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都是乌云密布的阴沉天气。 秀一像是趴在桌上般伸展着身体,看着这间即使开着日光灯还是有点昏暗的教室。 六排小桌椅面对着教室内的讲桌。现在是午休,所以没有学生留在课室。只有无人的书桌反射着微弱的光芒。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地方?我又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大白天的要被关在这么一个密闭的箱子里呢? 秀一合上眼。传达到耳膜里的,是和往常一样的嘈杂声,如浪潮反复拍岸似的毫无意义,刺耳非常。 聚集在门口附近的同学们,兴致高昂地谈论着一些无聊乏味的话题而笑闹不休。现在他们对他而言,已是非常遥远的存在。 事件发生后大约过了一周,虽然同学们已不再表现出过敏的反应,不过还是没有人想跟秀一搭话。例外的只有大门和纪子,还有始终贯彻着商人精神的“盖兹”而已。 秀一张开眼,茫然地看着这些同年纪的少男少女。在这之中,有相当比例的人已有性交经验,九成以上的人喝过酒,说不定也有人尝试过吸毒吧! 不过杀人的话,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有这种经验,终其一生吧。 但我的确杀了人。 高中生或国中小毛头因为一时冲动而持刀杀人,也许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过,订立周详的计划来谋害两条人命的高中生就很少见了吧? 而且,不但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到现在还逍遥法外。虽说计划执行全是自己一手策定的,但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不管老师或同学们都好像看不到我的存在似的。难道说我真的成了透明人了吗? 门口的谈笑声突然停了。抬头一看,只见纪子正走进教室来。看起来脸色苍白,但嘴角还是挤出笑容来,直直地向这边走来。 同学们注视着纪子的方向,看来他们被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勾起了兴趣。 你可以适可而止了吧。有必要对我这么执着,让自己成为众人耻笑的人物吗?秀一觉得相当厌烦。 纪子开口了。 秀一站了起来,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向纪子离开。 正想走出教室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说话。 “又被甩啦?栉森有这么好吗?怎么样?让我来代替他做你的对象吧?” 秀一回了头。 在捉弄纪子的是堀田亮,他邋遢地用后脚跟直接踩在室内鞋上拖着走,弓着背,把手插在口袋里。纪子绷紧着脸,别过头去。 “干嘛啊!何必无视于我存在,试着和我交往看看嘛!” 堀田带着轻薄的笑意伸手去勾纪子的手腕。 下一个瞬间,堀田那长满着青春痘的油脸突然就在秀一眼前。他细小的眼睛惊恐地转向这边时,秀一才注意到,是自己像他扑了过去。 秀一向身高比自己高十公分的对手出手了。 周围的桌椅翻覆,想起激烈的碰撞声。女同学尖叫了起来。 秀一骑到对方身上正打算再给他几拳,但不知道为什么,全身无法自由行动,原来是后面好多只手拼命抱住秀一、阻止了他。 好几个人把秀一架离堀田身边。 “你干什么啊?混蛋!” 堀田一起身,就边抚着脸边后记,连鼻血都流出来了。看来至少有一拳正中红心了。 “妈的,你脑筋有问题啊……?” 堀田还想继续叫骂,但一看见秀一的脸,又被他的气势压倒而静了下来。 沉默随之来临。秀一两手一摊,表示不想再闹了,从后面抱住他的两三个人才轻轻地放了手。 他瞄了纪子一眼,她脸色苍白地掩着嘴,也往这儿看过来。 秀一大步地走出了教室,他一接近,大家立刻让出了走道。 经过走廊,从楼梯间平台走上楼梯。教室里的状况不用看也晓得,纪子应该是垂着肩、孤单地坐在位子上,而堀田大概正满怀怨恨地踢翻身旁的桌椅吧,而其他同学则是兴奋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以成为众人的笑柄了。为什么连这点也没发现呢? 以你的条件,应该可以马上交到一两个更好的男朋友吧? 他很想对纪子这么说。不过,现在就连跟她碰面他都不愿意。他无法证实纪子的眼睛。