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我们现在就派人过去。”大致确认事情状态后,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秀一把电话分机给放了回去,双脚还在微微发着抖。他才一坐在沙发上,就因暂时得以从紧张中解脱,而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有一关要过。从某种角度看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人的死亡,并不是事务性地用一张死亡证明书就可以解决的。为了维持社会的安定,对于可疑的死亡案件,治安机关可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因此,确认死亡的相关手续及仪式是不可或缺的。 只要能顺利过了这一关,曾根就不是被某人给“强制终结”,而会被社会大众视为自然死亡。 然后,“电击计划”的存在,就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了。 消防队似乎立刻就联络了警局。过没多久,听到了警笛声,秀一的心脏开始跳得像是示警钟般。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家门前。 秀一去开了门,有四个男人站在门口。一看之下,他们穿的也不过是便宜的西装,看来就像是普通的上班族。唯独在他们锐利的眼神中,有着能够使秀一提高警戒心的东西存在。其中三个人是辖区所属藤泽南署的刑事课人员,而另一人则是法医。 在家门口前面的小路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可乐娜跑车。秀一觉得也许这是对方故意不让你看到警车的存在,让你松懈大意的手段之一。而这么一想后,总觉得它越看越像是警方的搜查车。 男人们一进入曾根的房间,就开始检查四周的状况。其中一人用手机和同事联络,对方似乎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同事。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呢?秀一为了隐藏内心的不安,拼命地保持一张扑克脸。 “你就是报案的人吗?”一位身材并不高大、体格却很结实的男人问秀一。男人的脸就像歌舞伎演员一般,有着端正帅气的五官,但却留着五分头,全身晒得像渔夫一样黝黑。 “是的。”为了不被紧张击垮,秀一在心中大骂着:不然这里还有谁啊 “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那边应该是你的房间吧?可以的话就在那边谈。” “好的。” 男人就擅自就往秀一的房间走。秀一没办法,只好也跟在他后面。 “真是个好房间啊!像你家这么棒的房子,真让人羡慕耶!像我家的三个小孩,都还是小学生,挤同在一个房间,而那个房间还比这窄呢!” 秀一把椅子拉给男人坐,自己则坐到床上去。 “嗯,你是栉森同学对吧?那你的全名呢?” “我叫栉森秀一。优秀的秀,数字的一。” “你全家有几个人呢?” “连我算在内总共三个人,还有妈妈跟妹妹。” “喔。那,死者呢?” “他叫做曾根隆司。……是我妈妈的前夫。” “怎么写呢?” 秀一说明了写法。 “是这样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男人掏出一本记事本,开始做笔记。 “大概是从四月初开始的吧!” “四月初啊……。那,请问你母亲现在在哪里呢?” “刚刚我打电话去她工作的地方问过,她好像绕去买东西了。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那,你打电话到你母亲那边,是在向消防队报案以后的事情咯?” “……是这样没错。” 秀一不禁想: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问呢?难道说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先联络自己的母亲吗? “你母亲白天都在工作,是吗?” “对,她在镰仓的进口家具店工作。” “无论你或你妹妹,今天都在学校。所以说,曾根先生他今天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咯?” “对。” 男人从内侧口袋掏出香烟,下意识地正想来根烟,一看到秀一的脸,又将烟放回原位。 “要我拿烟灰缸过来吗?” “啊?不,不用了、不用了。因为我正打算要戒烟呢!” 男子苦笑着,他的牙齿虽然看起来很坚固,但都薄薄地染上了一层烟渍的颜色,果然像是个瘾君子。 “咦?你有在画图啊!”男人的视线停留在重叠立在桌边、秀一刚带回来的两张画上。 秀一大吃一惊。他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把这两张画确实藏好呢?摆在靠自己这边的,是被纪子写了留言的那一张。如果这男人把两张画都拿在手上比较的话,就会知道这两张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了。 就是他不会立刻觉得不对劲,但万一他到学校去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的话……。 不过,幸运的是,男人似乎对绘画没有更进一步的兴趣。 “对了,曾根先生是不是常喝酒呢?” “是的,他几乎每天都会喝。” “哼!每天都喝那么昂贵的酒呀?” 他好像注意到了“百年孤独”。 “那应该是我们准备用来送礼的酒。” “那那些乌鱼子也是咯?” “嗯,应该是。” 真不简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观察到这么多细节。秀一提高了对这男人的戒心。 “那,是他趁全家人都不在的时候,擅自拿来吃喝的,是吗?” “是的……我想大概是这样。” 问话突然中断了,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秀一。秀一顺着男人的眼神看去,发现他正在凝视自己的右手,那是刚刚被热水烫伤的痕迹。秀一反射性地握拳,把发红的手掌藏起来。 “科长!”里面的房间传来大喊的声音。