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确和我们居住的下界不同。 想要解开真相的刑警们看起来更接近小丑。比起这座寺院的所有僧侣都是嫌犯的谬论,这座山本身就是嫌犯的妄说更具有说服力。僧侣们——包括我们在内——都是被这座山攫住的俘虏。而这些俘虏仿佛正被某种超越人类智识的巨大意志给一个个肃清…… 或许真是如此。 ——离不开这里了。 泰全这么说过。 ——无法离开这里。 ——无法打开这座牢槛。 是牢槛。 这里——这座山果然是座牢槛。 那么为何、为何那两个人会…… “我刚才想到了……”敦子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考,“这会不会是比拟?” “比拟?” 益田与今川有了反应。 “你说比拟,指的是把水说成酒、把腌萝卜想成煎蛋来吃的。像长屋赏花的那个?” “是和歌和俳句[注]里,把对象当做其他东西来表现的比拟吗?” 注:和歌是指相对于汉诗,日本自古即有的三十一音定型诗歌。俳句则是以五、七、五音,共十七音形式的短诗。 益田以落语、今川以和歌俳句来理解。 “嗯,没错。”敦子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在比拟些什么……” “比拟啊……”益田说,眼睛转向天花板,“对了,我在侦探小说之类的读过呢。是横沟正史吗?对了,那也是吊起尸体,加以装饰的故事……” 益田好像不仅听落语,也读侦探小说。 “对,就像你说的,益田先生。我觉得惟有用这种角度去理解,才能够找出这次事件的线索。不过这也只是希望呢。” “哦,向外寻找道理是吗?——以我说出来的话而言,这还真是抽象。换句话说,意义不在于杀人,而是演出——这样的话我稍微可以理解。换言之,杀害的动机是因为需要演出那个场景的尸体。” 亦即——被害人是谁都无所谓吗?对凶手来说,杀人本身既没有动机也没有必然性,毋宁说创造那个奇怪的物体才是重点吗?那么我所感觉到的乖违,是起因于此吗? 我觉得不是。 我觉得比拟这个看法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为了比拟才有杀人这个说法——有待。商榷。 今川开口道:“那么,泰全老师是被当成了作品吗?我觉得不是。不,我希望不是。我……” “怎么了?” “我觉得我受到的冲击比各位更大,所以这并非冷静的判断,但……” “冲击更大?今川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啊,这么说来,你昨天好像在泰全老师那里又待了一下子呢。” 益田突然恢复了刑警口吻,质问今川。 今川一如既往,用迟缓而湿黏的语气回答:“是的。昨天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要请教老师,所以留下来了。然后我和老师谈了一下,老师吩咐我隔天再去一次。” “再去一次?”听到这里,益田倒吸了一口气,,“那么今川先生,你今天也见到泰全老师了吗?” “是的,我见到了。” “可是……泰全老师今天被杀了哪?” “但是我见到老师了。老师吩咐我早课后,在早斋结束时过去,所以我在大约用餐结束的时间前往理致殿。” “用餐结束后?所以你才会在采访的时候不见人影吗?” 一同采访的人——除了今川以外的五人为了拍摄僧侣们的用膳情景,早餐吃得比较晚。那个时候今川已经准备好外出了,当大家再次出门采访,中午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今川先生,你在理致殿待到几点?” “嗯,从六点半开始,三十分钟左右。后来我一个人想了一会儿事情,八点半左右再次拜访老师,但那时老师已经不在了。” “那后来怎么办?午餐你也是和我们分开吃的吧?” “是的。我回到这座内律殿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到了正午,英生为我送来午膳,但是各位没有回来,所以我一个人先用,然后再去了理致殿一次。但是老师依然没有回来,我怎么样都想见到老师,所以在寺院里游荡,结果就……” “发生了那场发现尸体的骚动?” “是的,如此罢了。” “什么如此罢了,今川先生。”益田用力缩起尖细的下巴,“根据情况,你的证词非常重要。说起来,你为什么那么想见到泰全老师呢?” “嗯……”今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睛,“说来话长又像话短……” “你不是想知道小坂了稔和你堂兄弟的关系才来到这里的吗?关于这件事,泰全老师那个时候不是已经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我们也都听到了。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什么?” “嗯,是关于悟道——不对,是关于艺术——也不对呢。对了,是关于化为语言就会溜掉的事物。” “什么?” 这么说来,昨天泰全也对今川说了。 ——你已经明白了。 ——若是想用语言说出来,它就会溜走了。 那是在说什么来着?记得是在讨论艺术什么的。这么说来,今川那个时候似乎深有所感。 