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少年的嘴巴里说出警察的字眼,T更感惊诧和不可思议了。 “你到底是谁呀?” “我在电视上看过杀人事件。爸爸也被杀死了。” “J. M先生被杀?” T厉声问道:“他在哪里?被谁杀了?” “在地下室。” 少年怯生生地回答。他一边缓缓地摇头,一边继续说道: “不知道凶手是谁。警察很可怕。我们怕被警察怀疑。爸爸常说,我们不是普通人,但也不是妖魔鬼怪。警察少见多怪,看到我们的样子一定会起疑。如果我们变成嫌疑杀人犯,那就太可怕了。”看到少年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T赶忙说“不要紧”来安慰他。 “没关系,不周怕。警察不是坏人。” “可是……” “你爸爸真的被杀死了吗?如果是真的话,那得赶快和警方联络啰。屋里有电话吗?快打一一〇” “可是,我们……” “什么‘我们、我们’的?难道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少年点头。 T向半开着的玄关大门里面看去。正在此时,少年的三个伙伴一个接一个地现身了。 他们和“独眼”一样,不穿衣服。三人均为男性。而且,都是T从未见到过的异形。 已经没有必要说明了。“三只手”、“驼子”、“蛇皮男”——在T面前出现的正是我梦见的异形中的其他三人。 对T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恶梦。但站在面前的这四个异形又明明是“真人”,绝非用特殊材料制作的模型。 根据“独眼”的说明,那三人同他一样,都是J. M的儿子。而且,没有一个有自己的正式名字。“爸爸”说按年龄大小分别叫他们为“驼子”、“独眼”、“蛇皮男”、“三只手”。可是,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几岁了。稍后,他们又说在二楼还有一位年龄最大的“姐姐”,她不能走路,所以不能下到地下室。 听着少年结结巴巴的说明,完全不像是编造出来的谎话。其他三人配合少年的每一句话,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 T判定少年说的是真话。那么,J. M是在地下室被杀了…… 照理说应该马上拨一一〇报警才对。但T想亲眼目击一下现场再说。虽然对少年的话并不怀疑,但在好奇心驱使下,T决心见识一下恐怖场面。 但是…… 几分钟后T便为自己的草率决定深感后悔。此后的好几天,他完全食不下咽。 在四个异形的导引下,T下到地下室,赫然见到令人恶心的J. M尸体。 两臂、两腿、头部完全与被脱成全裸的躯体切离,手臂与腿又被切割成几块。脸部的两颗眼球被剜出,鼻子被削落,嘴巴从唇端至颊部裂开成大缺口。躯体也一样,从胸部至下腹部被切开,体内脏器都被挖出来了。被血沫染得鲜红的地下室,弥漫着恶臭。T顿时感到头昏眼花,几欲作呕。 “J. M这个男人,肯定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变态狂人。” K女士不理会我一边想像凄惨的杀人现场,一边不自觉按着胃部的痛苦样子,继续说道: “他们五人,显然不是J. M的亲生子女。既无出生纪录,在户籍中当然也无记载。说得贴切一点,他们可算是J. M的非正式养子养女。说得更直白一点,则不妨认为是J. M这个狂人饲养的可悲宠物。这里所谓的宠物,不是用来把玩,而是用来虐待。 “已进入妄想阶段的J. M,是他的样貌情结促使他犯下这种恶魔般的罪孽。自己长得太丑,而且找不到比自己更丑的人——这种劣等意识促使他发狂。为了消解样貌情结,他设想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并予以实施。这就是要创造比自己更丑的东西——至少他这么认为,将他们置于自己身边,并君临他们之上。 “让比自己更丑的人——至少他这么认为——置于身边,而且让他们清楚认识到丑陋,于是自己便相对地处于美的地位了。” 事件发生后,根据遗留在J. M书房里的日记等文件、五个“孩子”的证词、对长年为J. M服务的某佣人的盘问,以及调查曾被J. M用高额酬金雇用的计划参与者等,事件的脉络很快就弄清楚了。 十几年前,当J. M移居到森林里的那栋建筑物里后,他就开始实施这个恶魔计划。 他通过各种途径把黑手伸进各地医院,偷偷地购买和收集刚刚出生的畸形儿。通常,重度畸形儿即使活着生下来,也会做某种处置而当作死胎处理。虽然孕妇产前诊断技术已相当发达,但是生下畸形儿的特殊情形还是有的。 J. M出重金偷偷买下畸形儿,然后带回家中养育。但是,这样的试验都失败了。毕竟重度畸形儿的生命力非常微弱,养不多久就死了。不言而喻,婴儿的尸体都被秘密处理掉了。 于是,J. M修正他的恶魔计划。既然无法利用天然物,就索性用自己的双手制造更丑陋的畸形者。 “——人体改造?” 我喘息般地挤出声音。 “是的。” K女士冷冷地点头。 “J. M改变了收集对象,从收购极罕见的重度畸形儿变为收买正常婴儿。除了去医院搜罗,他的黑手还伸到孤儿院。他对用非法手段买来的正常婴儿,亲手做各种整形改造手术。不用说,他充分利用了直至大学研究所为止的医学训练所取得的经验。