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岩屋岛 相商告一段落,我们首先担心起了藏在神田西餐馆二楼匾额里的家谱和连体儿的日记。 “无论是日记,还是家谱,我们带着都非常危险。只要把密文记牢,别的也没什么特别价值,所以,把两样都烧掉为好。” 诸户在去神田的汽车里提出了这个建议,我当然赞成。 可是,上到西餐馆二楼,从心里记着的匾额破洞处伸手进去一掏,你猜怎么着?那里边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掏着。向那些下人询问,谁都不清楚,首先,都是回答从昨天起就没有任何人到那间房子里去过。 “糟了!被暗箅啦!那家伙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那么小心……”.诸户对窃贼的本事感叹地说。 “不过,密文到了敌人手上,一刻也不能再犹豫了呀。” “真得明天出发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除了我们倒过来去碰,也没有其它办法啦。” 第二天,是难忘的大正14年8月19日,我们朝着南海的孤岛,开始了最难以想象的旅程。 诸户只留下话说去旅行,让书童和女佣留守;我则以为了治疗神经衰弱,朋友回故里与之同行去乡下为由,向公司请了假,并且取得了家里人的同意。正值8月末暑假期间,所以,对于辑的理由,家里人和公司的人们都没有特别觉得奇怪。 “与朋友回故里同行”的事实的确没有错,不过,那是多么奇怪的回故里啊!诸户是要回到父亲的膝下,但是,不是为了见父亲,而是为了裁判父亲的罪行,同父亲作斗争! 一直到志州的鸟羽都是坐的火车,从鸟羽到纪伊的K码头是坐定期船,再以后,就是除了拜托渔夫摆渡外,难得有便船啦。说是定期船,现在3000吨级的豪华船在航行,可是那会儿,是二三百吨的破汽船,旅客也少,一离幵鸟羽,就有说不出的已经到了异乡的感觉,心中有些发慌。 被那破汽船摇晃了一整天,才好不容易到达K码头。码头本身不过是个凄凉的渔村,而再乘语言都不大通的渔夫的小舟,沿着没人住的断岸,花了几乎半天的时间,在海上行走了2里,才终于到达岩屋岛。 一路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是8月21日中午时分在中继的K码头登陆的。 栈桥即是鱼市场的卸货地,像鱼型水雷样的鲣鱼呀,肠子飞出来了的开始腐败的鲛啦,到处都是,海滨的气味和腐肉的臭味直冲鼻子。 在爬上找桥的地方,有个旅馆饭店和挂着招牌的、店门前纸拉门挺显眼的、脏兮兮的投宿店,我们暂且进去,一边吃着只是材料新鲜的鲣鱼生鱼片做的午餐,一边抓住投宿店的女老板,拜托她帮我们找渡船,打听岩屋岛的情况。 “岩屋岛啊?很近,不过,我没去过。那是个有些令人不愉快的地方。诸户宅邸另当别论,不就是六七间渔夫的房子吗?没什么看头,是个净是岩石的孤岛哇!” 女老板用挺难懂的话,说了这么一串。 “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诸户宅邸的主人最近去过东京?” “没听说哇,因为诸户宅邸的佝偻要是从这儿乘汽船的话,立马就能知道,很少看漏的。可是,说不定随便去什么地方弄条船,在俺不知道的情况下去了东京呢。你们,认识诸户宅邸的主人?” “不,不认识,只是想上岩屋岛去看看。有没有能摆渡我们去那里的人呢?” “唉呀,因为天气好,不巧全都出海捕鱼去啦。” 但是,由于我们再三请求,还是多方寻找,结果为我们雇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渔夫。然后又是谈判船资,直到出行准备完毕对我们说:“请,请上船吧”,已经是在那并不热情的乡下,花了至少一个钟头。 那是一只叫做轻舟的小钓鱼船,两个人乘坐都是挺勉强的。 “坐这船,没问题吧?”我们不放心叮问时,老渔夫笑了,说:“不用担心。” 沿岸的景色是所有半岛都常见的那种,在刀削般耸立的断崖上部,是一片茂盛森林的绿色,给人一种山海相连的感觉。所幸海上风平浪静,不过,断崖根下则冒着一长条的白色泡沫。到处都有好像钻到岩石里面去的洞穴,怪石耸立。 据说天黑前若是到不了岛上,今晚又黑,上岛就很困难。所以渔夫加快了船速。绕过一个很突出的海岬时,岩屋岛那奇妙的轮廓出现在了眼前。 整个岛似乎都是由岩石构成,只能看到一点绿色,海岸全是数十尺之髙的断崖,让人不由不去想:这样的岛上还有人住吗? 随着靠近,发现在那断崖之上,散住着数间人家。一边的头上,有个让人联想到城堡样的大房子,它旁边那泛着白色光亮的,好像就是那可疑的诸户宅邸的仓库。 船不久就驶到了岛的岸边,为了进入安全的靠船场,还必须得沿着断崖走一会儿。 这期间,看到在断崖的根上,可能是被海水浸蚀形成的吧,有一个很黑很黑、不知有多深的洞穴。船在距那洞穴大约50米左右的海上航行,老渔夫指着那洞穴说: “我们这一带的人,管那洞穴叫魔鬼之渊,很久以来就常常吞食人,据说是什么妖怪在作祟,渔夫们都害怕靠近那里呢!” “有漩涡什么的吧?” “倒诅不是什么漩涡,反正有东西!最近的一次,大概10年前吧,有过这么一件事。” 说着,老渔夫讲了下面迗样一个奇妙故事: 那不是这个渔夫,而是他认识的另一个渔夫的亲眼所见。某一天,有一个眼神慌张、四处巡视的衣履不整的男人飘然出现在K码头,正像我们现在这样,过海来岩屋岛,当时求的摆渡人就是这个渔夫的朋友。 过了四五天,那个渔夫撤夜网捕鱼后返航,在天快亮的时候,偶然在岩屋岛的洞穴前通过,正因为是退濑的时候,每当潮的微波涌向洞口又返流回来时,都从洞里边带出少量的海草呀、垃圾呀什么的,其中夹牵着一个有点大的白色的东西在动来动去,开始以为是鲛鱼的尸体,再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竞然是一具溺死的人尸,整个身体还在洞里边,头冲外就要流出来了。 那渔夫立刻把船划过去,想把他救上来,再度惊异的是,那具尸体,毫无疑问就是前几天从K码头摆渡过去的那个旅客。 “据说多半可能是跳崖自杀的,所以,就那么不管他了。但是,听古老故事,都说那个洞穴自古就是个魔地,无论什么场合,溺死的尸体都是一半身体在洞内,就恰像是从那里边流出来的样子,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了。甚至还传说可能是在那深不可测的洞穴里,住着有魔性的东西,需要人身作供奉。据说魔鬼之渊这个名字可能也是由此而起的吧。” 老渔夫讲完,还特别令人毛骨悚然地提酲我们小心: “因为是这样,才这么绕道,尽量不从那洞穴旁通过。你们也要注意呀,千万不要被那魔鬼给魅住啦!” 但是,我们却并没在意,把它当成了耳边风。绝没想到会有后来想起这位老渔夫的故事,吓得心里扑咚扑咚直跳的事情发生。 说话间,船已进人了一个相当大的海湾,只有这儿,海岸有大约不到两米髙,颇低,天然岩石上雕刻着石阶,形成了一个形似的靠船地。 极目一望,海湾里,系着一只看上去有50吨左右的、像是大舢板头儿似的、挂着帆的船,除此而外,只有两三只肮脏的小舟,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一上陆,就让老渔夫回去,怀着一种兴奋异常的心情,沿着坡度不大却蛮长的斜坡向上爬去。 一登到尽头,眼界大开,看到连草都不好的长的特别空旷的石头子儿路,围着构成岛子中心的岩石山,一眼望不到头。对面,那座像城堡似的诸户宅邸,极其荒凉地高耸着。 “果然不错,从这儿望去,对面的海岬恰似一头牛卧在那里。” 受到提醒,我向那边望去,的确看到刚才乘船绕过的海岬的一端呈卧牛状。想到初代什么时候说过的,小时候照看婴儿、玩耍过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一带,我的心情就不一般了。 当时的时刻,巳是薄暮笼罩全岛,诸户宅邸仓库的白墙逐渐朦胧成灰色,有点看不很淸楚了。真是无法形容的凄凉! “像是无人岛嘛。” 我这么一说,诸户答道:“可不是嘛。