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眼序 章突然感觉脖子上有水滴滑落的凉意,在顷刻间就成了细雨纷纷。岸中美菜绘奋力踩着脚踏车踏板。距离自家还有一小段大约一公里左右的距离。现在时间将近凌晨三点。在她出门之前,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拖到这么晚。如同往常一般,深见家的钢琴课在十点整结束。但是课程结束后,美菜绘受深见夫人之邀,两人在招待室里的豪华沙发上喝茶谈天直到十一点。原本这也没什么大碍,但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夫人的独生女,也就是她的学生,突然提出了一件要命的请求。她竟然要求更改这次发表会上要演奏的曲子。原因好像是与她的死敌曲目重复。美菜绘原以为做母亲的会好好管教这个任性女孩,没想到她反倒和女儿一起拜托她。无奈之下,美菜绘只好陪着她们选曲并追加练习。当一切告一个段落时已过凌晨两点了。如果这栋房子没有装设隔音设备,附近邻居早就在门外大加抗议了吧。因此美菜绘才会落得在大半夜里拼命骑着单车的下场。爱操心的玲二现在大概正板着一张臭脸紧盯着时钟吧。当然美菜绘已经告知过他了。“说不定会下雨,还是早点回来吧。”电话中丈夫的声音很明显地掺杂了一丝不悦。玲二从以前就不太赞成美菜绘夜晚外出。反对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晚上的工作会妨碍妻子做家事。深见家的钢琴课从八点开始,即便美菜绘吃完晚餐、收拾好碗盘再出门也还来得及。玲二只是单纯担心一个女孩子在晚上骑单车往返很危险而已。醋劲大的他似乎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在觊觎他家二十九岁的娇妻,美菜绘对此哭笑不得。他甚到相信世界上的男人,只要在天时地利人合下就会变身成大野狼。即使如此,玲二还是妥协了。原因是他理解美菜绘想减轻家计负担的一片苦心。玲二只提出一个条件:去深见家时绝对不能穿裙子。根据他的说法,在某些男人的眼里,女人穿裙子骑脚踏车的画面非常煽情。虽然美菜绘认为他想太多,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丈夫的忧虑。他们的公寓和深见家之间的最短路线人烟稀少,而且中途还有一个大公园,经常会聚集一些据地为家的游民在附近游走徘徊。美菜绘每次经过那段路心里都会毛毛的。今晚美菜绘在通过那个公园时也加快了踩踏板的速度。幸好路上不见半个人影。雨势逐渐增强,打在美菜绘脖子上的雨点变多了。平时会将长发放下的美菜绘在骑单车时会将头发束起来,以发夹固定。冷风吹过被雨打湿的颈边,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现在已经进入十二月了。一阵引擎声伴随着车灯逐渐接近美菜绘的背后。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将脚踏车靠向左边行驶。这附近的街上设有路灯,因此她认为汽车驾驶不至于会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汽车急驶至她身后缓缓减速,直至完全超越她的单车后才又再度加速。那是一辆黑色家用轿车。前方数十公尺处的交通号志亮起绿灯,驾驶大概想抢在灯号变换前赶紧通过十字路口吧。在美菜绘的注视下,黑色轿车顺利地在绿灯下驶过了交岔路口。随后黄灯闪起,转为红灯。美菜绘一路骑到了微偏右弯的下坡路段。她停下踩动踏板的动作,利用刹车维持脚踏车速度,谨慎地操纵着龙头。接近路口时,她握紧了刹车。可能是车架被雨水淋湿的缘故,刹车并不是很灵光。这时,又有一道车灯接近,似乎又来了一辆轿车。美菜绘依然没回头,只是靠左行驶。不过她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前面是红灯,但是这台车接近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下一秒,她发觉自己已经进入车灯的光线范围内。她正停下脚踏车。一回头,美菜绘全身上下受到一阵撞击。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飘浮在半空中,但下一秒紧接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剧烈冲击。眼前的事物一阵天旋地转,美菜绘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耳边传来的是杂乱刺耳的撞击声和紧急刹车声。感觉神经接收到的是散开的头发扫过肌肤的触感。美菜绘睁开双眼。她想亲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东西就在她面前。那是汽车的保险杆。眼前的保险杆正要从她身上强行辗过。是辆红色低底车。保险杆无声地辗过她的身体。肋骨一根根断裂,逐渐压迫胃囊及心脏。这一切都像慢动作播放般缓慢且清楚。美菜绘知道她正被车辗过。她的背后似乎有一道墙,而她就在车身和那之间呈现三明治状态。她想放声大叫,却叫不出来。她想抵抗,却无能为力。脊椎和腰骨正逐一碎裂。她知道她会死。现在的她正一步步地濒临死亡。