或者不妨设想,他专攻医科的目的正在于此。” “如此说来,那五个人都是J. M亲手制造的人工异形吗?” 句可以这么说。在那栋建筑物里,有一间房间布置得和医院手术室一样,室内摆满了各种外科器械和药品。这五人都接受过J. M的外科手术和服用药物,结果变成现在的形状。” “那不是很荒唐吗?” “我最初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时想法也和你一样。但那毕竟是事实。其证据就是目前羁留在‘特别病房’里的那五名畸形者。经医学验证,他们的畸形完全由后天人工造成。” 我想再度说“荒唐”,但声音到了喉咙口又咽回去了。 “J. M这种疯狂的人体改造手术,在若干名婴儿或幼儿身上试行失败,致使这些试验者死亡。事后警方搜查那栋建筑物时,在内庭地下起出了多具白骨化尸体,经法医检定,几乎全部是未满三岁的婴儿。最后手术成功,并养育长大的‘成功例子’,就是那五名‘孩子’了。” “……” “独眼’的一只眼、‘鳞男’的皮肤,都是人工造成的。‘驼子’也一样,强制性地使其脊椎骨弯曲,两个瘤的成形手术则在婴儿期施行。” “那么‘三只手’呢?是在正常的孩子身上移植一只手上去吗?” “警方在内庭地下挖出一具缺少一只手的白骨化尸体。或许死者与“三只手’是一对孪生儿,故移植一只手上去并未出现排斥反应。” 在我脑际,又浮现出了曾经几度梦见的那个男人——J. M的丑陋模样,感到一阵嗯心。如果说这世界上存在着“科学狂人”的话,那就是J. M了。 “还有一个人呢?” 我问道:“就是第五人——年纪最大的‘姐姐’,她是怎么回事?” “她嘛——” 白皙端正的脸突然扭曲了。 “她叫做‘芋虫’。(编注:这个词在?又俗语中亦有‘讨厌的人’之意。)双手与双腿被切离,只留下躯体和头部活着。舌头也被拔掉了,所以无法说话。据J. M留下的的日记中记载,这是他的第一号‘成功作品’。” “——其他妈地残忍!” 我呕吐似地喃喃说着,脑中想像在那扇铁门后某一间单人房中,独自躺在床上的人的样子。 不能走路、不能持物,甚至不能说话。这样的伤残女子不知不觉中拥有了与众不同的发射强力思念波的超能力。 显然,最近每晚见到的梦,都是我的大脑接收了她发出的思念波的结果。 ……可恨! 这表示她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 ……可怕! ……恐怖! 这表示她怕J. M。 ……救命呀! ……停手! ……请停手! 那一定是J. M在虐待(凌辱?)她了。她发出呼救声。 ……杀呀! 这明显表达了她对J. M的杀意。可是,手足全无的她没能力杀死J. M。于是—— ……杀死他! 这是她向四个“弟弟”发出的命令。 ……那个男人 ……杀死他! ……一定要杀死他! “弟弟”们能正确接收她的思念波吗? ……不要被人察觉! ……别留下证据! ……不可被警察抓住! 在他们中间,至少有一人正确接收了以上指令,明白它的意义,并予以执行。不妨认为,此人就是在地下室残杀J. M的凶手。 呵他们五人本来都是没有先天性异常的普通婴儿,所以他们的智能水准绝对不低。手术和服药对脑并不产生损害,他们都成长为具有正常思考能力的孩子。这在J. M看来毋宁说是一个理想的发展,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接受自己的‘教育’。” K女士继续说道:“这五人住在家中的二楼,一人一室,是附设厕所的单人房。每间房只有一扇装着铁格子的窗:房门经常从外面锁上,自由外出的权利基本上被剥夺。 “房间里有电视机,但只有在规定时间才能看电视。他们没有接受外面普通孩子所受的基础教育,所以虽然能说话——被拔掉舌头的芋虫除外,但不具备读和写的能力。不过,透过收看各类电视节目获取的资讯,他们也学到一定程度的知识。或许他们看过杀人弃件报导及刑事影集一类的节目,故对杀人、警察、犯人、逮捕、刑罚等有一定的概念。 “在对他们的‘饲养’过程中,J. M有意识地在他们的心灵中植下某种特别的观念。这就是——” 说到这里,K女士的脸部扭曲得更厉害了。或许,我的脸色比她更难看。 “大致来说,J. M培养他们树立两种观念:一是确立自己是他们‘爸爸’的观念,二是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存在——是妖魔、是怪物。” 与电视萤幕上出现的普通人比较,他们也相信J. M的说法。瞧!这世界上找不到像你们这种丑怪样子的人,你们不是正常人——不,根本说不上是人,是可悲的怪胎。 从懂事开始,J. M就反覆对他们说: 因为你们不是人,所以不能把你们当普通人对待。你们绝无可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唯有依赖做为爸爸的我养育你们…… “如此说来,在分析外部事物时,他们具备一定的知识和思考力,但对自身的‘认识’,则始终自以为是有别于人类的怪胎。” 我说出这样的看法,K女士“嗯”地轻轻点头,然后说道: “他们确实拥有作为现代人的某些常识。但对自身的认识,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因为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怪胎’,所以不穿衣服也无所谓。