今川慢吞吞地说道:“我出生在艺术家的家族。” “艺术家?” “但实际上是工匠的家族。” “工匠?” “而这两者是相同的,思考这种事本身……啊,我还是没办法清楚地说明。” 今川说到这里,那张不可思议的脸纠结在一块儿,陷入了烦闷之中。 益田露出完全无法信服的模样:“我不懂哪,今川先生。你说的工匠,是做木桶、漆墙壁的人吧?艺术家则是画些莫名其妙的画、做些稀奇古怪雕刻的人吧?根本就不一样啊。” “不,是一样的。不对,说一样有些奇怪,但是这一点我只要想说明,无论如何都会溜走。” “哦……这就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事?” “是的。以前我曾经认为只要把画画得好,就能够成为艺术家。而这个想法被家父纠正,我不得其解,陷入挫折,就这么一路走来。我怎么样都不明白,想要画好有什么不对。而昨天听到泰全老师的话,我觉得我明白了。但是我心想只是觉得明白,并不等于真正明白,所以留下来请教老师。我询问老师:明白和觉得明白是不一样的吗?” “哦,然后呢?” “老师说,是一样的。但是老师也说,尽管明白,却只是觉得明白,和不明白是一样的。” “完全不懂,跟刚才的回答彼此矛盾嘛。”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追问老师究竟是哪一边?结果泰全老师告诉我一个公案。” “公案?哦,那个脑筋急转弯啊。是什么样的内容?” 对于前来求教的今川,老师提出的公案如下: 从前,一名僧侣请教师父。“狗有佛性吗?” 师父当场回答:“有。” 僧侣接着询问:“那么为何狗会是畜生的模样?” 师父回答:“因为它明知自己有佛性,却行恶业,此业障所致。” 其他僧侣再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狗有佛性吗?” 结果师父这次当场回答:“没有。” 于是僧侣追问:“为什么没有呢?” 师父回答:“因为它不知自己有佛性,身处无明之迷惘所致。” 这似乎是一则叫做“狗子佛性”的公案。 在众多的公案当中,这也是基本中的基本。当然,我完全不知道它的出处和年代,也无法判断现代语文的诠释有多正确。首先,今川的记忆不一定值得信任,而且泰全老师也有可能在述说时恣意加以篡改。总而言之,老师对今川说的公案就是这样的内容。 “不懂呢,”益田说,“这两者都是以那个佛性——所谓佛性就是佛的性质吧?——以有那个佛性为前提吧?明明有,不知道就是没有,明知道有,做了坏事却还是有吗?那有反倒比较不好……不,没那回事吧。那种诡辩我不懂啦。” “嗯,我也告诉老师我不明白。结果泰全老师说:‘不,你应该明白。’” “哦?就算别人说你应该明白,也只是徒增困惑吧。那么那个时候,泰全老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嗯,在告诉我狗子佛性的公案时,老师说:‘啊,原来是这样啊。’好像发现了什么,露出明白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他这么说吗?” “是的。然后说完之后,老师用一种开朗的表情对我说:‘原来如此,就是这样,今川,真是谢谢你了。’” “一脸开朗地说谢谢?是怎么了呢?” “然后老师说:‘你也已经明白了,隔一个晚上,明天再过来吧。’” “向你道谢,然后叫你再去?那么今川先生,你一整个晚上——不过也只有几小时吧——都在想公案吗?” “是的。就算老师叫我不可以想,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只是,我并不是在思考解答,只是在细细回味,结果……” “结果……今川先生,难道你想出了它的解答?” “唔,是有那种感觉……不对,不是这样,该怎么说呢……” 今川独自用完早膳,等待采访小组——我们回来。但是我们回来后形色匆忙,结果今川完全错失说明这微妙经历的机会。的确,我们用餐的模样很忙碌。那段时间,今川犹自埋首思考公案,等他注意到时,我们又离开去采访了。 今川无可奈何,独自前往理致殿。 一开始他在入口出声呼唤,却无人应答,连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今川心想自己是否错失了时机,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绕了建筑物一周。 “那个时候……对了,哲童在那里。” “在哪里?” “他从理致殿正后方的山里走了出来。从相关位置来说的话,相当于大雄宝殿的后面吧。我出声叫他,他却无视于我。他一身打扮和刚才一样,往三门那里走去了。” 今川再一次回到玄关,再绕过去,走到昨晚会见的房间外面,试着从窗外呼叫泰全的名字。结果这次纸窗另一头传来了声音。 “是谁?” “我是今川。” “今川?” “古董商今川。” “嗯,噢噢,是古董商今川啊。” “请问是老师吗?” “是啊,是啊。” “关于昨晚老师告诉我的狗子佛性的公案……” “狗子佛性?” “是的。那个,我想了很多。” “这样啊,狗子佛性,你也解开啦?” “唔,我是这么想的……” “你解开了!今川先生!”益田发出异样高亢的声音。 “我并不觉得自己解开了,只是心想这应该是有却没有,所以我这么告诉老师。” “什么?哦,昨天也说公案没有解答呢。” 益田略略偏头。