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还说不上全部都想起来了,有很多事还是记不清楚。”“这样啊。头部被殴打的后遗症竟然这么严重。”刑警点头表示理解,吐了一口烟。“那么关于岸中的记忆呢?你说在遭到攻击的当天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在那一天之前,你从来都没见过他吗?”“就我记得的部分没有。”“是吗。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毫无改变吗?”刑警点了点头,然后又吸了一口烟。“那天晚上,你说你和岸中稍微聊了一下,是聊到有关酒的话题没错吧?”“聊到爱尔兰奶油威士忌。”“还有说到什么吗?”“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吧。他稍微问了一下我的工作。问我有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如果有的话该怎么调整情绪之类的。”“他没有提到自己的事吗?好比说住的房子,平时常去的地方等等。”“对方几乎没提到自己的事。只说了蜜月旅行去夏威夷,在回程的飞机上喝了爱尔兰奶油威士忌而已。”慎介从餐具橱拿出两个马克杯,排在咖啡机旁。咖啡机冒出蒸腾的热气。深棕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滴进咖啡壶中。“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还来问这件事?”慎介的声音隐含些许焦躁。刑警伴随着烟雾叹了一口气。再次把手伸进上衣口袋,这次不是拿出香烟,而是一个小塑胶袋,塑胶袋内放着一把钥匙。“我正在烦恼这玩意儿。”“这是什么钥匙?”慎介把手伸向塑胶袋。但在他碰到塑胶袋前,刑警就迅速地拿了起来。“这是岸中带在身上的钥匙。当初发现尸体时,钥匙放在他的裤袋里。”“那是他家里的钥匙吧。”“正确来说。一共有两把钥匙。一把就如你所说是他家的钥匙。可是,这把钥匙却不知道是哪里的,你曾经看过吗?”“请让我看一下。”慎介伸出手之后,小塚连同塑胶袋把钥匙放在他的手掌上。那枝黄铜色钥匙已经有点褪色。不过打磨一下或许会发出金色光芒。钥匙前部分呈现扁长方形,表面有数个凸起。“看起来不像仓库或汽车的钥匙。”“我们也曾经猜过,或许可能是他工作室的钥匙,不过那里却没有相符的锁头。这一定是哪个地方的门钥。而且只有高级独栋房屋或大楼会使用。”“和我家的钥匙完全不同呢。”慎介把钥匙归还刑警。“我知道。”小塚咧嘴一笑,把钥匙收回口袋。“我刚刚在按门铃前就确认过了。”慎介撇了撇嘴。“你来这里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吧?”“算是吧。”“那个人身上有什么钥匙都无所谓吧?法律又没规定不能带着自己家以外的钥匙。”“照理说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个案件却不能这么看。”“因为他是自杀的吗?”小塚刑警没有回答,偏着头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慎介知道刑警在想些什么。“你认为他不是自杀的吗?”慎介问道。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吃惊。刑警把烟蒂抖落在烟灰缸中,另一手抓了抓脸颊。“状况明显看来是自杀。也可以说,几乎没有其他证据能否定这个结论。所以中央没派搜查人员过来,也没设置搜查总部,我们局的局长也不怎么关心。”“可是你却不这么认为,你认为他不是自杀。”慎介指着刑警的鼻子说。“让我这么回答吧。我认为这不是一桩单纯的自杀案件。”“嘿。自杀还分单纯和复杂的案件啊,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慎介起身把咖啡分别倒进两个马克杯里。“你要牛奶或砂糖吗?”“不用。”慎介拿着两个马克杯回到桌前。将其中一个放到刑警面前。“不好意思,”小塚把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喝了一口咖啡。“好喝,不愧是你的本业。”“我是调酒师,不是专门泡咖啡的。任何人只要有咖啡机,都可以泡出一样的东西。”“不论做任何事都需要用心。嗯,咖啡真的很香。”刑警犹如品酒师般在鼻下微微转动马克杯。“欸,小塚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能透漏一点吗?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也可以帮忙啊。”刑警听完慎介的话只是耸了耸肩。“即使我想告诉你,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案件资讯我也莫可奈何。”大概咖啡很好喝,他又喝了一口,然后呼地舒了口气,视线落在慎介身上。“我跟你说过发现岸中尸体的地方在哪里吗?”“在江东区木场,”慎介回答。“一个叫Sunny house的地方吧。”“你记得还真清楚。”“不经意就回想起来了。”慎介不能说出自己曾去过那里。“岸中似乎有三个月左右没住在那栋公寓里。”“这样子啊,那么他又是住在哪里呢?”“至于这一点就不清楚了。不过他确实是住在别的地方。邮件与报纸已经多到塞不进信箱,那里的管理员有好几次还把塞不进信箱的邮件与报纸,堆放到他住处前面。