在食物方面,即使给他们吃狗饲料,他们也甘之如饴。他们不认为有去‘学校’这种地方的权利,也不觉得有‘交朋友’的需要。但是,他们毕竟是人呀,向往自由、想出去外面走走的愿望,或许在心中悄悄萌生。 “J. M则竭尽全力向五人灌输他们是怪物的观念,他们当然没有拂逆他意志的能力。随着这五人日渐长大,J. M也变得越来越疯狂了。” 接下来,K女士把话题转到作为杀人现场的房子问题。首先,那造在地下(正确来说应是半地下构造)的宽大房间,是做什么用的呢? 一言以蔽之,那是一间“拷问室”。 以下是综合五名“孩子”各自所做的证言,并为我们确认的事实。 大致上每隔三至四天,J. M会在五人中挑选一人带到地下室予以无理的辱骂。时间方面多数在半夜,选人完全随兴所至。 在地下室靠内的墙壁上,壳有用来绑手脚的锁扣。J. M首先把对方锁在墙边,让对方失去行动的自由。然后,他把一面大镜子放在怯生生的对方面前,命令对方“看镜子”,接着,他指着映现在镜子里的异形破口大骂和极尽嘲笑之能事。 啊!多丑呀!实在难看死了! J. M多次重复这样的咒骂。 真是丑八怪!世界上还找得到比你更丑的怪物吗?你要明白自己是天下的大丑怪…… 一顿臭骂以后,接下来便拳打脚踢予以暴力侵犯。事实上,事后检查这五人的身体,每人都伤痕累累。 J. M的这种令人侧目的暴力行为,随着次数的增多而更趋激烈化。除了拳打脚踢,还用鞭子抽,用冷水浇头,火烧头发,甚至用刀子戳…… 在地下室,残留着各式各样用来拷问的器具:镜子,鞭子,棍棒,蜡烛,火钳,从剪刀、菜刀到各种外科手术刀,乃至柴刀、斧头等形形色色的刀器,应有尽有。墙角还放着一台小型链锯。 J. M用这些器具把对方打得皮绽肉裂,还要对方向他感恩。 我是父亲,你们要感谢我的养育之恩。相信在日本乃至全世界,任谁看到你们这副丑怪样子都会避之唯恐不及。你们是被全社会排斥的怪物… 在梦中感觉到的“言词”:(……不!)(……救命呀!)(……可怕!)(……救命呀、救命呀!)重新在脑中苏醒,与此同时,“声音”之影像开始乱舞。 飕飕飕的切割空气声……那显然是抽鞭子的声音。在地下拷问室,J. M挥舞着鞭子。 ……救命呀! 穿墙入室地传过来,那显然是人的呼救声。是向J. M乞求高抬贵手吧。 ……住手! 几种刀具的撞击声。手指抓玻璃的声音。以猛烈速度驱动的某种机械声……啊!那显然是伸到对方鼻子前的链锯的机械声。 ……请住手! 此时,对方一定以为马上就会被J. M杀死了。 但是,在J. M这方面来说,他并不想杀死他们。好不容易制造培育出来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怪物,岂能让他们轻易死去。 他只是一味地虐待他们,让他们畏惧和服从。只有这么做,J. M才能浑然忘却自己的“丑陋”,满足极度扭曲的自尊心。 “这样的拷问——孩子们称之为‘仪式’——在地下室频繁地进行。终于,好像火山爆发一般,受虐者向施虐者复仇了,于是发生前述的杀人事件。” K女士喘了一口气,又瞄了一眼按着胸口似乎要呕吐的我。我轻轻点头,示意无事,并乘机表达我的看法: “这么说来,看来T律师定访J. M家的前晚,在地下室又举行了那种‘仪式’。” K女士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接着又用淡定的口气不急不徐地说道: “那晚半夜时分,他带着其中一人进入地下室。有人隔着门听到J. M的声音和动作发出的声响。但他选中五人中的哪一个,迄今还没有弄清楚,因为他随心所至,没有特定对象。警方反覆盘问那五个人,但各说各话,答案不一致……” “对“芋虫’,如何向她盘问?” ‘向她提出问题后,他用头部动作表示是或否。” “啊……” “五个人都说自己不是那晚被J. M带到地下室的人。但都确实听到有人被带走的声响。” “这么说来,其中必有一人撒谎。” “应该如比吧。警方认为这被带走的人多半就是杀死J. M的凶手……” ……杀死他! 充满憎恶的她——“芋虫”的思念波。 ……一定要杀死他! 接收了这个讯息的“弟弟”中的一人,在那晚举行那种“仪式”之际,趁J. M不留意的时候向他发起攻击。相对于J. M这个疯狂的暴君来说,毋宁说是孩子中的一人对他进行绝地反攻和复仇。 对此我不得不做深入考虑了。 即便最终查出了“其中一人”是谁,我想大概也不能按一般的杀人罪对他提出起诉吧。就算是外行人,也能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在如此不寻常背景下培育出来的这些孩子,他们完全不具备认识刑事责任的能力。何况他们还受少年法的保护。 但是—— ……不要被人察觉! 我反刍姐姐“芋虫”对弟弟们的“忠告”。 ……别留下证据! ……不可被警察抓住! 正如前面K女士所说的,他们对杀人、警察、犯人、逮捕、刑罚等还是有一定认识的。他们把这些概念与J. M向他们灌输的对外界的恐惧心——“去到外面必受人类的迫害”——结合起来了。 所以,即使检察官和律师、或精神科医生再三向他们说明“绝对不会惩罚你们”,恐怕他们也不会相信。 因此之故,“其中一人”坚决不肯讲出真实情况,只是一味地向问话者撒谎。 “关于在地下室发现J. M的尸体的经过,根据他们一致的供述,基本上巳得到确认。” K支士继续说:“早上起来后,发现房门没有上锁。