这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她想起小时候曾和母亲手牵着手去参拜附近的神社。母亲那时还很年轻,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当时美菜绘穿着和服。半路上还因为草鞋磨破了脚而嚎啕大哭,爸爸因此买了双凉鞋给她。父亲那时也很年轻。父亲虽然只是家小电器行的老板,不过靠着童叟无欺和细心的售后服务,在客人之间颇受好评。小学时的好友小成,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在那段期间,她和小成一直形影不离。两人一同上钢琴课。为了发表会,两人还挑战了四手连弹。但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两人追星的那段时间。小成家有许多明星杂志,两人还曾经剪贴收集过自己最欣赏的明星图片。她们也曾寄过联名信给某位明星。车子继续从她身上辗过。内脏开始逐一破裂。混合了血液、体液及未消化物的液体,自仅存的食道内逆流而上,然后从美菜绘的嘴里大量涌出。大脑的思考回路几近停摆。美菜绘的大脑功能只能再供她看最后一幕影像。画面转到高中时代。从小她的志愿是成为一名钢琴家,但是升上高中后她发觉了自己琴艺的极限。不过同时,她也找到了新的目标——演戏。受友人之邀看了某个戏团的彩排后,她觉得这才她命中注定的工作。而且,她爱上了一位剧团中的青年。他从国立大学中辍,一面打工一面朝正式演员的目标迈进。圣诞节当晚,在他没有足够暖气设备的公寓里,美菜绘将她的第一次献给了他。第一次性经验并没有带给她快感,有的只是感动。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从男人口中听到“我爱你”这句话。但是,美菜绘和他之间的感情只维持了数个月便宣告分手。原因是他突然放弃了演戏事业。他没和美菜绘多做任何解释。只记得他丢下一句“这个世界没这么好混”,从此便不曾出现在美菜绘面前。那时她甚至想一死了之。她每天都在烦恼要怎么死,要用什么方法死。不过,就在这些烦恼中美菜绘又重新站了起来。此后,美菜绘就不曾再认真思考过她的死亡。当时她以为死亡已经和她无缘。但是——死亡并非离她而去,而是虎视眈眈地在她身旁伺机而动。内脏完全破裂,腹腔的肌肉紧贴背部。像被压烂的蕃茄,肉块和残缺的内脏从撕裂的皮肤中迸出,血液四溅。美菜绘知道一切即将结束。再差一亿分之一秒她的精神就将要随着肉体共同步向死亡。非预期的死。不受欢迎的死。毫无意义的死。从失恋的打击中重新振作的美菜绘,到了某个乐器场商旗下的钢琴教室里担任讲师一职。一个月内必须出席数次比赛,穿上华丽的礼服在众人面前弹奏乐器其实是件很愉快的事。她与岸中玲二的相遇也是在比赛场合发生的。他在人型模特儿公司担任设计师,来到会场是为了准备下次的活动勘查场地。见过几次面后两人因为会偶尔聊聊天而逐渐彼此熟识。有一天玲二约她去吃顿饭。他虽然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但是谈吐之间却散发出独特的魅力。一些日常琐事,在他稚气口吻的描述之下,让美菜绘觉得十分新奇有趣。两人在相识后的第三年春天结婚了。美菜绘二十六岁,玲二则是三十岁。经过了三年岁月。她对现在的生活并未感到不满或不安。虽然因为没有孩子常遭人指指点点,但是他们对此毫不在意。美菜绘觉得只要有玲二的爱,一切便足够了。而且他和三年前一样爱着她。当然,美菜绘也爱着玲二。虽然这份爱无法天长地久,但她诚心期盼着这份幸福能一直持续到他们其中一人享尽天年为止。对呀,我要回家——模糊的意识转换为强烈的恨意。那是幸福人生惨遭扼杀的恨意。这份幸福原本应该还会持续十几年的,为什么现在就要夺走我的幸福?我不甘心……美菜绘的目光直视前方,瞪视着那个辗过她身体的驾驶。不可原谅!就算我的肉体消失了,我也要恨你——燃尽了憎恨的生命之火,美菜绘依然瞪着对方。唉,我还不想死。玲二,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1这个客人在打烊前三十分钟,也就是一点半的时候进入店里。店内没有其他客人,两位女店员也离开了。妈妈桑千都子因为感冒休息,店内就只剩下雨村慎介一个人。其实他正盘算着早早收工打烊。那位男客人进来之后不断环视店内。他黑色的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天花板的灯光。然后他问慎介:“你们店还没打烊吧?”语调就像是朗读课本般毫无抑扬顿挫。慎介回答:“是的。”虽然觉得很麻烦,但是如果一个不小心被妈妈桑知道他在关店时间前赶走客人,他包准吃不完兜着走。客人缓缓地坐在皮椅上,继续环视店内。慎介放上了擦手巾,快速地确认了那男人身上的穿着。深灰色的上衣看起来虽然不像便宜货,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两年前的旧款式。里头穿的衬衫,似乎也没用熨斗好好烫平。另外他没系领带,手表是国产货,头发没有梳理,杂乱的胡须也不像为了赶流行刻意蓄的。“您要点什么?”慎介问。客人看了一眼慎介身后的酒柜问:“有什么?”“只要不是太奇特少见的酒,我们都有。”“我不太清楚酒的名字。”“这样啊。啤酒如何?”“不,那个,你们有那个吗?以前我在飞机上喝过的酒。”“飞机?”“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不对,是回程的时候才对。