亲戚与朋友打电话给他也多半没有人接。水电与瓦斯的用量在他死前的三个月期间也大幅减少。冰箱里几乎是空的,而且里面放的东西都老早超过保存期限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在,管理员有时还会看见他。”“所以,刚刚的钥匙是……”“岸中另一个住处的钥匙,应该可以这么推测吧。但是这样一来,就非得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不可。要是不弄清楚,就会有案件还没结案的感觉。可是一个个问过与案件有关的人之后,却没人对那个地点有头绪。因此,我会来找你这家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不知不觉之间,小塚对慎介的称呼,从“你”变成了“你这家伙”,但慎介并不在意。“一个男人除了自己家之外,还会住在哪里……”“外面的女人那里吧。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小塚点了第二根香烟。“不过你想想看,如果他在外面有女人,有可能还想报老婆一年前被车撞死的仇恨吗?”慎介认为他的推论很合逻辑,于是陷入了沉默。“即使如此……”小塚嘟起嘴唇,口中吐出白色烟雾。“岸中那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女人出入。”原本打算喝马克杯里咖啡的慎介,抬起了头。“也就是说?”“岸中家隔壁住了另一家人。”小塚慎重其事地娓娓道来。“房子只有2DK,空间相当狭小。独生子高中二年级了,是一个热衷摇滚乐与摩托车的普通孩子。最近那家人的儿子说出一件离奇的事。那孩子说,某天过了凌晨十二点回到家的时候,他曾经看见有女人从岸中家离开。”“嗯,”慎介点了点头。“这样不是很正常吗?太太因为车祸过世,偶尔也可能会有这种事啊。”慎介思索每天被丢进信箱里的色情广告。广告上写着——让我们介绍适合的女人给您,旅馆、公寓、大厦,不论任何地方都可以到府服务,不论要换几次都OK。岸中玲二为了排遣失去老婆的寂寞,打了广告单上印着的电话号码,应该可以这么解释才对。“当然,如果只是有女人进出他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没有犯法,只要是健康的都无所谓。问题在于他目击那件事的日子。”“哪一天?”“在发现岸中尸体的前一天晚上。”“咦?”慎介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前一天晚上,可是,那个人在那时候应该已经……”“是啊,”小塚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岸中应该已经死了。”“所以那个女人看见尸体啰?”“应该是吧。可是她却没报警。我们当时是为了调查岸中攻击你的案件,因此才会发现他的尸体。”“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报警呢……”慎介低喃。小塚扭曲嘴角笑了出来。“看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认为岸中只是单纯自杀而已了吧?”“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和岸中没那么亲昵,不想被卷入麻烦事,所以才没报警?”“不可能。”刑警肯定地说。“你想想看。你认为那个女人和岸中有什么关系?是卖春的女人吗?如果是这样,那又是谁叫的?从推测的死亡时间来看,岸中那天晚上应该已经死了。尸体不会打电话叫妓女吧?如果不是妓女,又没有人约她,她却在深夜时分自行到岸中家去,只能推断她与岸中的关系相当亲密。”“是没错……”小塚说的话很合逻辑。“要是那个高中生更早说出这些证言,案件就不会那么简单以自杀结案。事到如今才说出那些话,情况真的变得很难处理。”刑警轻轻咋舌。“警方之前没有向邻居打听吗?”“早就打听过啦,不可能不去吧。可是,那家人的儿子先前一直都没提那些,况且还是为了个无聊的理由。”小塚狠狠地说道。“那个无聊的理由是什么?”“你不要知道比较好,知道的话大概会后悔。”刑警看了一眼手表后起身。“我待太久了。毕竟出现了好几个叫人措手不及的问题,不小心就发起牢骚,你最好还是忘记吧。”慎介追向往玄关走去的小塚。“不好意思。告诉我一件事就好。”“要看是什么问题,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回答。”小塚一边穿着皮鞋说。“岸中那个人没对木内春彦先生做出什么事吗?”“木内?”小塚露出意外的表情。“木内春彦先生。在那场车祸事件里和我一起肇事的人,导致岸中美菜绘小姐死亡的其中一名肇事者。”警察应该不可能不知道木内春彦这个人。调查慎介遭攻击事件时,照理说会详细地调查一年前的事故。“木内先生啊?”小塚把脸转到另一个方向,长叹了一口气。“那个人是个奇特的人。”“奇特的人?”“其实我们也见不太到他,稍微遇到点阻碍。他本人说岸中玲二完全没主动和他接触,所以我们也只好认定他与你遭到攻击的案件无关。”慎介总觉得小塚的说法暧昧不明,或许他已从木内这个人身上嗅到了什么也说不定。他心想,大概小塚不想再继续泄漏任何情报。“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小塚说完之后便从慎介住处离开。19下午三点过后,慎介跨上脚踏车出外用餐。他骑到门前仲町一家自己时常光顾的天丼屋吃迟来的午餐。