她那清澈如湖水的双眼,如黑曜石般的瞳孔,总是闪耀着光采。 在上屋顶的途中,与下楼的“盖兹”擦身而过。 “喂,我要订货。” 听秀一这么说,“盖兹”虽然点着头,但和以前不同,他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我要波本。” “这一阵子101都不会进货。” “哪一牌都可以,便宜的就好。” “盖兹”皱皱眉。 “……如果是Fore Roses、Early Times的话,马上就能给你。” “都说什么都好了啊,就来个五六瓶吧,拜托你了。” “喂,那不太……” “我没叫你一次全带到学校来啊。可以分成两三次,或是一次一瓶也可以。对了,也许别在学校里交易比较好,约在外面碰头吧!” “喂,你不节制的话,会把身体搞坏的。” 没想到“盖兹”居然会关心起自己的健康。秀一不禁苦笑起来。 “反正你拿来就是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秀一拍拍“盖兹”的肩,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就跑上楼梯。 他打开通往屋顶的铁门。 天色越来越暗,看来随时都有可能下起雨来。这种天气,也难怪屋顶上没人在。 然而,他却觉得这样的天气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秀一抓着铁丝网,眺望着在视野中完全开展的相模湾景色。远处有着大型货船正缓慢航行着。 他张开右手,举至眼前。 突然间,刺杀拓也时的触觉,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表面粗糙而冰冷的刀柄。以及在那蛤蜊形的刀刃,侵入拓也肋骨之间时,手上虚无的触感。就这样握住刀推进,让手与胸口相抵时的瞬间,刀刃看起来就像是变魔术般凭空消失不见了。 秀一打起了冷颤。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情绪反应。 他以前曾愚蠢地认为,日本人和如“罪与罚”里所见的强迫观念无缘,所以是最适合完全犯罪的民族。 但他现在才了解,在剜绞着杀人者的心的,不是对神的敬畏或是良知。也绝非面子或名声之类的东西。 如诅咒的金属环般紧紧勒住自己的心的,只是杀人的事实而已。杀了人的记忆将紧紧地跟着他,不管到了哪里,他一辈子都无法逃离那记忆的束缚。 就算杀掉的人是最差劲的人渣,或是有多么逼不得已的理由,也依然无法为自己的心作辩解,当然也无法获得任何慰藉。 今后的人生中不管会有多快乐的事也好,或碰上多么值得感动的事也好,他还是会想起自己曾经杀了人这件事吧。 秀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想到,情绪的转变会如此突然。原以为自己是陷入低潮,持续着有气无力的状态,刚才却又突然地爆发出来。 对于自己能够控制情绪到什么地步,他已经没有自信了。究竟也不过是暂时逃避之道而已。 也许有必要借助药物的力量吧。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订购一些像“K's Convenience Pharmacy”网页上所贩卖的精神安定剂。 不过,他想到要取货的话,那个私人信箱已经无法使用了。因为钥匙在纪子手上。 那么,干脆到涉谷或是新宿一带,向操着奇怪日语的商人买一些危险的药物算了。他有点自暴自弃地这么想。 私人信箱的事,一直沉重地压在自己意识中的一个角落里。 不过,他已经预付了半年的使用费,而且也不会收到其他的信件,所以信箱不可能遭人怀疑而被打开,更别谈会有人将它送至警局的可能性。 但是,让掌握着自己命运的证据,一直处在悬而未决的状态下,只会使自己的情绪更加不安。 若说到还没解决的事,当然就是被拓也拿去的电线等物品了。以拓也的性格来推算,他八成会随手把它放在书桌抽屉里。不过,添附上真相的说明等这么有先见之明的事,基本上他是不可能做的。 已经过了一周了,他们也许已经整理好了遗物。就算被拓也的双亲发现,应该只会被当作普通的杂物吧。 秀一一度还考虑要不要以上香之名去拓也家拜访看看。若幸运的话,也许会发现电线等物品,然后顺手把它拿回来。 但是,实际上这件事相当困难。 拓也的双亲对儿子抢劫便利商店这个事实所受的打击,比他的死亡一事还要来得大。很明显地,他们想将既成事实从这社会上隐藏起来,早点忘记所发生过的一切。他们默默地举行葬礼,没有通知任何人,顽固地拒绝和事件相关人有所接触。 