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木心中的某处也许期待着这样的回答。 然而并非如此!梶聪一郎另有一个与案件完全无关的故事。所以才会在死了儿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已经成了一个无后顾之忧的天涯孤魂后,却仍然不选择结束生命而前来自首。他选择了生。一定是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他。一种即使作为警官、作为有着众多学员的教官荣誉都一败涂地,并且必须在拘留所或监狱度过余生也值得的力量。是他的故事。一定要读下去。因为一个优秀的审讯官的要强心、重案组指挥官的面子以及作为W县警的干部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也一定得读! ——不管怎么说,下午才见分晓。 推开刑事科的门,与正要出门的小峰撞了个满怀。小峰脸色铁青,说是正要去找志木。 志木跟着小峰来到接待室。 “这些是搜查他家时取回来的物证。” 用于没收物品的塑料袋里装着一包印有色彩鲜艳的宣传文字的纸巾。“KTV包间”几个大字首先映入眼帘。“东京”、“新宿”、“歌舞伎街”……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哪儿找到的?” “梶聪一郎的外套衣袋里。外套就挂在他家的衣柜里。” “家里?” “来自首时穿的西服。” 志木明白了。梶聪一郎知道,来自首是条不归路,今后的多少年都回不了家。 “是他常穿的那件外套吗?” “是的。现场参加搜查的人都说常看见他穿那件外套。” 不想往那方面去想,可事实又摆在了面前。 梶聪一郎去过歌舞伎街的KTV包间! 纸巾不过是招揽客人的手段之一。在街头接过被人递过来的可能性也很大。然而,梶聪一郎去过歌舞伎街却无可置疑。那么,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目的呢? 一种令人厌恶的情绪涌上心头。处理案件三十多年来,遇见过各种不同类型的犯罪嫌疑人。这些人不管怎么装圣人样,剥去了外表也就是头野兽。尤其是性犯罪的那些家伙,他们全然不会顾及什么名誉、地位、职业。只要是个男人,无一例外,都有潜在的犯罪素质。让人感到性不过是这样一种存在而已。梶聪一郎与歌舞伎街。最不可能让人产生联系的两者居然有了关联。不容忽视。一本正经地活了半辈子的那些四五十岁的男人最危险。那个年代的人从小所受的伦理观教育使他们把性视为禁区。然而越是忠实于这种伦理观,越是压抑,就越是对性贪恋。现在到了中年,身处于如洪水般涌来的性信息之中,有一天他们会突然猛醒,甚至咬牙切齿地懊恼自己“亏了”,像是要把自己失去的“损失”夺回来似的去追求性。因贪恋、迷恋于性,连家庭也不顾的男人并不少见。杀死妻子后扔下遗体不管去了歌舞伎街。自首之前去与“相好的”约会…… 志木与小蜂都没有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 “派两组人去东京。我再去梶聪一郎的家里看看。” “下面记者正围在那儿不走呢。” “知道了。” 志木转身往警署的后面走去。推开押送嫌疑犯的门,从楼外的应急阶梯下了楼。他正准备去停车场,突然看见指挥车旁站着个人。是《东洋报》的中尾洋平。志木想回避也为时太晚。 “指导官。” 靠田径运动练出一双快脚的中尾瞬间便来到志木的身旁与志木并肩走了起来。 “可逮到你了。 “我路过这里,现在得回了。” 志木一边说着一边决定再次转身朝指挥车走去。 “出大事儿了啊。” “哦。” 棒槌学堂·出品 “真令人吃惊啊。那个副科长居然杀了自己的妻子。” “你跟他熟吗?” “不。只是采访过一次。副科长曾把自己制作的钢笔字帖发给年轻警官吧?” “是的,很有用。写记录报告时不容有错字或书写不规范,否则会被犯人轻视。” “哦?那,怎么样了?他讲了事发之后的事了吗?” “不知道。” “好像那两天都向教养科请过假的。第一天说是身体欠佳,第二天说是有事。” “是吗?” 这可是有些意外啊。不过仔细想想也是顺理成章。如果不请假缺席的话,教养科一定会派人去家里看看,那样的话案件也会更早些被发现。 