是种有奶油味的甜酒。”“啊啊。”慎介像是想到了什么,从酒柜的最下层拿出了一瓶酒。“应该是爱尔兰奶油威士忌吧。”客人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好像是这名字没错。”“不妨喝一点试试吧。”慎介倒了三公分高的酒进古典酒杯里,递到客人面前。客人拿起酒杯摇晃转动着,凝视着象牙色的液体。过了一会儿,他才像下定决心般啜了一小口。他像是要确定酒液的风味般,用舌头在口中翻搅品尝。客人点了点头,露出微笑看着慎介。“是这个没错。”“那真是太好了。”“它叫什么名字?”“爱尔兰奶油威士忌。”“我会记住它的。”客人说完后又品了一口酒。慎介心想,他真是个风格奇特的客人呢,看起来不像会出入一般酒吧的人。为什么今天他会一个人独自来到这里呢?还有一件事让慎介十分在意。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不过究竟是在哪里呢?标准体型的他,看上去大概是三十岁后半的中年男子。今年迈入三十大关的慎介,身边有不少同年龄的朋友。但是,那男人也不像是他们的朋友。慎介抽出一根烟,拿起印有店名的打火机点了火。“客人,您是第一次来本店吧?”“嗯。”客人仍旧注视着酒杯回答。“您从谁口中得知本店呢?”“不是,我自己来的。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进来了……”“这样啊。”两人的谈话就此中断。慎介心想,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快回去吧。慎介后悔着早知道就不要让他进来了。“唉呀,好怀念啊。果然就是这个味道。”客人在喝了半杯爱尔兰奶油威士忌后说。“您是什么时候到夏威夷去的呢?”慎介问。其实慎介并不是真的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只是他不太能忍受两人沉默时的尴尬。“大概是四年前吧。”客人回答。“蜜月旅行时去的。”“啊啊,原来如此。”蜜月旅行——慎介心想,这又是一个与自己无缘的词汇。他瞥了一眼流理台旁的时钟,上面指着一点四十五分。心里盘算着再十五分,就要设法打发这个客人离开店里。“结婚四年的话,那算是还在蜜月期吧。”慎介说。慎介原本想接着说,如果您太晚回去,夫人就太可怜了。“你真的这么想吗?”客人一脸严肃地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自己还是单身,所以也不太清楚。”“四年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客人把酒杯举到眼前。他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然后他将酒杯放下,直视着慎介。“真的会发生很多意料之外的事。”“这样子啊。”慎介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因为一个不小心,或许还要听对方的满腹牢骚。在沉默之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慎介甚至希望能出现个新的客人来解救他,不过救星并没有出现。“你这份工作做很久了吗?”客人开口问道。这时慎介正打算收拾内场。“我在酒吧工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做了十年就可以拥有这样的店面呀。”客人这番话,让慎介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不是我的店。我只是个受雇的人。”“啊,这样啊。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不,我去年才来这里,之前在银座工作。”“银座啊。”客人喝着爱尔兰奶油威士忌,微微点头。“我从来没去过银座。”我想也是,慎介心想。“偶尔去去那边也不错哦。”时钟已经指向一点五十五分。慎介开始清洗杯子。他一心期待客人能因此打道回府。“做这种工作快乐吗?”客人又开口问。“这是我的兴趣。”慎介回答。“不过还是会有一些不愉快的事。”“不愉快的事?例如说呢?应付难搞的客人吗?”“对呀。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薪水太少,妈妈桑又很会使唤人——“那时候你都怎么做?对这种负面情绪都会怎么处理?”“什么都不做啊。早早忘了让人心烦的事。就这样而已。”慎介擦着平底杯回答。“要怎么才能忘了那些事?”客人继续追问。“也没有标准的方法啦,就是尽量保持愉快的心情和乐观的想法。”“例如?”“例如说……想象自己拥有一家店之类的。”“哦,这样啊。那是你的梦想啊。”“算是啦。”慎介擦拭碗盘的手不禁出了点力。虽说是梦想,但不是遥不可及的梦,而且它已经近在咫尺,就只差伸手掌握而已。客人把爱尔兰奶油威士忌一饮而尽,放下了空酒杯。慎介决定,如果客人还要再续杯的话,他就要告诉对方要打烊了。“其实我有一件想忘掉的事。”客人说。因为对方突然改以非常严肃的口吻说话,慎介不禁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着他。客人也抬头注视着慎介。“不!那件事我想忘也绝对忘不了,但是我想让自己能从中解脱。我思索着这件事,在街上恍惚地走着走着,就看到这家店的招牌,这家店叫‘茗荷’对吧?”