男人说了声“等一下”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秀一站在房门口,目送男人的背影离去。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位年轻男人,正在把什么东西拿给那位被叫做科长的男人看。 在看到那样物品的一瞬间,秀一顿时血气上冲。 是血压计。 大概是因为在曾根开始末期呼吸时,秀一太过于慌乱,而忘了把血压计放回母亲房间。 秀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没问题的,不要慌张,那不是什么致命的失误。像曾根这样的男人,如果说他会在意自己的血压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有点意外,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刚刚的男人把血压计拿在手上,回到了秀一的房间。 “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血压计啊。我想应该是我妈妈的。” “是你母亲的啊?她平常都放在哪里?” “嗯,应该就是放在她的房间里。” 这时,忽然响起大门门锁被转动的声音,接着可以听见妈妈的声音。“有谁在家吗?秀一,发生什么事了吗?” 秀一对男人说了句“失礼一下”之后走出房间。他跑下楼去,而男人也紧跟着他下楼。 “妈,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啦!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曾根……他死了。” “咦?……为什么?”母亲友子用呆滞的表情凝视着秀一。 秀一在母亲眼中看出质问之意,不由得大为惊吓。她居然先怀疑起自己。虽然这件事令他相当震惊,但比较麻烦的是,刑警就在眼前。现在站在旁边的男人,对于母亲现在的表情,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太清楚,他应该是病死的吧!” “病死的……?是这样吗?” “您就是栉森太太吗?我是藤泽南署的山本。” 男子向友子递出名片。这么说来,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呢。秀一边这样想着,边从旁偷看名片。 警部补、山本英司。……他是在刑事课强盗防犯科工作的,应该是负责关于强盗之类的事件吧。 “我们还无法确定曾根隆司先生的死因,不过,他大概是在睡眠中突然暴毙的。” “突然暴毙吗?……就是和婴儿突然暴毙的症状一样吗?” “不,这种情况也常发生在正值壮年的人身上。在睡眠中因心律不整而突然暴毙,称作心室细动什么的……” 突然听到这些内容时,秀一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山本警部补带着友子和秀一到起居室去。他坐在他们对面之后,不慌不忙地开始说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太太,请问你有血压计吗?” “有的。”友子一脸迷惑。 “是不是这一台?”他把手上的机器拿给友子看。 “嗯,是的。” “这是在曾根先生的房间里找到的,是你借给他的吗?” “不,没有这回事。这血压计怎么了吗?” “嗯,最近新型的血压计,都有记录的功能。所以,我们刚刚已经查询过了。” 山本警部补从口袋里拿出薄薄一张、像是超市收据的纸,似乎是血压计的记录用纸。 “这就是最后的数字。” 友子从山本警部补手上接过那张纸,秀一也从旁窥看着。纸上印有之前十次的血压测量数值、日期和时间。 大部分收缩压都介于135到150,而舒张压则是在110左右。但是,唯独最后一次的数字有些异常。 “5·11 12:13 130—94” “这……不是我测量的,这时间我去上班了。”友子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曾根先生自己测量的纪录咯?” “嗯,应该是。” “原来是这样。他可能是觉得不舒服,突然担心起自己的血压。……嗯,不过,这完全是正常数值啊。” “曾根先生的死亡时间,已经知道了吗?”虽然觉得冒险,秀一还是大胆地问问看。 “这个嘛,要是死亡后没过多久,就可以根据直肠内的温度变化得知相当正确的死亡时刻。大概就是在这时候吧?”山本警部补用原子笔笔尖指着“12:13”。 秀一在厨房里站着把热可可给一口喝光。 他很自然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疲倦不堪,许多事情好像都乱七八糟地纠结在一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今天一整天,足以抵得上过去十年的经历呀。 遥香回来时,秀一和母亲都很担心。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她亲生父亲过世的大事,虽然她本人并不晓得曾根是她的生父。不过,遥香听了这件事倒是很冷静,相当有精神地回答了警方的问话。 到了晚餐的时间,秀一正想着,警察也该回去了吧?但此时验尸的法医突然搭了一台奇怪的箱型车到来。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接近退休年龄、满脸皱纹的老爷爷,但身旁的警官都十分尊敬他。 老爷爷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会儿之后,不久就又跟他来的时候一样,以匆忙的步伐离开了。 秀一心想着,所有的手续应该都结束了。但是,接下来他又听到令人震惊的事。 曾根的尸体将会在大学医院接受司法解剖。 山本警部补并没有详细说明理由。但是,不管怎样,警方一定是对曾根的死因还存有疑虑吧。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秀一对自己说。总之,警方只是因为光凭验尸还无法得知死因,这是当然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而且,就算进行司法解剖,警方也不可能找到曾根被杀害的痕迹,他们顶多在小腿上找到像被蚊子咬过的小红斑而已。