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美眨了眨眼睛。“爸爸,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些啊?”“你可能会觉得,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可是对我来说,这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要承认这个事实,的确需要一些勇气。”风美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露出笑容。“我明白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做。因此,不管出现什么结果,全部都是我自己的责任。”“就是这么回事。”“作为一个滑雪运动员,我要离开爸爸,离巢自立。不过,我们的父女关系没有变,所以,从今往后,还请爸爸在人生方面对我多加指导。”听了风美的话,绯田不禁觉得心中发热。这股热流立刻刺激到了他的泪腺,但绯田还是拼命忍住了。走出餐厅,绯田把晚上还要赶回富良野的风美送到了札幌站。他目送风美乘坐的列车驶离站台,扪心自问道——这种做法到底对还是不对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上条文也为什么会给自己发出那样的邮件?虽然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从道义上来讲,继续隐瞒真相是不被允许的。离开札幌站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柚木打过来的。绯田刚一接起电话,就听柚木说了一句“出大事了”。“发生什么事了?”“那个……我听说,上条文也先生服毒自杀了。”“你说什么?!”绯田握紧了电话,“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在哪里?”“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他是在病房里去世的,就在刚才。他留下了一封遗书,似乎在上面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罪行?”“是的。他就是那起事件的主谋。”正文 第40节第二天,警方公布了上条文也的遗书。遗书上说,他之所以委托鸟越克哉去伤害绯田风美,完全是出于一种嫉妒的心理。上条文也患有白血病,别说是进行体育运动,在日常生活当中都会遇到很多不便。因此,他只能在绝望中度日如年。这时候,父亲兴高采烈地对他谈起一名女子滑雪运动员的事情,这让上条文也对那名滑雪运动员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心理。一种扭曲的想象开始在他的心里膨胀:如果把那个运动员弄伤,毁掉她的将来,那将是一件多么畅快淋漓的事情啊。他对父亲抛下病重的儿子、不顾一切地支持女子滑雪运动员的行为感到无比失望。这种感情进一步催动了他扭曲的欲望。于是,他首先雇用侦探,在绯田风美的周围做了一次彻底的调查。这个时候,鸟越克哉浮出了水面。他估计那个男人会上钩,便开始给他发送邮件。他邮寄给鸟越克哉的机器,是用工厂里的半成品和网上买来的零件在病房里组装而成的。汽车发动后不久,那个机器便能切断刹车油路。上条文也本来就有制作模型的爱好,所以即便在住院之后继续拼装这些东西,周围的人也不会起疑。另外,邮寄物品都是秘书代为办理的,但秘书却什么也不知道。然而,上条文也和鸟越克哉之间的邮件却被上条伸行偷偷看到了。为了阻止儿子的罪行,上条伸行慌忙赶往札幌。另一方面,上条伸行给新世开发送了几封匿名信,扬言要伤害绯田风美。他希望通过这种做法让绯田风美得到保护。但是,实际结果却十分具有讽刺意味。绯田风美没有遇害,而上条伸行却丢了性命。由于鸟越克哉已经自首,上条文也觉得警方早晚会通过调查找到自己,于是他最终选择了死亡。一切都是由他薄弱的意志、卑劣的嫉妒心和猜疑心引起的。对此,上条文也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护的。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受到责备。虽然她是犯罪者的母亲,但同时也是受害者的妻子。看在自己已经死去的份儿上,他希望世人不要去打扰自己的母亲……以上就是遗书的大致内容。根据他的遗书,警方进行了取证。当然,风美再次接受了警方的询问。结果,判明的事项都和遗书内容相符,至此,始终让人无法理解的几个疑点终于能够说通了。这样一来,这起事件便以嫌疑人死亡的形式落下了帷幕。正文 第41节行李比想象中装得还要紧密。滑雪服和滑雪用具几乎都是从新世开发那里借过来的。伸吾带来的私人用品,只有少量换洗衣物,以及CD机和一些CD。他环视了一下室内,确认没有落下东西后,朝办公桌另外一边的贝冢说道:“我收拾完了。”贝冢嗯了一声。他似乎正在写些什么东西。伸吾站在一旁,等他写完。“好了,我这边也弄完了。”贝冢把文件弄得四处乱飞,“这是集训结束确认书。要是不把这个交上去,公司那边就不会给钱。”其实不是集训结束,而是集训中止。贝冢之所以没有使用那个词,或许是有些顾虑。“对不起。”伸吾说道。“都跟你说没事了。你不用道歉。来,我们走吧。”贝冢站了起来。