比我儿时的记忆变得更加荒凉了,人怎么能从容地住在这样的地方!” 我们嚓嚓地踏着小石子,朝着诸户宅邸走去,但刚走没多远,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一个老得骨瘦如柴的老翁坐在薄暮的陡岸端凝视着远方,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我们不由自主地停步,注视起这个不寻常的人物。 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吧,向海那边望的老翁慢慢地、慢慢地扭过头,向我们望过来,当老翁的视线扫在诸户脸上时,立刻一下子停住不动了。老翁就那么像要洞穿似地凝视着诸户。 “奇怪哇,是谁呢?想不起来。一定是个认识我的人。”走过去将近两米之后,诸户回头望着老翁的方向说。 “该不是佝偻吧!?”我胆战心惊地说。 “是我父亲?怎么会,虽说过了不少年,可我绝不会认错父亲的!哈哈……。”诸户是以讽刺的声调低声笑的。第27章 诸户宅邸 往前靠近一些后发现,诸户宅邸的荒凉就更甚一层了。倒塌的土墙,烂朽了的大门,一进去,也没个界限,立刻就能看见里院。而方分怪异的是那院子,简直就像是耕过了似的,全都挖了起来,少有的树木也是有的倒在那里,有的全挖出来胡乱抛弃着,真是一派惨不忍睹的杂乱无章。这使得整个宅邸显示出超出实际的荒芜。 站在看上去像是怪物漆黑大嘴似的玄关敲门,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再三呼叫,才从里边摇晃出个老婆婆。虽然薄暮微暗的光线也是一个原因,但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那么丑怪的老婆婆,不仅个头矮,肥胖得肉都耷拉下来了;而且佝偻,后背正中还有个像小山一样的瘤。说起那张脸,布满皱纹的黑红色中间,一双形同蝌蚪的小眼睛瞪着,像要蹦出来,嘴唇看上去也不一般,而那长长的黄牙,排列不整,总是露在外面,尽管如此,好像没有一颗上齿,一闭嘴,脸就像灯笼似地令人害怕地起褶子。 “是谁呀?”老婆婆看向我们,生气似地问道。 “是我呀,我是道雄呀”诸户探出脸给她看,老婆婆盯盯地看着,当认出是诸户时,吃惊地突然发出疯狂的叫声: “唉呀,是道吗?啊,太好啦,你回来了啊。我已经以为你这辈子不回来呢!唉?那边那人是谁呀?” “这是我的朋友。久不回家,想看看家里的情况,所以就同朋友一块儿,大老远地回来啦。丈五郎呢?” “这个,你,怎么叫丈五郎呢?他不是你父亲吗?你应该叫老爸才对呀。” 这个丑怪的老婆婆,是诸户的母亲。我听着两人的对话,对诸户把父亲用丈五郎的名宇来称呼也有异样的感觉,但是,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就是老婆婆说“老爸”的那调子,可能是因为心情的缘故吧,觉得同那杂技少年友之助临死前说的“老爸”那声呼唤非常相似。 “你老爸在家呀。不过嘛,因为他最近心情不好,你要小心些才好啊。唉,总之,别站在那儿啦,快进来吧。” 我们在老朽不堪的黑暗走廊上转了好几个弯后,被带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外观虽然很荒芜,内部却装修得挺华丽,但是,尽管如此,仍然摆脱不了那种废墟的感觉。 那间屋子面向院子,所以薄暮中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宽敞的里院和那个仓库斑驳白墙的一部分,不过,院子也是胡乱挖掘后的痕迹历历在目。 过了没多久,诸户父亲那怪老人,像个鬼魂似地突然出现在房门口。他在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的屋子里,像个影子似的移动着,背向着大壁龛,轻飘飘地坐下,突然立刻责难似地说: “道,你为什么回来?” 母亲紧随其后进来,拿出放在屋子角落的方形纸罩的座灯,把它摆放在老人和我们中间,并点着了火。浮现在那发红光线里的怪老人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袅鸟般地阴险而丑怪。佝偻且矮小同母亲一模一样,只有那张脸,特别地大,脸上布满了蜘昧纹,难看的上唇像兔子似的在正中间裂成两瓣,给人看一眼就终生难忘的深刻印象。 “因为我想回家看看。”诸户像刚才向母亲说的那样回答后,又把旁边的我作了介绍。 “哼,那么,你自然是违背了约定了嘛!” “不是那么回事,是因为我有非要问你不可的事情。” “是吗?其实,我也有话想同你谈谈。那,箅了吧,就留下呆呆吧。说真的,我也想看看成人后的你呢!” 从我的能力,无法把当时的气氛表达出来,不过,时隔10年的父子会面,大体上就是这样的确确实实地不正常。 残废人看来不仅在肉体上,在精神上也有某种缺欠,无论在语言上、动作上,乃至在像父子亲情这样的事情上,看上去都简直同普通正常人不同。我过去有过同某个皮匠谈话的经验,总觉得这个残废老人的说话方式与耶个皮匠很相似。 在那种奇特的状态下,这对奇怪的父子,断断续续地,却进行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对话。其中至今仍记得的是下面这两个问答: “你最近没到什么地方去旅行吗?”诸户在什么当口,触及那一点说。 “不,哪儿都没去。喂,阿髙。” 老人回头对着在旁边的母亲求援。也可能是心情的关系吧,觉得当时老人的目光含着某种意思,闪出一丝慌张。 “在东京嘛,我看到了一个特别像你的人呢。我以为说不定你没告诉我,悄悄地去了东京吧。” “岂有此理。我这把年纪,又是这么不方便的身子,能去什么东京么?!” 但是,那么说的老人却眼球充血,脸色铁靑了,这一点没有逃过我的观察。诸户没有进一步追问,换了话题。但是,没过多一会儿,又提出了另外的重要质问: “好像院子都挖掘过了,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 老人好像受这突然攻击吃了一惊,穷于回答,沉默了好长时间后,答说: “什么?这个么,喂,阿高,是阿六干的好事!你瞧,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家里养着一帮可怜的家伙,其中那个阿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就把个院子搞成这个样子啦。因为是个疯子,所以自然也不好叱责他。” 我只能认为那是信口狡辩。 那一夜,我和诸户在同一房间铺被并枕而睡。但是,由于两人都很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又不能讲不谨慎的话,所以,只好互相眼对眼地默不作声。随着夜深人静,听到在那睡静了的大宅邸的什么地方,断断续续地传来一种细微的奇怪的人声。 是“呜……”的尖细的、很痛苦的呻吟声,让人觉得可能是什么人让恶梦给魇着了吧,但是,那声音却一刻不停,令人奇怪。 在孤寂的灯光下,同诸户交换眼色,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静听中,我突然想起了在那仓库里的可怜的连体儿,并且想到,那声音该不是表明那身躯连成一体的男女在做这世上最惨不忍睹的斗争吧?!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把身子缩成了一团。 黎明时分,迷迷糊糊地突然睁开眼睛醒来,发现邻床的诸户不见了,以为自己睡过头了,慌慌张张跳起来,为找寻冼漱间,我向走廊走去。 不熟悉方位的我正在那大房子里徘徊时,母亲阿高突然从走廊的拐角处跑了出来,像要拦住我的去路似地叉着两腿站在了那里。这个疑心忒重的残废老婆婆,好像是在怀疑我在房内巡视什么,但是,一听我问冼漱间,她终于放心了似地,说道:“啊,洗脸间啊”。把我从后门口带到了井边。 