提心吊胆地跑出房外,发现J. M不在,也不见佣人的踪影。留下不能走路的‘芋虫’,他们集合在一起走到楼下。在那儿……” 他们在楼下地板上发现红色的脚印。这红色显然是血的颜色,是某人沾满鲜血的脚在屋子里走过的痕迹。 沿着脚印,他们来到地下拷问室,然后就发现了惨不忍睹的巳被肢解的J. M尸体。 “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瞬时间处于极度惊恐状态,在家中乱跑。虽然他们也知道在这种场合应该打电话报警,但他们害怕警察,不敢报警。离家到‘外面的世界’找人帮忙?他们也不敢……正在这个旁徨时刻,T律师来到玄关门口。” “——正是如此。” 我低声附和以后,乘机提出问题: “根据从地下室延续至一楼的血脚印,不能判定特定的凶手吗?’ “凶手是穿着拖鞋走路的,脚印实际上是鞋印。”K女士立即回答:“这脚印从地下室延伸至一楼的浴室。在那儿,发现了有被水冲洗过血迹的拖鞋。” “凶手可能是去浴室冲洗作案时溅在身上的鲜血吧。从现场走到浴室,为了不留下自己的光脚血印,特地穿上拖鞋。” “对,正是如此。凶手脱下J. M的拖鞋,穿到自己脚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伪装工作,说明他们具备足够的知识和判断力。“ 大概是从电视上的推理影集中学来的吧。 在阴郁的气氛中,我继续提出问题:“现场有否留下指纹或其他人的足迹呢?” “找不到清晰的指纹或足迹。” “为什么?” “发现尸体后,四个人在现场乃至现场附近到处乱跑、乱摸,故已无法清晰辨认指纹和足迹了。在被认为凶手冲洗身上血迹的浴室里,情况也一样。或许,凶犯早就料到发现J. M尸体后必然出现混乱场面,但也可能凶手杀人后已抹去自己的指纹和光脚脚印等痕迹。我以为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存在。” 对K女士的解释,我唯有连连点头。但此时脑际叉浮现出一个问题: “没有考虑过外人作案的可能性吗?” “这不可能。” K女士断然地摇摇头。 “前面也提过,由于连续下到前半夜的倾盆大雨,令屋子周围的地面泥泞不堪。接获通报来进行调查的警方人员,曾仔细搜索过是否有人侵入和逃走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么说来,整座建筑物变成了一间密室?” “可以这么认为。” “难道不存在雨停之前作案的可能性吗?” “经法医鉴定,死亡推定时刻为后半夜至黎明之间。而那场大两是半夜十二点钟前后停下来的。这里面虽存在若干重叠时间,但考虑到凶手还要对死者做肢解的动作,雨停之前是不可能完成全部工作离开的。” K女士的冷峻眼光在眼镜后面闪耀着。 “所以,杀死J. M的凶手必定在他们之中。手脚全无的‘芋虫’显然不可能杀人。那么凶手就是其余四人——‘驼子’、‘独眼’、‘蛇皮男’、‘三只手’——中的一于是问题又回到了:杀死J. M的人究竟是谁?” 在越来越阴郁的气氛中,我紧锁眉头。脑际又浮现出那四个异形。 ……杀死他! 深红色的血沫四溅。 ……一定要杀死他!“经警方调查逐步厘清的事实,大致如下。” K女士用压抑感情的语调,继续说道:“关于J. M的死因,只有一个含糊的报告。或许,凶手最初用刀刺向J. M的腹部,由于大量出血,成为致命一击。手脚和头部的切离,那是J. M死亡以后才做的。” “那么凶手采用何种凶器?” “现场留下许多沾血的刀器,其中有一把大号切肉刀,经查证J. M腹部被刺的伤口形状与这这把刀的刀形吻合。所以,推测凶手最初就是用这把刀向J. M发动袭击……” 我还是紧锁眉头,用手掌按住冒汗的额头,脑海里开始重组事件当夜的情况。 ……深夜。外面或许还在下雨,也可能雨已经停了。 J. M上到二楼,在“孩子”中选出一人带他去地下拷问室。 被选中的他(不妨将她“芋虫”排除出我们的考虑范围)乘J. M不注意的空档发动袭击。但不知道事情发生在将他锁在墙壁上之前呢?还是“仪式”结束、打开锁之后? 切肉刀跌落在地板上——它是J. M用来拷问的工具之一。凶手伺机迅速拾起刀朝J. M的腹部奋力刺去。这是致命的一击,由于受伤甚重,J. M失去还击能力,颓然倒在地板上,不久因出血过多而死… “……待J. M断气后,凶手脱光死者的衣服,开始做肢解工作。利用链锯将手脚与头部切断。原先置于屋内的剪刀、柴刀、斧头之类的各种刀器似乎全用上了,用柴刀和斧头将切下的手脚剁碎,用剪刀剜出眼珠、并将嘴巴剪开,用外科手术刀剖胸切腹,又将腹腔内的内脏挖出,并将这些内脏捣得稀烂……” 除了用来肢解尸体的这些刀具之外,现场还留下前面已提到过的各种“拷问用具”。如鞭子、棍棒、蜡烛、打火机、火钳等等。用来映照“孩子”姿势的大镜子,已被敲得粉碎散落在屋子一隅。 室内没有一件家具,实在是一间杀风景的房间。椅子和桌子也一件都没有。四面墙与地面全部是水泥面,天花板只有二公尺高,也涂着灰色的水泥。 “入口的房门用特别厚的钢板做成。如果说还有其他出入可能的话,只有靠近天花板位置的小窗了。” “窗户?” 我不由得问道:“地下室有窗户吗?”“因为它是半地下室构造,为了采光和换气之用,开了几个这样的窗户。”“嗯,我明白了。” “窗户的大小约莫可通过一个人的样子,不过窗户内侧都上了锁。” “那么,房门没有上锁吗?”我再问道。此时想起了有所谓“密室杀人”的说法。 “房门大开,没有上锁。” “房门锁的结构如何?” “旧式嵌入式门锁。” K女士毫不踌躇地回答:“不论室外或室内,若不插入钥匙转动就不能上锁和开锁。据说主钥匙由J. M拥有,备用钥匙交佣人使用……” 带“孩子”进入地下室后,J. M首先用这支钥匙将门上锁,以防止“孩子”逃跑,然后把“孩子”锁在墙边,尽情加以折磨。 尸体发现时,房门钥匙在何处呢?对于我提出的问题,K女士这样回答: “听说掉在一楼玄关穿堂的角落里。在T律师报警后警方赶到之前,被‘三只手’发现的。” “那么备用钥匙呢?” “放在一楼佣人所住房间的桌子抽屉中,听说没有发现被人拿出去用过的痕迹。” “早上‘孩子’们起身,发现卧室房门都没有上锁,那是怎么回事?” “可以认为是凶手偷偷地把房门打开。事实上,在玄关穿堂发现的钥匙,就是凶手从J. M手上夺来的主钥匙。这把主钥匙不仅可以开地下室的门锁,也可以开家中所有房间的门锁——它相当于一支万能钥匙。凶手认为若只有自己的房间不上锁,马上就会被怀疑,所以打开所有房间的锁。” ……不要被人察觉! 按照“姐姐”的指令,他绝不能让他人知道自己是杀死J. M的凶手。 ……别留下证据! 是的。他绞尽脑汁:充分运用自己有限的智慧做了伪装工作,让他人——尤其是警察——抓不到他作案的证据。 “关于地下室的房门钥匙,监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K女士继续说:“在房门的钥匙孔中有血迹,经检测,与被害者J. M的血型相同,而且在新鲜程度上也与死者的血相同。” “从钥匙孔检测……” “可是对从玄关穿堂捡到的主钥匙做检测,几乎测不到死者的血液。” 所谓“几乎”是什么意思呢?未待我发问,K女士又说道: “捡到钥匙的人是‘三只手’,但此后其他三人也先后触摸过这支钥匙。发现J. M的尸体时他们的手都沾上了血污,所以被这些手触摸过的钥匙,除了有四个人的指纹外:还黏附了微量血液。” “可以推测出,在他们触摸前钥匙上没有黏附血液和指纹吗?” “根据黏附状态,应该可以做这样的推测吧……”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凶手结束犯行从地下室上来后,他把黏附在钥匙上的血迹全部抹掉了。是这样吗?” “不。”K女士摇摇头,又说道:“不是抹拭,而是冲洗。” “怎么知道是冲洗?” “因为从这支钥匙上还检测到非常微量的肥皂成分。”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肥皂”这个极普通的词儿现在由K女士口中说出来,似乎有特别重的份量。 “已证实与放在浴室里的肥皂成分相同。” “怎么会有这种……” “或许,凶手在浴室冲洗溅在身上的血液时,顺便用放在那里的肥皂清洗从死者身上拿来的主钥匙。这么一来,原来黏附在钥匙上的血液和指纹统统被清洗掉了。然后,他拿着这把钥匙上二楼把所有的房门锁都打开了。检测二楼各房间的钥匙孔,连最微量的血液也查不到,由此也证明了钥匙已被清洗。为了不让自己的指纹重新黏附在洗过的钥匙上,凶手可能用毛巾或卫生纸包住钥匙底部。” 为什么凶手要做这么愚蠢的动作?我还是不明白。 清洗身体沾上的血,那是理所当然。如果旁边放着肥皂,用一下肥皂也是情理中事。但是,为什么对钥匙也要做同样处理呢…… 这是不是微不足道的问题?没有特别提出来讨论的必要? 或许如此吧。但我总觉得难以释怀。 为什么凶手要用肥皂清洗钥匙呢? 或许这一动作隐含着某种重要的意义,可惜现在我没有能力解谜。 “最后的调查结果,是不是也弄不清楚这四名畸形者当中究竟谁是凶手?” 我要确认这个事实。K女士默默地点头。于是我又问道, “那么,K医生,你对这件案子是怎么看的呢?” K女士暧昧地摇摇头。不一会,她突然眯起双眼,说道: “如果你用方才你所说的理论来解释你做梦的内容,就能相当清楚地掌握这案件的轮廓了。”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K女士不说是或否,只是沿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 “姑且不论是否能得到法理上的实证,总之,向你发送思念波的女孩子就是‘芋虫’,是这起杀人事件中的教唆犯:而她的四名‘弟弟’中的其中一位,是执行犯……” “这里面有一个疑问。那男人——J. M己被杀死这一事情,那女孩子知道吗?为什么到现在,她还在发送‘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的讯息?” “她一定在做恶梦。“ K女士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或许在她眼前正浮现出在“特别病房”的某间房里睡觉的“芋虫”的身影。 “J. M虽然已死,但对‘孩子’们的心理威胁仍然存在,他们几乎每晚都做恶梦,所以……” 在梦中,她和以前一样憎恶、恐惧J. M,爆发出强烈的杀意,并且向处于相同处境的“弟弟”们发出命令和忠告。 于是她在无意识中发送强烈的思念波。那思念波穿过薄而脆的“隔绝墙”,侵入我的脑际,变成“言词”、“影像”、“声音”…… “你怎么啦?” 她凝视陷入沉思状态的戒的脸孔,说道:“我所知道的情况,以上几乎都和盘托出了。