他的行李早就整理好放在车上了。他们离开房间,走在酒店的走廊上。虽然时间很短,但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在这里,伸吾第一次体验到了在雪上奔跑和滑行,以及足以让这一切被忽略的苦恼。事件发生之后,他开始对父亲生出些许怀疑,尤其是在刑警问他有没有见到形迹可疑的人的时候。他觉得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件,直觉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反复叮嘱伸吾,不要把他来这儿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亲就是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听到柚木和贝冢的对话之后,伸吾大受打击。事故果然是人为造成的,而且罪犯的目标就是绯田风美。犯人必然对绯田风美或者新世开发滑雪部抱有敌意。而且,在事件发生之前,父亲曾向伸吾表示,说他想看看滑雪部的日程表。罪犯就是爸爸吗——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伸吾的脑海里。别说是训练了,一想到这件事,伸吾便对一切都产生了绝望。在得知受害者咽气之后,伸吾心里仿佛被切断了什么似的。他立刻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他不会拐弯抹角地试探询问,所以便直接问道:“巴士事故的罪犯就是爸爸,对吧?”鸟越克哉没有搪塞敷衍。他哭着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一瞬之间,伸吾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心里却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他心想,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解放了。但是,他立刻就被拉回到现实当中。“你准备自首吗?”“是啊,我有这个打算。”和父亲约好第二天早上在札幌站见面之后,伸吾挂上了电话。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不仅如此,眼泪还一直流个不停。他不想让同屋的贝冢看到,于是便用毯子把脸蒙了起来。在札幌站见面之后,他们走进一家自助式咖啡店。父亲看起来十分憔悴。听完详细经过之后,伸吾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理由。父亲总是觉得自己有罪,他深深地受到这种意识的折磨。“那么,我这就走了。”父亲站了起来。伸吾嗯了一声,也站了起来。牛奶咖啡和炸土豆成了父子共同享用的最后一餐。父亲自首之后,警察便来到了酒店。伸吾把同样的内容反复对几位刑警说了数遍。他并没有说谎,除了一句“我非常讨厌越野滑雪”之外。实际上,他并不讨厌滑雪,他只是不想让别人决定自己的人生。在与藤井和黑泽相遇之后,他对体育的看法大为改观。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刑警。父亲想救儿子,所以一时冲动。他必须着重强调这个犯罪动机。新世开发决定解散滑雪部的少年俱乐部。关于伸吾的问题,公司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目前,伸吾暂时由贝冢照顾。他们下到一层的大堂。贝冢去服务台补交房费。伸吾朝窗外望去,发现了藤井他们的身影。“我去打个招呼。”他和贝冢说了一声,随即走了出去。休闲鞋陷在雪里,走起来十分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朝着正在做准备活动的藤井他们跑了过去。“喂!”“咦?你今天休息吗?”藤井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伸吾身上没穿滑雪服。看来,他还不知道那起事件的罪犯就是伸吾的父亲。“不,我们的集训结束了。我要回东京去了。”伸吾答道。“这样啊。真是遗憾啊。”他果真露出一种遗憾的表情,“下次什么时候过来?”“不知道,现在还不清楚。”“嗯,那等你来了,我们再一起滑哦。那个时候,我会变得更强大。”藤井眯起眼睛说道。“嗯,你要多多保重啊,我知道你身体不太好。”藤井听了,不满地皱起眉头,纳闷地说道:“那个,我知道可能有人把我的病情告诉你了,但是这个和滑雪完全没有关系嘛。我可不希望因为这事而得到别人的同情。”“不,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觉得你很了不起。”藤井竖起食指,唰唰唰地摇了摇。“我不需要。为了战胜疾病而参加体育运动的行为,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值得称赞了。我可是有目标的。你听说过吗?就是教授冬季作战技巧的意思。”据藤井介绍,冬战教的正式名称是冬季战技教育队,是驻扎在札幌的陆上自卫队的冬季专业作战部队。“我的梦想是加入冬战教,代表日本参加冬奥会。你知道现代冬季两项吧?现代冬季两项是由越野滑雪和射击组合而成的复合项目。