他还是第一次独自到这间店来,因为他以前总是和成美一起去。离开天丼屋之后,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把双手分别插进斜纹棉裤两侧的口袋。两只手分别握住东西。一拔出手,两手都抓着手机。左手是黑色的,右手则是银色的。他把银色的放回口袋。黑色手机是慎介的手机。他要用这支手机试拨成美的电话,不过他猜想电话九成九不会接通。他料中了。听到的是一如往常语音信箱留言说明,说明对方目前在无法接听的地方,或是对方关掉手机电源。慎介立即挂断电话,接着当场便删除手机里记录的成美电话号码。慎介感觉有些落寞,不过也仅只如此。他对这件事下定决心之后,心里也感到愉快,决定以后不再思考成美的事。然后慎介把黑色手机放入裤袋,再从右边裤袋掏出银色手机。这当然不是他的手机。这支手机是几天前自称瑠璃子的女人留下来的。那天晚上慎介把她的手机带回来,等待手机铃响直到天亮。他不认为是瑠璃子不留神忘记带走,而解释成是她留下了联络方式。不过,从那天至今他过了好几天,手机却从来没有响过,她本人也没到店里去。但慎介依然相信那支手机是与她保持联络的唯一方式,所以他昨天到便利商店购买充电器,好让那支手机维持能随时通话的状态。如果手机电池没电,就会切断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联络方式。慎介一回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下体至今还会有疼痛感,而且几乎又要勃起。慎介不禁陷入幻想,想象她以嘴对嘴方式喂他喝下的鸡尾酒,那味道在口中扩散,身体逐渐发热。瑠璃子柔软的嘴唇、光滑的肌肤,以及进入她体内的快感,这些回忆犹如篆刻般深深地刻入慎介的身体。慎介想见瑠璃子。他殷切地期盼着,可是却没有其他方法。她留下的手机,只记录了一组电话号码。但即便拨打这个号码,也不知能不能找得到她。慎介操作手机找出了那组号码,然后按下拨号键,把手机贴近耳朵。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铃声响起,响了第三次、四次,第五次响到一半,似乎接通了。“您好……让您特地打来真是抱歉,现在我无法接听。请在哔一声后留下您的姓名、联络事项与电话号码,之后我再回电给您。”慎介在听到哔声前就切断了通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语音信箱的应答语。从知道手机里记录的那组电话号码时起,他就立刻拨过了。之后不论打几次,总是转到这个语音信箱的应答语。实际上,在慎介第二次拨打时,他曾经留言:“我是‘茗荷’的雨村,请与我联络。”虽然不知道她记不记得“雨村”这个姓氏,但只要听到“茗荷”就应该会知道是谁。问题在于瑠璃子究竟听了他的留言没有。因为慎介听到的语音信箱应答语,似乎不是瑠璃子的声音。慎介对于自己的听力颇具自信,如果是同一个人他绝对会听得出来。纪录的电话号码大概是另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如果是这样的话,收到陌生男子的留言,电话号码的主人应该会感到害怕吧。这么一想,打第三次时起他就再也没留言了。可是为什么老是无人接听呢——这件事情也很让人匪夷所思。对于慎介来说,即使接听电话的人不是瑠璃子也无妨。因为那支手机记录起来的号码,号码的主人一定认识瑠璃子。虽然或多或少会让对方起疑,但随便编个理由,应该就能问出瑠璃子的联络方式。然而,对方不接电话慎介就束手无策了。慎介把电话放回裤袋里,跨上了脚踏车,往自己住的大楼方向踩下脚踏板。在他骑车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虽然已经接近自己的住处,他也没有减慢脚踏车的速度,就这样笔直前进。不久之后,他抵达葛西桥道,交通号志灯亮起红灯。这是他第一次刹车停了下来。他趁着等待红绿灯时拿出皮夹,皮夹里放了一张便条纸。木内春彦 中央区日本桥滨町2—×Garden Palace505这是前几天江岛告知慎介木内春彦的联络方式时,他随手写在便条纸上的字。他并没有打算要与木内见面。纯粹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木内住在什么地方。去岸中住的地方也是一样,当慎介对某人感到在意时,便会想去看看那个人的住处。这或许是一种怪癖,他总觉得见到对方的住处,应该就可以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当然这不过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罢了。当慎介知道车祸与两辆车有关时,有一件事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岸中玲二只攻击他呢?如果是要为老婆复仇,照理应该也会向木内报复才对。难道岸中认为他是那场车祸直接肇事者,所以要负起全部的责任吗?再加上他很在意小塚说的话。小塚说木内很“奇特”,究竟又是怎么回事?交通号志转成绿灯之后,他再度骑起脚踏车,穿越葛西桥道,笔直地朝北方前进。虽然经过好几个红绿灯,即使是红灯他也直接闯过去,幸好没有车子冲过来。在清洲桥道左转往西前进。跨过清洲桥,再越过新大桥道,就是日本桥滨町二丁目了。Garden Palace建在滨町公园正前方,整栋建筑差不多有七层楼高,这栋大楼的外墙有种金属的质感,隔着滨町公园可以看见位于对面的明治座剧场。慎介将脚踏车停放在路上,走进大楼。