然而两天都一点不怠慢地请了假,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志木更加想要弄明白梶聪一郎的真正意图,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那种情况还能考虑到请假的话,至少说明梶聪一郎并没有到达精神崩溃的地步。问题是那以后。让科里以为他“生病”、“有事”,而他自己去干什么了?收拾房间?那样的话可以直说。还是外出了?是歌舞伎街吗? 志木正要上车,中尾慌忙问道: “指导官,那强奸犯怎样了?” 志木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去,以为这才是中尾的真正目的。 强行进入高野贡的公寓实行逮捕一事并没有让媒体知道。 “这个嘛……” “你很高明啊,又是用‘这个嘛’搪塞我啊。” 幸好,志木并没有动声色。最初将搜查一科在秘密侦察少女连续强暴案的事情暴露出来的就是这个中尾洋平,因此搜查人员都对他敬而远之。现在他应该是处于最远离与这一案件相关的情报的位置。 志木钻进后排座坐好,对土仓说,出发。车内电子钟显示时间为十一点正。车用收音机正播着失窃车的车牌号。 快出警署门时土仓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志木。 “去本部吗?” “请送我去梶聪一郎的家。” 土仓心中为之一震,但什么也没说,猛地扳了一下方向盘。 志木拨通了镰田的手机。 高野贡醒过来了。现在医院正给他用药吸收体内的除草剂,同时用了泻药试着让除草剂尽早排出体外,不久会进行血液透析。镰田正处于亢奋状态,电话里的声音震耳欲聋。 志木仿佛感到镰田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强奸案也急速地从自己心中消失了。刑警这一行并非只靠正义感,有时候会因生存的需要不得已为之。刑警内部也时常会出现抢功领赏和互不配合的情况。然而这次不同。这次大家都抱成了团,齐心协力地要拿下这桩强奸案。所有机关的刑警都不休息地连续奋战了六十二天。 然而…… 志木的心却去了三号审讯室。 与梶聪一郎的胜负关系到饭碗。 不仅如此。这件事似乎唤醒了自己。那个不到七平方米的狭窄空间才是最能发挥自己才能的地方。拼命地工作,跟大多数人一样为了早一天能出人头地。有一天终于登上了刑警们羡慕的搜查一科指挥官的位置,统管众多的部下,靠一通电话操纵一个巨大的搜查网。然而那真是自己所期待的吗? 对讲机的通话繁忙起来,好像是S市发生了汽车撞人事件。 志木闭上眼睛,任凭身体随着车晃动。 路边的板栗树使志木联想起自家小院。 那时候跟新妈妈总也亲近不起来。终日抱着死去的母亲买的书,日复一日地待在放农具的小屋里读那些书。书中的主人公把自己带入了各种故事中。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从孤独中解脱。 志木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对讲机还在不停地通着话,而志木听起来就像是夏天的蝉鸣声。 7 第二次提审如期在午后一点开始。上一时段对犯案经过、情况进行了再确认。志木心里盘算着,得在四十八小时内把梶聪一郎押送到检察院,而就“案发后”的询问将花去许多时间,所以应尽量先写好笔录报告。 看不出对面坐着的梶聪一郎有任何变化。助手山崎也一如既往地忠于职守。只有栗田发生了变化。似乎药到病除。不仅出入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就连写字的声音都好像有意识地在尽量控制着。 不过,最没有平常心的也许是志木自己。 从梶聪一郎的家里获得了几个情报。他利用早饭的时间仔细查看了警务科搜集的资料,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利用这些资料。 提审本身就是结论在先。事先设一“陷阱”,把嫌疑人往下“推”。然而这次却看不见何处可以“设陷阱”。如果有的话就只是“在歌舞伎街与某女幽会”。可在梶聪一郎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面前,这样去“设陷阱”又显得很不合实际。 就像是一次被警务部缚住了手脚的提审。时限是下午七点。 志木感到心口上好像有重物压迫,焦躁烦闷如气体般膨胀着。 下午三点。