加入冬战教后,就可以练习射击了。”藤井摆出一副举枪射击的姿势,“射击还能挣钱,这事不错吧。”伸吾看着初中生模样的藤井,也跟着笑了起来。人不可貌相。人们对待体育的态度也是多种多样的。“那你多保重了。”藤井说道。“再见。”伸吾挥挥手,转身离开。来到这里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心想,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滑雪或许不是一件坏事。正文 第42节绯田调整了一下双筒望远镜的焦距,做了一个深呼吸。虽然肺里吸进了不少冷空气,但身体热得发烫的他却觉得非常舒服。外面的温度并不算高,但他十分兴奋,所以身体才会发热。绯田盯着旗门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赛道的设计。这条赛道鼓励选手大胆攻击旗门,但赛道各处却也设下了不少陷阱。绯田在心里念叨——要是得意忘形的话,可是会被绊倒的哦。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绯田让双目离开望远镜,转身一看,只见柚木正在冲着他笑。“就要到了啊。”“嗯。”绯田点点头。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给她提了些什么意见啊?”“没有,我什么都没说。那家伙早就独立了。”“是这样啊。”“你今天过来干什么?难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研究吗?”“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啊。”“原来如此。我祝愿你的研究得出成果。这可不是讽刺。”“非常感谢。”柚木低头行礼。“我受了你不少照顾,而且还让你帮我保守了一个大秘密,真是不好意思。”柚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广播宣布比赛开始。随后,没过多久,第一个选手便出发了。当然了,绯田他们待的地方是看不到选手的。比赛的情况被显示在一个大屏幕上。等滑下来之后,他们才能看到选手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用肉眼看到了第一个选手。绯田举起望远镜。这是一名奥地利的选手。真不愧是排名前十的选手,她毫不费力地便通过了赛道上的陷阱。绯田不禁再次感叹,风美还差得远呢。但是,对风美来说,能在这里滑行本身便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而对绯田来说,能够亲眼目睹风美滑行的英姿更是一种无上的幸福。——这一切都是托了那个人的福……上条文也死后的第二天,绯田收到一封他寄来的信。我无论如何都要对您说出真相,所以才写了这封信。您收到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给警察写了一封遗书,遗书上陈述了自己犯下的罪行。但在那封遗书里,有些部分并不是事实。我想把这些事情向您一个人坦白。所有事情都源于父亲犯下的那个罪过。大约在二十年前,身为有妇之夫的父亲却和一位名叫畑中弘惠的女人保持着关系,甚至还让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与此同时,身为妻子的母亲也怀孕了。她们两个一前一后生下孩子。两人生的都是女孩,但是境遇却是大不相同。畑中小姐看着婴儿,心想.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得不到大家的祝福!于是,她心生不满。某天晚上,刚刚生完孩子的她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举动。她潜入医院,偷走了母亲的孩子。但是,她并没有诱拐婴儿的念头。她只是一时冲动,打算折磨一下父亲。但是,一件在她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了。畑中小姐不慎将抱来的婴儿弄死了。后悔之余,她决定一死了之,并且选择了‘自焚’这种过激的方法。那个时候,她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一个朋友。您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详细描述出之前的事情。实际上,畑中小姐和我一样,她在临死之前写了一封信。收信人当然就是我的父亲。这封信被父亲长年藏在书斋里面,但却在某一天被我偶然发现。在信的最后,畑中小姐按了一个血手印。或许她想借此表达自己必死的信念吧。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憎恨、蔑视自己的父亲。我本来应该痛斥父亲,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便会深深地伤害到自己的母亲。因此.我一直忍耐着。我很早便知道风美小姐的存在,因为父亲曾经调查过风美小姐。他没花多少工夫便意识到了她是畑中小姐的女儿。事先声明,我从未恨过风美小姐,一次也没有。我知道她是无辜的。