进去之后右侧是管理员室,左侧则有一扇自动玻璃门。玻璃门对面则是会让人误以为是饭店大厅的门廊。管理员室有一名身着制服的白发男人,低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因为感觉到有人的视线盯着他看而抬起了头。慎介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走了进去。进到大楼内,看到某个角落邮箱并排着,位置正好是周围看不到的死角。他找到号码是五〇五的信箱。信箱上没有名牌。慎介偷偷地用手指伸进投递口。今天的早报还没取走,邮件放在早报上,手稍微伸进去似乎就拿得到。他确认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后,把手指深深伸进投递口内。当指尖碰触到邮件,他以食指和中指夹住,小心翼翼地将邮件抽了出来。收获是二封白色信封的信件以及三张明信片。慎介匆匆看遍一轮,所有的明信片都是DM。只不过内容令人目瞪口呆。全都是高级的男装店或饰品店寄来的,尽是些不会寄到慎介邮箱里的明信片。慎介看到二封信封的寄件人栏后,不由得大吃一惊。两封信上写的都是银座知名俱乐部名称,是每个在银座工作的人一定知道的超高级俱乐部。里面大概是付款通知单。由于是寄到自宅,多半不是招待客人才去那里。慎介透过光线想窥看信件内容,但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江岛说木内春彦只不过是个小职员。这种不景气的时代,居然有普通上班族能在高级的店家购物,并且在高级俱乐部进出,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当然,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如果只因为对方是个上班族,就断定对方的经济情况不佳,这样未免也太过轻率。然而,木内春彦一年多之前才引发死亡车祸。按照常理,他在公司里的立场应该不太妙才对。由于在这里待太久管理人可能会起疑,于是慎介把邮件放回原处,走回玄关。管理员室的门开着,管理员正好走出来。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手拿着扫帚和畚箕,他瞥了慎介一眼,大概是误解慎介的身份,还说了声“辛苦了”。到了晚上,慎介拨了一通电话,打给之前在“Sirius”的同事冈部义幸。“真难得呢。”冈部知道是慎介打电话来后诧异地说。“我有事拜托你。”慎介说完,顿时陷入沉默。冈部摆明了抱有戒心。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沉默寡言、观察力过人,第六感敏锐的男人。“如果是很棘手的事情就饶了我吧!”冈部说。讨厌的事情就会清楚说出来,也是这个男人的特征。“抱歉,可能真的有点棘手。”慎介老实地说。冈部在电话的另一端叹了一口气。“总之我先听听看,怎么了?”“你以前说过你认识在‘水镜’工作的人吧。”“‘水镜’?啊,有是有……”“水镜”是寄付款通知单给木内春彦的两家店之一。“记得你说他是负责舞台工作的人吧?”“没错,有什么事吗?”“可以介绍那个人给我吗?”冈部再度沉默以对。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过了一会儿,冈部以低沉的声音说。“你有什么阴谋?”“我哪有什么阴谋呀?”慎介的声音含着笑意。“不,最近的你很奇怪。不但质问由佳小姐一些怪问题,又去为难江岛先生。”看来在吧台工作的冈部,把慎介在“Sirius”的各种打探行为尽收眼底。他果然是个精明的男人。“这是有原因的。”慎介说。“我想你从江岛先生那里听说过了。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以来,我大脑的记忆有点奇怪。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弄清楚,所以才会到处问不同的人事情。”“这点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江岛先生跟我说,叫我不要理会你,现在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安定,不能随便刺激你。”“如果照这样下去,精神状态一辈子也安定不下来。喂,拜托你。帮帮我啦。”冈部又闭上了嘴,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吭声,他的低声呻吟透过电话传了过来。“为什么希望我介绍‘水镜’的服务生给你呢?”冈部问。“想打听某个时常光顾那间店的客人。”冈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雨村,你也是知道的吧。以酒吧维生的人,不能随意泄漏客人的资讯,即便是同业也一样。”“所以我也只能千拜托万拜托了。只要你帮我介绍,我会好好向那个人说明,不会造成你的麻烦。”“有可能吗?看看最近的你就知道了,你绝对会把对方惹毛的,绝对会。”“没问题的,我保证。”“这种话不可靠。”冈部清楚宣告。这次轮到慎介陷入沉默。他思忖着如何能说服冈部。“喂!”他说,“拜托啦。”“不要再勉强我了。”“我也曾经为你勉强过自己呀。”这句话似乎效果不小。冈部顿时语塞。冈部也明白慎介指的是哪件事。数年前,冈部身上背了大笔负债,为了偿债,他盗卖“Sirius”采购的酒,只有慎介发觉这件事。慎介为了不让这件事露馅,协助他篡改估价单和账簿之后,劝冈部与江岛商量负债的事。