询问由“案件”转到“案发后”,而对于内容却仍处于摸索状态。 “是啊,痴呆症是很可怕的病啊。你妻子才五十一岁吧?” “是……就好像晴天霹雳。” “我四十八,你四十九,都到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病的年龄啊。” “应该是吧。听说发病的平均年龄是五十一岁。” 在乎年龄是有原因的。 “中午我去过你家。你家书房里有幅字:‘人活五十年’。” 梶聪一郎的目光一闪。 “织田信长吧,那是。唉,人生短暂啊。就五十年。” “从前是这样的吧。” “流畅的字体,很棒啊”。 “让你见笑了。” “好像是刚写不久吧。是什么时候写的?” “……” “听说你练书法已有二十几年了?” “是的。” “县书法展有十一次入选。去年终于拿到汉字部大奖,对吧?” “那只是运气。” “来自首的时候把大衣放家里了吧?” “什么?……哦,是的。” “没打算再回去,对吧?” “是的。” “已经回不去了。在这么想的时候书法家仍可以提笔书法吗?” “……” 来自首之前写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人活五十年…… 梶聪一郎把什么寄托这几个字里了呢? 志木开始冒险。把问题转到了“案件”与“案发后”的交接处。 “你杀害了你的妻子后是怎样一种心理状态?” 梶聪一郎回答了: “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而另一方面又这对启子来说是一种解脱、一种幸福。当时就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五号,你给科里打了电话说身体不舒服?” “是……” “真的是不舒服吗? “不是身体原因,是心里的病吧? “我检查了你家的门框。” 梶聪一郎睁大了眼。 “有一处没有灰尘。看得出有吊过粗绳或是粗带的痕迹。” “本打算死。” 梶聪一郎突然答道。 “我是该死。俊哉死了,启子被我亲手杀死了。我自己一人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又有什么脸去面对县警的同仁?只有以死谢罪。我算什么人啊……可是,最后一年……” 梶聪一郎突然中断了。好像一切又静止不动了。 “——最后一年?” “我……还是有点不舍得自己的生命。” 志木稍稍停顿了片刻又问: “那么,最后一年……是什么意思?” 梶聪一郎又恢复了沉默。 四十九岁的梶聪一郎决定再活最后一年。五十岁。“人活五十”那几个字正是他心境的写照。不过,还是不明白。现在不死,忍受眼前这一切,而到了五十岁就去死? “是不是与俊哉君的事有关?” “……” “只剩下你可以去给他扫墓了。” 一边说着一边才反应过来,梶聪一郎也扫不了墓,今后的许多年之内。 梶聪一郎静静地答道: “启子也去了。俊哉再也不会寂寞了。” 读不出他的真正意思。 然而有一点清楚了。 梶聪一郎曾一度决意要死,而后改变了主意,选择了生,决定再活一年。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呢?解谜的关键在哪儿?是的,应该是在歌舞伎街。 志木看了看手腕的表。 下午三点四十五。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催促“赶紧拿出作为警视的结果来”。另一方面,志木对希望读懂梶聪一郎紧紧抱住不放的故事内容的愿望愈来愈强烈。 志木探了探身子。 “警部。你最近是否去过歌舞伎街?” “啊?” 梶聪一郎吃惊得好像倒吸了一口气。 “去过吧?” “……” 棒槌学堂·出品 “如果事发之后去过的话,你可以保持沉默。可是那样的话,你所沉默的部分就会被理解为事发后的所有事。” “我的科里有一个很尊敬你的年轻人。他记得当要奔赴列车事故现场的时候你对他们说过,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那样去处理遗体。对吧?” “是的。” “那么你怎么能置你妻子的遗体不顾而自己外出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为什么?是因为心中有愧?” “……” “老实说我有些怀疑。不过,现在我丝毫不认为你是去歌舞伎街潇洒。” “……” “我认为你是一个不说慌的人。事发第二天的确是身体欠佳。