只有一次,母亲接到了拓也的父亲打来谢罪的电话,并传达了今后想要静静地让事情过去,不希望被人打扰的想法。 虽然自己的立场也算是被害者,但因为对方死了,而自己却毫发无伤,所以自己若再主动地要求和对方接触,对方也会犹豫不决吧? 况且,若是在拓也家找电线的事被警方知道了,那才真是自寻死路呢。 秀一突然注意到有人从校舍中出来了。有两个人,两人都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外套,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学校的老师。 秀一几乎把脸贴在铁丝网上,仔细地瞧着。 果然没错。 右边是山本警部补,另一个人他不认识,但一定也是刑警。 他们到底来学校干什么呢? 秀一觉得自己的双脚竟发起抖来。 警方还在继续搜查吗?既然会来到学校调查的话,可能是对我产生怀疑了吧? 不,等等。 这里也是拓也的学校啊!虽然他已无法来学校上课,但警察来向他的导师问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对了,而且我还在办公室因为小中的愚蠢而光火,气得把山本警部补的名字说了出来。学校也许会因为这件事而向警方抗议也说不定。虽然说他的确是抢劫未遂,而且断送了自己一条命,但无凭无据,怎么可以又另安插个杀人未遂的罪名在他身上呢。 山本警部补也许是为此事辩解或者谢罪而来的吧? 不过,在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警察才没那闲工夫去做这种事。若是要问拓也的事的话,现在也未免太晚了吧。 虽然不知他们在怀疑什么,但自己一定是他们的目标。 仿佛和秀一有心电感应似的,山本警部补在校门附近回过头,抬头往这边看来。 秀一反射性地把身体一缩。 是不是被看到了?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天空虽然有乌云,但也还算是明亮。以天空为背景,再加上前面有铁丝网,他应该看不清楚我的脸吧? 混蛋!我在慌什么啊? 这个学校的学生从屋顶往下看,到底有什么不对?我根本不必慌慌张张地躲起来嘛。 但是,胸中激烈地鼓动毫无减缓的迹象,他也提不起勇气,再靠近铁丝网往下看了。 每天去学校上学,对秀一而言渐渐变成一种酷刑。 在湘南道路上骑自行车的时候,也经常觉得有警察在哪里监视着自己。 那些在自己毫无所觉,但缓慢而确实地进行着的搜查噩梦,还有总有一天会被逮捕的不合理恐惧,现在都渐渐变成了现实。 搞不好今天在上课时,教室的门会突然被喀拉喀拉地打开,接着刑警走了进来,在同学们的面前宣读逮捕令,把他拷上手铐带走……。 虽然他再三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也无法去除心中的恐惧。 心情依然低落,而沮丧到极点时、反作用力会使他突然变得亢奋。这两个极端不断地重复着。不过,被抑郁所支配的时间在比例上呈现压倒性的优势。 处在这种状态下时,萦绕在脑海中的,尽是悔恨的念头。 他不断幻想着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的各种状况。在某一个和这个世界平行着没有交点的世界里,可以看到完全不同的事态发展。一切问题都像是开玩笑般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曾根因为某种理由,而没有来栉森家。或是才刚出现就马上因癌症而毙命。或是秀一正在拟定杀害曾根的计划时,他却突然因交通事故而一命呜呼。 也有可能曾根和某个人结下梁子,不巧在赛车场与仇家狭路相逢,被人用切生鱼片的刀子还是什么的给刺杀,秀一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在晚餐时,大家还热烈地讨论着日本的社会也变得不安宁了呢等等的话题。“哥哥,赛车场很危险,还是别去比较好吧!”遥香担心地说着。秀一说我不会去的,虽然我喜欢骑自行车,但是看着铁丝网中的比赛一点都不好玩。 成功停止了曾根的心脏机能后,在回程的路上注意到拓也骑着机车尾随着自己。于是他拿着电线回到了学校,藏在柜子里。虽然差点被纪子发现,但还是安全地处理掉了。 结果,拓也还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也没再来过学校,就这样游手好闲过了一生。 拓也从由比海滨拿走了电线。