成果便是冈部高利贷方面的负债解决了,而且盗卖这件事也没被揭穿。“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不是。”慎介随即否定。“我也不想去挖出那些陈年往事。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可是真的拼了老命。”冈部又低声呻吟。“我知道了啦。”他放弃了。“我会试试看。”“不好意思。”“只不过,我拒绝替你介绍,我会帮你问,这样比较不会被怀疑,可以吧?”“可以,也只能这么做了。”已经无法再继续勉强冈部。慎介说他想了解木内春彦这名顾客,在哪间公司上班、从事什么职务、通常和谁到店里去、最近的样子奇不奇怪。只要能问出任何和木内有关的事,不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冈部表示自己虽然不太愿意,仍会努力试试,然后挂断了电话。在那天夜里,冈部就回拨电话给慎介。星期六也是“水镜”的休息日,比较容易逮个正着。“木内这名客人确实时常到‘水镜’去,频繁的时候是一周二、三次,通常是一周一次。”冈部的口吻比刚才柔和,慎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冈部接着说。“老实说,我问他认不认识木内这个客人时,没想到他轻易地就告诉我很多事情。看样子,那名叫做木内的人,算是个相当奇特的客人,在银座好几间店都小有名气。”“是个怪人吗?”“不是这个意思。他的真面目不为人知,先说知道的部分好了。首先,他任职的公司是帝都建设,职位不明。年龄大约三十岁上下,所以应该是一般职员。多半独自一人去喝酒,不过,偶尔也会带朋友去,这时候也都是木内付账。”“所以他并不是去招待客人啰。”“没错。一个晚上账单超过二十万元也是稀松平常。”“那钱从哪来呢?”“帝都建设也不是大公司,即便薪水再优渥,一晚花二十万元谈何容易?然而他账单却从未迟缴过。所以对于酒店来说,他可说是一名贵客。”慎介心想这也是当然的,如果有这种客人光顾“茗荷”,妈妈桑千都子大概会喜极而泣吧。“不过听说他们也是忧喜参半。当那个叫做木内的客人前来时,之前是常客的帝都建设高级干部,顿时全都不见踪影,导致店内大大亏损。”“他们是因为不想到一般职员也去的店里喝酒吗?”“店家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吧,只不过似乎没人接受。”“嗯。”慎介愈听愈觉得奇怪。“木内从何时开始到‘水镜’去的呢?”“听说是在半年前左右。”车祸毕竟都经过一年多了。尽管如此,引发死亡车祸的人,有办法这样花天酒地吗?“他本人有提及自己可以这么挥霍的原因吗?”“这部分好像没提到。有好几次酒店小姐都开玩笑似地问他哪来的钱花天酒地,结果听说他很不高兴地说:‘这和你们无关。’”慎介发出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哀鸣。他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我跟你讲白一点,因为木内是很特殊的客人,对方才当成笑话说给我听,你别再拜托我同样的事了。”冈部说道。此时从声音听起来感觉他有点发火。20隔天是星期日,慎介骑着脚踏车再度前往木内春彦居住的大楼。他下了一个决心,不只是单纯调查木内而已,他今天要试着跟本人见上一面。昨晚从冈部那里得到的情报在脑里盘旋。就导致岸中美菜绘死亡这一点,木内明明与慎介同罪,但他却没为这件事所苦,过着和慎介完全两样的奢靡生活,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呢?慎介想知道内情,他对岸中玲二完全没对木内动手感到不平衡。他能理解岸中想为妻子报仇的心情,却无法接受对方只把怨恨发泄在他身上。总之,慎介认为自己必须和木内谈谈车祸的事。虽然江岛叫他不要接近木内,但就这么置之不理,他实在无法接受。慎介抵达滨町公园,将脚踏车放在跟昨天同样的地方,走进大楼。管理员正好在玄关前用绳子捆绑旧纸箱,大概要拿去回收吧。他站在自动玻璃门前,看着安装在墙壁上的门铃对讲机,上面并排着有如以前电子计算机上的按键。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按下五、〇、五。显示面板上出现这几个数字。接着,他将手指伸向呼叫钮。慎介假想着对方回应时的情形,在脑中反复背诵问候语。被对方当做可疑人物也无可奈何,但起码得让对方不对自己抱持敌意。门铃对讲机上的扩音器毫无回应。慎介尝试着再按了一次,结果依旧相同。“你有事找木内先生吗?”身后传来声音。管理员站在慎介背后。是,慎介回答。“大概不在家吧。那个人大半都不在家里。”“这样吗?”“经常有包裹寄过来,但是星期六、日多半都会先寄放在我那里。可是平日看他却又游手好闲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啦。”真是个长舌的管理员,大概是太无聊了吧。“木内先生住在这栋大楼很久了吗?”“不、不太久。差不多一年多一点吧。”一年多以前——换句话说,是在车祸过后没多久。“他自己一个人住吗?”“我记得是。起初听说是新婚夫妻要住,结果只有一个人,然后就一直住到现在了。”“新婚夫妻?本来预定要结婚吗?”“好像不是吧,我也不甚清楚。”管理员歪着头走进管理员室。慎介骑着脚踏车离开木内住的大楼。虽然对见不到木内本人很失望,另一方面也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与他见面。