而接下来的一天的确是有重要的事要办。没错吧?” “……” “那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你放了我吧。我不能告诉你。” “其实你想说。希望把想法告诉某人。难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 梶聪一郎注视着志木。志木迎着梶聪一郎的目光。 在这一瞬间真相即将大白。然而梶聪一郎又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志木发现梶聪一郎的目光里第一次出现了混浊。 “志木警视,请告诉我,我该怎么说才会放过我?”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也不想再连累你、警署以及那些弟子……” “你想说什么? 志木在这样问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 梶聪一郎继续说道:“去寻找死处。这样说行吗?” 是愤怒,还是悲哀? 胸中仿佛燃起了一把火。 志木斟酌着措辞慢慢地说道:“说那些没用。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8 下午五点整。志木宣布休息后朝刑事科走去。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日程。 推开刑事科的门,看见笠冈正拿着电话在跟谁通话,他身旁坐着栗田。几分钟前他轻脚轻手地出了审讯室就直奔这里来了。 一叠晚报放在桌子的一端。志木走过笠冈身边的时候笠冈把电话递了过来。 “部长电话。” ——又是催促吧? “我是志木。” “嗯,干得好啊。” 不可思议。伊予警务部长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情绪。 “我没做什么啊。” “别谦虚嘛。门框,自杀未遂。你终于让他开口了嘛。七点钟的记者会上就这么讲。的确是自杀未遂。那帮记者也无话可说了。” 他接着问道:“的确自杀过?” “可是,自杀未遂并不能解释空白的两天啊。” “因为痛苦闭门不出在家,一度自杀未遂。这样说的话不管是记者还是公众都可以认可。” 危机似乎过去了。 然而志木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梶聪一郎警部外出过这一点我认为毫无疑问。” “再别提什么外出。” 伊予转而变成了威胁的语气。 “‘歌舞伎街’这几个字禁用。这种事一旦公之于众,警署干部个个都得剖腹。” “我认为他不是去玩。” “那几个字听起来不妥。一会儿再审讯时也别向梶聪一郎提起这事。万一那小子坦白了,惹出的麻烦更大。忘了那件事,明白吗?” 志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为警官,他难道命令部下别去追究真相? “您说过……” “别说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笠冈夺过电话,背朝着志木,跟警务部长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栗田后退了两步。他一定预感到志木要爆发了。那种胆怯的样子显得很滑稽。志木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栗田再度后退。 “把晚报递给我。” 志木对附近的科员吩咐后坐了下来。愤怒的线路未能接上,脑子里似乎出现了短路。 晚报的报道并没有预想的那么有煽动性。痴呆症。被迫杀人。记者们也讲情义?不过各报用的结束语却用了同样的语句:“杀害启子后有两天行踪不明。县警正进一步地追究嫌疑犯梶聪一郎。” W地方检察院的佐濑检察官打来电话。大概是看了晚报后才知道空白两天的事,所以刨根问底地询问情况。志木与这位佐濑是酒友。梶聪一郎外出过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告诉了自杀未遂的情况。检察方面毕竟是“外人”。也许是因平常对检察方面的人持有的不信任感驱使志木这样。可最终结果其实还是按伊予的意思在控制情报。 9 回到家里已是午夜一点。还不算太晚。 志木走过黑暗的过道来到厨房。