只要他们无法检测出任何毒素,就应该想不到小红斑跟死因会有什么关联。 结果要是死因难以确认的话,应该就会像山本警部补所说的,以“突然暴毙”结案了。再怎么说,警察也只不过是官僚机关的一部分,他们一定希望找出看似合理的结论,尽快结案吧!要不然,每天一直发生各种事件,岂不是解决不完了吗?就连那位验尸的法医也一样,他看起来不就是忙得不得了吗? 秀一喝完可可后,离开了厨房。本来他今晚是打算要处理那两张画的,不过,他实在是太想睡了。看了一下表,日期正好变成隔天了。不管是什么事,明天再做也不迟吧! 经过客厅时,“秀一。”妈妈叫住他,她独自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杯像是热牛奶的饮料。要是在平时,这时间妈妈早就已经去睡了,不过今晚应该是睡不着吧? “还没睡啊?”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是很亮,一点睡意也没有。你今天也辛苦了呢。” “我也没做什么啦。” “是吗……。我有点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会是什么事啊?秀一感到自己立刻提高了警戒心,不过他还是默默地坐到母亲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事啊?” “我这样说,说不定你会觉得我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吧!不过,我真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 “从那个人来到我们家之后,家里就处处出问题,也让你很不愉快。在这当中,虽然我也很清楚不叫那个人离开是不行的,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就连加纳律师都曾经骂过我,说我不振作一点不行。” “已经没关系了啦!反正那个男的也已经死了。老实说,我也觉得他死了是件好事呢。” “……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友子像是在用热牛奶杯温暖双手。 “现在我才能说,其实,我最近很担心你喔。” “遥香已经告诉我了,我告诉她不必担心。”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秀一相当在意母亲说话的内容。虽然,他认为母亲不可能发现自己“强制终结”了曾根生命一事。 “对不起,不过我还有事非问你不可,一件事就好。妈妈因为担心这件事,一直都睡不着呢!” “什么事啊?”秀一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没料到,在警察们离开后,还要收到妈妈的诘问。 “刚刚,在警察问讯的时候……” “是山本警部补吗?” “对。你是不是有跟他说,今天你是搭江之电去上学?” “这个嘛,大概有说过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真的吗?” “当然啦!这又怎么了?” “因为你除了雨天之外,不是从来不搭电车去上学的吗?” “才没有这回事。当然,我会为了省每个月的交通费而尽量骑自行车上学,不过这几天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你觉得我有什么烦恼吧!”秀一很快地说明着。 “而且啊,今天早上,我好像有点吃太多了,所以根本就不想骑自行车啊!” 友子终于露出了微笑。“是啊。……我也觉得你的食欲太旺盛了呢!” “还有,我偶尔也会早点出门不是吗?这样,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搭上江之点,所以我今天就没骑自行车了。最近大门也开玩笑说我看起来很累呢。” “大门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孩子吧?那你今天早上也跟大门在一起吗?” “对呀。” 友子总算像是被说服似的,松了一口气。“是喔。……原来是这样。” 秀一悄悄地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不过无凭无据,母亲怎么可以怀疑起自己呢?自己至少也得来点反击吧! “不过,那有什么问题吗?不管我是坐电车、还是骑自行车,应该都没什么关系吧?” “也对啦。对不起喔,妈妈只是担心些奇怪的事,真的是想太多了。” “什么奇怪的事啊?” “没什么啦,真的很对不起你。”友子认真地在向他道歉着。 “……我已经累了,你也该去睡了吧?” 秀一总觉得坐立难安,站起身来。 “嗯,我喝完牛奶就去睡。你也早点休息吧。”“嗯,晚安。” 秀一走上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一确定友子也回到她的寝室之后,他又偷偷摸摸地出了房间,往车库走去。 他在平常用来装冰水的大玻璃杯里,倒满了冰块和波本酒。要让自己的手停止发抖,只喝一杯是不够的。这种紧张感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总之,现在也只有忍耐了。 不久,眼皮变得沉重。不过,随着意识逐渐失控,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恐怖感却也开始慢慢在脑海里升起。 今天晚上,我能够在那个房间里安稳地睡着吗?在距离我杀害了曾根的房间,仅仅不到几公尺远的地方……。 隔天,秀一照计划向学校请了假。因为他从来没有装病请假过,再加上前一天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妈妈也似乎完全没有起疑心。 说来侥幸,秀一因为睡眠不足,整张脸都浮肿了起来,正巧替他藉口头痛作了证明。 令人惊讶的是,遥香倒是很干脆地接受了曾根死亡这件事。她虽然担心哥哥的病况,却也还是照常上学去了。 天空晴朗无云,和前一天大不相同。在这种好天气,如果能骑着爱车在海边尽情奔驰的话。虽然还是很想睡,但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一定要先解决比较好。 他从紧闭着的抽屉深处,拉出了平时很少使用的各种工具,并把其中的画布撑开器给拿起来。