木内这一号人物身上有太多让人费解之处,这些与之前的车祸是否无关还不清楚。不过,慎介根本不认为那场死亡车祸对他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多少收集到一些有关木内的情报。在他行径清洲桥道的当头,他想到另一件事。慎介在脑中反刍着小塚刑警说过的话。有好几个地方都让他感到介意。慎介一口气骑到木场,看到一间熟悉的加油站,加油站背面便是岸中居住的公寓。他把脚踏车停在暗黄色建筑物前。位置、外观、年份——全都跟木内的大楼大相径庭。在受害者方面,夫妇二人都已经不在世上,肇事者却过着奢靡的生活。慎介自己虽是另一个加害人,对于这个事实也感到复杂与矛盾。和之前来的时候相同,管理员室今天也没有人在。这里和Garden Palace不同,而且也没有电梯。他爬楼梯来到二楼,二〇二室是岸中的房间,慎介先在稍远的距离眺望那间房子,看起来不像有人住在里面。不晓得里面的东西做了什么处理,但大概尚未出租吧。慎介走到二〇二室前,然后转头看看两边的邻居。据小塚所说,住在岸中房间隔壁的高中生目击到有女人从岸中家离开。所谓的隔壁,到底是哪一边呢,从楼梯的方向看去,是二〇二室后面的二〇一室呢?抑或是前面的二〇三室呢?他首先站在二〇三室前面。上面没有挂门牌。正当慎介要按下门铃时,他的背后传来声音。二〇一号室的门打开了。差点就按下门铃的慎介连忙把手抽了回去。一名身着丧服的女性从二〇一室走了出来,年龄约莫是四十五岁左右。“老公,再不快一点要迟到了。”她朝着房里大喊。一个应该是她丈夫的肥胖男子从二〇一室里出现。他也身穿黑色丧服,领带也是黑色的。脖子后方有一大坨肥肉。“喂,纯一,门就交给你锁啰。”男人说。二〇一室随之传出回答声,虽然听不清楚内容如何,不过确实是过了变声期少年的声音。那对身穿丧服的夫妇向慎介点头行礼之后,从他身旁经过,朝楼梯口走去。在看不见夫妇的身影后,慎介移动至二〇一室前面。那里挂着门牌,上面写着堀田。慎介按下门铃。他已经决定好对方应门时该如何应对。数秒之后,门扉开启了,少年的脸从门缝后方露了出来。他看上去个性刚强,大概是高中二年级左右的青年吧。慎介确信自己遇到了想见的人。“你是堀田纯一同学吧?”慎介把刚才听到的名字与门牌上的姓氏组合起来后问道。少年以狐疑的眼神瞥了慎介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是我没错。”“关于先前的那件事,我想要问得稍微详细一些。就是你说你在发现隔壁岸中先生尸体之前,目击到女人的那件事。”少年听到慎介的话后,表情明显大变,脸上唰地失去血色,脸颊僵硬了起来。“关于那件事情,我应该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吧。”他转过脸说。“我想再问一次。再一次就好。以后不会再问了。”慎介刻意使用让少年误认他是刑警的说词。万一最后无计可施,还可以使用谎称自己是刑警的这个手段,不过考虑到未来有可能会被揭穿,还是尽可能地以不清楚说明身份的方式提出问题。“反正你们又不相信最关键的部分。”少年说。“咦,哪个部分?”少年没有回答,就这样把脸转到一旁,侧脸上显露出这个年龄特有的叛逆。“根据你的说法……”慎介说。“当你在晚上回家的时候,你看到一名女性从岸中房间走出来。你确定是从房间走出来吗?你看到她打开门出来的那一瞬间吗?”少年咬着拇指的指甲,似乎不太想回答。“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那就表示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嘛。”慎介稍微使用了激将法。少年直盯着拇指指尖,不假思索地说。“门打开了啊……然后……就出来了。”“女人出来了吗?”少年不耐烦地微微点头,看都不看慎介一眼。“所以那个女人应该也看到你了吧?”“没看到啦。”“为什么?”“隔壁的门打开时,我在那个地方。”少年说完,指着慎介站着的地方。“我正在找钥匙,门就忽然打开了。然后那个女人走了出来,但是没有看我这边,很快就往楼梯口方向迅速走掉了。”慎介凝视着二〇一室。从那里出来之后,如果笔直地往楼梯口走过去,确实很有可能没看见少年的身影。“那个女人的神色呢?很匆忙吗?或者看起来很害怕之类的?”对于慎介的质问,少年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毕竟……我只看到一瞬间而已。”“一瞬间?”“我就说过好几次了呀。我当时吓了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有好一阵子身体都动不了……”慎介到了此刻才初次发觉。少年的身体正在颤抖,脸色铁青,视线瞪视着半空中。“发生什么事了?”慎介问。“为什么你吓了一跳?你说你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会这样?”少年总算把视线移到慎介身上,他的眼球布满血丝。“你不是听过谁提起我说的事了?”“呃……听是听过。可是内容没听那么详细,所以才来向你确认。”“这样子啊……?”“告诉我吧。为什么你看到那个女人会那么惊讶?”少年却摇了摇头。“够了。反正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我的。所以我之前才会一直保持沉默,因为最后只会被当成笨蛋罢了。”少年没穿鞋就走到了换穿鞋子的地方,打算把门关上。慎介慌慌张张地伸手进去阻止他。“把你的手拿开!”少年说。“告诉我。我相信你。”