敦子说:“不是的,今川先生是认为狗没有佛性才是正确答案,对吧?” “咦?可是不是没有,有才是基本,有却没有……呃,好难懂。” 今川用奇妙的表情向两人解释:“呃……不是那样的,我是想说,有跟没有都是一样的。” “什么?” “我认为狗有佛性,但是那跟没有是一样的。” “呃,今川先生,我一点都听不懂啊。然后老师怎么说?” 一听到今川的回答,里面传来的老师的声音立刻变得生气勃勃。 这么说来,昨晚老师也变换了好几种音色。 “了不起,了不起的领悟。” “哦,是正确答案吗?” “公案好像没有正确答案这种东西。只是老师接着这么说了。” “山川草木悉有佛性,天地万物有象皆无象,出于无,归于无。” 据说老师自言自语地这么说道,呵呵大笑。接着又说:“再继续深究,将殒身灭命吧。无无无无,这样就好。《无门关》里亦曾如此说:‘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无也。’干脆。” “那是什么经啊?完全听不懂。” “我也不是很明白意思,可是明白——明白这个词不好,这似乎是混乱的根源。不好理解。我是不明白,但是……” “你是领悟了呢,今川先生。”敦子说。 “我不明白这么一点小事称不称得上领悟——不明白又冒出来了。语言这种东西真是束手束脚。这样太复杂了,我就照中禅寺小姐的意思重说一次。我不明白,但是我领悟了。” “怎么样的领悟?” “哦。也就是一切都是无,既然都是无,不管有或没有都是一样的。所以,昨天晚上我第一个问的问题,就是明白和觉得明白是否一样的问题,它的解答……” “你明白了?” “借用敦子小姐的话,是领悟了。我没办法巧妙地说明,不过就是这样:就算明白,但觉得明白的瞬间,就变得等同于不明白。也就是觉得明白,是对自己说明自己已经明白这件事的状态。其实已经明白了,却在说明的阶段失去了它的本质。所以觉得明白的时候,虽然明白,却和不明白没有两样。不需要说明,以活着本身来体现已经明白了的这件事,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唔……”益田抱住了头。 “换言之,画图的时候,还要自己化为纸和笔,把纸当成纸,把笔当成笔的时候,那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技术……” 我无法理解。逻辑上也不是不明白,却没有真实感。那种差别或许就是明白和领悟的差别。反正我就是没领悟。 但是尽管这么感觉,不过明白和领悟的差别,会不会其实只是词句的代换罢了?我觉得那只是将它替换为修辞的问题,借此获得安心罢了。 而且我也不觉得今川这个我隐约能够理解的逻辑是从老师的话导出来的。里面似乎有某种不可估量的跳跃,那么那种跳跃是否能够不是跳跃,或许就是领悟与未领悟的差别。 “总觉得好深奥啊,这就叫哲学吗?” 益田说。敦子间不容发地开口:“益田先生,听说禅并非哲学哟。要是把禅说成哲学,我哥哥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虽然我没听说过京极堂对于哲学的看法,但是从敦子现在的说法来看,京极堂似乎把它摆在与禅距离相当远的地方。目前我无法区别这两者的差别。 益田不认识京极堂,只是缩起脖子说“是”。 今川继续说道:“虽然我获得了这渺小的领悟——不过听说领悟不是可以获得的——但是我并不是刚听完老师的话就立刻到达这样的境地。是我离开理致殿,前往这栋内律殿之后才想到的。虽然我无法理解老师的话,却不断地咀嚼,才总算领悟。所以我再一次前往理致殿,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告诉泰全老师这样的境地。那是……对,八点半左右,但是这次不管我怎么呼唤,都没有响应了。” 那么,泰全是在七点到八点半之间被杀害的吗? 益田佩服地说:“原来如此啊。那么今川先生,已经领悟的你,认为这次的那个并非比拟是吧?” “请别再说什么领悟了,”今川说,“会被真正的觉者给斥责的。说到我为何觉得那并非比拟,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了稔和尚与泰全老师两方的现场,却没办法将它们看成其他任何事物。” “没办法将它们看成其他任何事物?” “是的。了稔和尚的尸体,在我看来只是个坐着的和尚。哦,它一开始是在树上,所以是坐在树上的和尚吧。完全就是这样。而泰全和尚看起来只像是被倒插在茅厕的尸体。换言之,这若是比拟,了稔和尚便是被比拟为‘在树上坐禅的和尚’,而泰全老师被比拟为‘被倒插在茅厕里的和尚’了。” “原来如此——那不是比拟,根本就是那个样子。” “啊,这样啊……”敦子再次按住脸颊,“所谓比拟,是把对象当做其他别的东西才叫比拟呢。那些遗体除了那样以外,看起来什么都不像——什么都不像呢。真的。换句话说,那果然只是一种下流的演出吗……?” 敦子似乎回忆起陈尸现场。 被倒插在茅厕里的难看尸体。 完全不是什么比拟。 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并未象征任何事物。 那丑陋的模样,果然只是在冒渎死者而已吗?这若是单纯的恶作剧,那就太残酷了。是出于强烈恶意的行径吗?不,这也不对。我觉得不对。 今川开口道:“是的。那若是比拟,比拟的还真是奇形怪状的东西。无论泰全老师是被比拟成什么怪东西,或者是因为这样而被杀,我都觉得……很难过。