“因为妈妈桑喜欢吃茗荷。”“听说吃太多茗荷可以让人变得健忘。我就是被店名吸引进来了。”“原来敝店奇怪的店名还能发挥作用啊。”“总之,来到这里真的是太好了。”客人起身之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慎介这才松了一口气。在二点过后,那个客人才离开店里。慎介做完清理工作,脱下了酒保背心,关上了灯,走出大门,并将门窗上锁。当他走到电梯前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当电梯门一打开,他猛一回头。只见身后一道黑影向他袭来。随后,他感觉头部遭受一股猛烈的冲击。但是他没有余力去管这个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又将会失去些什么——他所知道的只有这些,意识随即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在即将飘散的意识里,他仍然在思索着刚才所见的最后一幕。那道黑影是刚才店里那个客人。2如苍蝇振翅般的耳鸣久久不退。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漂浮着一根白色棒子。过了一会,目光渐渐对焦,他才知道白色棒子原来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有人握着他的右手。接着,眼前便出现一张白皙面孔。那是个戴着眼镜的女人。但女人的脸旋即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以外。雨村慎介心想,这里是哪里?自己究竟在干嘛?这次则是有好几张脸孔出现在他面前。所有人都俯瞰着他,他这才总算注意到自己是躺着的。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窜进他的鼻腔。耳鸣的情形仍旧没有改善。他试着转了转脖子,结果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全身的血液流往头部,疼痛如打拍子般阵阵传来。仿佛做了无数个恶梦般,心情相当不快。但他却记不起任何一个梦境的内容。“你醒了吗?”盯视着慎介的其中一张脸惊恐地问道。那是个脸型瘦削的中年男子。慎介微微点头。光是如此都令他头痛欲裂。他皱着脸发问,“这里是?”“医院。”“医院?”“你最好不要说太多话。”男人说。此时,慎介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着白色上衣。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女人则是穿着护士服。之后,时间就在慎介半睡半醒之间流逝。医生和护士忙碌地做着事,慎介却全然不明白他们在做些什么 。慎介试图回想自己究竟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来。然而,他不记得自己被送到这里,对自己接受了什么治疗也毫无印象。只不过,现在他看到自己正在注射点滴,头部似乎包裹着绷带。从这些事情研判,自己应该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或是生了什么严重的病。“雨村先生,雨村先生。”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他,慎介睁开眼睛。“你现在的感觉如何?”医生俯视着他。“头很痛。”慎介说。“还有吗?有想吐的感觉吗?”“应该还好。现在反而比较舒服了。”医生点了点头,对身旁的护士轻声耳语。“那个,”慎介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完全不记得了吗?”医生问。“不记得,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医生又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仿佛在表达着慎介当然会感到莫名其妙。“发生了很多事。”医生说。这种说法清楚表示出他是局外人。“不过大致的情况,还是问你的家人好了。”“家人?”慎介又重问了一次。他的家人只有住在石川县的双亲和兄长。他们难道来东京了吗?医生于是注意到自己犯了个小错误。“你应该有个妻子吧?”“妻子?”慎介可没有妻子。但是他搞懂医生在指谁了。“是成美来了吗?”“她一直在等着你醒过来呢。”医生对护士使了个眼色之后,护士便离开了房间。敲门声随即响起。医生应门后,门随之打开,村上成美跟在刚才的护士身后走了进来。成美身上穿着蓝色的T恤,上面还披了件白色毛帽大衣。当她到附近买东西时,常做这样子的打扮。他和成美从二年前左右开始同居。慎介在银座的酒吧工作时,成美是酒吧客人带来的酒店小姐之一。她以前是专门学校的学生,目标是成为一名设计师。今年她也二十九岁了。但她却是从二十四岁起就在酒店上班了。“小慎!”成美跑近床边。“你还好吧?”慎介略微摇了摇头。“我完全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雨村先生似乎对那个事故没有记忆。”护士说道。“啊,这样啊……”成美蹙眉看着慎介。医生和护士大概是想让他们独处,所以离开了房间。