“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会相信你,跟我说那件事……可是却没有一个家伙愿意真的相信我,每个家伙都在我讲到一半就笑了出来。”少年的声音急躁。看来他不只告诉刑警,也对其他人说了。他究竟见到什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相信呢?“要是我笑出来的话,你可以揍我。”慎介说。“所以请告诉我。”少年露出诧异的眼神,同时抓着门把的手也放了下来。慎介没放过这个机会,再度把门开得大大的,从门缝钻入室内。“告诉我,为什么你看到那个女人会那么吃惊?”少年的目光一度向下。过了几秒之后,眼神重新落在慎介身上,双眸透出的纯真光辉,说明他绝不会说谎。“她是我认识的人。”“那个女人吗?”慎介惊愕地问。少年点了点头。“是谁?”少年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说道。“是他太太。”“咦?”“是岸中先生的……太太,我跟她很熟。”21慎介意识到不妙时,早就为时已晚。他的袖子勾到古典酒杯,酒杯掉到地上。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细小的玻璃碎片飞溅而出。“抱歉!”吧台与坐席上的客人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慎介向他们道歉,拿起扫帚和畚箕开始扫地。他从眼角瞥见千都子紧蹙眉头。过了一会儿之后,千都子从后面走近他的身旁。“怎么了?我老觉得小慎你今天怪怪的。刚刚也把客人点的东西弄错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不,没什么事。”慎介拿着冰钻碎冰,摇了摇头。“对不起,今天的注意力有点不集中。”“振作一点!”千都子拍了他的背一下,又回到客人等待的座位上。慎介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无法集中精神的原因。昨天到岸中玲二的公寓时打听到的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住在岸中家隔壁的高中生,说他看到了岸中美菜绘,而且时间是在岸中玲二尸体被发现的前天夜里。慎介对他说,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发生。结果高中生堀田纯一对他怒目而视。“看吧,我就说吧。你果然不相信我。你说过如果你笑出来,我就可以揍你吧?”面对来势汹汹的少年,慎介不由得往后抽退。少年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慎介试着问那名少年是不是认错人了。“绝对没有。虽然我只看了她一眼,但我很肯定就是那个人没错。不但发型相同,身上穿着浅蓝色的洋装,那件衣服我看过好几次了。”堀田纯一当然知道岸中美菜绘已经死亡。“所以我才很害怕,不敢跟别人说。说出来大家一定不会相信的。可是你要相信我!那个人真的是隔壁家的太太,一年前死掉的那位太太!”堀田纯一严肃的神情烙印在慎介眼里,而且他所感受到的恐怖,也直接传达到慎介身上。慎介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岸中美菜绘死亡的事实无庸质疑,已经死掉的人不可能再复活。于是他做了一个假设,该不会是岸中美菜绘有个双胞胎妹妹,而那位女性正好拜访了岸中玲二家呢?这个假设虽有可能成立,但美菜绘大概没有双胞胎姐妹吧。如果有的话,小塚刑警听完堀田纯一的话以后,应该会去调查那个姐姐或妹妹才对。然而,小塚刑警对堀田纯一见到神似美菜绘的人物这件事,只是斥为无稽之谈而已。所以……是幽灵吗?慎介的背脊顿时发凉,不由得摇了摇头,像是要否定那种不详的想法。霎时,他拿着冰钻的手颤抖了起来。因为他差一点就不是朝着冰块,而是朝自己的左右刺下。过了十二点之后,电话铃声响起。慎介飞快地拿起话筒。“久等了,这里是‘茗荷’。”“雨村吗?是我,冈部。”电话那头传来刻意压低的嗓音。慎介朝千都子瞥了一眼,确认她和客人聊得很熟络之后,随即转身以藏住电话。“怎么了?你打电话过来还真难得。”“打给你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我觉得最好还是通知你一下。”冈部的话里别具深意。“还真令人在意啊。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不是想打听那个叫木内的男人的事吗?那个男人,待会就会过来了。”“去‘Sirius’吗?”“嗯。”“为什么?”“我那个朋友告诉我,木内今晚去了‘水镜’,问他哪间店可以喝到正统的鸡尾酒。那家伙想起前天我问过他有关木内的事,于是就回答他‘Sirius’是不错的店。所以那家伙刚才问我店里有没有座位。大概再过三十分钟左右,木内就会出现在店里了。”“这样呀。”慎介看着时钟。在脑中计算着。“Sirius”打烊的时间是二点。如果现在加快脚步的话,十分钟就可以到达那里。“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冈部正要挂断电话。“啊,等一下。今天江岛先生在吗?”“今晚不会来,他今天为了在大阪开店的事去谈生意了。”“是吗。江岛先生不在吗……”“雨村,你要来吗?”“或许会去。”“这倒是没差啦,可是别引起奇怪的骚动。如果江岛先生知道了,我可是会被他骂的。”“我知道。