我希望有什么其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虽然只认识了相当短暂的时间,但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老师的弟子。如此罢了。” 今川有着他自己的感慨。 我对今川感到有些歉疚。 我没有把泰全当做一个人。 益田和敦子也都沉默了。 鸟口的鼾声传来。 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太舒服了。 “对了,饭洼小姐。” 益田想起来似的唤道,饭洼靠在纸门后面坐着。 只看得见她的脚尖。 益田出声之后,迟了一拍,饭洼的脸才从纸门后面露出来。 面容憔悴。益田看到她,开口问:“我想反正等一下你会被问到,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先请教一下。山下先生已经发飙了,要是我一问三不知,到时候会被骂的。采访结束后,你似乎也个别行动了,你去了哪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饭洼悄悄看了敦子一眼。 敦子敏感地察觉她的态度。“哎呀,益田先生不是一直都醒着吗?饭洼姐可是好好地向你报备后才出门的呀。对吧?”像是捉弄对方似的说道。 益田搔了搔头:“中禅寺小姐真是坏心眼呢。其实吃完饭之后,我忍不住小憩了一下。虽然没有鸟口先生睡得那么熟。” 稍微一瞄,鸟口还在睡。他的睡相非比寻常。远超过熟睡,根本是不省人事了。话说回来,益田对敦子的态度似乎越来越亲昵了。 饭洼以微弱的声音说:“我……去了仁秀先生那里。” “仁秀先生?是那个以前就住在这里的老人吗?为什么?” “嗯……我有些……感兴趣。” “饭洼小姐,唔,我不是在怀疑你,可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瞒着没说?” “咦?” “益田先生,你这话太过分了。你在怀疑饭洼姐吗?就连益田先生都把我们……” “啊?中禅寺小姐,不是的。基本上我是相信大家的。相信是相信,但那是认为你们应该不是凶手的信任。只是你们也有可能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实,却隐瞒……不,还没有告诉我们,所以……” 益田的姿势越来越低,最后结论变得含糊不清。 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够理解。饭洼的举动——特别是来到这座明慧寺之后的态度,明显地脱离常轨。仔细回想,一开始提议留宿采访的也是她。虽然最后除了菅原刑警之外,其他人都留下来过夜,但是她也表现出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住下来的气派。不,我有一种她一开始就打算要留宿在此的印象。而且——对于往来于雪中的神秘云水,还有那个不会成长的迷途孩童——准确地来说是她的原型女孩阿铃,她也…… 她知道些什么。 这么说来,榎木津也很介意饭洼。 ——你既然知道的话就早说啊。 这是榎木津说过的话。当时我照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奇矫的侦探的话,认为饭洼是目击者,会注意到什么也不奇怪,但是那段发言或许有着更深的含义。 榎木津看见了什么吗? ——看样子和尚太多了。 榎木津还这么说。他看见和尚了吗?不管怎么样,益田会起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敦子庇护饭洼似的说道:“可是益田先生,这次我们会来到这座明慧寺,是近乎偶然的。要是明慧寺拒绝采访,我们就不会来了。饭洼姐不可能和这个地方有私人的关系。” “中禅寺小姐,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他们答应采访,应该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 “而且这次的采访,也是因为得到调查脑波的许可才企划的吧?” “这……是的。” “换句话说,你们收到回信,得到调查的允诺,才要求采访;原本调查脑波的委托,是在更早之前。而这座寺院的信件往返相隔一个月左右,所以至少从四个月以前开始,饭洼小姐就与这座明慧寺有关系了——不对吗?” “唔,是这样没错……” “而且饭洼小姐昨天自己说过,她虽然不知道这座明慧寺的名称,却从以前就知道它的存在。再加上她似乎是在这附近出生的——我也不想怀疑,但是她有十足的理由受到怀疑。而且就算我不怀疑,山下先生也在怀疑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好了,敦子。”饭洼总算发出像样的声音来,“其实我……没错,我有事相瞒。” “饭洼姐,你真的……” “敦子,对不起。我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没办法。” “是和犯罪有关的事吗?” “我想是……没有。” “若是方便,可以请你一并告诉我你今天的行动吗?” “我在找人,”饭洼说道,“我在找一个人。