这撑开器就像支大号钳子,这是秀一在好几年前世界堂打折时,一时冲动而买下来的。现在想来,真是太不划算了。实际上,到现在也不过用了两、三次而已。 秀一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钳子跟铁锤,放在画布撑开器旁边。他又把两张画布翻到背面,再放到工作台上,用钳子依照顺序把钉子拔起来。把两张画布都从木框里取出来后,他把自己照原画重新画过的新画布,跟写有纪子留言的旧画布的木框组合在一起。 画布上还留有木框的痕迹,因此,不必担心会装错位置。他用画布撑开器把布给夹住,试着将它给拉开。因为很久没做这种工作了,总是无法做得很顺手。 他忽然想到,可以用另一组的画布跟木框来练习。如果直接挑战要保留的画布跟木框的话,万一弄破画布,以后可就更麻烦了。 秀一先把画布的四个角给拉开,用钉子暂时固定住。然后依照顺序把四边一一撑平,再用钉子固定。最后他把用来暂时固定的钉子拔掉,再重新拉开四个角。秀一把画布翻回正面,确认画布还有没有皱纹。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连一丁点颜料都没有脱落,算是很令人满意。 心满意足之后,他开始进行正式的工作。虽然只练习过一次而已,但却进行得相当顺利。 终于把画布重新组合好之后,秀一去吃了他迟来的午餐。冲了个澡之后,他就拿着露营用睡袋走进车库,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秀一并没有像自己所担心的一样做恶梦。他所梦见的,几乎都是毫无脉络可言的片段讯息,不断地延续下去。在他快要醒来之前,终于做了个像是梦的梦了。 梦中,秀一骑着自己的爱车,没有任何目的地。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刻,海面有如无数的玻璃碎片、映射着无数耀眼的光影。 接下来自己又该骑向何方向呢?一想到这点,秀一就忽然觉得极度感伤。 下午五点,事先设定好的闹钟响了。自己贴着睡袋的脸颊,完全被泪水给沾得湿透。 在刚起床不久的时候,秀一还深深地沉浸在忧郁的心情中。脑海中所浮现的,尽是些悲观的想法。 山本警部补很明显地对血压计上的数值感到怀疑。警察是不是已经找到杀人犯的线索,而开始调查工作了呢?这样一想,现在耳边仿佛可以听见警车的警笛声。警车慢慢地向这边开过来,终于停在我家门口,门铃响了。只要我一去开门,就会看见山本警部补站在那里,掏出闪着银色光芒的手铐,用严肃的口吻宣布:栉森秀一,我要以杀害曾根隆司的罪名逮捕你……。 因为不想要一个人呆在狭窄的房间里,秀一跑去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开始翻小说。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去读那些铅字,却连一行也没办法读进脑中。 遥香终于从学校放学回来了。对于曾根的死,她看起来像是毫没受到打击似的,还热情地跟秀一聊天,想告诉他关于社团活动的事。但是,秀一只是马虎地附和着她,而谈话的内容,则几乎都没听进去。 通电时曾根的表情,浮现在秀一眼前。那双因为惊愕而圆睁的泛黄双眼,令秀一全身颤抖着。 这样的压力要是再持续下去的话,秀一对于自己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实在是没有自信。 终于,友子叫他们两个去吃晚餐,他们都坐在餐桌旁。照这样看来,他大概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吧。 遥香不再理会毫无反应的秀一,转向友子描述自己刷新了跳远记录的事,手舞足蹈地讲个没完。 “对了,今天警方有打电话来喔……” 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呢?秀一吓了一跳,把注意力放在友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警方说,解剖曾根尸体的结果,好像已经确定他是病死的了。” “什么?”秀一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他们希望我们去把遗体领回来。” “讨厌!不要在吃晚饭的时候聊这种话题啦!”遥香脸皱成一团。 “不好意思,不过我想总是要先跟你们说一声嘛。”在那一瞬间,秀一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兴奋中。和现在比起来,“禁酒作战”成功时的喜悦,根本就是微不足道。这样总算是大功告成了吧!秀一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不禁感觉到一股头晕眼花,也感受到努力有了回报的满足感。他绞尽脑汁所制定的杀人计划,完美地实现了,这可真是光辉灿烂的胜利! 秀一觉得真该好好夸奖自己。他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独力颠覆了社会的组织系统,并且获得了胜利。 秀一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声称快的冲动,只淡淡地向妈妈应了一声“是吗?” 不过,丰沛的感情还是充满全身。秀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下体正在激烈勃起,觉得十分尴尬。他只好把身体贴着餐桌,让妈妈和遥香看不见自己的下半身,就这样默默地吃着晚餐。 友子还在继续说这方面的话题。她说,曾根没有亲人来收容他的遗骨。像他这样的情形,通常只有送到藤泽市墓园的共同纳骨塔去。不过,既然曾根在这个家里过世,所以,友子打算要以栉森家的名义,出钱火化他的遗体,并简单地供养他。 秀一并没有反对。所谓的葬礼,是为了平复还活着的人的心情才举行的。所以如果妈妈能因此而得到解脱,那就这样做吧!听到妈妈的提议后,秀一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感到有点意外。 在日本历史跟古文的课堂上,秀一觉得总算可以稍微体会,藤原氏那害怕菅原道真怨灵的心情了。(注①)就连曾根那种人渣,自己杀了他都觉得有点愧疚。何况像菅原道真这样的有为人才,却遭受诬陷而被贬职,最后客死异乡,藤原氏想必也深受良心谴责吧。 