关上门之前,护士还叮嘱了一句:“请不要突然从病床上起身哦!”只剩下两人后,成美又重新凝视着慎介。她的双眼有如受风吹拂的水面般湿润。“太好了。”成美脱口而出。她没有涂上口红,所以嘴唇的颜色感觉起来不怎么健康。“我担心小慎会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了呢。”“喂。”慎介看着成美那接近素颜的脸说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护士说的那个事故又是什么?为什么我人会在医院里?”成美又蹙起双眉。那道眉毛称得上唯一的化妆成果。她如果完全素颜,几乎是看不到眉毛。“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嗯,不记得了。”“小慎你啊……”成美咽了口口水,润润嘴唇后继续说了下去。“……差点就被杀死了。”“咦……”慎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的后脑勺也同时感到一阵抽痛。“两天前,当你从店里要回家的时候……”“店?”“就是‘茗荷’啊。那间店外面不就有一台电梯吗?别间店的人,发现你整个人倒在电梯旁边。”“电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影像却无法变得清晰,犹如戴了一副度数不合的眼镜般令人不耐。“听说啊,如果再晚个三十分钟才发现,你就会有生命危险了呢!还好你运气不错。”“我的头……被打了吗?”“好像是被什么非常坚硬的物体敲到。你不记得了吗?听发现的人说,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都流到楼梯那边了呢。就像番茄汁一样。”慎介想象着那幅画面。但他仍然无法立刻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不过,慎介隐约觉得,头遭到硬物殴打,是自己记忆里的一块碎片。他隐约记得有一道黑影从他背后袭击过来。对了!确实是在电梯前面。那道黑影究竟是谁呢?“我觉得有点累。”慎介皱眉。“别太勉强自己比较好哟。”成美把盖在慎介身体上的毯子拉好。隔天,有两名男子来到慎介的病房。两人是警视厅西麻布警察署的刑警。他们表示有事想问慎介,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成美正好提着水果进来,刑警们并没有要求成美回避。“你的身体状况如何?”姓小塚的刑警问道。小塚刑警的脸庞虽然削瘦,穿起肩膀宽阔的衬衫却十分合身,浑身散发着中小企业课长精炼能干的气息。另一名年轻的榎木刑警,不管是严肃的表情也好,剃得短短的头发也罢,怎么看都像一个性格严谨的人。“头还是会觉得有点痛。不过大致上好很多了。”慎介躺在床上回答。“你真是伤得很惨呢。”小塚皱着眉,缓缓摇着头说。他或许想展现同情的心态,但看在慎介的眼里,却只觉得他在演戏。“看上去像是动了大手术。”小塚轮流望着慎介和成美问道。“似乎是如此。”慎介说。“他的头骨断裂了。”成美回答。她把椅子放在离刑警们些许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据说有血块压迫到大脑。”“这么严重啊。”刑警的嘴角扭曲,“你捡回了一条命呢。”“可是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所以也没有捡回了一条命的实际感受。”“你是说,你不记得遭到袭击时的情况吗?”“是。”“那么,你当然也没有看见袭击你的人是谁吧!”“看得并不是很清楚……”慎介暧昧的说法让刑警产生兴趣。“你说看得并不是很清楚,那么表示你看到了什么吗?”“说不定是我看错了,也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这些都交由我们判断。你只须说出你的主观想法就可以了。一旦确认是你的错觉,或者只是你看错了,我们就立刻不再过问。”小塚刑警说起话来,口吻特别温柔。慎介于是说出那天夜里“茗荷”来了一个风格奇特的客人。那名客人第一次到“茗荷”来、点了奇怪的爱尔兰奶油威士忌等等。最后,慎介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攻击我的人,大概就是那个客人。”刑警闻言脸色大变。“你说他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吧?你从没见过这个人吗?”小塚向慎介确认。慎介点头表示同意。其实自己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却怕搞错,于是没有说出口。“你可以再跟我说一次那名客人的特征吗?尽可能详细一点。”“特征啊……”那个男人并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不但衣着破素、长相平凡,连讲话的语调都缺乏抑扬顿挫。唯一能称得上特征的,大概只有戴着圆框眼镜这一点而已。“圆框眼镜……吗?”大致上听完慎介的话以后,小塚用小指搔着鼻侧。“如果你又看到那个男的,你有把握认得出来吗?”“我想我应该可以。”对于慎介的回答,刑警心满意足似地点了点头。“其实,当我们接到通报时,为了要确认你的身份,我们调查了你身上带着的东西……那个,有什么东西啊?”“钱包跟一把钥匙,还有……”榎木看着笔记本说。