然后,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可是,我觉得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 “不管是什么事,都请尽管说吧。刑警益田龙一会视情况捂住耳朵的,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可以通融的警官。” “这种信念我想还是不要大大咧咧地标榜比较好哟,益田先生。” 敦子说,益田便“嘿嘿嘿”笑着,说道:“哎,也是啦。我只是想说现在既不是讯问也不是侦讯,所以……” 于是,饭洼响应益田要求,总算吞吞吐吐地开始述说自己的事。 “我出生在小涌谷上游,蛇骨川旁的一个小聚落。现在老家已经搬到仙石原了,不过直到战前,我们都一直住在那里。是发生在那里的事。” 饭洼述说时,依旧低垂着头。 “那是个小聚落。产业几乎都是锯木加工,我家也是靠着收入微薄的渔获——大多是捕捉早饭吃的鱼而已——再来就是锯木加工了。家父一整天转着辘轳,主要做些响陀螺、掷套圈环等玩具。当时那一带的一般传统家庭似乎都是如此,不过我小的时候家境贫苦,家母必须外出采伐原木,贴补家用。家父总是说,以前日子过得更加悠闲。家兄在宫之下的旅馆就职,家境变得宽裕一些后,家父过世了,那是昭和十二年的事。那个时候,我就读宫之下的一般小学。学校很远,上学非常辛苦,但是还有从更远的地方来的孩子,我也不敢有所抱怨……不,那个时候过得非常快乐。那是……对了,是家父亡故三年之后的事。” 十三年前,昭和十五年正月的事。 中日战争爆发后第三个新年,以纪元二千六百年[注]如此欣欣向荣的宣传展开的那一年,我记忆犹新。 注:纪元是以神武天皇即位的那一年为起点的日本纪年法,亦称皇纪、皇历、神武历。纪元早于公元纪年六六。年。日本自明治到昭和二十年战败之间,与元号同时并用纪元。战争时期为了强化“神国日本”的观念,曾盛大庆祝纪元二六〇〇年。 那一年对我而言,与去年同样是无法忘怀的一年。这对现在身在仙石楼的久远寺老人来说也是一样吧。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那一年的正月,我还是个学生。 由于白米禁止令,吃的是碾去七成谷壳的米制成的、黑得像木炭的年糕。被粗野捣蛋的学生强灌的酒,则是混了三成以上清水的掺水酒。 因为军需需求等原因,景气蓬勃,但那只是片面的宣传,由于物资缺乏,奢侈被视为罪恶。举国上下彻底执行俭约、自律体制,就像不久后即将造访的太平洋战争的前奏曲,逐渐腐蚀、扰乱人心。 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饭洼述说道。 当时饭洼十三岁。 益田既没有搭腔也没有打岔,只是听着。可能是因为他看不出追述会在哪里与事件发生关联吧。 饭洼居住的聚落有一户富裕的人家。 据说是大正末期迁居而来的人家。 姓松宫的那户人家的家长既非工匠也非农民,而是个企业家。虽然不知道他的本业,但是他出资兴建箱根水厂,输入箱根木工艺用的漆,并进行原木采伐,统筹木工艺的买卖,甚至投资采石场,事业经营得相当广泛。当然那些原本都是当地人所经营的事业,所以发生了相当大的摩擦,但是本人完全不当做一回事。 他很有钱。或许插手当地的产业,只是他一时兴起罢了。因为那些都是赚不了钱的零碎事业,就算四处插手,利润也十分微薄。在努力经营的当地居民眼里,他是个令人极度嫌恶的存在,纠纷遂无可避免地产生了。 让他与地方间发生主要争执的,就是汽车。昭和初期,从大平台到底仓村——也就是所谓的温泉村——的物资搬运几乎全靠称为“马力”的货运马车帮忙。货运汽车全村加起来也只有一台,非常不便。在这种环境下,松宫家却奢侈地拥有自家用的货车。若是有效地加以利用,它将给当地带来莫大的贡献。尽管如此,松宫除了自家用以外,绝不使用那辆车子,更遑论为村落出借车子了。这个人似乎是只顾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类型。 松宫某人有两个孩子。 大一点的是男孩,名叫仁(hitoshi)。 饭洼说她并不确定是不是“仁”这个字。 仁不像父亲,是一个人品高尚的年轻人。 当时他似乎才十七八岁,却反抗父亲的做法,连学校也不上了,劝谏父亲必须作为村民的一员,为全村的发展尽心尽力。 父亲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即便如此,仁依然不放弃,想说只有自己也好,积极地主动与村民交流。尽管他还年轻,却是个相当有主见的青年。 然而看在村人眼中,他毕竟是个外来者,就算乳臭未干的小子拼命地奉献服务,想要促进地区繁荣,看不顺眼的还是看不顺眼。再加上也有偏见。因为他是松宫家的孩子,一开始就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虽说是无可奈何之事,但仁的计划似乎相当不顺利。 为何年幼的饭洼会知道这些事?因为她和仁的妹妹同年级。就算是外来者、暴发户、受村人排挤的人家的孩子,那里也毕竟是个小村落。年幼的两人也因为年纪相同,感情非常融洽。 饭洼的儿时玩伴——仁的妹妹,名叫铃子。 “铃……子?”此时益田总算出声了,“咦?我记得那个长袖和服姑娘也是叫这个名字——是叫阿铃吗?