但在路上被卡车撞上,蒙主宠召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勘验现场的警官看见拓也带着的电线,歪着头想,这是什么玩意啊?但因为和交通事故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也就被遗忘了。 拓也放弃威胁的念头。之后,也许是想和人亲近吧,常常在深夜到便利商店里闲晃,把秀一当成聊天谈心的对象,不过短短的时间而已,友情又恢复了。而那一切,则成为一段暗褐色的回忆深藏在心里……。 就算再怎么幻想,现实还是不会改变的。 像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何时呢? 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忘掉这一切吗? 在不断反复沉思之中,一堂课又结束了。 秀一在敲钟之后马上就出了课室。为了找寻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而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旁边的座位总是不断送来温柔守护着自己的视线。对秀一来说,这也是无法再待在教室里的原因之一。 每天早上,纪子都会对秀一说“早安”。即使没得到任何回应,她的笑脸也从来没有消失。在午休的时候,她也用不会让人感到厌烦的态度,向秀一搭话。不管他对她再怎么样视而不见,她的态度也从未改变。 纪子似乎想努力地把他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但,这全都是她自己的误解。她深信秀一是因为这场意外让同学过世,而怀着莫名的罪恶感。 对秀一来说,就是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让他无法承受。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五,从早就下着惊人的大雨,这就是所谓的滂沱大雨吧。 即使关着窗,在教室里也听得见雨声。第一节课结束时,纪子说话了。 “栉森,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吗?” 她的态度,就好像这两周来秀一连一句话都不跟她说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秀一忍不住回了她一句。 “你来干什么?” 终于有了回应,纪子笑了。 “温习功课啊!到期末考只剩一星期了不是吗?两个人一起准备考试不是很好吗?” 秀一只是看着沾满雨滴的窗户。 “今天下雨,你是坐江之电来的吧?那我们不就可以一起回去了吗?” 秀一保持着沉默。他为自己不小心而接口的事生气,并决定不再说一句话,直到纪子放弃为止。 不过,纪子好像把秀一的沉默自顾自地解释成默认了。 “可以吧?我不会待很久的……” 这时,因为上课钟响起,老师进了教室,所以这段谈话并没有出现一个结论。 这天也一样完全听不进上课的内容,六小时的课就结束了。辅导课上完后,秀一立刻拿了书包站起来。 “啊,等等,我们一起走吧!” 纪子虽然这么说,但秀一并不理她,快步跑出课室。 一次跳下好几级阶梯,跑到玄关来。 因雨势太过强烈,拿着伞徘徊在玄关内的一年级女生聚成一团。秀一推开那群女生,撑起伞往外跑。 可以感觉到雨滴打在尼龙布上的冲击,不一会儿,袜子和裤子全都湿透了,脚下溅起的水甚至喷到脸上。 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只管往前奔跑,总之一定要甩开纪子。她到车站的时候找不到他,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不过,途中他突然想到,下一班往藤泽的电车是三十九分发车的。平常在辅导课时间结束后,他总是悠闲地收拾书包,慢慢地走向车站,每天都是刚好准时到达的。 这样的话,会被追上的。 秀一走过江之电的由比滨车站,走进海岸道路的一家红茶店。 见了秀一湿透的样子,店里的人提供了毛巾给他。秀一点了杯热的咖啡欧蕾。 因为天气恶劣,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桌上堆着四、五本店里的杂志,秀一打算拿这些杂志打发一下时间再回家。 把杂志全都看完以后,秀一抬起头。