨论这件事,他想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淡忘了。果然如此,一星期之后,谁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重新让真一安下心来的,是没有人把这次的事件和真一家里发生的案子搀和在一起,看来在现在的学校里,除了石井夫妇和班主任之外还没有人知道真一家的事。虽然转学的时候,也没有刻意说过要保密,但石井夫妇什么也没说,班主任也一样。也许是他们觉得这样更能让真一安心吧。 但是,真一的内心实际上一刻也没有真正平静过。 关于大川公园的事件,刑警只是在当时做了笔录,后来也许是没什么要问的了,再也没到家里来找过他。可是,真一作为这个案子的发现者——发现犯罪的见证人,却把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都留在了记忆里。包括真一自己的、塚田家的事件,一幕幕随时都能回忆起来。 12日以来,真一只要一做梦,或长或短,或片段或梗概,各种各样的形式,梦到的都是塚田家的事件。在梦中,真一能够看到自己在事件发生时的详细场景,自己好像返回了现场,一边打开家门,一边叫着母亲往屋里走。 做梦的时候,梦里的自己和梦外的自己似乎同时存在着。梦外的自己总是在拼命警告梦里的自己,打开那扇门,捡起那只拖鞋。把拖鞋翻过来,可以用手指摸到红色的粘糊糊的东西。那是怎么回事?你该知道了吧? 有时候,在梦里自己好像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地往家跑。但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定在那儿了,怎么跑也前进不了。公共汽车先一步开走了,出租车一辆也没有,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公用电话也打不通。真一想打电话,想叫喊,想让父母和妹妹快点儿逃走,快点儿从家里跑出来,可他就是办不到。 在惊吓中醒来时,真一总是满头是汗。 星期日的深夜,真一又做了个这样的梦。梦中的情景清楚极了,他无法忍受,翻身起床来到楼下。客厅的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真一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栓在院子里的诺基闻到了真一的气息凑了过来。真一抚摩着热烘烘的狗脑袋,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冷飕飕的。 这时,真一听到身后有声响,回头一看,是穿着一件坎肩儿的石井善之光着脚站在那儿。 “你不冷吗?”善之问。说着在真一身边坐了下来。诺基冲着善之摇着脑袋,把鼻子使劲儿往他的腿上蹭,弄得脖子上的锁哗啦哗啦地响。 “这家伙可真成了你的好朋友了。”善之说,“怎么搞的,是不是睡不着啊?” “对不起。把您吵醒了吧。” “那倒不是,我是起来上厕所的。” 善之低声说道。 “不过,你总是睡不好觉可让良江很担心哪。” “伯母知道啦?” “嗯。” “真对不起。”真一又说了一声,就没再出声。 每当谈论到涉及塚田家的案子或者有关真一心理状态的话题时,大致都是这种状况。真一总是说对不起,石井夫妇总是说没关系。总之,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但是,今天有点儿不一样。石井善之没有像往常那样说没关系,而是对真一说道: “是不是又想起了大川公园的事?尽量少去想它吧。” “嗯。” “真一,我一直就想跟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去接受一次心理咨询吧?” 真一抬起头问:“心理咨询?” “是啊,就是去见见心理疗法的专家或是精神科的医生。说是治疗,其实就是听听他们的指导什么的。噢,我的意思可不是说你有病呀。”善之说得很快,“不过,你的确是心灵受到了伤害。据说,这就叫作PTSD。” 真一摸着诺基的头:“这个,我也听说过。” “是吧?好像叫做外伤后应激反映障碍什么的。”我好像在什么书上读到过,善之慢慢地说道,“亲身经历恶性案件或者天灾的人,总是很久很久都摆脱不了心里的阴影。” “我在电视里见过这类的节目,是在阪神大地震之后播出的。” “是吗?”善之看着真一的脸又说道: “怎么样?考虑考虑吧,去看看医生不好吗?当然了,要去就得找一家熟悉的医院。” 善之只是尽力试探着真一的态度,并不想让他马上做出决定。只是想知道真一同不同意去看医生。 “我考虑考虑吧。”真一小声说。 “等你想好了,跟我说一声。” “好吧。还有一件事儿,伯父。” “什么事儿?” “诺基的肚子……对,就是这儿。这儿的毛好像特别少是不是?我早就发现了,总是忘了告诉您。是不是皮肤病呀?要不要带它去看医生啊?” 对于话题的突然转变,善之的脸上露出了躲闪的表情。 “什么?在哪儿啊?真的吗?” 于是,星期一的傍晚,真一带着诺基去了兽医院。还好不像他担心的那么严重,只是涂了一些药。回来的路上,诺基精气神儿十足的拽着真一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大川公园附近的道路上,道路的对面就是公园的入口了。 他们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真一往公园的方向看着。天还很亮,可以看见公园里浓密的绿荫。