“一条格纹手帕、一包用过的面纸,总共就是这些。”“钱包里面呢?”小塚问。“有现金三万二千九百十三元。两张信用卡、一张现金卡、驾照、录影带出租店的会员卡、荞麦面店与便利商店的收据,以及三张名片。”小塚转向慎介。“除了刚刚听到的东西以外,那天夜里你身上还带着什么东西吗?”这句话等同于询问慎介是否有东西遭窃。“我想应该没有。现金的金额我记不太清楚,但我想大概只有那么多。”小塚点了点头,像是表示这样的回答就可以了,然后他又翘起了脚。“那么,犯人为什么要攻击你呢?如果他不是偶然经过,而是以抢钱为目标的话。”“那他应该是想抢店里的钱吧。”慎介说,“拿我身上带着的钥匙打开店门……之类。”“我们也调查过你们店里的情形,不过没有任何异状发生。更何况你们店里本来就没放那么多现金。”在“茗荷”进出的客人多半都是熟客,他们通常会先赊账。“如果不是想抢店里的钱,”慎介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个客人也是第一次来。”“最近你身边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呢?例如接到什么奇怪的电话,或是收到什么可疑的包裹信件之类的。”“我想应该没有。”慎介转头问在旁边聆听谈话的成美,“有吗?”成美默默地摇了摇头。“那天夜晚,店里只剩下雨村先生一个人吧。这种情形时常发生吗?”小塚问。“偶尔。如果妈妈桑和客人去喝酒,就会由我负责收拾清理。那天晚上,妈妈桑因为感冒休息。”“从你们店外面,看得出来只有你一个人在吗?”“这个嘛,如果一直监视我的话,或许可以看出来吧。”慎介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害怕。那男人究竟是待在哪里监视自己呢?随后小塚又问了两、三个问题,都与“茗荷”过去发生过的纠纷有关。接着他便从椅子上起身。“之后会派负责画肖像画的人来,可以请您协助吗?”“好的。”小塚说完请多保重后,两名刑警就离开了。“希望可以早点抓到犯人。”成美说。“是啊,可是这种案件通常都抓不到犯人。”“你有印象自己可能遭到谁的怨恨吗?”“没有吧。”应该没有吧,慎介自行确认了一下。3在慎介恢复意识的第二天,一些朋友与店里的女孩们前来探病。其中有个叫做爱梨的女孩,曾经和慎介发生过一次性行为。某次慎介把喝得烂醉如泥的爱梨送回房间时,她主动挑逗,慎介觉得自己只是回应对方而已。在此之前,慎介对爱梨不抱有特别的情感,即使是现阶段也没有,而爱梨也没打算因此与慎介继续发展男女关系。原本她就是个感觉对了就能跟任何男人上床的女人。尽管如此,当爱梨在病房里的时候,慎介还是会担心成美突然出现,心里局促不安。在嗅出自己的男人是否有拈花惹草这方面,成美可说具有野兽般的能力。到目前为止,除了爱梨以外,慎介也和好几名女性发生过性关系。他从未仔细算过,甚至有些对象他连名字都忘记了。慎介也曾想过,莫非其中一名女性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然而无论他如何思考都毫无头绪。毕竟他和每个对象分手都分得干净利落。不,从以前他就不会对难以切断关系的对象出手。再者,自从和成美同居后,他也只和爱梨发生过关系,更何况也是将近半年前发生的事了。女孩子们回去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茗荷”妈妈桑小野千都子出现了。她穿着香奈儿的黑色套装,戴着香奈儿的太阳眼镜。除了她以外,江岛光一也从她的身后出现。江岛是以前慎介工作的酒吧“Sirius”的老板。江岛与千都子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江岛穿着散发光泽的灰色西装,看起来与他很相称。“真是一场灾难啊。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千都子弯下身子,画得轮廓分明的眉毛皱了起来。“总之我还活着。”“还好你的伤不是那么严重。不过,听说还不知道犯人是谁?警方都在做些什么啊?”“我也不清楚。对了,妈妈桑,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外面放高利贷啊?我总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被卷入这类的麻烦。”“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千都子夸张地挥了挥手。“昨天刑警也到店里问话了。”江岛说,“他们问我你在店里工作时的风评如何。我很严肃地对他们说,我从来不会雇用素行不良的人。暂时让你待在‘茗荷’,也是为了让你好好习艺。”“真是的,到底是谁干的呢?小慎,你是不是对有夫之妇出手了?所以才被对方的老公怨恨啊?”“别开玩笑了。我慎介的‘慎’字,可是慎重的‘慎’呢。”当两人因为慎介的话而大笑时,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慎介认为大概是成美,便回答了“请进”。然而,开门进来的人并不是成美,而是刑警小塚与榎木。小塚见到千都子他们,略微感到惊讶,随即又看向慎介。“你现在方便吗?”小塚问慎介。“嗯,没关系。”慎介回答后望着千都子与江岛,“他是警察。”“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江岛拿起千都子的手提包递给她。