洗完脸,我突然想起昨晚听到的那痛苦的呻吟声和与其相关的仓库中的双生儿,想看一眼深山木君窥视过的围墙外的窗户,倘若碰巧,说不定连体儿会出现在那窗口。 我就在那么着,假装散步,若无其事地潜出宅邸,沿着土墙,向后面绕去。外面是凹凸不平的大石头子路,除了一点点杂萆外,没有一棵像树的东西,给人一种过份荒芜的感觉。 不过,在从正门到仓库背后的途中,只有一个地方,恰如沙漠绿洲似地,茂盛地生长着一圈树木,分开树枝向里窥望,其正中间有一眼古井,配有长了苔衣的石头井框。现在不用了,但在这凄凉的孤岛上,无疑是个过于豪华的水井。很久以前,说不定除了诸户宅邸之外,这儿还有别的房子。那就不去管它了。 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那可疑仓库的正下方,因为是挨着长长的土墙盖的,所以,就是在墙外边看,也是极近的。正像预期的那样,仓库的二层有个向后的小窗子开着,就连嵌着铁棍子都如那日记中写的一样。我满怀喜悦,仰头望着那窗子,耐心地站在那里。朝日红红地照在斑驳的白墙上,四溢的海的气息微微扑鼻。一切都是那么的明快,怎么也无法想象在这仓库里住着那奇特的人。 但是,我看见了,刚往旁边看了没一会儿,突然一回首,就发现窗子的铁栏栅后,并排着胸部以上的两张脸,四只手正抓着铁棍子。 一张脸是铁靑色,颧骨耸立的丑陋男人,而另一个,虽然没有什么红色,却是个皮肤细腻的白白净净的年青女人的脸庞。 少女那睁大的眼睛同我向上看的眼睛目光一相遇,她就表现出了一种像是不能让这世上的人看见似旳奇怪的害羞表情,像要躲藏起来似地把头转向后面去了。 但是,与此同时,你说是怎么回事呀,我也竟然一下子涨红了脸,不自觉地把目光移了开来。我呆傻地突然被连体儿女孩的异常美丽所击中,不知不觉地欢喜起来。第28章 三整天 如果像诸户想的那样,他父亲丈五郎就是一个比他那身体的丑陋还要更加不是东西的鬼畜牲,是这世上无以伦比的、极大的恶人,为了成就恶业,怕是连顾及至爱亲情的时间都没有了。另外,道雄那方面,也已是多次述说的那样,绝不把父亲当父亲,甚至正准备揭露他父亲的罪行。这一对世上少见的父子,在同一个家里碰面,终于出现了那么可怕的裂痕是极其正常不过的。 平静的日子,自我们上岛后仅仅持续了三天。第四天,我和诸户已经陷入了连交谈都不可能的状态了,并且,在那同一天,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岩屋岛的两名居民,好像是遇到了恶鬼的诅咒,在那个吃人的洞穴——魔鬼的深渊变成了藻屑,永远地消失了。 但是,在那平静无事的三天里,也不是没有值得记录的事儿。 其一是关于仓库中连体儿的。我在诸户宅邸度过最初一夜的第二天早上,隔着土墙看见了仓库窗子里的连体儿,被其中一方的那位女性(也就是日记中的阿秀)的美貌所打动,这正如前一章里写过的那样。但是,即使是不寻常环境揭示出了那残废姑娘的美丽,我仍感到隔墙一见的印象,那么强悍地攫取了我的心,绝不仅仅是件平平常常的事情。 正像读者也知道的那样,我把全身心的爱都奉献给了已故的木崎初代,甚至吞吃了她的骨灰。和诸户一起来这个岩屋岛不也只是为了弄清初代的仇敌吗?这样的我,就为仅仅看了一眼的、并且不幸残废的姑娘的美丽所打动,换言之,就是感受到了爱情,是觉得眷恋。是的,我坦白,我是对那残废的阿秀姑娘感到了眷恋。啊,这是多么地无情无义!刚刚上岛,什么都还没干,竟然就恋上了另一位残疾姑娘,我不也成了极卑鄙的家伙了吗?当时,我如此这般地自己羞辱自己。 但是,不管怎么于心有愧,恋爱的心却是无可动摇地实实在在。我一边这个那个地制造什么借口,向自己的心辩解,一边只要有空闲,就偷偷地溜出屋子,转到那仓库的后边去。 然而,在我第二次去那里时,那是我最初隔墙看见阿秀那天的傍晚,却发生了一件令我更为受窘的事。那就是,我当时弄明白了不是我单方面,阿秀那一方面也爱上了我,真是多么命中注定的事啊! 在黄昏的霭雾里,仓库那窗子像张大着的黑嘴,我站在下边,耐心地等待姑娘探出面颊,等啊等啊,等了又等,老也不见有什么影子出现在那窗内,急得我像不良少年似地吹起了口哨。于是,像是随意躺卧突然一跃而起似的,阿秀那白净的脸庞闪了一下,转瞬就又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似地,缩回去不见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我却没有看漏阿秀的脸冲着我欢窨地微微一笑。并且想象着她在说: “阿吉他嫉妒,不想让你窥视阿秀呢!” 我不由得感到心里痒痒地发酥。 即使阿秀把脸缩回去了。我仍然不想离开那里,恋恋不舍、盯盯地仰望着那同一面窗户。不一会儿,有个白色的东西从窗户朝着我飞了出来,是个纸团。捡起落在我脚边的纸团展开来一看,是一封铅笔写的信: 关于我的事情,请问捡到书的人。并且,请把我从这儿弄出去。你是个漂亮而又聪明的人,所以,一定会救助我。 是非常难读的字,但是我反复多次读后,终于能够领会了其意思。对于“你漂亮”这种明快的表达,我感到吃惊。即使从那本日记簿的记事想象,虽然阿秀所谓的漂亮的意思和我们所说的多少有些不同。 那以后,在同一个仓库的窗下,实际上是直到发现意外的东西之前的三天中间,我有五六次去到那里(仅仅为这五六次的外出,我花费了多少苦心啊!),不为人知地与阿秀见面。因为害怕为家人发觉,我们抑制相互讲话,每一次,都是使用眼神来交流意思,并且能够用相当复杂的微妙眼神进行语言的交流。阿秀的字写得差劲儿,但是,我却明白,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生就美丽的聪明女孩。 凭借目光的对话,我知道了阿吉让阿秀吃了什么样的苦头,特别是我出现以后,似乎由于嫉妒,更加深了一层。阿秀用眼神和手势告诉了我。 有时候,阿吉的那张铁青而丑陋的面孔甚至挤开阿秀,用可怕的目光长时间地睨视着我,那脸上的不快,我至今难忘。那是一种偏见和嫉妒的、无知和肮脏的野兽般极为丑恶的表情,那简直就像是瞪眼鬼似地一瞬不瞬地非常顽固地盯视。 连体儿的一半是丑恶的野兽,这更加深了我对阿秀的怜悯之情,我一天天地更加喜欢这个残疾姑娘,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由地觉得,这似乎好像是前世注定的不幸事,每次见面,阿秀都催促我快点把她救出来。我尽管什么办法都没有,但却拍着胸脯,意思是:“没问题,没问题,一定马上救你出来,再略微忍耐一下。”想让可怜的阿秀安心。 诸户宅邸有不少不开的房间,仓库自不待言,除此而外,入口的板门上挂着古色古香的、上着锁的房间到处可见。因为诸户的母亲和那个男佣等不间断地监视着我们的行动,连自由自在地在家里走走转转都不可能,但是,我有一次故意在走廊上走错,偷偷地往里走去,从而证实了在那深处有不开的房间,有的房间传出可怕的痈苦的呻吟声,有的房间有什么在轰隆轰隆地动着。这些全都只能认为是由被像动物样监禁的人发出的声音。 伫立在微暗的走廊,竖起耳朵静听,感到有股说不出来的阴森之气袭来。诸户说过这个宅子里的残废人乱哄哄的,难道在那不开门的房间里,还监禁着比仓库里的怪物(啊,我被那怪物夺去了心!)更胜一筹的可怕的残废者吗?诸户宅邸是残废宅邸吗?但是,丈五郎他为什么竞那样地尽收罗残废人呢? 在这平静的三天里,除了去见阿秀,发现了不幵门的房间外,还曾有过一件怪事。一天,诸户去他父亲那里老也不回来,我等得很无聊,曾出去得稍远些,一直散步到了海边那个船泊场。 来的时候因为是傍晚,没有发现,在那条路的大约一半的岩石山脚,有一片小树林,那里边有一间小小的破房子。这个岛上的人家,房子全都是分散着盖的,那座破房子让人觉得特别地孤立,什么人住在那儿呢?我突然一时冲动,离开道路,走进了那林中。 那座房子,是个与其叫房子,莫如叫它小屋更贴切的小小的建筑物,并且好像终于耐不住居住似的,荒芜得很。那小屋的地面略高些,所以,海呀,那对岸卧牛状的海岬呀,并且连那被称作魔鬼之渊的洞穴呀,全都尽收眼底。岩屋岛的断崖呈复杂的凹凸形,魔鬼之渊就在那最凸的部分。 