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到鹄沼车站的时候已经过五点了。 秀一一边看着湿透的柏油路一边走着。 他从小就喜欢下雨天。为什么呢?他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即使老师要大家画幅风景画,其他小孩都千篇一律在右上角画上太阳公公,但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画着下雨的景色。 雨是天的恩惠。让干涸的人心愈合、平静下来,浇熄愤怒的火焰,化成奔流的泪水,洗去痛苦与悲伤。虽然他以前并不是很明白,但现在却清楚而真实地感受到这一点。 干脆把伞丢了,让从天而降的清净之水打在身上,然后把自己一切的污秽都洗涤干净。 已经快到家了,把伞收起来也没关系吧?反正回家后马上冲个澡就行了。这样至少心情也会清爽一些。 不过秀一还是低着头握着伞柄。他觉得自己连丢了伞、直接面对上天的资格都没有。 柏油路上蜿蜒的水流,静谧的雨声,已经雨滴打在伞面上的不规则韵律。即使只是这样,对自己也是种安慰。 来到了家门口,把伞往上一抬,秀一吃惊地停了下来。 纪子站在门前。 “……你好慢哪!” 她从红色的伞下,露出微笑看着他。 “你从什么时候就站在这里?” 秀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湿透的头发与制服,还有失了血色的嘴唇。不用问也知道,纪子放学后直接就到这里来了。 母亲还没到家,遥香今天也会晚一点回来。纪子就这么站在大雨中等待。以刚才的雨势来看,雨伞也派不上用场吧? “先进来再说吧!” 罪恶感紧紧地勒住自己的胸口,这样下去会感冒的。他打开了玄关门锁,招呼纪子进来。 “走道会被弄湿的……” “没关系,你不用介意,赶快上来吧。” 秀一带纪子上了二楼的浴室,自己则折回了房间。 很明显地,她需要替换的衣服。遥香的衣服怎么看都太小了,用母亲的衣服似乎也不太恰当。结果,他拿出了自己还包在塑料袋里的全新衬衫和四角裤,及一套比较中规中矩的运动服。 纪子像是跳进水池似的,一身湿嗒嗒地等着秀一。上半身清楚地透出了里面的内衣和肌肤。 秀一尽量不朝纪子的方向看,从莲蓬头洒开了热水,再调节一下温度。不一会浴室里就充满热气了。 “栉森,我没关系,你先去洗吧!” “我没有你那么湿。赶快进去吧,会感冒的。” 他说完就出了浴室,关上了门。里面传来“嗯,谢谢”的回应。 大概二分钟后,纪子就出来了。这套深红色的运动服果然太大了点,她把袖口和裤脚都往上折了一折。 “已经好了吗?” “嗯,托你的福,全身都暖了起来。” 纪子偏着头用毛巾把头发拍干。刚刚还近乎苍白的脸,已经完全恢复了血色,肌肤也闪耀着光泽。 “栉森你也快点去洗吧。” “嗯……。你在我房间等着,就在那边。” 秀一把吹风机递给她时,看到纪子脸颊上微微泛起的酒窝。 一边从头顶冲下热水时,他突然注意到,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这种状况。 孤男寡女,待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家中,轮流冲着澡。 短时间之内,母亲和遥香都不会回来。 混帐东西!我在想什么啊? 秀一将甜美的幻想自脑中挥去。 你以为你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急忙冲完澡后,秀一穿上与她不同的蓝色运动服,进了房间。 纪子坐在地板上,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用只有女孩子才办得到的坐姿:有如歪掉的正座般,小腿侧开没有重叠在大腿上,臀部则直接坐到地上。 “我把衣服留在洗衣篮里了,我去把它拿出来。” 纪子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制服跟内衣裤现在在烘衣机里,还要一小时左右才会干吧。” “什么!你把我的衣服从洗衣篮里拿了出来……” 纪子满脸通红。 “笨蛋,我整团抱了起来丢尽烘衣机里,有没有拿起来翻看,放心啦!” “喔。不过……” “不过什么啊?你如果穿这样回去,也会不好意思吧?” “是没错啦。” “倒是裙子用烘的会有一点皱皱的就是了。” 纪子扭扭捏捏地说话了。 “栉森,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咦?