可以从上往下俯视公园的北侧的高层住宅,就像一个巨大的鸟巢一样。禁止车辆进入的指示牌立在公园的入口处,一群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骑着自行车从门口往外挤。门口顿时热闹起来,道路上的交通流量也增加了,诺基的耳朵随着声音机警地转动着。 是PTSD吗? 有必要治疗吗?一定要有外力的帮助才行吗?真一现在是这样的状态吗?一个人就无法改变……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非要改变不可呢?难道自己不该对那件事负责吗?剩下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吗? 如果说出这样的话,石井夫妇肯定会反对说:“你这样想可不对。”真一有什么责任呀?如果总是认为自己对那件事有责任,那就证明你还在使自己的心受到伤害。在墨东警察署遇到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武上的刑警也是这么说的。你什么责任也没有。 不,不对。不是这么回事。 就是我的责任,真一想着。那个案子和其他案子不同。塚田家遭洗劫的事件,播下这场灾难的种子的就是真一。就是因为真一的一句轻率的话…… “我爸爸也不知怎么那么幸运,无意之间就发了一笔财。” 才惹来…… 真一使劲儿摇了摇头,像是要抖掉记忆似的。无意间把手中牵着诺基的皮带用力拽了一下,诺基被拽得一趔趄,爪子踩到真一的皮鞋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 真一拍拍诺基的头,一抬眼正好看见通往大川公园方向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他赶紧拉着诺基朝马路对面走去。 真一不断地告戒自己,大川公园的事件和我无关,不必对此事负什么责任。自己只是个目击者,发现者而已,也没有必要提心吊胆的。真正可怕的幽灵在别的地方,不在大川公园。 从垃圾箱里被翻出来的那只手,看起来像是直指着真一,那就像是死神的手,这一切都让真一感到胆怯。因为胆怯,所以要逃跑。 行了,够了吧。别再这个样子了。真一自己骂着自己。只是碰巧遇上的事儿,别那么心惊胆战的,弄得你周围的人都来同情你。看看吧,伯父都说你有心病,要让你去看医生了。其实,真一也知道,自己的心病不是大川公园的事儿,而是想逃避责任。是自己内心的怯懦。 真一牵着诺基往公园里边跑去,诺基高兴地撒着欢儿。公园内人很少,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从身旁穿过。 听朋友说,警察署对公园的封锁在事件发生的两天之后就解除了。搜查归搜查,反正是什么也没搜出来。电视台的转播车在上周末来过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了。公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就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儿一样。 真一跟着诺基跑得喘不上气来,一口气跑到了公园南侧的出入口附近,就是安放那个垃圾箱的地方。 垃圾箱没有了。 真一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看着没有了垃圾箱的空地。原来的那个垃圾箱很大,现在还留着垃圾箱底形状的痕迹。虽然没有了垃圾箱,可有的游人还把空瓶子、破纸袋等往这里扔,散落在地面上。 也许是警察把垃圾箱搬走了吧?那个垃圾箱大概因为那件事就报废了吧?想到这,真一长出了一口气。 肯定是这里,不会错的,那后面栽种的一片大波斯菊还在盛开着呢。那天,就是在这里遇见那位牵着那条叫锦武的狗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应该是叫水野吧,不知道怎么样了,该不会像我一样受着神经紧张的煎熬吧。 现在,这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这里的事件,或者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件,都跟真一没有关系。垃圾箱消失了,这使再一次返回这里的真一心里感到很痛快。 “走吧,诺基!” 真一牵着诺基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了公园。从公园的出口出来后,他们又走上公园北侧的通往人行横道的小道。 真一一路小跑地跟在诺基的后头,他只顾低头看路,根本顾不上看旁边的景物,一点儿都没有发觉有人在看着他。等真一注意到时,已经来到了人行横道的口上。真一看见前面有个人像是在等他似的,朝这边张望着。 因为一直是低着头跑,所以他最先看见的是对方的脚。从下往上才注意到那人的脚上穿的是一双高腰旅行鞋,白色的短袜露出鞋帮,然后是修长的腿和超短裙。 直到真一走得很近了,那人一点也没有让路的样子,直冲着真一站在那儿。真一抬起了头。 对面站着的是一位和真一几乎同年龄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红色的套衫,长发上系着相同色调的发带。很文静的样子。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是塚田真一吧?”