排除侵入栉森家异物的一大课题,这下子总算可以完全打上休止符了。眼前秀一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要如何在不被她们发现自己下体的异状下,好好地离开餐厅而已。这难以控制的勃起状态,看来暂时无法恢复正常。 “强制终结”曾根后的一个礼拜,也就是五月十八日,还有一个重要课题,就是期中考要开始了。 秀一认为,要是不能让自己的成绩提升的话,“电击计划”就等于还欠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他想藉提升成绩来证明,他并没有因为将投注在杀人等事情上,而忽略了学生的本分。因此秀一暂时停掉了Z会的函授课业,为了期中考全力冲刺,而成效也相当明显。照这种情形看来,就算要考进全学年前五名,应该也不是梦想。 在考试刚开始前几天,一直持续着阴雨的天气,令人郁闷的心情急速上升。到了考试结束的五月二十一日,就像要祝福秀一从所有厄运当中解放出来般,天气终于放晴了。 “呜,完蛋了啦!”纪子边翻着课本查阅最后一科考试时所写的答案,一边用快哭出来的表情抱怨着。这是秀一第一次跟纪子一起考期中考,所以也无从判断纪子的惨叫是真是假。不过她既然能通过由比滨高中的转学考试,所以可能是在故弄玄虚吧。 “栉森,你这次也都考得很顺手咯?”大门边叹着气边对秀一说。大门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所以,一考完试之后,就摆出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所以呢,这个家伙跟纪子一样,他的话也不能相信。 “这个嘛,不好不坏啦。” “骗子!”纪子边走着边翻课本,忽然抬起头来瞪着秀一。“你呀,一直都摆出充满自信的表情哟!” “不管我长得再怎么帅,也不会因此而加分啊!” “阿波罗尼奥斯的圆(注②)。” “呜……”秀一祭出了纪子在这次数学考试中写得一塌糊涂的题目,纪子一脸懊恼。她用总有一天要把课本给撕烂的眼神,死盯着课本看。纪子说数学是她最不擅长的科目,这话似乎不是骗人的。 “中线定理。”秀一还想要趁胜追击。不过,纪子却忽然停下来,慢慢把课本给收进书包里,眉宇间流露出阴沉的气氛。糟了,秀一想,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好啦!今天好不容易期中考都考完了,我们三个就去哪里玩玩,放松一下吧?” 秀一想让现场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不过,大门却摇摇头。“对不起。今天我没有那种心情……” “什么嘛,你这家伙真是不合群耶!” “真的对不起啦!下次我一定陪你们去。” 大门静悄悄地离开了,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跑去自杀呢。现在就只剩下秀一和纪子两人了。 “所以呢?”纪子看起来还在生气地问道。 “咦?” “就是说啊,我们待会要做什么?” “你说待会吗?”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表情,慌慌张张地继续说:“是喔,嗯,那我们就去那一带随便逛逛吧。” “所谓的那一带是哪里啊?” “像是小町通之类的地方。” “什么嘛,这不是比上次还近吗?” “咦?你真的打算跟我去约会啊?” 纪子愣住了,一时语塞。 “……有什么不好?反正回家顺路嘛。” 于是,秀一就把自行车留在学校里,带着纪子漫无目的地往镰仓车站逛去。因为还没到周末放假,所以街上并不太拥挤。走进小町通后,两人买了紫薯做的霜淇淋,边走边舔着吃。 “这霜淇淋,可是用三种甘薯做的哦!” “所以呢?” “听说有抑制细胞老化的效果呢!” “那倒挺不错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子还在闹别扭的缘故,两人一直无法谈得很起劲。不过,对秀一而言,倒尝到了久违的轻松感。他对于走在旁边的纪子,忽然兴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此刻看在秀一眼里,都有了另一番意味。他趁纪子拨弄长发时偷看她,那细致的颈子、柔软的双臂、丰满的酥胸、以及苗条修长的双腿。 秀一跟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反应,走起路来加倍困难,只好慌慌张张把那档子事赶出脑海。 不管怎样,痛苦已经完全结束了。再也不必担心了……。 此时,秀一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位穿由比滨高中制服的高个子男学生。 “喂!札!” 听到秀一的大叫声,男学生带着一副厌恶的表情站住了。“我早跟你说过,别用那奇怪的名字叫我啦!” 正在吃霜淇淋的纪子,一看到这个男学生的脸,忽然开始咳个不停。 “怎么样,今天你们排球队不用练习吗?” “才刚考完期中考耶!至少今天也让我休个假啊!” “难道你是要去约会吗?” “我现在才要去等人家呢!” “札”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痛苦的纪子。纪子已经把整张手帕都盖在脸上了,但气还是喘不过来。 “你难不成也在约会?” “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啦。” “她怎么啦?” “嗯,应该是吃霜淇淋的时候呛到了吧?” “札”离开后,秀一才冷冷地说道:“你这家伙真的很过分耶!怎么可以一看到别人的脸,就笑成那样呢?” “是谁过分啊?人家……”纪子抬起头,装得一本正经。“人家刚刚才没有在笑。” “你鼻头上还沾着紫色冰淇淋哦!” 纪子慌慌张张地用手去擦。在她发现被骗了以后,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秀一以为她又要生气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却变得活泼起来,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说你啊,最近是不是一直都怪怪的?”就在两人回到镰仓车站附近,在汉堡王休息的时候,纪子突然这么问。秀一被她这么一问,也吓了一跳。