啊?” 那一年新年—— 松宫家在火灾中烧毁了。 “门松都还没拿下来,不过这一带挂的不是松,而是杨桐。嗯,是一月三日发生的事。” “火灾?全部烧毁了吗?” “完全烧毁。那里难得发生火灾,所以当消防团赶到时,已经……” “原因难不成是纵火?” “似乎不是意外。最后好像还是查不出是失火还是纵火,但是似乎有盗贼闯入的迹象。依常理来判断,应该是纵火才对。” “那是当然的吧。可是有盗贼闯入的根据是什么?是强盗吗?” “遗体不是被烧死的。” “什么?” “铃子的父亲和母亲的死因是遭殴打致死,是杀人事件。” “哦,强盗杀人又纵火吗?真是凶恶的犯罪哪。” “不,所以说,发生火灾和杀人事件是事实,但是不是强盗以及是不是纵火都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失火之后,趁乱打死男女主人吧。” “如果是偶然失火的话啦。” “因为失火,所以萌生了杀意,这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似乎有理由推断并不是强盗。松宫家有三名外国佣人,但那三名佣人都是单纯被烧死的。没有抵抗的迹象,也就是逃生不及,以盗贼入侵而言有些不自然。至少不是强行闯入。强盗不被佣人发现而打死男女主人并且放火——说奇怪也是奇怪。” “是蛮奇怪的呢。平常的话,那应该是行窃失风吧?躲过佣人的耳目偷偷潜进去行窃,却被主人发现,因此杀人并且放火。” “嗯。只是那个时候,警方也判断挟怨杀人比行窃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松宫以半带好玩的心态扰乱当地的产业,招来相当多的怨恨,当地盛传大多是这个原因。” “啊,这我了解,应该就是这样吧。那凶手呢?” “这件事就像益田先生你们说的,成了悬案。” “哦,成了悬案啦……”益田交握双手,望向天花板,“这样啊,嗯……咦?这么说来,松宫家的儿子——仁吗?还有女儿——铃子呢?” “嗯,年终的时候,仁哥和父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所以保住了一条命。但是铃子她……” “铃子她呢?” “火灾现场找不到她的遗体。” “逃走了吗……?” “不知道,行踪不明。” “行踪不明?消失了吗?” “不过,有几个人看到有一个女孩边哭边往山里走去。” “山里?为什么?” “不晓得。而那个走进山里的女孩……据说穿着长袖的盛装和服。” “长、长袖和服?这……” “嗯,就是长袖和服。当时崇尚节约才是美德,更何况深山里的荒村,很少有女孩能够穿到盛装和服。不,我们的村子里只有铃子一个人有那种和服。我记得当时我也是羡慕万分,而那天铃子也穿着长袖和服。所以如果证词是真的,那九成九是铃子不会错。所以……” “啊……!”我忍不住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穿着长袖和服深入山林的少女。 那就是“不会成长的迷路孩童”。 就那样一直…… 不可能…… “不可能有那种事!” 阿铃不可能是铃子,那么…… “嗯,当然了。关口老师,不可能有那种事。那场火灾之后,已经过了十三年之久,我也已经二十六岁了。后来战争爆发,战争结束,时局也有了重大的变化。这一带大肆开发,我原本住的聚落也已经没有了。然而却只有铃子还是原来的模样,这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明不可能,这里却……” 饭洼开始失去冷静。“这里却有个穿着长袖和服的十三岁的阿铃!所以……” 饭洼无力地垂下头来。“所以我……” 一定震惊极了吧。 昨晚得知阿铃的存在时,她会错乱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连旁观者的我在得知背后的缘由之后,也几乎要陷入错乱了。 十三年之间,时间完全停止的女孩。不会成长的迷路孩童。 那是——妖怪。 就像京极堂说的,这种看法真的令人感到十分稳当。但是另一方面,那个名叫阿铃的女孩实际存在,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看起来有多么的梦幻,也没有任何一种怪异会如此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不对劲。没办法把她当成妖怪处理,但我们却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来导出科学而且合理的结论。换句话说,只能够把它当成不了解的事,放弃理解。 “那一天……” 我无谓的思绪徐徐融人饭洼的话里,烟消云散。 “其实,火灾那一天的中午,我和铃子见面了。” “咦?这样吗?那你一定很……唔……” 难过吧——益田是想这么说吧。饭洼维持着遥望的眼神,十三年前的情景似乎在她的视线前方扩展开来。 “她穿着长袖和服,就像人偶一样,好漂亮。铃子平常就非常在意仁哥的事,她说再这样下去,不是爸爸不见,就是仁哥会不见……不,爸爸不会不见,所以一定是仁哥会离开。十三岁这个年纪,已经是可以出外帮佣的年龄了,所以大部分的事也都懂了。铃子很喜欢哥哥,而最后仁哥真的离开了。虽然知道他大致的去处,铃子却不能够大过年期间自己跑去找。