“是啊。小慎,你多保重啰,不必担心店里的事。”“谢谢。”两人离开病房,待二人的脚步声完全远离之后,小塚才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个东西。“你可以看看这个吗?”刑警的口吻比上次缓和了些。那是一张照片。应该是把证件照放大而成的。照片中男人的脸面对正前方。“你曾经见过这个人吗?”慎介拿着照片,凝视男人的脸。他立刻就得到结论。“他是那天晚上的客人。”“没错吗?”“我想没错。不,绝对不会错!是这个男人!”慎介再看了一次照片。发型稍微不同,但的确是那个男人的脸没错。无精打采的表情、空洞的目光,以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与那天夜里他所见到的一样。更何况照片上的脸,也跟那天晚上那男人的脸相同,下巴蓄着杂乱的胡须。慎介的脑中清晰地重现出男人蜷曲着背,舔砥着爱尔兰奶油威士忌的模样。“这样吗,果然没错。”小塚叹着气,拿回慎介手上的照片,慎重地放回原本的口袋中。“找到犯人了吧?这家伙是谁啊?”慎介问。小塚看着慎介,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后,转头望着榎木。明明就找到犯人了,小塚的表情却十分阴沉。是发生什么令他迷惘的事吗?不久,小塚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他的名字叫岸中玲二,住在江东区木场×-×-×,Sunny house二〇二室……”小塚念到这里之后,把笔记本拿给慎介看,上面写着岸中玲二。“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岸中玲二,慎介在口中反复念念有词。印象中他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不过这个名字却确实刺激到他脑中某个记忆。慎介拼命回想这个名字到底收藏在他记忆中的哪个抽屉里,可是他却百思不得其解。看样子,这个名字是被塞进贴着“杂物”标签的抽屉深处了。“我好像有听过,可是却想不起来。”慎介最后还是放弃了。刑警点了点头,表情依旧严肃。对于刑警们为什么表情如此凝重,慎介耿耿于怀。“距现在大约二小时之前,”小塚望着手表说。“我们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尸体。”“咦……”出人意表的答案使慎介霎时忘记该说的话。“他死在位于木场的家中。死亡时间推估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为什么死了?是被谁杀了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小塚摸了摸下巴。“从现在这个时点看来,他自杀的可能性较大。岸中死在自己家里的床上,手里还紧握着一张照片。到场的搜查员对岸中的穿着打扮感到诧异。他整齐地穿好衬衫,甚至打上了领带。身旁的桌子上面,留下了写给同事以及家人的遗书。”“死因是什么呢?”“详细死因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才知道,不过我想大概是服毒自杀吧。”“毒?”“毒物的名称是什么?”小塚询问榎木。“对苯二胺。”“没听过。”慎介低声说道。“那是一种用来让彩色照片显影的药物,染发剂内也含有这个成分。岸中的房间找到装着PPD的瓶子。他因为工作的关系,似乎可以轻易地拿到这种东西。”“他从事什么工作?”“岸中在制造人型模特儿的工厂上班。工厂生产产品时会用到染发剂。”“制造人型模特儿啊……”慎介体认到这世上原来也有这种稀奇的工作存在,要是没有人从事这项工作,商品橱窗也没办法装饰得那么华丽了。“可是,你们警方竟然知道这个死亡的男人正是攻击我的凶手……是因为得到了什么线索吗?”慎介语毕,小塚仔细地端详他的脸。“并不是先发现尸体。其实情况正好颠倒,一开始是有个刑警认为那个人可能是袭击你的犯人,于是去岸中家探访,结果才发现他的尸体。”“咦?”慎介也回看刑警。“警方为什么会对那个人起疑呢?”小塚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后,询问慎介。“难道你真的不记得‘岸中玲二’这个名字吗?”“不记得……他是谁啊?”小塚把双臂环在胸前。“那么岸中měi cài huì这个名字呢?你也没有印象吗?”“岸中……měi cài huì”仿佛有某种东西拉扯着他的记忆。“一年半以前,你开车撞死过人吧?”小塚的口吻变得有些粗鲁。“在江东区的清澄庭园附近。当时车祸身亡的被害人就是岸中měi cài huì。”“车祸?一年半以前?”慎介此刻忽然想到了。对了,我在一年前曾经发生车祸,在清澄庭园附近撞到某个女人——“怎么,你忘了这件事吗?”小塚以轻蔑的语气说道。我忘了——确实如此。直到此时此刻,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引发车祸。他刚刚才发觉自己目前仍处于缓刑期间。岸中měi cài huì。měi cài huì三个字的汉字是怎么写的呢?慎介试图忆起车祸当时的情景。他回想着自己如何肇事,事情最后又是如何解决。然而,不论慎介怎样探索他的记忆,也遍寻不着任何有关这个事故的情报。慎介这时才注意到,有关一年前车祸的相关记忆,早已从他的脑海里消失无踪了。