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打电话来。”慎介道谢后挂断电话。千都子仍在跟客人聊天,但大概感觉到慎介直盯着她看的视线,便转头看他。他微微举起一只手。先失陪一下,千都子跟客人打过招呼后走了过来。“抱歉,妈妈桑。我现在可以早点离开吗?”“现在?”千都子皱起眉头。“刑警打电话来,说有事情要马上问我。”“刑警先生吗?可是那个案件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好像还没。我如果不过去的话,他说要过来这里。”她听到慎介的话,脸色大变,频频摇着手。“这样子就麻烦了,客人会觉得奇怪的。我知道了,我会自己收拾店里。”“真是不好意思。”慎介鞠了个躬。“可是,那个案件拖得还真久。既然犯人都已经死了,案件就该结案了吧?”千都子蹙起眉头。“是啊,我也想要快点落得轻松啊。”慎介说道。刑警要来找他问话是撒了谎,不过想要落得轻松倒是真心话。慎介在凌晨一点出头抵达“Sirius”。他打开门之后,先往吧台的方向看了过去,与正在摇动摇酒杯的冈部目光相对接着便默默地坐在高脚椅上。“给我莱姆伏特加。”慎介说。冈部点了点头,视线落向店内深处,他透过眼神告诉慎介就是那个家伙。慎介扭转身躯,若无其事地往那个方向看去。最深处的桌子坐着男女各两人,女人看起来像是酒店小姐,多半是从“水镜”带来的吧,两个男人看起来都不到三十岁。坐在靠慎介这一侧的男人戴着眼镜,发型中规中矩,全身散发业务员的气息。他跟对方女性滔滔不绝,逗得她眉开眼笑。相反地,里面的男人仅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说是为了喝到正统的鸡尾酒才来“Sirius”,但慎介却看不出来他在享受这酒。不过,慎介认为这个面露不悦的男人应该就是木内春彦。冈部将盛着莱姆伏特加的酒杯放在慎介面前,以锐利目光警告他不准做出奇怪的举动。慎介也没打算莽撞地走到木内坐的那一桌直接找他搭话。他想先观察木内这个男人,亲眼见识他是怎样的一号人物。慎介看着看着,顿时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试着回想之后,觉得应该是在交通法庭上见过他,两人分别作为对方的证人而坐在证人席上。除此以外,当然也有可能在别的地方见过他。木内反而可能更对他感到面熟。当慎介左思右想时,木内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似乎是要去洗手间。这间酒吧里面没有洗手间,他得暂时离开走到外面。应该是有谁告诉木内这件事,所以他笔直地朝门的方向走去。慎介刻意低下了头。木内从他身后经过。慎介放下莱姆伏特加的酒杯也跟着起身。“雨村!”冈部从吧台内喊他。没问题的——慎介对他使了个眼神,也打开门走了出去。洗手间在电梯旁。慎介在走廊上吸着烟,等着木内出来。窗户敞开着,看得见黯淡无光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不过,视线稍微向下,便可看见亮丽的霓虹灯光。木内春彦走出洗手间。他两手插进西装裤口袋,穷极无聊似地歪斜嘴角,丝毫没有喝醉的迹象。木内瞥了一眼慎介的脸,慎介也直视回去。木内旋即别开目光,经过他的面前,前进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一些。但是木内的脚步停了下来。停顿一下后,缓缓地转过头来,重新打量慎介的脸。“你,莫非是……”木内说。“我是雨村。”慎介回答。“雨村。”木内犹如朗读书本般念了一遍后,点了点头。“对。是这个姓氏没错,我记得这个特别的姓。”“你似乎还记得我。”“这是当然的吧。”木内耸了耸肩。“你也来这家店吗?”“嗯,我坐在吧台。刚才看到木内先生,所以才在这里等你。”“这样呀?真是巧,这世界真小。”木内叹了口气。“那么,你特地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我想我们彼此都不会想念对方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在几个星期之前被人袭击,三更半夜时突然有人拿棒子从背后攻击我,那个犯人叫岸中玲二。当然你也认识吧?”“啊?”木内半张着口,点了好几次头。“这么说来,刑警曾经来找我,说完这件事后就回去了。”“我认为岸中大概是为了报仇才攻击我,因为是我造成他太太的死亡。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有件事我没办法接受。”“为什么没攻击另一名肇事者木内春彦呢?……我说的没错吧?”木内这么说完之后露齿而笑。慎介点了点头。“刑警也问过我这件事了,‘你认为原因是什么呢?’诸如此类的问题。不知道——我是这么回答的。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也莫可奈何。或许岸中先生认为你应该负车祸的主要责任,他太太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也只剩下这种可能了。”“尽管如此,他完全没跟你接触未免也太让人费解了吧?”“你问我这种问题我也很困扰。攻击你的人又不是我,是岸中先生。”木内转过身朝“Sirius”走去。慎介慌张地追在他身后。“木内先生,你现在工作如何呢?”“工作?工作怎样?”“你平日不是都待在自己家里吗?不去公司上班没关系吗?”木内听到慎介的质问,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