看看美纪睡相的习惯不知从何时中断了。啊,美纪过了十五岁以后,去看她便被说成是“偷看”。 饭桌上放着三个用保鲜膜蒙住的盘子。道子看了傍晚的新闻报道后才给志木配好的晚餐。逮捕强奸少女犯的行动未达到预期的结果,所以原准备庆贺用的鱼又放回了冰箱冷冻室。 高野贡的血液透析结束,已经转入病房。 虽不能动弹,但是为保险起见志木还是让镰田派了人盯着。 志木像是在与墙上挂钟的秒针竞赛似的,默默地动着筷子。 证据调查方面毫无进展。所有的“KTV包间”服务员看过梶聪一郎的照片后,都摇头否定见过此人。在本部教养科也没问出什么结果。所有的人对梶聪一郎的评价都是一致的——正直,性格温厚。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妻子患了痴呆症。 晚间的记者会如伊予所愿。加贺美本部长理直气壮地向记者们宣告,梶聪一郎自杀未遂一事准确无误。 梶聪一郎的那双清澈的眼里出现了血丝。 傍晚以后的审讯内容变成了笔录的完成时间。因佐濑叮嘱必须在明天上午送检。言外之意,就是决不容许警署内部相互包庇。 但是,即使送检以后,这一案子也并没有完全脱离县警。直到审判之前,梶聪一郎会被拘留在W县中央署的拘留所内。如果明天送检,那么从后天开始的十天检察拘留是被许可的。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延长十天。检察官对此案的调查需要五六天。也就是说可以提审的时间应该还有两个星期。 一定得问个水落石出。 棒槌学堂·出品 志木一边洗着脸一边暗自下了决心。 媒体的骚动总算平息了。警务部也不会再干预。梶聪一郎置妻子的遗体不顾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下决心死却选择了生?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有些疲惫的脸。经常是眼睛、肩膀等处感到疲劳,而今晚,疲劳却写在了这张已经开始有皱纹的脸上。 ——人活五十年。 这时,志木感到身后有动静。 是拖鞋在地面拖着走的声音。一个弱小的身影向厕所方向移动着。 好像一棵枯老的板栗树。 “妈,是我,我回来了。” 跟往常一样,没有回答。 10 电话铃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手习惯性地伸向放在枕边的警用电话。可铃声却是从放在起居室的家用电话传来的。 早上五点五十五分。 “我是笠冈。” 是笠冈。昨晚跟他在工作上就应该告一段落了。 声音急切。 “什么事?” “你都订了什么报?” “七种都有。局里订的。” “快看时报。有一篇毫无根据的报道。” “信箱在外面。你说什么?” 志木也有同感。只要没弄清楚梶聪一郎外出的目的,媒体对梶聪一郎、对警署都会穷追不舍。 “喂,怎么还不开始审讯?不是来干这个的吗?” 被伊予一说,志木的目光不由得转向墙上的挂钟。六点二十。 “拘留所的早餐时间是七点。” “别管那么多了,快开始吧。” “律师会有意见。到时候会有麻烦。” “天塌不下来吧?总之,在晚报新闻截止之前一定得让他说,六号那天是去寻找死处,知道吗?让他就这么说。” 志木瞪大了双眼。 “难道暗示他那么说吗?” “暗示?什么话!” 你这家伙不就是想让我那么做吗?是的,由审讯官暗示嫌疑人,最后嫌疑人承认自己是那么做的。可这是作为审讯官的最可耻的行为。 “让他说假话,是这样的吧?” “管他是不是假话。总之得让他说!” “暗示所得出的供词无证明力。事后一旦被发现的话,在法庭上会被推翻。” “哦?你担心你的乌纱帽了吧?梶聪一郎不会推翻供词,那家伙从心里感到内疚。” “是的。” 棒槌学堂·出品 “那么你就告诉他拿出行动来证明自己。如果有诚意道歉的话,不管是不是假话,总得说点什么吧?你跟他说,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两千三百个警察都遭到谴责。” “可是……” “你给我记好!” 伊予的脸变得丑陋无比。 “如果你的乌纱帽会飞的话,也不是在法庭上供词被推翻的那个时候!” 志木猛地抬起了头,欲言又止。 出了接待室,志木走进办公室借用电话。 刑事部长的家。是岩村部长接的电话。志木通报了情况后岩村沉思片刻说道: “就当是为梶聪一郎着想吧。” 志木放下电话提高嗓门叫道:“栗田!” “啊,在!” “叫北署的山崎。” 