所以她才会偷偷地把我叫出来吧……” “为什么?” “为了和仁哥取得联络,我……收下了铃子的信。” 昭和十五年的信啊。 “原来如此,所以饭洼小姐你……” “咦?” “你去送那封信了吗?” “是的。铃子说仁哥应该在底仓村的寺院里,那里我也知道,因为和尚是个喜欢小孩的好人。所以我收下铃子的信,就这样去了寺院。” “仁先生呢?” “咦?” “你把信送到了吗?” “他……不在。” 饭洼的声音顿时沉了下去。和一开始见到时一样,是惊恐般的微弱声音。 “不在?” “嗯,不在。所以我先回家一趟。我打算趁着家人不注意时溜出家门,通知铃子,就在这段时间,天色暗了下来……然后……” 饭洼的话在这里中断了一下。“当晚发生了火灾……” “哦,所以饭洼小姐,你的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不管经过几年都是。我了解,我非常了解。那么那封信呢?” “嗯……” 信似乎在火灾的混乱中遗失了。 这是发生在小村子里的火灾。饭洼的哥哥跑到山脚下有电话的人家通报,在消防团赶到之前,全村出动倾力灭火。但是发现火灾的时候,火已经延烧开来,光靠水桶泼水,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消防团赶到的时候,房子大部分都烧毁了。因为灭火的混乱,饭洼收在怀里的信件也不晓得丢失到哪里去了。 隔天四日的时候,仁回来了。 看到烧毁的屋子,仁茫然自失。 但是一夕间失去了家人的不幸青年尽管境遇悲惨,却无法得到周遭的同情。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依然是令人嫌恶的家伙的儿子。不,如果只是受到冷淡对待还算好。仁与父亲不和、争吵之后离家出走的事曝光后,他竟被怀疑弑亲及纵火,最后甚至遭到逮捕了。 “他的不在场证明呢?” “好像没有。直到前一天夜晚,仁哥都寄住在那座寺院,但是火灾当天下午到翌日早上,他宣称自己一个人在城镇还有山里徘徊。” “啊,那是会遭到怀疑的行动方式呢。这要是负责人是山下先生,一定立刻移送检调单位。如果是我的话,就会释放。” 益田说出极不负责任的话来。 不过现场没有发现铃子的遗体,这是遇劫青年惟一的希望。妹妹还活着,快点保护妹妹,只要问妹妹就明白了——仁这么主张。 仁当然担心妹妹的安危,但是他可能也觉得只要妹妹平安归来,自己的嫌疑就能够洗清了。 的确,铃子目击到杀人的可能性很高。警方也想要尽快找到她。因为有目击者作证看到铃子,于是青年团和消防团进行了好几天的搜山行动,众人的努力却没有回报,铃子杳然不知所踪。一星期后,搜索停止了。在冬季的深山,娇弱少女存活的希望微乎其微。 最后的结论是,铃子遭到了神隐[注]。 注:神隐指的是孩童突然失踪,古来认为是天狗或山神所为。有些遭遇神隐的孩童,会在山中以昏厥的状态被发现。 今川说道:“仁先生这个人——我总觉得他有点可怜。从饭洼小姐的话听来,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坏事,反倒是一个好青年。刑警先生,你怎么想?” “是啊。不对的是父亲吧。仁先生为了村子而努力不是吗?家庭会不和,追根究底也是起因于此。父子吵架,也是为了村子着想才发生争执的啊。” “嗯,当时争吵的主因似乎是因为仁哥想要让那辆货车为村子派上用场。所以的确有一部分村人认为不应该仇视仁哥,而随着时间过去,这种风潮转变为温情,徐徐扩大开来。所以当地的人向警方提出了请愿书。” “请愿书?那种东西有效力吗?” “我不清楚,不过当时似乎产生了一定的效果。” 提出请愿书的契机,是追悼铃子的同情声浪。年幼的铃子是无辜的,这样下去实在是太可怜了——据说是前往搜索的青年团员最先这么说的。虽然只有少数,但仁在青年团的年轻人当中拥有一些人望。而这种同情声浪获得当地全体居民同意,以请愿书这样的形式开花结果。 找不到任何决定性的证据。 结果仁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被释放了。 无法迅速地找到铃子,警方似乎也颇感自责。况且不管再怎么不和,也实在很难想像会因此而冲动杀人。再加上父亲姑且不论,仁完全没有杀害母亲的理由。这是由于父亲的不德而造成的不幸,也就是仁是冤枉的——警方如此判断。 “之后仁哥在熟识的和尚劝说下……出家了。” “出家?当和尚了?” “是的,在禅寺。” 和尚——实在太多了。确实就像榎木津说的,接二连三登场的全是和尚。 总而言之,仁在孤立无援时遭到逮捕,被释放之后没多久就出家了。所以那段时间,年幼的饭洼可以说是不可能接触到仁的。饭洼不仅没能把信件交给仁,甚至连铃子有信要转交给仁的事都无法告知。 其后,时局转眼间陷入混乱,战争开始了。 十三岁的小女孩根本无从得知已经出家的仁的行踪。 饭洼就像益田说的,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饭洼姐,那你……”一直默默倾听的敦子以平静的口吻询问,“主动说要担任这次帝大的交涉负责人,也是……” “嗯,敦子,我一开始的动机就不单纯。” 饭洼总算抬头看敦子。“一听到禅寺两个字,我立刻想起了仁哥。会揽下与寺院交涉的任务,也是因为怀抱着一丝希望。” “一丝希望——你是认为或许可以找到仁先生的行踪吗?可是啊,饭洼小姐,这实在太没效率了呢。