多多少少能消解一些你的疑惑吧。” “嗯……是的。” 待我回过神来,赶紧答道。然后为了让自己接受这个答覆,又大力地点了几次头。 问题之所在已清晰确立。那怪异的梦所具有的意义,以及致梦的思念波的出处,也都一搞清楚了。 但是尽管如此,我依然有悬在空中的感觉。 这是因为已知的事实,已明白的情况,引出了不得不直接面对的新问题。 在这以后,那女孩子的思念波还是经常送入我的脑际形成“言词”、“影像”和“声音”。每次我都会深深思考K女士告诉我的那件异常杀人事件。 这么一来,还是无法集中精力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 为了脱离这种难堪的胶着状态,首先不得不面对一个大问题,并得到合理的解答。这个问题就是: 杀死J. M的人是谁? 在读完五六四室患者书写的文稿后,有好一会儿他文风不动地坐在床沿,视线依然落在放在膝上的稿子,看也不看挨近他身边的我一眼。 “怎么样?侦探先生。” 我有点焦急了,只有道截了当地向他发问:“你有什么高见?” 他“嗯”地哼了一声,视线终于从稿子上栘开。 “正如你所说,这是一部只有‘问题篇’的不完整推理小说。事件的凶手——杀死J. M的人是谁?小说结尾作者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是对读者的挑战。” “是呀。” 我随声附和。 “我也很希望知道答案,为了此事大伤脑筋。但脑子好像生了锈,思考净打空转……” “看来,解决‘问题’的资料基本上都齐全了。” 他说罢,一面看着我一面缓缓地立起身。这么一来,轮到我仰视他的脸孔了。 “首先,我想问几个问题。” 他说道:“在这稿子中登场的‘K女士’,应该就是桑山智香女士吧。她对这起异常的杀人事件有何评价?‘特别病房’存在吗?在那里真的收容了五名畸形者?” “这些东西都是虚构的。” 犹豫片刻后,我答道:“K女士与五六四室患者的对话自然也足子虚乌有。医院里并无‘特别病房’,关在那里面的人当然也不存在了。关于J. M的话题,从来没有听说过。总之,一切都是患者——这部小说作者的妄想。” “哦!一切都是妄想吗?——但你又很想把这个事件搞个‘水落石出’,不是吗?” “是呀——我对追究事件的真相耿耿于怀。” “原来如此。” 他点点头,把稿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床边走到窗旁。 “事件中的凶手固然值得追究,但写这部稿子的五六四室患者,又是怎样一个人物呢?对这些问题我都有兴趣。” 他低声嘟囔着,然后转过身,背靠窗户向着我。我则坐到床沿上。 “譬如说,把被害者的名字用英文字母缩写‘J. M’表示之,这就大有来头。” 他信心十足地说道, “这作者一定是江户川乱步的作品爱好者。” “乱步?” 突然听到大作家的名字,我为之愕然。 “是《孤岛之鬼》呀。”他答道:“是你也喜爱的作品喔。” “啊!原来如此。” “你不妨回忆一下该书的内容。出现在故事中的那个男人——因为自己长得太难看而制造更丑陋者的疯子,他的名字不是叫做诸户丈太郎吗?” “诸户(Mouto)、丈太郎(Jiyoutarou)……J. M?” “我觉得这不是偶然的一致。” “……” “作者写小说的时候,是否有意识我不知道,但他显然借用了《孤岛之鬼》中此人的名字,为小说中的人物取名为J. M。” 他用征求同意的眼光向我看来。我没有回应,把床头柜上的稿子拿到手边。 “唉!这个作者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呢?这依然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是吗?” “不过,采究这个问题之前……” 他继续说:“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我们先来解决‘问题篇’的‘解答’吧。关于对作者的考察,稍后再谈。” “这么说来,你已经……” “那是理所当然的啰。” 他用轻快的语调说道:“要知道,我是靠侦探这行吃饭的,而且也算得上是名侦探了。” 难道他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你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又摆出愕然的样子,或许还会仿出更古怪的动作,譬如发出怪声跑到室外到处乱跑……哈哈,遗憾的是这些把戏一看就穿。” 他一边说一边戏剧性地耸耸肩。 “当然,玩游戏也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关于思念波的‘我’的理论和体验,K女士提供的情报,由此而引出的‘我’的思考和与K女士对话等内容……这些材料都必须以‘真’为前提。若非如此,将其作为‘问题’处理就没有意义了,而且从逻辑上而书也是绝对不可解的。 “假如做为记述者的‘我’用正确的认识和沿着正确的方向解释事件,那么真相就位于其逻辑的延长线上了。为了解决问题,这个前提是无论如何要具备的。” 他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堆,重点是,若把这部文稿视作找凶手的推理小说“问题篇”,那么作品中关于事件的记述必须正确无误。 