深不可测的洞穴,像魔鬼的黑色嘴巴一样,滚涌向那里的波浪,看上去似可怕的獠牙。凝视时,甚至连魔鬼的眼睛和鼻子都能在上边的断崖上想象出来。对于城市生城市长的我来说,这南海孤岛是个过于离奇的另一个世界。仅有为数不多人家的离岛、像古城堡样的诸户宅邸、被关在仓库里的连体儿、被监禁在锁着房门的屋子里的残疾人、吃人的魔鬼之渊的洞穴,这一切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只不过是奇怪的童话故事。 除了单调的浪涛声,整个岛子死寂一片,目光所及无一人影,夏日热辣辣地焦烤在白色的小石子路上。 当时,在极近处发出的咳嗽声打破了我梦境般的心情,回头一看,一位老者凭靠在小屋的窗子那儿,正盯盯地望着我。想起来,这准是我们到达这个岛那天,蹲在这一带岸边,死盯着诸户脸看的那个怪老头。 “你,是诸户宅邸的客人吧?”老人像是等着我回过头来似地主动搭话了。 “是的。我是诸户道雄的朋友。您认识道雄吧?”我想知道老人的真面目,反问道。 “当然认识。我嘛,过去在诸户宅邸帮佣,道雄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他,背过他呀,怎么能不认识呢!不过,我也上了年纪啦,道雄好像完全不记得我喽!” “是吗?!那么,您为什么不去诸户宅邸见道雄呢?道雄也一定怀念您呢。” “我就算啦。再怎么想见道雄,也不愿意跨进那人面兽心的宅邸门槛。你可能不知道,诸户那对佝偻夫妻是装扮成人的鬼,是野兽呀!”’ “有那么严重吗?他们是干什么坏事了吧?!” “不不不,你还是不要打听那些事吧。我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岛上,若是说了大意的话,很危险,碰上那佝偻,这条老命可就报销啦。只是,您要小心呐,您可是前途无量的贵人呀,千万要小心,别因为我这么个离岛老人而遇上危险啊。” “不过,丈五郎和道雄是父子,而我,又是那道雄的朋友,所以,尽管说是坏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错啰!可不是那么回事。距今大约10年前,曾发生过类似的事儿,那人也是大老远从京城来诸户宅邸拜访的,听说,是丈五郎的堂兄弟什么的,虽然,是个尚且年青、前程远大的人,可怜见他,却变成了尸体,从那个洞穴旁边的魔鬼之渊处浮了上来。我不说那是丈五郎干的,但是,那人是逗留在诸户宅邸的呀,谁也没见他从宅邸出来或乘船。你明白了吧?老人言不会错,你还是多提防点为好。” 老人还谆谆讲了诸户宅邸的恐怖,但他那口气,不知怎么着,竟全都是没有说出口的我们也陷人了同10年前丈五郎堂兄弟相同的命运,要小心!一方面我想着难道真会有那么严重吗?另一方面,了解京城那三重杀人本事的我,再一想到说不定万一这老人不吉利的话语成真呢?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眼前发黑,浑身战栗,毛骨悚然。 再说说在那三天里,诸户道雄那方面干了些什么吧。 我们每晚都并排睡,但他却分外话少。要是说出口的话,可能也是内心的苦闷新添了太多太多。白天,他也和我不在一起,好像在什么房间里,整天和那佝偻的父亲相互敌视。每逢结束长谈回到我们的房间,都突然显得僬悴,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球充血红着,并且紧绷着脸默不作声,不管我问什么,都不好好回答。 但是,第三天的夜里,可能是终于忍不住了吧,他像个磨闹人的孩子似的,边在被褥上滚来滚去,边走嘴说出了这样的话: “啊,可怕!我以为不可能的事是真的呀,已经都要结束了。” “果然是像我们怀疑的那样吗?”我放低声音问。 “是的呀!并且还有更为严重的事呐!”诸户歪扭着土色的脸,痛苦地说。 我对他所谓的“更严重的事”再三询问,可他却什么也没再多说。但是: “明天就来个干脆了断。那么一来就最终绝裂。蓑蒲君,我可是你的朋友呀,我们合力同恶魔斗吧,啊,干吧?!” 诸户说着,伸出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然而,和那振奋人心的话语相比,他的表情是多么地悲惨啊!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是在把亲生父亲唤作恶魔,誓要同敌人周旋战斗的,落魄也就落魄吧。我没说安慰的话,仅仅回握着他的手,用回握替代了千言万语。第29章 替身 第二天,那可怕的毁灭终于到来了。 中午都过了,我独自在哑巴女佣的伺候下(她就是阿秀日记中的阿敏)吃完了饭,诸户还没从他父亲的房里回来,一个人越想心情越不好,所以,饭后散步的同时,顺便再去仓库后面,去同阿秀做目光对话。 站在那儿仰望了有一会儿窗户,连阿秀和阿吉的脸都没见者,我就吹起了平素那信号口哨。一吹,那黑窗户的铁栏栅里突然现出了一张脸,然而我看后却吃了一惊,怀疑起自己的脑袋该不是出问题了吧?为什么呢?因为现出的那张脸,既不是阿秀的,也不是阿吉的,而是一直以为在他父亲房里的诸户道雄那张扭曲的脸。 再三确认,证明那不是我的幻觉,无可怀疑,道雄和连体儿同监在一室!弄淸这事实的刹那间,我不由得想大声喊叫,可是因为诸户迅速地把手指放到口上提醒了我,才好不容易忍住了。 看到我惊异的面孔,诸户从狭窄的窗子里不停地以手势向我说着什么,但是,同阿秀那撖妙的眼色不同,再加上说的事情又过于复杂,我怎么也领会不了是什么意思。诸户直着急,做了个请稍等的手势,把头缩了回去,但是不一会儿,就朝我抛过来了一个搓成圆蛋蛋的纸团。 捡起来展开一看,可能是阿秀借给他的吧,纸上用铅笔潦草地写着如下内容: 由于一时的大意,我中了丈五郎的奸计,成了和连体儿一样的被囚之身。因为看守非常严,无论如何也没希望立即逃出去,但是,同我相比,我更担心的是你,你是外人,所以更加危险。快些逃出这个岛吧!我已经绝望了,绝望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侦探、复仇,还有我自己的人生。 请不要责备我违背了与你的约定。请不要笑我不似当初那意气风发的懦弱,我是丈五郎的儿子! 和眷恋的你也要永别啦,请忘记诸户道雄。忘记岩屋岛,并且,虽然是个过分的请求,请把为初代复仇之类的亊也忘掉吧! 即使你返回本土,也请不要报警,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读完一抬起头,就发现诸户正满眼含泪盯盯地向下望着我,那恶魔父亲终于把自己的儿子监禁起来了。与责备道雄的突变和憎恨丈五郎的暴虐相比,我更为无法形容的哀愁所击中,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诸户可能为所谓父子这偶然的情愫,多次乱了心境吧!探访这么远的这个岩屋岛,往衫处细细想想的话,既不是为了我,当然也不是为了为初代报仇,其实质,说不定是所谓的父子情愫使然的行为。并且到了最后,他终于败下了阵!不寻常的父子之战,难道就这样告终了吗? 长时间长时间和仓库里的诸户对望着,终于,他那方面做了个“行了,你走吧!”的手势,我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机械地朝着诸户宅邸的大门走去了。临离去的时侯,我发现,在诸户那苍白的脸后面的微暗中,阿秀那感到不解的脸正盯耵地看着我,这更使我的心情变得虚幻起来。 但是,我当然不能归去,必须得救道雄,必须得救出阿秀。不管道雄怎么反对,我也不能丢下初代的仇人离开这个岛,并且,倘若有机会的话,为了死去的初代,还必须发现她的财宝(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有什么矛盾,能够同时想着初代和阿秀)。即使没有诸户的请求,借助警察的力量也是最终不得已时的事。我要留在这个岛上更深入地探寻一下,我要让绝望了的诸户恢复勇气做正义的伙伴。并且,我要借助他卓越的智慧同恶魔斗争!在我回到诸户宅邸自己住的那间屋子之前,我立下了如此的难心。 