为什么?” “因为,去了别人家里,连内衣裤也毫不在意地随便乱放……” “你别在意啦!像遥香那家伙,就算当着我的面也会乱丢衣服啊。” “开始,因为她是你妹妹啊!” 秀一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又和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和她说着话。 我果然喜欢着纪子。但在丧失了爱她的资格以后才注意到这件事,实在是太讽刺了。 纪子以担心的眼神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秀一。 “栉森,你的头发还是湿的呢?” 秀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默默地点点头,虽然没有好好擦干,不过放着不管,它自然也会干吧。 “你等一下。” 纪子站起来,走到盘腿而坐的秀一正后方。感到头发被触摸,秀一试图转头。 “喂……?” “别动,我帮你擦擦。” “没关系啦。” 纪子开始用毛巾轻抚般擦拭着秀一的头发。冷淡地甩开她的手似乎也太绝情,于是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动。 纪子纤细手指的触感相当舒服,秀一闭上了双眼。 要弄干湿湿的短发,其实不到一分钟就能结束了。不过纪子不打算使用吹风机,一直用毛巾抚拭着他的头发。 秀一轻轻地叹息,这种感觉真想永远维持下去。 就如铠甲般僵固了的心的一部分开始松弛,又像久旱的甘霖滋润着干裂开的大地。 我可以接受纪子的温柔吗? 不可以,理性这么回答着。到了最后也只会让她受伤害的。 但是,秀一那渴求救赎的心灵,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极限。多么希望有谁能够接纳自己,希望有谁能够对自己说:你没做错。 等到秀一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右手已经抓住纪子的手了。 “不行啦,这样我就不能擦头发了呀!” 但自己也没抽手挣脱。 秀一站起来,把纪子紧抱入怀中。 “栉森……” 纪子红着脸抬头看秀一。 “我喜欢你。” “我也是……” 接着一个深深的长吻,是自体育馆那次以来所没有过的。纪子的唇香甜、温暖又柔软。她的吐气芬芳,令秀一头晕目眩,体内被感官的欲求包围占满。 “纪子……” “什么?” “可以吧?” 秀一没等纪子回答就把手伸到她膝下,将她抱起。纪子惊讶得来不及反应,就这样被抱到床上去了。 一瞬间,自己是为了逃离痛苦而在利用她的想法掠过脑海,但他已无法停止了。 再次轻吻了一下,秀一把手放在纪子的运动服上,正想把它掀起。 “啊,等等。我自己来……” 纪子害羞地转向旁边,两手交叉掀起运动服的下缘。在那之下露出了纪子的乳房,秀一一时受到冲击。但想一想就明白,那是当然的呀,她又而没有可以替换的内衣。 纪子的脸涨个通红,一定是很不好意思吧? 只是现在的秀一已经没有体贴纪子心情的闲情逸致了。纪子脱掉运动服后,双手急急忙忙地想遮住胸部,却被秀一硬是拉了开来。 纪子虽然抵抗了一下,但立刻不再使力了。 她的乳房像是洋梨似的形状,如牛奶般白皙,还透着少许青涩的静脉。由于是仰躺着,变得些微扁平,但还是可以看得出乳房向前隆起,可见得相当有分量。秀一的手从下面抚上了纪子的乳房,轻轻地搓揉着,有着如膨松蛋糕般的柔嫩触感。 纪子一边像是怕痒般地扭动身体,一边说: “你真狡猾……” 秀一差点把手缩了回来。 “我是说,只有我赤裸着身体。” “啊,原来如此,抱歉!” 秀一用如在舞台上变装的速度把运动服整套脱去。 剩下的就只有内裤了。纪子瞄了一眼那膨胀起来的部分,又不知所措地转开了视线。 秀一又趴到纪子身上,把乳房轻轻含到了口中,乳头立时就有了反应。同时秀一右手也爱抚着另一边的乳房。 纪子已经不管秀一对她做什么都任由摆布了,她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秀一的手搭上她的运动裤。这次她没有抵抗,柔顺地躺着。 但是底下出现的是自己拿给她的男用四角裤,秀一也只有苦笑。 “果然,这样真是难看啊!” 这种内裤穿在女孩子身上,前开式有钮扣的地方给人一种莫名的猥亵感,但是,这种宽松的泳裤造形、素色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有点可怜,秀一突然为了让她穿成这个样子而感到抱歉。