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不过,仔细想想,你本来就是怪里怪气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反正她就是打算要反击吧。秀一苦笑了。 “喂!喂!我们来玩益智猜谜吧!我问你喔,有一种鸟,遍布在欧亚大陆北部,叫声听起来就像口哨声一样,属于麻雀目、雀科。请问它是什么鸟?” “……不知道。” “骗人!” “……” “那问下一个问题好了。就像河里有水獭一样,在海里也有海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注③) “要是有这种奇怪的生物还得了?” “错了!很可惜。海獭是确实存在的动物喔。” “真的吗?……等等。水獭的英文应该是‘otter’没错吧?可是,如果是海獭的英文是‘sea otter’,也是我们常说的水獭不是吗?” “海獭的英文是‘marine otter’才对啦!”纪子平淡地说着。就算秀一觉得再怎么可疑,也懒得去求证真假。再怎么说,纪子可是把“地球生物纪行”这类节目全都录下来慢慢看的动物迷呢。 “那,下一题!就像有叫做啄木鸟的鸟一样,也有叫做大骗子鸟的……” “喂,等一下!”秀一被自己喝到一半的可乐呛到了,他边咳变打断了纪子。 “你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想说我骗人对不对?如果是天堂鸟这种的鸟,那我还曾经听过。可是,什么大骗子鸟在这世界上是绝对不存在的!”(注④) “你答对了!” “答对了什么?” “全都答对了。” 纪子用吸管喝着巧克力奶昔。 “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为了期中考成绩的话……” “才不是为了那种事情呢!”纪子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那,是为了什么事?” “问你自己啊!” 秀一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还是不知道。” “那,给你个提示吧!我啊,在前天考试结束之后,去了美术教室一趟。我是想要改变一下心情,所以才打算去画一下的。” “你这家伙还真闲啊。” 就是因为做这种无聊事,数学才会考不好。秀一这么想着,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前天有下雨哦。” “所以美术教室里湿气很重。” “那又怎样?” “我只提示到这里。” “什么嘛,就这样而已?” “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就找个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吧……。” 纪子讲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后,就完全不再发言了。只留下满心不安的秀一。 本来就令人感到忧郁的星期一,从早上就下起了雨。 秀一从鹄沼站搭上的江之电电车,载满了沿线三所高中的学生。他用面纸塞住耳朵,两手抓住吊环,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从灰色的天空持续飘落着毛毛细雨,把住家、铁轨、电线杆等一切存在于地表上的东西,都给淋得湿嗒嗒的,颜色也变得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有一支巨大画笔,为一望无尽的风景涂上了另一层色彩。 不过,现在占据了秀一脑海中所有意识的,可不是下次要画的构图或色彩。 昨天一大清早,秀一骑着自行车到由比海滨。从那雾气缭绕的海边,秀一确认了用来作记号的几个大型垃圾的位置,就跪在潮湿的砂地上,开始用手挖掘。 可是,那袋子并没有出现。秀一登时愕然。 任凭他再怎么思考,也没办法说明袋子为什么会不见了。就连旧轮胎也都还确实在同样的地方。无论是塑料桶还是其他的东西,都跟他记忆里的位置完全一样,却只有他所埋下去的袋子、还有里面所装的“强制终结”曾根的道具,全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刚开始秀一还以为自己把埋袋子的地方给搞错了,于是在那一带来回挖了又挖,但是都没有找到。就算有人拿走了那个袋子,一定是特地挖掘垃圾之间的砂地后才发现的。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这里埋了东西呢? 秀一感到一股来历不明,无法言喻的恐惧存在这个空间。这使得他心头一凉。 即使经过了一整天,那厌恶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这天的课是从数学课开始,老师已经把数学的考卷发回给学生。 看到分数的时候,秀一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考满分的,但是,这分数却打破他进高中以来最低记录的八十分。 他想,该不会是改错了吧?于是他一题一题地检查自己被扣分的题目。为了去找老师申诉,他已准备好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但是,秀一立刻陆续发现了许多不可置信的小错误。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呢?答案确实都是自己所写的没错,但是,在答题时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如今也无法得知了。 坐隔壁的纪子正在看着自己。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去把考卷给遮起来了,那只有看起来更悲惨而已。秀一看了一下纪子的考卷,被扣了很多分数的地方,都是她自己预言过的,总分也跟预测的相去不远。 这样一来,考进全年级前五名的事,也成了一大笑话。 到了午休时间,秀一因为不想跟大门和纪子聊关于考试的事,就带着面包准备找个地方独自吃饭。 因为一直下雨,所以他不能去校园或是屋顶。结果,不知不觉间,秀一就走到美术教室来了。 因为湿度很高,感觉上颜料臭味比平常还要刺鼻。