回到屋子不久,奸久不见了的佝偻丈五郎那丑态,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一进我的屋子,就叉着两腿吼道: “你做好马上回去的准备,这个家,不,这个岩屋岛已经一刻也不能容留你。快,快准备吧!” “您叫我回去,我可以回去,伹是,道雄在哪儿?如果道雄他不和我一块儿……” “我儿子有事不能见你,但是,他当然是知道的,你快点准备吧。” 想到争也没有用,所以我决定暂且离开诸户宅邸,当然,,我没有打箅离开这个岛。我必须隐藏在这个岛的什么地方,想出个救出道雄和阿秀的办法。 但困难的是,丈五郎那方面也非常精明,派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监视我的行琮。 那男佣拿着我的行李在前边走,当走到前几天和我搭话的那位奇怪老人的小屋那里时,突然走了进去,并且说: “阿德,你在呀?!诸户老爷吩咐,让你出趟船,把这个人摆渡到K码头去。” “那位客人,一个人回去吗?”老人还是从那开着的窗户探出半个身子,边盯盯地看着我,边回答。 因此,最终那男佣把我托给了那位叫阿德的老人回去了。但是,丈五郎把我托付给说起来是叛逆的这位老人,真是既让人感到意外,又有些让人略感害怕。 虽然那么说,这位老人被选中,对于我来说是非常有利的。我大略地讲明事情的缘由,恳求老人相助,坚持说无论如何我想现在再在岛上留一段时间。 老人用同前几天同样的说法,说我的计划欠斟酌,但是,由于我始终坚持,所以,不仅终于屈从了我,答应了容留我的请求,甚至还提出了一个欺骗丈五郎的妙计。 那妙计就是——因为丈五郎极为多疑,所以,如果我就这么留在岛上,他当然不会答应,进而还要给负责监督我的老人招来怨恨,所以,好歹必须得发船亲一次本土给他瞧瞧。 可是,若是阿德一个人划船去的话,不会有任何效臬,但是幸好阿德的儿子和我年龄、个头都很相似,所以,决定让他儿子穿上我的西服,远远看去,就像是我似地渡一次本土。我穿上他儿子的衣服,隐藏在阿德的小屋里就行了。 “在你办完事之前,就让我儿子去伊势参拜吧。”阿德这么说着,笑了。 傍晚时分,阿德的儿子穿上我的西服,挺胸叠肚地登上了阿德的那只小船。 载着我的替身的小船,由阿德划着,不知前方有什么样的可怕命运在等着,沿着海岛的绝壁在昏暗迫近的海面上前进着。第30章 杀人远景 现在,我是这篇冒险小说的主人公了。 送走两个人,一穿上过去阿德儿子穿着的带有海滨气味的布棉衣,我就蹲在小屋的窗边,只把眼睛从纸窗后面露出来,定睛注视着小船的去向。 卧牛状的海岬笼罩着晚雾,墨黑的海水和深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天空中甚至还能看到一两颗星星在闪烁,风停了,海面像黑色的油一样,静静的。正是满潮时刻,那魔鬼之渊一带,远远地都能看到海水打着旋涡,向洞里流进去。 小船沿着凹凸得很厉害的悬崖,时隐时现逐渐向魔鬼之渊靠近。数丈高的悬崖像一堵黝黑的墙壁,玩具般的小船危险地在它下边前进。偶而能听到传到海面的那像虫鸣似的摇橹声。阿德和他穿西服的儿子都烘托在暮色里,已经小得像颗豆子似地,只能看出个轮廓了。 再转过一个岩角,就临近魔鬼之渊那洞穴了。正在到了那个角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在小船正上方的陡峭崖顶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吃惊再看时,看清了那无疑是个男人,并且是个后背弓起的佝偻老人。我怎么可能看错那丑陋的形体呢!确实是丈五郎。但是,诸户宅邸的主人,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来到那么高的悬崖边缘呢? 那个佝偻男人,手上拿着个像镐样的东西,低着头,俯着身子,正在起劲地干什么。每当镐头使劲,就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一看,看淸了,那是一块险险地座落在悬崖端上的大岩石。 啊,我明白了,丈五郎是谋算着当阿德的小船正好通过它下边的时候,把那块大岩石推落下来,使小船颠覆!危险!若不再离开岸边一些,太危险啦!但是,我就是从这儿喊叫,阿德也不会听见,我眼睁睁地看着丈五郎那可怕的计谋,却没有办法救助那牺牲者。真是除了祈求老天保佑别无他法。 当看到佝偻的身影大动了一下时,发现那块大崖石摇晃起来,转眼间就以非常快的速度撞上岩角,变成了无数的碎块儿,冲着小船飘散着坠落下去。 升起了大的水花,不一会儿,咔吧咔吧的声音一直传到了我这儿。 小船如了丈五郎的愿,颠覆了。船上的两个人无影无踪。是撞上岩石当场死亡了呢?还是弃船在水中游着呢?很遗撼,太远了,弄不淸。 苒看丈五郎,这个仇恨心极强的佝偻男人,看上去好像仅仅把小船颠覆了还不够,他以惊人的气势挥舞着镐头,简直就像海战画上看到的那样,使岩石崩落,在海面上揿起无数水花。 最后,他终于停止了舞镐,盯盯地向下窥探,可能是看到了牺牲者死亡安心了吧,就那么向对面离去了。 所有这一切,是瞬间发生的事,并且因为太远,感觉就像是木偶戏似地好玩,没有想到,夺去了两个人性命的悲惨事件,竟是那么的可怕。但是,这既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阿德和他的儿子,由于人鬼的奸计,恐怕已经变成了魔鬼之渊的藻屑消失了。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丈五郎的企图,他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消灭我的。因为若是在宅邸内下手干,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所以让我乘船,先切断我和岛上的联系,然后埋伏在小船必经的悬崖之上,打算利用魔鬼之渊那迷信,让人觉得阿德的船是被超人的魔力颠覆的。因此,他不使用方便的枪械,而是费劲地去推落大崖石。 渡船不求别的渔夫而选择了关系不好的阿德也是有原因的。他是想一石二鸟,企图在把感知他恶行的我消灭的同时,也把以前的背叛了他的仆人,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他的所为的阿德,也顺带杀掉。这一点,他顺利地如愿以偿了。 丈五郎杀人,仅我所知,这已经是第五人了。并且认真考虑一下,可怕的是,可以说这五起杀人事件,全都间接地由我制造了杀人的动机:初代,如果没有我的存在,说不定就答应了诸户的求婚,如果和诸户结婚,她不被杀也就没事了。深山木,不用说,如果我不求他侦探,他也不会中了丈五郎的魔手。少年杂技演员也是那样。另外,阿德也好,他的儿子也好,若是我不来这个岛,不求他们当替身,恐怕也不会死得这么凄惨吧! 越想我越觉得恐惧,并且,觉得对杀人鬼丈五郎的憎恨较前一天增长了数倍,已经不止是为了初代,为了另外四个人的灵魂,我也要坚持留在这个岛上,我必须揭露恶魔的所作所为,实现复仇的心愿。 我的能力可能远远不够,说不定请求警方帮助是万全之策。但是,如果这个稀世恶魔,仅受国家法律的审判,我是不能满足的,用句古典色彩的话说,就是如果不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并且让这家伙尝到和他所犯罪行相同份量的苦痛,我这心里不能平衡。 不过,幸好丈五郎认定我已经死了,首先最重要的是尽量巧妙地装扮成阿德的儿子,躲过他的目光。并且,悄悄地去和仓库里的道雄提前商量,想出报仇的办法。作为道雄,如果知道了这次的杀人情况,恐怕也不会再说当他老子的伙伴了吧!此外,即使道雄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决心为实现心愿努力到底。 幸运的是那以后几天过去了,两人的尸体没有被发现,可能是被吸进了魔鬼之渊的深处了吧。我成功地做到了装扮成阿德的儿子。