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这样……我就会先准备好替换的衣物的。” 纪子嘟起嘴说。 “你会穿性感的内衣吗?” “很普通的款式啦……” “算了,不管穿什么,脱了下来不也都一样。” 秀一的手搭上她的内裤,纪子慌忙用两手抓住抵抗着。 “怎么了?” 纪子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啊啊,我知道了,我要先脱是吧?你想看我的对不对?” “才、才不是呢!” 才说完纪子就侧过身去了。秀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从背后贴近纪子,抱住她,在她耳畔柔声说着: “怎么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纪子终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答道: “栉森你……有过经验吗?” “嗯,两、三次吧!” 秀一这才注意到。 “你是第一次?” “嗯。” 秀一先是意外,接着是怜惜的感觉袭上胸口。那些散播谣言说她从事援助交际的家伙真是该死。 “是吗?我知道了。” 秀一再一次亲吻纪子,比刚才的吻更久更为浓烈。 “不要紧的,就交给我吧。” 说着,握住她的手,于是纪子便渐渐宽了心。 这个女孩,深爱着自己,信赖着自己,把一切都交给自己。一想到这里,对她的爱意又涌上心头。 肌肤与肌肤紧贴在一起,用身体感受彼此的热情,那是多么令人亢奋的愉悦。彼此也都知道彼此的稚拙不成熟,但两人之间的某种连系足以弥补这一切。 尽管如此,在秀一的心中仍然留着一片阴影。 即使在把那快涨裂的部位缓缓送入纪子体内时,还是有一片黑浊浊像乌云似的东西牢牢占据着意识的一角。 纪子现在总算得来的这小小的快感,只不过是将会来到的真正高潮的前奏而已。尽管如此,她的身体的确得到了很大的满足。秀一也随着这感觉,在两个身躯合而为一时,差一点就迸射出体内的热流。 不过,连在最高潮的瞬间,那有如附着在纯白墙壁上的黑色污点,还是一直存在于同一个地方,挥之不去。-------------------------------------------- 注①:“巴投”为仰卧着将对方抛摔过顶的技巧。第十章 Q=IVt 拍打着屋檐的豪雨,将整个古老的木造房屋当成共鸣箱,创造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音乐空间。 其中的主调,是仿佛用细筛将空气过滤后的纤细声响。拍打着窗户玻璃的雨滴声,和从水管流下来的雨水所发出小溪般的声音,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 秀一像是在发呆一样,倾听着雨声的合唱曲。 右手抚摸着纪子的头发。她像是在听着秀一的心跳般,将右耳贴在他裸着的左胸上。 他无意识地用手绕着纪子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地,突然又停下手来。 “怎么啦?” 纪子抬头看着秀一问道。虽然声音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格外妩媚,也许是他太多心了吧。 “没什么……这是我的习惯动作,我常常像这样绕遥香的头发。” “没关系,你也可以像这样绕我的头发。” 正在想也许她不喜欢头发被人绕着玩时,纪子向秀一伸过头去。 “这样就好像跟我妹在一起一样,算了吧。” “跟我比起来,你比较喜欢遥香是吗?” 纪子撅起了嘴。 “笨蛋,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啦!” “哦,真的是这样吗……” 她有时极为敏感,可以读出他人心底真正的心声。秀一不得不努力,不让惊讶的感觉表现在脸上。 “对了,现在几点啦?” “快六点了吧。” “你们家的人快回来了吧?” 纪子突然担心起来。 “放心啦!再躺一下吧!” 秀一把手环上纪子的肩。 “……开始,我看还是……” “就算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会没关系!” 纪子突然撑起身子,又慌慌张张地遮住身体。 “你去帮我把衣服拿来好不好?” “可能还没干哦?” “没关系。” 秀一不甘愿地站起来,只穿上短裤,就到浴室去了。 他按停烘干机,拿出纪子的衣服,烟烟的热气迎面而来。衣服还热热的。