就算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也应该还有其他找人的方法……” “当然,战争结束后我曾经试着调查,可是松宫家的血缘几乎断绝了,户籍和住民证也在战争中佚失,我找不到任何一点确实的情报。劝仁哥出家的和尚也过世了,结果就连仁哥出家的寺院名字都不清楚。我所打听到的,只有那似乎是镰仓一带的禅寺这样的传闻。” “镰仓的禅寺啊……咦?在哪里提过来着?” 益田转向我,但我什么都没有回答。 “没错,可是总不能只靠着这样一点情报,就写信给全镰仓的寺院或进行调查,更别说一间间拜访,这实在……”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管再怎么牵挂,也不到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妨碍的地步,若非拥有相当财力的闲人,是没办法去做那种疯狂之举的。 “原来如此,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即使不愿意也得一间问向禅寺打听的、真正是求之不得的工作。所以你便抓紧机会,是吗?” “嗯,我从有电话的寺院开始打听,每次都顺便询问是否有一位名叫松宫仁的僧侣,或者是过去是否曾经有这样一位僧侣;而以书简询问接受调查的意愿时,也会附上一句这样的询问。” “哦……” “但是一直没有好消息。脑波测定调查之事不用说,仁哥的消息亦然。然而,那是……对,去年九月左右吧。我开始进行脑波调查的交涉之后,过了两个月左右,收到一封来自镰仓的临济宗寺院的回信。信上……” “答应了请求?” “不,调查被拒绝了。但是信里面写道,那里曾经有过一位同名的僧侣。” “噢!那真是太好了。人就是应该锲而不舍呢。” “可是,信里头也写说他现在已经不在那座寺院了。姓松宫的那名僧侣从那座寺院出征,两年前复员了,但是复员之后……” “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不,回信给我的那位知客僧写道他并不清楚,根据信里的内容,姓松宫的僧侣似乎在贯首的亲自吩咐下,好几天前外出长途旅行了。” “贯首吩咐的长途旅行?去哪里?” “最后的终点似乎是一座位于箱根浅间山中的无名寺院……” “难道指的是这里?这座山也算是浅间山吧?原来如此,所以你联络了这里?” “嗯,可是那封信里连地址和寺名都付之阙如,所以我就此放弃了。我心想只要知道仁哥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然而后来从其他寺院收到的回信里,有些提及明慧寺这里。” “哦,你昨晚也说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两三家寺院提到呢。” 益田这么说,但如果我的记忆正确,饭洼应该是说四家。而且连这里的寺名都知道的只有一家。 “嗯,两家左右。我收到回信说,本寺虽然不甚赞同那类科学调查,但箱根里的无名禅寺——也就是明慧寺——或许有可能答应,因为那里与宗派无关。” “嗯,事实上跟宗派的确是没关系呢。所以你就更想到这里来了?” “是的。昨晚我也说过,虽然每一家寺院都这么说,但提供的情报却都暧昧不明,老实说我觉得受够了。但是不久后就有一座寺院明确地写出明慧寺这个寺名,连住址和联络方法都清楚写下了,所以,我决心探问看看。” “哦,原来如此。昨天泰全老师说和了稔和尚有关联的就是那座寺院吧。话说回来,能够得到明慧寺的允诺,对你来说真正是一石二鸟呢。不管是工作方面还是私事方面。” “嗯……是这样吗?关于仁哥,我并不期待能够见到他,因为他出发旅行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从镰仓到箱根的话,不管绕经哪里,都花不到几天。” “直接过来的话是一天。不,半天吗?” 益田的话在我听起来十分新奇,因为那时我正在想用走的要花上几天。移动就是徒步——我已经完全这么认定了。 都是因为这座山。 “可是,我也拜托镰仓的那座寺院,请他们务必在松宫先生回寺时通知我,只是我一直没有收到回音。于是在询问明慧寺的意愿之前,为了慎重起见,我再次询问,得到的回音是他还没有回去。所以我心想或许他一直逗留在这里。因此得到明慧寺这里的应允时,我兴奋极了。” “是那个娇弱的和田慈行写的回信吧。” 益田的脸颊微微痉挛,看样子益田讨厌慈行。 “是的。慈行和尚的回信里,完全没有提到松宫这名僧侣的事。只写了他们答应接受脑波调查,请我们联络日期等细节。考虑到也没有其他寺院肯答应,就……” 敦子说:“没有多久,就因为中村总编辑多嘴,决定要进行事先采访了呢。” “是的。其实这是《稀谭月报》的采访,我没有同行的必要,但是我说我是负责人,硬是拜托总编辑让我参加。” “因为这里是听都没听说过的神秘寺院呢。由于中村总编辑拜托,我请哥哥帮忙调查,可还是查不出什么。我把结果报告总编辑,没想到引起他更大的兴趣……” “嗯,可是我以前就从家母那里听说这一带有座大寺院。” “从令堂那里?” “是的。家母从事木头加_丁用的原木采伐工作,以前曾经在山里迷路,好像就是在那时发现了这座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