我交抱双臂低声呻吟。 他的脸上浮现好像在说“行啦”的微笑,然后意外地掉转头,面对空荡荡的白色墙壁,大声说道: “各位,请听着。我突然心血来潮,要向各位挑战。 “接收‘芋虫’的思念波之后动手把J. M杀死的凶手是谁呢?显然,凶手是四名畸形者,即‘驼子’、‘独眼’、‘蛇皮男’、‘三只手’这四人中的一个。从四人当中找出凶手便是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我也希望有人给出导引正确答案的逻辑思路。 “找凶手的线索可以说基本上都具备了,但书稿中少了一条资料,不妨由我代替作者把它补上。这就是K女士提到的警方的监识报告中,遗漏了一个重要情报。 “说得更清楚一点,是有关从地下室房门钥匙孔中检测到的物质问题。黏附在钥匙孔中的物质,应该不仅仅是受害者J. M的血液。不知道是警方监识人员看漏了?或者是K女士听漏了这个情报?反正两者必居其一吧。 “为什么我信心十足地做此断言呢?因为若非如此,被做为名侦探的我所看破的真相就不能与事实相符了……啊,对不起,我的口气是不是太傲慢了一点?其实,只要顺着正确的路径走,任谁都能找到真相,并得出我以上所说的结论。暂时只能说这么多了,请各位原谅。” ……蚊子在飞。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闯入房间的。轻微而尖利的振翅声从右耳至后脑再至左耳,然后又至右耳,绕着头部兜圈子。 小黑影横越过我的视野,以为它离我而去了,不一会又转回来掠过我的鼻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 这引起了我的不快。 我终于忍耐不住了,要有所行动。于是将五只手指的右手掌与三只手指的左手掌在眼前迅速合拢拍打。但是打了几次,始终打不到那只发出刺耳振翅声的蚊子。没有法子,唯有从床沿立起,走向窗边,如果打开窗,这烦人的小生物或许会飞出去吧。 拉开窗帘,打开窗。 外面仍然阳光灿烂。流入的热空气令我不自禁地扭过脸。但在视野的一隅,看到了万里无云的又高又蓝的天空。 啊!这夏日的天空。 多么蓝!多么高!其令人…… “为什么凶手对受害者J. M的尸体要做如此残酷的肢解?” 突然传来这样的问题,我正在搔脸的右手停止不动了。他就站在我的旁边,两手叉着腰笑咪咪地说道: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有什么想法啊?专职写推理小说的作家先生。” “这个问题嘛……” 仰望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他的脸孔,我含糊地答道:“也曾经考虑过。可是……” “脑筋转不动了?” “……嗯。” “你这小子也碰到难题了。” 他的双手离开腰部,两侧包抄似地托住脸颊和下巴。 “根据警方分析,凶手备受J. M凌虐,所以对J. M抱着刻骨仇恨。将J. M的尸体千刀万剐,是凶手报仇雪恨的极端表现。” “这样的解释不对吗?” 对我的质问,他立即回答:“是的,这不是好解释。” “假如在你的作品中处理此事,你会这么做吗?” “——嗯,或许不会。” “那就对啦。” 他重重地点头。 “这是一个‘用来推理的问题’,是解读案件首先要弄清楚的事项。” 他自言自语地边说边离开我的身边,走到桌子边背靠白色墙壁,又把视线转到我身上,不徐不疾地说道: “为了惯重起见,我们首先来确认一下事件发生的过程,你着如何?” “思,好呀。” “出事那天晚上,凶手被J. M带到地下拷问室。对此后发生的事情,不妨按顺序做一整理。”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方。 “第一点要说明的是,犯行是J. M锁上地下室房门后发生的。这只要看一看从钥匙孔检测到的血液,就可以明白了。在钥匙孔黏附着与尸体相同的血液,这一事实显示,凶手杀死J,M以后,用被死者血液沾污的钥匙,插入钥匙孔打开房门外出。当然,犯案时房门是锁上的。 “这就是说,凶手与J. M进入地下室,J. M锁上房门,事件在这以后才发生。确认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接下来要探讨的是,犯行是在‘仪式’前发生呢?还是‘仪式’后发生?我觉得这个问题对于破案面吾并不特别重要。总之,凶手找到了机会,决意向J. M发动袭击。他用切肉刀大力刺向J. M的腹部。这一击成为J. M的致命伤。等J. M气绝身亡后,凶手利用放在室内的各种刀具对尸体做肢解工作。然后,凶手取得钥匙、穿上J. M的拖鞋、打开房门、离开地下室、跑上一楼浴室。在浴室里他冲了淋浴,洗去溅在身上的血迹;又用肥皂清洗钥匙。——根据书稿中的‘我’的叙述,作案过程大致就是如此了。 “在这过程当中,特别需要注意的一点——也是书稿中的‘我’感到强烈怀疑的地方——在于:为什么凶手要用肥皂清洗钥匙?” “可能也是清洗血迹罢。” 对于我的猜测,他不以为然地咂咂嘴。 “在作案现场,钥匙黏上死者的血液,甚至凶手本人的指纹,并非不可思议,凶手抹除血迹和指纹也是应该的事。但是,做这类工作只须用沾水毛巾抹一抹就行了,有什么必要非使用肥皂惯重地加以清洗不可呢?” 我可没有想得那么深。