但是,因为阿德的船老不返回,也不是没有觉得可疑,有几个渔民来我小屋探望,不过我称病,在屋子角落昏暗的地方,立了一个两折的屏风,把脸藏起来糊了过去。 白天,我差不多都关在小屋里避人耳目;到了夜晚,我趁黑满岛转游,拜访仓库窗子里的道雄和阿秀那是当然不用说的,我还通晓了岛上的地理,把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用的记在心上。关心诸户宅邸的情况也是不用说的,有时候甚至还趁着没人的空子,潜入门内,转到锁着的房间外面,从紧关着的门缝窥视里边发出声音的真相。 好了,各位读者,我就是这样地,虽然鲁莽,却踏出了以世无伦比的杀人魔鬼为对手进行战斗的第一步。我的前方存在着怎样的活地狱?怎样的世外桃源在等着我?关于我在这个记录开头述说过的,一夜之间头发就雪白了的那种大恐怖,已经不是那么遥远的事了。第31章 屋顶上的怪老头 托替身的福,我险险地逃脱了大难,但却一点也没有得救了的心情。扮成阿德儿子的我,连漫不经心地步出屋外都不可能,更何况划船离开这个岛,连想都别想。倒像我是犯人似的,白天,老老实实地躲在阿德的小房子里,到了夜里,为了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伸伸缩屈的手脚,简直是偷偷地爬出小屋。 食物嘛,只要耐得住难吃,暂时度日的东西还是有的,因为是不方便的离岛,阿德的小屋里,米、面、豆瓣酱、柴火,都充分地囤积着。我在那以后的数日中,就靠哨那不伦不类的鱼干、舐那豆酱过来的。 我由当时的经验领悟到,无论什么样的冒险,什么样的苦难,当你实际碰上的时候,并没什么了不起,倒是想象的更可怕。 对于在东京公司打算盘时候的我来说,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虚构的童话,或者做梦般的处境。我真的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在阿德那简陋小屋的角落里,望者没有天花板的屋顶,听着不间断的涛声,嗅着海滨的气息,心情常常变得很奇怪,以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该不会全都是做梦吧?因此,尽管是在那么恐怖的环境下,我的心脏跳动得和平素一样有力,我的头脑也很清酲。人,不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旦碰上,总是能够镇定地承受,远胜于想象。我认为,士兵能够冒着枪弹冲锋就在于此吧,而我尽管处于阴暗的环境,竟也能保持格外的心情愉快。 这些先暂且不论,我现在首先应该做的笫一件事,就是必须把事情的详细情况告诉被幽禁在诸户宅邸仓库里的诸户道雄,商谈如何做善后的处置。白天危险,而夜晚,又是个连电灯也没有的岛,什么都没法干。我看准黄昏时候,远远地连人脸都分辨不清的时刻,走向那仓库之下。没像担心的那样,岛上的人像死光了似的,哪儿都没个人影。当我好不容易到达目的的那仓库的窗下,立即隐身在刚好在那土墙近旁的一块岩石后,静静地窥视周围的情况,竖起耳朵听着土墙内和那仓库的窗子里有没有人声传出来。 暮暗中,仓库的窗子裂开着黑口,寂静无声。除了从远远的波涛涌动处传来单调的浪击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让人觉得“该不是仍然在做梦?”一切都是灰色,是一种既无声音,也无颜色的荒寂景象。 长时间的踟躇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把准备好的纸团朝着预定目标投了上去,那白色的圆球顺顺当当地飞进了窗户里。那纸上,我把昨天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全写出来了,还写了我们今后怎么办才好,征求诸户的意见。 投完纸团,我再次隐藏到原来那块岩石的暗处,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但是,怎么也没有诸户的回音,当我开始担心诸户该不会是气我没有离开这个岛时,天已真正黑了下来,连分辨仓库窗户都很困难了。就在这时,终于在窗户那儿模糊不清地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脸,朝着我的方向投过来一个纸团。 仔细一看,那白色的人脸好像不是诸户,而是我怀念的连体儿阿秀。即便是在黑暗中,我也能察觉出那是一张令人觉得因为悲伤而消沉的脸。恐怕阿秀已经从诸户那儿听说了详情吧。 展开纸团一看,为了在昏暗里也能阅读,用铅笔把字写得很大,简单地写着这样的话,当然,是诸户的笔迹: “现在什么都无法考虑,请明天再来一趟。” 读后我不禁神色黯然。诸户闻知他父亲那确凿的罪状,是多么地惊讶、悲痛啊!看他甚至回避同我见面,让阿秀来投抛纸团,就能明白他的心情啦。 我朝像是从仓库窗户一动不动盯着我这边看的那张阿秀的模糊白脸点头示意后,在昏暗里,脚步沉重地返回了阿德的小屋,并且不点灯火,像动物似地一下子躺了下去,就那么躺在那里,不停地思考着。 第二天傍晚,去到仓库底下一打暗号,这回诸户的脸露了出来,轻轻地投过来一个写着下面字句的纸团: 你不将如此的我弃之不顾,为了我吃了那么多苦,没有语言能表达我的谢意。说真的,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这个岛,非常非常地绝望。我深切地明白,如果离开了你,我无法孤苦地生存。丈五郎的恶行也弄淸了,我已经决定不再考虑什么父子之类的事情,对于父亲,我只有憎恨,没有丝毫爱意。相反,倒是对于外人的你,非常地执着。我决心借助你的帮助潜逃出这仓库,并且必须救出那些可爱的人们。还要发现初代的财产,因为它能使你富有。关于逃离仓库,我有办法,必须少许等待时机。关于这个计划,我决定逐步通知你。希望你能尽量瞅准每天没人的空当,常到仓库下边来,就是大白天,也难得有人来这里,所以没关系。 诸户重振一度动摇的决心,断绝了父子情分。但是,一想到其内里,对我的不伦不类的爱情成了重大的动机,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诸户那难以想象的热情,我始终不能理解,甚至毋宁说不由得感到害怕。 那以后的五天里,我们不间断地进行这种不自由的幽会(幽会是个怪怪的词,但是,那期间诸户的态度,总觉得与这个词相称)。 那五天里我的心情和行动,细想起来,有很多可写的,但是,与整个故事无太大关系,所以决定全部略过,只抓要点: 发现那像谜一样的事件是第三天早上,为了与诸户进行纸团交谈,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仓库的时候。 朝阳尚未升起,仍有些微暗,并且朝雾笼罩着全岛,看不出去太远也是一个原因。但是,首先那是在一个十分意外的场所碰到的,所以,我在距那土墙外岩石10米左右之前,简直一点都没有发觉。可是,突然一看,发现仓库屋顶上,不是有个黑色的人影模模糊糊地在动吗? 我吃了一惊,猛然返身躲在土墙角后,仔细一看,看清了屋顶上那人,不是别人,而是佝偻的丈五郎。不用看脸,只凭全身轮廓,立即就明白是他。 我一看到他,就不能不担心到诸户道雄身上。这个残废的怪物一现身,必定有凶事伴随。初代被杀之前见到了怪老头。友之助被杀的那天晚上,我目击了他那丑陋的背影。并且,就在最近,刚一看见他在悬崖上挥舞镐头,阿德父子不就成了魔鬼之渊的藻屑消失了吗? 不过,该不会真杀自己的儿子吧?!不是正因为不会杀,才采取了把他幽禁在仓库里的温和手段吗? 不,不,不是那么回事!连道雄都决心同他父亲敌对了,难道那怪物夺个儿子的命还会有什么踌躇吗?准是看清道雄要与自己敌对到底,所以终于下决心想要把他杀了。 我藏身在土墙的暗处,正焦躁不安地这么想着的功夫,怪物丈五郎那丑怪的身影,已经在一点点散去的朝雾中渐渐地看清楚了:俾正骑在屋顶的一头,不停地在干着什么。 