打算在这种地方吃午饭的傻瓜,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秀一配着牛奶吞下咖喱面包和哈密瓜面包,然后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里。就在他正打算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想起了纪子所说的话。 纪子确实说过,如果在下雨天去美术教室看看的话,就应该能明白了。于是秀一环视美术教室,心想到底会发现什么事呢? 秀一的目光,停留在教室一角、放画布的架子上。为了让画布能快点干燥,在架子上还架了铁丝网,放在网子上的,都是二年级学生画到一半的作业。秀一走近画布架,抽出了纪子的画。 重新细看之下,秀一忍不住为纪子那极度纤细、极度认真的笔触而吃惊。她的构图相当正确,但是颜色的使用却有她独有的偏好。与其说她是确实地描绘出主题,还不如说是她是在画自己理想中的色彩。 秀一把纪子的画放回架上,再把自己的画拿出来。 刹那间,秀一还以为自己拿错画布了。画布的中央部分,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凹洞,是因为画布松弛而造成的。当然,只有他手上这张画布出现这种情形。 糟了!秀一后悔不已。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么基本的事情呢? 画布是会依湿度而伸缩的。所以,如果要更换画布和画框,一定要选一个湿度高的雨天,或是用喷雾器让画布吸收充足的水气。 在雨天撑开的画布,晴天时会收缩而绷紧。相反的,要是在湿度低的晴天撑开画布的话,一到了下雨天,就会变得像这样松垮垮的。 纪子看到这张画,自然就晓得我已经重新换过框了。而在她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就会联想到我们那天上美术课的情形。纪子一定知道,我那天是因为不得不溜去某个地方,而说了谎。但是,接下来呢?她已经发现我去哪里了吗?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做了什么呢? 秀一紧握着画布,呆呆地站着不动。 一家三口幸福的团圆时光正持续着。 友子忽然唐突地说:“也该给那个人一些祭祀的食物了吧?”“他也没有其他亲戚了嘛。”“由我们来照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遥香就说:“那我就拿一些吃的去给他吧。”然后她把“即使已变成了一堆骨灰”“也仍是她亲生父亲”专用的盘子上,放上祭祀的饭碗,接着急急忙忙地走上了二楼。 秀一也跟在遥香后面上了楼。 遥香平心静气地走进了二楼走廊尽头那间令人生厌的房间。秀一虽然不太想进到里头,但是也只得跟在她后头走进去。 房间最里面设有祖父母的神龛,而曾根也被安置在那里,旁边有无数点着了火的蜡烛。虽然一点风也没有,但那略带蓝色的火苗却微微地摇晃着。 刚开始他以为曾根已经死了,但现在却似乎又不是这样。就算他已无法动弹,但确实还是活着。 就算用电流停止了曾根的心脏,他的脑细胞也完全死光了,但是他还是没死。即使以电流将他的身体给溶解掉、缩成那么小的体积,但他仍以完全无害的身份,永远地存活在这世间。 遥香把饭碗供在桌上,敲了一下铃。曾根此刻看起来就跟小小的木雕佛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啊,原来是这样。从妹妹身后看着的秀一,自心地涌起了一股安心感。原来是这样啊。曾根没用死,虽然我确实杀害他了,但他并没有死,只是生存的方式改变了而已。 从此以后,在二楼这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曾根会一直静静地被人祭拜着吧。 秀一突然惊醒了过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边凝视着天花板,边等待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 没过多久,一行泪水从左眼眼尾向耳朵那边流了下去。 秀一终于可以实际体会到,原来,所谓的杀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睡着的时候,自己可以逃避杀了人的记忆,完全否定这个事实。可是,醒来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在完全醒过来的那一刻,秀一才觉悟到,自己确实杀了一个人,这绝对不是梦,而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已经做过了的事情,不可能再挽回。时间也无法倒流。 事实是无法一笔勾销的。记忆也绝不可能完全遗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为止。 秀一闭上了双眼。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他想进入梦乡,让自己在这温柔的谎言世界中逃避现实。 早上醒来时,外头正狂风大作。 就连庭院里的松树,也被强风吹得弯到像是快要断掉了一样,许多被吹落的枯枝和树叶,被风团团地吹着跑。 “这风真大啊。”友子边看着窗外边说着。 “变成这样,电车还能开吗?” “妈妈你今天干脆休假好了。”遥香说道。 “这样就放假,那怎么行?” “可是,这种天气客人也不会来啊!” “再等一会儿,说不定风就停了。” “我吃饱了。”秀一站起来。 “啊,慢走,要小心喔。” “哥哥你也休假嘛!” 秀一听着妈妈和妹妹的说话声,走出了大门。他本来打算去鹄沼车站搭江之电电车的,可是又改变了注意,去车库把自行车给牵了出来。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么白痴的事。他只是很想试试以自行车在强风中冲锋陷阵的感觉。 骑到海边之前,倒还不是那么辛苦。只是,等他从小动骑上了134号公路的时候,混杂着灰色沙砾的强风迎面吹来,脸跟手都痛得不得了。因为几乎是逆风前进,就算秀一的脚力还撑得下去,自行车也只能缓慢前进。 虽然离学校已经不远,但秀一干脆地放弃了去上学的念头,决定折回家。回程时因为是变成了顺风,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一样,骑起来加倍轻松。 