而且,她还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后来,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患上了白血病,需要找到合适的骨髓捐献者。但是,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我立刻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对风美小姐如此关心,因为我向医生咨询了“同父异母兄弟姐妹”之间的骨髓配型成功几率。我不能让父亲的计划得逞。无论如何,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我也必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如果父亲的计划得逞,母亲便会知道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于是,我给父亲发了一封匿名警告信。信的内容是,不要接近绯田风美,如果无视这个警告的话,她的生命安全将得不到保证。看到这封信后,父亲采取了出人意料的行动。没错,他给新世开发发去了恐吓信,希望借此让风美小姐得到保护。当然,我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事件发生之后了。发现警告信没起作用之后,我终于决定用极端的方式阻止这一切。我打算迫使父亲打消让风美小姐成为骨髓捐献者的念头,于是,便想夺走她的捐献者资格。这个方法就是让她受伤。身体健康是成为骨髓捐献者的必要条件。如果受伤,至少一年之内都无法捐献骨髓,而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撑到那个时候。对于利用鸟越克哉的事情,我表示十分痛心。我调查过新世开发滑雪部,所以知道他的存在。于是,我便决定乘其之危对他加以利用。由于自己无法自由行动,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一个腿脚灵便的帮手。但是,造化弄人。我用另外一种形式成功地阻止了父亲的计划。我让父亲遭遇了事故。我想这就是报应吧。在我看来,这不仅是对父亲的报应,也是对我的报应。我不该使出这种极端的手段,应该尽力去探索其他的解决方法才对。事件发生之后,我本来打算一死了之。但是,客观现实却一直不允许我这样去做。父亲虽然意识不明,却还活着。万一他恢复了意识怎么办?他会坦白自己的所有罪行吗?考虑到这些事情,我便知道自己还不能去死。就在我郁郁寡欢的时候,您突然来到医院看我。在和您交谈的过程中.我察觉到了您的意图。我知道您是这么想的——为了挽救这个人的生命,我必须把所有真相都告诉风美。我不得不嘲笑父亲的愚蠢。他本可以不玩弄任何手段,对您说出所有真相,然后直接问您可不可以让风美小姐接受配型检查。如果他这么做的话,您肯定不会拒绝。今天早上,我的父亲离开了人世。紧接着,鸟越克哉便向警方自首。我想,事到如今,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两件事情必须去做。首先,为了不让警察翻出过去的事情,我必须写出一封能让他们接受的遗书。其次,我希望您能打消将真相告诉风美小姐的念头。您没有任何过错。您是一个生性诚实、工作努力的人。我绝对不能让您受到连累。为此,我提笔写下这封信。由于篇幅过长,我放弃了用邮件发送的念头。作为替代,稍后我会给您发去一封邮件,劝您放弃坦白的念头。如果时间能够来得及,那就最好不过了。绯田先生,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人。请您作为风美小姐的父亲生活下去。拜托您了。读完这封信,绯田终于得知了真相。这真相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虽然他觉得警方公布的上条文也的遗书有些不太自然,但做梦也没想到,事件的背后居然隐藏着如此机关算尽的计划。信里已经说明了那个血手印的来历。那是畑中弘惠按在信上的。为了做DNA鉴定,上条伸行把血手印从那封信上剪了下来。那封信至今仍然没有找到,或许已经被上条伸行处理掉了。绯田十分苦恼。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封信交给警方。为了保护上条文也的名誉,他觉得自己最好交出信件,但是这种行为却违背了他的遗愿。经过数日的冥恩苦想,绯田决定留下信件,接受上条文也的好意。为了守护最爱的人,自己应该怎么做呢?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这却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绯田先生,就快到了。”柚木的叫声把绯田拉回到现实中。不知何时,许多选手已经结束了滑行。绯田盯着大屏幕。上面映出了风美整装待发的英姿。如果上苍降下报应——绯田心想,那也只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布谷鸟的雏鸟是无罪的,绝对不能让那种东西降临到这个孩子身上。那个时候,我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阻止。他举起了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