啊,明白了,全明白了!他是正在想把屋脊端的鬼头大瓦揭下来! 那儿有与仓库之大相称的漂亮的鬼头大瓦,大瓦堂皇地安设在屋脊的两端。是东京一带难得一见的古典风味的罕见类型。 若是把那大瓦揭开,一层屋顶板下就是诸户道雄被幽禁的屋子,危险!危险!诸户在那下边,对头顶上正进行的可怕企图毫无所知,说不定还正睡着。可是,当着那怪物,我又不能吹口哨递暗号,只能焦急,什么都不能干。 终于,丈五郎把那大瓦彻底揭下来挟在了腋下。因为是足有2尺多的大瓦,所以,抱在那残废人的腋下也是很不容易的。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翻开大瓦下面的屋顶板,从道雄和连体儿的正上方突然现出他那丑陋不堪的脸去窥视,奸笑着,进行他那残暴的杀人勾当了。 我描绘着那幻影,腋下流着冷汗,因恐惧而呆站在那里。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丈五郎却挟着那块大瓦,从屋顶另一侧下去了。我想,可能是把妨碍行动的大瓦搬到什么地方去后,再一身轻松地返回原来的地方吧?可是怎么等,也不见他回来。 我提心吊胆地从土墙暗处前进到那块岩石处藏了起来,仍然还是窥测情况。可是,这期间,朝雾已经尽数散去,大太阳都从岩山顶上冒出了头,把仓库的墙壁映照得红红的了,而丈五郎却始终没有再出现。第32章 神和佛 因为从那时起足足过了有半小时了,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就躲在岩石的阴影里,毅然地轻轻吹起了口哨,那是呼唤诸户的暗号。 刚一吹,就像早就等着了似的,诸户的脸立刻出现在了仓库的窗户那儿。 我从岩石的阴影里探出头,用眼神询问“没问题?”,当看到诸户点头首肯,我立即从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上撕下纸,迅速地把丈五郎那奇怪的举动写了上去,包上个旁边的小石头,朝窗户投了进去。 等了没多一会儿,诸户的回信就来了。那字句是: “我读了你的信,有一个非同寻常的发现。庆贺吧!我们的目的之一,好像不久就能实现了。另外,我目前没有危险,请放心。没时间细写,只写想要你做的事,从中,你大概亦可充分体察我的想法: “(1)在不冒险的前提下,去转转这个岛的所有角落,探查出与祭祀什么有关的东西,比如五谷神的小庙啦,地藏菩萨啦等神佛,并且告诉我。 “(2)最近,诸户宅邸的佣人们应该会把什么行李装船出海,如果看到,立即通知我,并査实当时的人数。” 领受了这个奇怪的命令,我也大致上想了想,当然,却没能领悟诸户的真意。因为过多地投石问答很危险,所以,我姑且离开了那里。 此后,按照诸户的命令,我简直像小偷一样,哪怕是没有人家的地方,没有行人的地方,我都尽量偷偷地去转,整天在岛上走。为了即使遇见人也不至于被揭穿,我用毛巾包住脸颊,穿着当然是阿德儿子那旧棉袄,手和脚都糊上一层泥,如不细看,分辨不清。即使如此,因为是大白天在野外转,所以,我精神上非常地紧张,再加上虽说是海边,但正值8月酷暑,在烈日炎炎下到处走是相当苦的。不过,在那种异常情况下,我没有空暇去考虑什么热。 然而,在这么到处转后我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岛是多么地荒凉至极。就是有人家,也是不一定有人在长时间行走中,除了远远地看见两三个渔夫外,整天没遇见一个人。如此一来,也就没什么需要小心的啦。 直到那天傍晚之前,我把岛子转了一圈,结果只发现了两处好像与神佛有关的东西。 在岩屋岛的西海岸,那是一个中间有岩山隔着的、与诸户宅邸相反的一面,几乎没有人家,悬崖的凸凹特别厉害,岸边耸立着各式各样形状的奇岩。其中,有一个格外显眼的黑帽子状的大岩石,在那大岩石的顶端,就好像二见湾的夫妇岩似的,建着一个石头雕刻的小华表。大概是数百年前,这个岛更繁华时期,拥有诸户宅邸的主人,一逞城主威风的时候,为了祈求这海岸太平而建的吧。那个投影石华表业已被微黑的苔藓覆盖,现在古旧得会误认为是那大岩石的一部分。 还有一个,就是在相同西侧海岸的、与黑帽子岩石相对的一个小丘上,立着一尊也是非常古旧的石头地藏菩萨。 似乎很久以前绕岛一周皆有道路,处处都留有其痕迹,但是,石头地藏菩萨是沿着那道路,像路标似地立在那里的。当然,因为没有人参拜,所以什么供物也没有,与其说是地藏菩萨,莫如说是个人状的石头。眼睛、鼻子、嘴,全都磨损成了光板儿,看到它在这无人之地孤零零地立着的样子,令人不禁吃惊,会不由地驻足。大概是因为一块相当大的石头当了底座,所以没有倾倒,经历了不少岁月仍立在原来那位置上吧。 那是后来想到的,那种石头地藏菩萨,很久以前像是在岛子多处都有,现在在北侧海岸仍残留着仿佛石头地藏菩萨基座的东西。那一定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不知什么时侯把它弄没了,只剩下了这最不方便的地方——西侧海岸这尊直到现在还幸运地残留着。 我四处转悠的结果,若说整个岛上与神佛有关的东西,只有上面说的两个。除此而外,我依稀记得在诸户宅邸的大院子里,有一座相当漂亮的庙,虽然不知是什么佛的庙。但是,诸户说让我找,恐怕不是找诸户宅邸内部的东西吧! 黑帽子岩石上的华表是“神”,石头地藏菩萨是“佛”,神和佛,啊,我好像多少明白了诸户的想法。不用说,是与那像密语似的密文有关!我试着想出那密文: 神仙佛祖来相会 打破巽方鬼 探寻神佛恩赐 六道路口莫转向 这“神”指的是黑帽子岩石上的华表,“佛”不就是意味着那石头地藏菩萨吗?另外,啊,逐渐弄懂了,这个“鬼”,说不定就是和今天早上丈五郎揭下拿走的仓库屋顶上的鬼头大瓦一致呢。对了,那鬼头大瓦就是在仓库的东南头上,东南不正好合了密文上的“巽”的方位吗?那块大瓦,就正是“巽方鬼”呀! 密文里写着“打破巽方鬼”,那么,说不定财宝就藏在那大瓦里。要真是那样,丈五郎不是已经早就摔碎了那大瓦,取出了其中的财宝了吗? 但是,诸户没有理由不理会这一点,因为丈五郎拿走大瓦的事,我明白无误地写在信上,告诉他了,读了信,他好像才感觉到了什么。所以,那密文准还有别的意思。因为如果仅只是摔碎大瓦的话,那第一行的文字就没必要了。 既然如此,那“神仙佛祖来相会”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那个“神”是黑帽子岩石上的华表,“佛”是地藏菩萨,它们两个东西又怎么能相会呢?!该不会是这个“神、佛”完全意味着别的什么吧? 我试着多方思索,但怎么也解不开这个谜。只是因为今天这个事件,清楚了偷盗我们曾经藏在东京神田西餐馆二楼的家谱和连体儿日记本的贼,正如当时想象的那样,的确是怪老头丈五郎。如果不是他,就不能解释他揭大瓦的意义。―准是他在此前把庭院翻了个个儿,发疯似地搜索了诸户宅邸,而在密文一弄到手,就拼命地研究其含意,终于发现了“巽方鬼”与仓库那大瓦相符。 或许丈五郎解开了密文,他已经将财宝弄到了吧?或者,也可能他的解释有非常大的错误,那大瓦里什么也没有。诸户果真正确地理解了那密文了吗?我不能不焦躁不安。第33章 一群残废者 同一天的傍晚,我去到仓库下,把我发现的事情,用例行的纸团告诉给诸户。为引起注意,还在那纸头上添画了黑帽子岩石和石头地藏菩萨位置的示意简图。 没等多一会儿,诸户就在窗户那儿露出了脸,投下了下面这样一封信: “你戴着手表吗?准吗?” 是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但是,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危险会逼近我,又是这种极不方便的通信方式,所以无暇说明事情的首尾,也不是没道理。我必须从这些简单的句子里推测出他的真意。 幸亏我把手表藏戴在胳膊上,并且注意了上弦,所以,时间上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出入。我捋起胳膊给他看,用手势告诉他时间准。 