她问道,“你是叫塚田真一,是吗?” 这个声音,真一也觉得在哪儿听过。 真一看着她,纤细的身材,尖下巴,很有个性的嘴唇,她的眼睛、鼻子、面孔、表情。 “我叫通口惠子。” 就在那女子报出姓名的同时,真一也想起了她是谁。 就在塚田真一带着诺基到大川公园散步的时候,有马义男正从地铁JR线的东中野车站的台阶上无精打采地走下来。他和古川茂约好了去他家见面,当面和古川茂谈谈真智子的住院费的事情。下午四点刚过,再过一会儿就是有马豆腐店生意最好的时间了。没办法,店里只能靠木田一个人撑着,因为古川茂除了这个时间外都很忙,有马义男只好将就他。 古川比义男先到,他站在家门前的路上等着义男。这房子是他用贷款买的。他站在门口,背对着门站着,往后一步就是家门口的脚垫。 “没带钥匙吗?” 义男走近古川,轻声问道。 “分居时,交给真智子了。”古川茂答道,“好久不见了,岳父,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隔着古川茂的肩膀,义男看见门口挂着的姓名牌“古川茂 、真智子、 鞠子”。这里的名字仍然是三个,肩并肩地排在一起。 义男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默默地开了房门。一进门就去摸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了。古川茂也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儿。昨天义男来替真智子取换洗衣服的时候,把垃圾全都处理干净了,厨房那边怎么还有一股垃圾的臭味儿呢。义男抽动着鼻子搜寻着臭味儿的来源。 古川茂站在客厅的一边,环视着屋里的一切。他的视线从桌上的〖CM(30〗玻璃烟灰缸,墙壁上挂的月历,装饰架上的彩绘瓶,到窗户上的窗 帘——一件一件地看过去,仿佛是在寻找着其中的变化。义男从旁边看着古川茂的侧脸,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女婿了。 古川茂和真智子同岁,今年都是四十四岁。他和真智子是高中时代的同学,三年的同桌。高中毕业后分别考上了不同的学校,二十三岁的时候又在同学聚会时再次相遇,从那时起才开始交往直到结婚。 举行婚礼的时候,真智子其实已经怀上鞠子了,那时差不多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来参加婚礼宴会的宾客也都知道。新郎新娘的朋友们还拿这个话题为他们祝福或和他们开玩笑。虽然他们并没有恶意,但作为新娘的父亲——义男还是感觉不自在。如果看看当时的照片就能知道,在那一瞬间拍摄的照片上,义男的脸上就带着一丝苦笑。 因为有了这件事情,当时,义男和妻子俊子两人都没有对他们的婚姻表态。但在木已成舟的状态下,古川茂既然能够承担起对真智子和家庭的义务,义男夫妇俩也就点了头。古川茂在一家大公司任职,虽然算不上高工资,但维持家庭生活还是富富有余的。婚后不久,小夫妻俩就搬进了古川茂所在公司公寓的新居里,一边做着迎接小生命的准备,一边开始了新婚生活。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 “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到了别人家似的。”义男说道。 古川茂像是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似的,转回头看着义男。 “啊……是啊。实际上,是有这种感觉。” 古川茂伸手在客厅的桌子上摸了一下。 “都有尘土了。” “没人打扫呀。”义男朝厨房走去,边走边说,“我去倒茶,你先坐一会儿。” 古川茂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从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一堆报纸和广告中拿起一张翻着,说道: “报纸可以停了吧。” “我已经去打过招呼了,今天的报纸就不会送来了。” “岳父每天都到这儿来吗?” “隔一天来一次。” 义男沏好绿茶,端着客人用的茶杯回到客厅。 “真智子的睡衣,在医院里要穿的,还有需要衬衣或是毛巾什么的,就在去医院的时候顺路过来取一下。我也不清楚女人用的东西,都是阿孝的妻子帮我收拾好的,衣服也是她帮我洗的。” “多亏了她帮忙啊。”古川茂还是低着头。义男这时才注意到,古川茂头顶的头发已经相当稀疏了。 古川茂看上去比较瘦,体格显得有点儿瘦弱,但身体并不坏。和真智子结婚的时候,两人可以称得上是俊男美女的组合,既让人羡慕又让人嫉妒。真智子为此很高兴,做丈夫的古川茂在别的男人面前也特别自豪。 看着现在的真智子,如果没有点儿想象力是绝对想象不出年轻时的她是个什么样。而如今的古川茂虽然也已经是人到中年,但还是精力充沛,一看就知道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出众的人物。 这一点真智子也承认。她说:“他在公司里就像个模特似的。” 还是在古川茂对真智子动心思的时候——至少当时真智子是这么想的——真智子就开玩笑地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属下有那么多女服务员,她们可是会引诱你去和她们约会呀。你离女孩子这么近,倒是很让人担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