4医生直视着一张文件,淡色的眉毛稍稍蹙起,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开口说话。慎介特别在意医生双眉紧蹙的模样。他想借由医生的表情来推测结果,但医生金属框眼镜的镜片上反射了日光灯的光线,让慎介无法看见医生的眼神。不久,医生把文件放在桌上,用手抓了抓掺杂了些许白发的头。“你已经不会头痛了吧?”“是的,完全不痛了。”“只从检查的结果来看的话,目前没有任何异状,基本上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么,关于我的记忆方面……”“嗯,”医生微微偏着头。“你的大脑并没有受到损伤,有没有可能受到精神上的打击呢?大部分的人发生记忆障碍,通常其实都是这个原因。”“经过一段时间也治不好吗?”“这点我无法保证。”医生环起双臂。“你不要想得太多,照着平常的生活过下去就好了。尽管丧失了记忆,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吧?”“没错。”他所丧失的记忆,也只有自己一年前所造成的那次车祸。虽然说不定也丧失了其他部分的记忆,但对于现在的慎介来说,最重要的记忆就是那场车祸了。“或许你可以问问身边的人,借此取得与那件事有关的资讯。反正对你的日常生活暂且没有影响。总之,你要让心情放轻松一些。搞不好会有意外的机缘,让你找回已经丧失的记忆。”“我知道了。”慎介离开脑外科的诊疗室后,走回病房。他已经住院住了一个星期。头上虽然还缠着绷带。身体的行动却没有不便之处,似乎并未引发令人担心的后遗症。慎介回到病房,看见成美放了个大提袋在床上,正在收拾他的东西。“医生怎么说?”“他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最好别做激烈运动。”“那就是可以按照预定的日期出院啰。”“嗯。”“太好了!”成美停下的手又动了起来。“小慎也快点把衣服换上呀。”“也是。”成美已经准备好慎介出院后所穿的衣服。条纹衬衫和浅咖啡色休闲裤整齐地折好放在折叠椅上。慎介边解开睡衣的纽扣,一边走近窗户。这间病房位在三楼,他目光向下,望着医院前面的道路。另一边有着两线道的道路上,堆积着土石的卡车、带点脏污的白色箱型车,以及车顶上放置着灯笼造型灯箱的计程车正在等红灯。车子吗——几乎可以肯定攻击慎介的犯人就是岸中玲二。搜查员调查过岸中房间后,从岸中的上衣内侧口袋中,找到沾血的活动扳手。上面的血液和慎介的完全一致。除此之外,扳手上也找到了岸中的指纹。他是自杀死亡这点也无庸质疑。经过确认后,留在遗书上的是他的笔迹。他死前也通知报纸停送。根据接电话的报纸贩卖店女性店员供词,岸中的说法是自己要出去旅行一阵子,故要求停送报纸。上述事情都是慎介从西麻布市警察署的小塚刑警那边听来的。小塚为了完成文件而顺道过来医院时,对慎介说明详情。慎介遭人攻击的事件解决,岸中自杀也无可疑之处,小塚说话的态度从容不迫。当慎介问起动机是否就是报仇之后,小塚连连点头。“应该就是报仇吧。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岸中深爱他的妻子。自从他的妻子过世后,他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根据岸中的同事的说法,他以前是个性很开朗的人,人缘也很好,但那件事之后却变成了郁郁寡欢、沉默安静的男人,听说曾经有好几天没跟人开口说过话。甚至还有老同事私下表示,岸中给人的感觉很可怕。”“他应该恨死我了。”小塚没有否定慎介所说的话。“根据和他比较亲近的人的说法,他曾在妻子过世后,脱口说出想杀了你,还说为了报仇会不择手段之类的话。”“他想杀了我……吗?”这句话沉入慎介的心底深处。“只不过……”刑警补充说,“也有人说他这二、三个月似乎比较有精神了,甚至偶尔会看起来兴高采烈的。那个人还以为岸中走出阴霾了呢。”“根本没有走出来吧?”“是啊。与外表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时相较,反倒是旁人看来表现得朝气蓬勃时,存在于本人内在的悲哀才更加深沉,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呐。”刑警凝视慎介,说出这种和刑警的身份不相符的文学性台词,“问题在于,为什么他会选在车祸经过一年以上的今日才决心复仇呢?这点仍不得其解。或许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但应该会有什么契机才对吧。”“比如说妻子的一周年忌日过去了之类。”慎介试着说出心中浮现的想法。“也有可能。”“他之所以会自杀,也是以为自己复仇成功了吗?”“应该是吧。从法医解剖的结果得知,岸中玲二企图自杀的时间,正好是攻击你的那天晚上。他看见你头上流出鲜血,确信自己了了心愿,所以才会服毒吧。”“说不定他隔天傍晚又会回心转意了。”慎介说。隔日的晚报上小幅刊载了他遭遇攻击的事件。“要是知道我还活着,他在那个世界应该正后悔着吧。”“人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刑警以冷冰冰的口吻说。慎介正回想着自己和小塚的对话时,身后响起成美的声音。“小慎,不快点换好衣服的话会感冒哟。”慎介一转过头,看见成美站着,双手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