于是,诸户满意地颔首,缩回了头。但不一会儿,又投过来一封少许长些的信: “这是件重要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认真去做。虽说是大体上的推测,但我好像已经知道宝藏地点了。丈五郎也幵始觉察,但犯了一个大错特错的错误。我们来找出它吧!确实有希望。明天如果天晴,午后4点左右,你去黑帽子岩,注意观察石头上华表的影子,那影子应该可能与石头地藏菩萨相重合,重了的话,准确地记下那时间再回来。” 我一接受这个命令,就急忙返回了阿德的小屋,但是,那一晚,其它什么都没想,光考虑那密文的事了。 现在我能够把“神仙佛祖来相会”的意思弄清楚了。不是真的相会,而是神的影子和佛重叠,是华表的影子投射在石头菩萨上。是个多么巧妙的主意呀!事到如今我不由不赞叹诸户的想象力。 但是,虽然到这儿是明白了,可“神仙佛祖来相会,打破巽方鬼”里的“巽方鬼”却又不懂了。说丈五郎犯了个大错误,所以,似乎不是指的仓库那大瓦。那么,此外,用“鬼”来命名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那一晚,我终于怀抱疑问不知不觉睡着了。但是,第二天早上,被这岛上罕有的吵闹声突然弄醒,发现那尚有记忆的声音通过了小屋前,朝船舶场移去了。无可怀疑的,是诸户宅邸的佣人。 我曾受命于诸户,所以赶紧起来,把窗户开个小缝向外窥视,远远地看见走过去的三个人的背影。两个人抬着个大木箱,一个人在其侧旁跟着,那个人是连体儿日记里的助八爷,另两个人是在诸户宅邸见到过的身强力壮的男人。 想到诸户头天写的“最近诸户宅邸的佣人们应会装货出海”,我想就是指的这个了吧,他还求我把其人数告诉他。 拉开窗子盯住了看,那一行三人渐渐地走远,终于隐匿于岩石后面去了,但是没等多久,从船舶场那儿,有一只并没扬起帆的帆船,划进了我的视野,虽然离得远,但是乘上去的就是刚才那三个人和那箱货物,这一点还是十分淸楚的。船一到达洋面,帆就很快地扬起,船乘着早风,看着看着就远离了岛子。 我必须按照事先的约定,尽快地把这事告诉诸户。那时,我已经习惯于大白天出去走动,就算是碰到什么人,也能混过去,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立即出了小屋,去了仓库。刚用纸团把事情的详情告知给诸户,诸户就回了一封生机盎然的信: “他们应该是一周左右不会回来。我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啦。诸户宅邸已经没有了强手,逃跑正是时机。求你帮忙,你在那岩石后藏一个小时左右,等待我的信号。如果我从这窗子挥手,你立刻快速跑向大门,若是有从宅内逃出的家伙,就把他抓住。因为全是女的和残废,所以没问题。终于要干上一场喽!” 由于这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的探宝暂时中止了。我为诸户那封生机勃勃的信,心情激动,守候在那里等待着窗子里的暗号。如果诸户的计划顺利进行,不久我们就能进行被迫中断已久的直接对话啦!并且,甚至能够从近处看到我从到这岛以来就向往着的阿秀的脸庞,听到她的声音!这些日子的离奇经验,不知不觉使我喜欢上了冒险,听到要干上一场,我心底非常兴奋。 诸户要和他父母斗,这不是世上的常事,一想到他的心情该会是什么样子,静候那刹那到来的我都有种心脏变空了的感觉,何况他是打算用暴力来对付他的父亲呢。 我长时间、长时间地缩在那岩石后,天很热,虽然是在岩石的日影里,但是脚下的砂粒热得灼人,平素刮着的凉丝丝的海滨的风,那一天却一丝都没有了,连波涛的声音也好像一点也听不到,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聋子了。在那无限的静寂中,只有夏日火辣辣地闪烁着光芒。 强忍着头晕目眩,一动不动地盯着仓库那窗户。终于有了信号,我看到从那铁棍中间伸出的胳膊,上下舞动了两三次。 我猛然奔跑起来,绕过土墙,从大门踏进了诸户宅邸。 进人大门后向里窥视,静悄悄地,连个人影都没有。尽管说对手是残废,可那是老奸巨猾的、凶残无比的丈五郎呀,真替诸户担心,该不会反倒遇上倒零的事吧?宅内那寂静,不知为什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上了玄关,在弯曲的长走廊上慢慢地前行。 拐过一个角,来到了长约20米的长廊。廊宽有2米多,铺着古典风味的、变了色发红的榻榻米,因为是屋顶很高的、窗子少的古典式建筑物,所以走廊像傍晚似地微暗。 在我突然弯向走廊时,与我同时,有东西出现在对面的那一端。它以惊人之势,相互纠结着,朝我这方跑来。因为样子太过奇特,我急切之下没弄明白是什么,但那东西转限接近了我,碰上了我,发出奇怪的叫喊声,我才省悟到那是连体儿阿秀和阿吉。 他们身上缠着破布条,阿秀简单地把头发系在脑后,而阿吉,可能有时理发吧,是个像囚犯般的可怕的头。两个人都非常高兴被解除了监禁,像孩子似地跳跃着,看他们两个人在我面前一边冲我笑,一边疯狂地跳,我产生了一种有如奇怪形状的兽类的感觉。 我不自觉间抓住了阿秀的手。阿秀也天真地笑着,恋慕似地回握着我的手。在那样的境遇下,阿秀的指甲还修剪得很漂亮,给予我非常好的感受。为那么一点点小事,我非常感动。 像野蛮人似的阿吉,看到我和阿秀要好,立刻就生气了。当时我知道了:不仅教养的原始人类和猴子一样,生气的时候是要裸露出牙齿的。阿吉就像大猩狸似地露出牙齿,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把阿秀拽离开去。 正在这时,可能是听到吵嚷声了吧,从我后方的屋子里跳出来一个女人,是哑巴阿敏。她一得知连体儿从仓库里逃出来了,脸色苍白,猛然把阿秀他们向里边推回去。 我没费什么劲儿,就把这第一个敌人制服了。对手被我扭着手,歪考头看着我,立刻省悟到我是谁了,一下子泄了气。她好像还一点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想抗拒到底。 这时,从刚才连体儿路过来的方向,出现了奇怪的一群人,位于最前面的是诸户道雄,他后面,有奇怪的活人,五六个乱哄哄地跟随着。 我听说过诸户宅邸有残疾人,但是因为全被关在锁着的房间里,所以还一次也不曾见过。可能是诸户打开了那些锁着的房门,给了这一群生命自由吧,他们以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喜悦之情,看上去挺佩服诸户。 有半边脸像涂了墨似地长着毛的、俗称“熊女”的残疾者,手脚虽然正常,但是像营养不良似地肤色苍白,嘴里嘟嘟哺喃地说着什么,可是看上去却挺高兴。 有个腿关节反向弯曲像青蛙似的孩子,有10岁左右,长着一副讨人喜爱的脸,用那不自由的腿,活泼地挑转着。 还有三个身材短小的矮人。大人的头长在幼儿的身上这一点是普通的矮子,但是和在杂技团等处看上去的不一样,他们非常虚弱,像患了软骨症的人,手足无力,连走路看上去都很困难。一个人无法站立,可怜她像一个孩子似地在榻榻米上爬。三个人全都是弱不经风的身体,支撑那个大头已很勉强。 看到在微暗的长廊里,以两身一体的连体儿为首的这些残疾人乱哄哄地聚成一群,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眼睛看上去是滑稽的,正因为滑稽,反倒有感到毛骨悚然。 “啊,蓑蒲君,终于干完啦!”诸户走近我,朗声地说。 “干完了?是把那两个人……”我以为诸户该不是杀了丈五郎夫妇吧? “替代我们,把那两人关进仓库里去啦!” 他是谎称有话同双亲说,把他们诱骗进仓库里,突然间和连体儿一块儿从仓库出去,把惊慌不堪的那两个残废人关进了仓库里的。若说丈五郎怎么轻易中了计,那是有充足道理的,我到后来才知道。 “这些人……”我指着怪怪的人群问。 “是残疾人哪!” “但是,为什么这么养着这些残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