他虽然想确认里面的干燥程度,却想纪子一定不喜欢被自己看见内衣,于是他就整堆拿到房里去。 “大概才半干吧!” 纪子摸了一下制服,眉头皱了起来。 “讨厌!还热热湿湿的……” “刚刚是又冷又湿耶!少发牢骚了。” 纪子用嫌恶的表情拿起内衣,瞪着秀一。 “你脸向那边啦!” “有什么关系?现在还……” “向那边啦!” 秀一不想再跟她唱反调,于是面向另一边,开始穿上衣服。 “你不需要再冲个澡吗?”“不用,没时间了,我回家再洗。” 身体上还留着纪子的香味,秀一觉得今天不太想洗澡。要是纪子也这样想的话,那他会很高兴。 “……我穿好了,转过来吧!” 纪子穿回原本的制服,很在意自己的头发跟裙子的状态。 “喂,有没有穿衣镜?” “可以啦!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反正一走出去就又会被雨淋湿了。” “哼!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纪子一边用就像淘气小孩的口气说话,一边拿起了书包。 “那我要回家了。” “哦。” 秀一送她到玄关。 “对了,你不是为了准备考试才来我家的吗?” “是啊!” “结果根本就没念到书嘛!” “到底是谁的错啊?” 她斜眼瞪了一下秀一,那样子又回到了以前的纪子。 秀一正要把手放到门把上,门正好从外面打开了,两人不禁对望一眼。 进门的是友子。头发上沾着细细的雨滴,大量的水滴从伞尖上流下来。 “今天雨下的真大,哎呀?欢迎欢迎!” “打扰了。” 纪子从秀一身后急急忙忙地点了一下头。 跟在友子身后、穿着红色雨衣的遥香进来了,她看到纪子时吓了一跳。一直轮流看着身着制服的纪子跟穿着运动服的秀一。 “既然人都来了,就顺便喝杯茶嘛!” 虽然友子邀她喝茶,纪子还是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我回家太晚了。” “这样啊?真可惜。” 遥香沉默地穿过他们三人身边,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了。 “那我要回去了……” “秀一,送她回家吧。” “嗯。” 因为气氛实在很微妙,秀一穿上了轻便的布鞋,拿了伞,跟纪子一起走出家门。 “你不用送我也无所谓的啦。” “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到外面走走。” “要是我们再早五分钟出门就好了。” “别再说了。” 雨势依然很大。在走到江之电鹄沼车站的路上,秀一的运动服已经有一半都变色了。秀一的制服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从令人不舒服的半干状态,变回紧贴着肌肤的湿冷状态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 纪子深有所感地说。 “是吗?有这么好啊?这样身为男人的我可也很骄傲的哟!” “咦……?笨蛋!我不是说那个啦!” 纪子松开两人相握的手,一拳打在秀一的侧腹上。 “好痛!” “我是说,栉森你又打起精神来了,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还年轻啊!就算是现在,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了……” 同样的地方又再吃了一拳,这次是真的很痛。 “人家是真的担心你耶!” “是是是。” 你都不说话,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事情既然发展成这样,那只好维持跟以前一样的态度和纪子交往了,秀一在心中这样决定。不,不对,要比以前更亲密才行。 在滂沱大雨中,独自伫立着的纪子的身影,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他觉得要是跟纪子在一起的话,以后应该可以顺利进展吧。总不能老是停在同一个地方磨蹭、烦恼啊!应该忘了一切,重新展开新的人生才对。 到了鹄沼车站,一看手表,是六点二十分,下一班电车还有五分钟才会来。两人就这样手牵手一起等电车。 “……我知道,你一直为了那件事在自责。开始,你完全没有责任啊!” “嗯。” “虽然我这样说,就好像是在对死人鞭尸一样,但他是罪有应得啊!谁叫他要持刀抢劫呢?所以才会被自己带的刀刺中胸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