他盯着我看,眼光中流露出“这下子你没有办法了吧”的怜悯之色。 “这是解读问题的第一步呀,你的脑子好像转不过来了。——不、不,我不是存心想奚落你,只是有点担心而已。你的脑子本来也是很灵光的啰。” 对于他的说词,我究竟应该感谢还是讨厌? “其实,我们不妨如此思考。” 他继续说:“凶手对钥匙做那么彻底的清洗,除了洗去J. M的血迹之外,还可能是为了洗去其他绝不能让警察知道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我在前面大胆断——K女士叙述警方的鉴识结果时少了一样东西。显然,这一凶手不欲为人知的东西,也有可能黏附在地下室房门的钥匙孔中。” “——说得有理!” 或许,这真的是解读问题的“第一步”。 “那么,这被隐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他继续说:“这就需要追究凶手肢解死者的原因了。其实,我最初提出的问题与解题密切相关。你不认为如此吗?” 我暧昧地点点头,强制性地让疲累的头脑转动,希望找到“答案”。杀人现场的凄惨情景又在我的脑际浮现:昏暗的地下室、污脏的水泥墙壁、散乱一地的各种刀具、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沾满血的钥匙、以及附着在钥匙上不欲人知的某种物质…… “还需要做更进一步的说明吗?” 听到他的声音,我睁开不知不觉间闭上的眼睛。 “乍看之下是颇为异常的行为,其实凶手完全按逻辑办事。按照‘芋虫’的命令和自己内心的愿望,找机会把J. M杀死后,他绝非因为对J. M的极度憎恨而将其千刀万刚。换言之,凶手对尸体做肢解动作是有明确的目的意义的。而且,不这样做不行。” 我歪着头,注视他正在滔滔不绝做说明的口部动作。 “那么,是什么原因逼使凶手不得不肢解尸体呢?显然,不这样做将危及凶手本人。” “危及凶手本人?” “对。说清楚一点,与凶手自身的生命安全息息相关。” “生命、安全?” 我再一次、但是有意识的闭上眼睛。 被刺中腹部而死的J. M倒在地下室的地面上,此时筒未被凶手肢解。房间门锁着,那是一扇坚固的铁门,即使从门的内侧,不用钥匙也无法将门打开。换吾之,没有钥匙就打不开门,要打开门,就得有钥匙。钥匙为J. M所拥有。如此说来,必须夺取J. M拥有的钥匙。钥匙成为维护自身安全的关键…… “……原来如此啊。” “明白了吗?” “至少想到了一点。” 我喘了一口大气,继续说:“凶手若不肢解尸体,就出不了地下室。” “嗯、嗯。” “因为门上了锁,取得钥匙成为当务之急……” “对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凶手肢解尸体的目的,在于切开腹部,把胃袋挖出来,从中取出钥匙。这意味着J. M临死前吞下了地下室房门的钥匙。凶手为了掩饰剖胃取钥匙的行为,故意将尸体的其他部分肢解得乱七八糟。这就是俗谚所说的为隐藏一棵树而造出一座森林的意思。到这里,凶手用肥皂清洗钥匙的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对吗?老弟。”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胃液吗?” “对。除了胃液,还有胃的组织物及内容物等。总之,切开胃从里面掏出的钥匙,沾满了污秽物。站在凶手的立场,他认为绝不能让人知道从胃中取出钥匙这件事。” “为什么?” “他担心此事败露后就会被人发现他是凶手。” 我正想再问为什么,他突然离开背靠着的墙壁,一个箭步走到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此后的推理就很容易了,只需要对这四名嫌犯采用简单的消去法,不难找到凶手。” 他侃侃而谈,无视我不知不觉浮现的一脸狐疑之色,继续说: “说到这里,我们又得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了。” “你是说?……” “我是指写这本小说的作者,即五六四室患者的问题。” 我暧昧地“哦”了一声。 我有悬在半空的感觉。他随口说出的“简单的消去法”究竟是怎样一种方法呢?我不太明白——只有催促他做进一步说明了。 “哈哈,别着急。” 他带着轻微的责备口气说道:“时间反正有得是——啊,恕我失礼了。我忘了你的截稿日就快到了。” ◇ 远处传来轻微的嘈杂声。伴随着一股灼人的热气,从打开的窗户射入仲夏下午的阳光,还有意义不明的片言只语…… 方才的街道宣传车似乎又回来了。 当我猛地回过神来,他已离开桌子边,回到床那边去了。他浅浅地坐在床边,转过上半身,用若无其事的眼光看着我。 “很在意那声音吧。” 说毕,他向溜户方向努努嘴。 “是不是又想起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哦?”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你会对我说过:在你落井待援的时刻,附近的马路上有竞选宣传车经过,高音喇叭大声喊叫着候选人的名字,掩盖了你的呼救声。” “——有那种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