要回家的话,就得在小动右转才行,反正现在也赶不上班会了。这么一想,也懒得使力,就被风给带着走,骑到江之岛那一带去了。 左传骑过江之岛大桥。 在这之前,秀一连一次翘课的记录都没有,他也不太了解,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驱使着自己这么做。 骑到了参拜的道路入口,秀一在青铜制的鸟居前下了自行车,开始用走的。虽然在坡道两侧并列的土产店,都拉开了铁门准备做生意,但是却连一位观光客也没看到。 风都吹成这样了,电梯应该也要放假了吧?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电梯仍顺利地运转着。不过,秀一今天打算要靠自己的双脚爬上去。 写着“新观光点、江之岛。恋人之丘的入口”的招牌映入眼帘。他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方向移动。 海上风浪大作,波浪冲击着岩石,激起了雪白的泡沫。那有如肥皂泡泡般的浪花,在半空中飞舞着。 这里还有之前看过的“龙恋之钟”。它被强风大力吹拂着,激烈地前后摇摆,响个不停。但是,它的音色似乎要被强风完全掩盖住了。 “……以后只要两人中的其中一人说谎,或是做了不能对另一方启齿的事,这钟就会自动响起来揭发事实。” 纪子说过的话,回荡在秀一的耳朵深处。 秀一就那样站在强风之中,一动也不动。---------------------------------------------------- 注①:“菅原道真”为日本平安时代知名学者,遭奸臣所害而客死异乡,传说他死后怨灵大显神通,使朝野上下不得安宁。 注②:“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约公元前二六二~约前一九〇)为古希腊数学家。他推广了梅内克缪斯的方法,证明三种圆锥曲线都可以由同一个圆锥体截取而得,并给出抛物线、椭圆、双曲线等名称。 注③:水獭及海獭的日文俗称中语尾为uso,即假的、谎言之意。 注④:“啄木鸟”、“天堂鸟”、“大骗子鸟”的日文发音有部分相似。第七章 心 从水平面用θ角、初速度v投射物体的时候,会等于同时在水平方向以v cosθ做等速直线运动,而在垂直方向以v sinθ做往上运动。 该物体在t秒后到达抛物线的顶点,而开始下降。在这情况下,物体所能达到的最高处是h,表示为h=1/2 ×gt2……。 秀一边把小石子往空中丢,边反复思考着自己在这回物理期中考里,大意写错的题目。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竟然连这么基本的问题都会写错? 一切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开始从顶点往下坠落。 期中考的成绩,也是一塌糊涂,不只是数学,所有科目的考卷发回来之后,秀一在每一科都发现自己犯了许多粗心大意的错误。这种成绩,不要说是进入全年级前五名了,自己的排名大概会掉出前二十名以外吧? 和纪子之间也是,自那天在小町通约会过后,两人感情就没什么进展。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好好跟她解释关于画布的事,至少让她理解。否则的话,即使秀一再怎么努力想跟纪子重修旧好,大概也只是自取其辱。难就难在该如何解释。 对于班上其他的同学们,也因秀一最近常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而变得对秀一敬而远之,几乎不来找他说话。在这当中,只有放弃做买卖的“盖兹”跟大门还是跟平常一样,对秀一的态度依然不变。 秀一对于现在落得一身清静,反倒觉得有几分庆幸。 六月二日中午午休的时间,秀一一如往常地避开四周吵闹的人潮,躲到学校校舍的背面去休息。 从这里只看得到部分文化社团的教室、蓬乱杂生的草地,还有钢丝网做成的篱笆。虽然这景色实在很难看,但是,唯一的好处就是,在这儿根本不需要应付任何人,而这正是秀一此刻所需的。 关于期中考,秀一已经完全不愿意再多想。 到这种空旷之处,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抽根烟。即使现在根本什么事都不想做,也觉得两手空空的很怪。 天空仍然乌云密布。最近这阵子,极少放晴,几乎每天都是阴天。 跟曾根死去那天的天色一样……。 他突然吃了一惊。 这时,秀一看到有个男学生也跨过篱笆,跳了下来。那人偷溜的动线,与秀一那天偷溜回家时的路线,完全一模一样。 秀一想,那学生大概是为了去校外用午餐,才违反校规偷溜出去的吧。那人留着一头让秀一觉得非常眼熟的茶色头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正是石冈拓也吗? 不过,拓也没看到秀一。他穿着制服的样子,简直就像初次潜入敌军阵营的菜鸟间谍般,因为全身紧张,而显得极为僵硬不自然。大概因为从四月以后,就没来上课,所以制服穿得别扭,也不足为奇。 不过,看他鬼鬼祟祟地翻过篱笆进学校,即使穿着制服,想必也不是回由比滨高中上课吧。那身装扮,似乎是为了混进学校,才配合套上的保护色。 秀一就曾亲眼看见拓也有好几次,骑着机车在学校附近闲晃,不过,他这可是头一回翻墙入校吧!他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啊? 想到这里,秀一老神在在地朝拓也晃去。 拓也发现秀一也在时,大吃一惊,表情也变得僵硬。 “哟!今天是吹什么风啊?” 秀一叫住拓也,拓也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哼,这么亲切地前来招呼……这可真像你的作风。” “干嘛,特地来学校找我吗?” “对啊,我找你有事。” 拓也的双眼皮眼睛,闪耀着挑战的光芒。 “你来的正好,也省得我到教室去找你。被学校的人给逮到的话那也挺麻烦的。” “找我干嘛?话可说在前头,午休已经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安啦,有不是什么大事,一下下就好。” 聊到这里,拓也忽然把手搭在秀一的肩膀上,压低了嗓门对着秀一说: “我有事要拜托你。” “如果是那把刀,我可不能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