11 六点四十五。三号审讯室。 或许是受志木情绪的影响,梶聪一郎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志木没有坐下。 “这么早就开始,对不起。请你就当是昨天的继续吧。” “警部,你在十二月五日和十二月六日这两天都在哪儿?做了什么?” “……我,无可奉告。” “六号早晨你在K车站新干线的站台,对吧?” 梶聪一郎的脸色变了。 “乘新干线去哪儿了?” “我不能说。” 这么说他还是乘了。 “警署现在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实在抱歉……” “你在新干线站台的事今天上了报。” “什么?” “所以想问问你,六号早上你本打算做什么?” 梶聪一郎眨了眨眼。似乎没有琢磨出志木这么说的真正目的。 让嫌疑人开口应该不难。可虽这么想,志木内心仍然有些焦急。 对梶聪一郎难道一定得“暗示”吗? 这是志木的最后防线。然而事到如今,委婉地把意图传达给梶聪一郎并且让他来领会的话,甚至比用暗示的方法更卑鄙。 不,决不! 不能因眼前这个一点交情都没有的男人而断送自己长年努力换来的警察生涯。 志木坐了下来。 “警部,你没有想到过死吗?” 志木不相信这是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 “这个……” 梶聪一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山崎停下笔看着志木,心中念道:别这样。 志木继续说道: “十二月六号这天你是去寻找死处才在街上四处徘徊的吧?” 梶聪一郎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是的,是那样。” 一个故事结束了。 脑子里浮现了夏日的光景。 放农具的小屋破烂不堪。父亲的话。男子汉就该好好对待母亲。木板下,一本破烂的、沾满泥土的书。父亲那只戴着劳动手套的手伸向了它,把它抓起来扔进了火炉里…… 是小虫的叫声? 不对。哦,是笔在纸上疾书的声音……栗田在记录。 志木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颤抖。 想抬起头来,可动不了。 胸中阵阵作痛。西服里的衬衫好像就要被撕破,心脏就要被揪出来似的。 “停下!” “给我停下!别写了!” 志木冲到助手桌前,一把夺过栗田手里的记录本来将它撕破。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梶聪一郎的供词记录被撕得粉碎,四散满地。 栗田吓得像只乌龟似的缩成了一团。山崎仰起头,闭着双眼一声不吭。 审讯室里只听见志木粗粗的呼吸声。 这时门开了,伊予晃动着脸上的赘肉冲了进来。他一直在隔壁四号审讯室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你被撤职了!出去!”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你才该滚出去呢!” 志木不由得大声吼道。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已经控制不住了,没办法停下来。 12 耀眼的朝阳挂在空中。 志木顺着楼外的阶梯来到警署后面的停车场。土仓从指挥车边飞跑过来。专职司机因感冒休息在家,所以今天仍由土仓开车。 “镰田组长希望您马上跟他联系。” 志木一边走一边拨通了镰田的手机,手机那端立即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高野想跳窗逃跑撞破玻璃,流了很多血。” “你说什么?” 志木被拉回到现实。作为指导官的责任与义务这才被塞进了一度变得空空如也的脑子里。 “开车!去熊野医院! 志木钻进车里对土仓说道。 “什么?可……” “这里结束了。我被解职了,不是审讯官了。” 车急速地开动了。 在这一瞬间志木从车窗看见了被警卫押着走在长廊上的梶聪一郎。 “停下。” 志木下了车。 他凝视着即将从长廊消失的梶聪一郎的身影。梶聪一郎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 志木弯下腰鞠了一躬。 梶聪一郎也深深地低下头以示回礼。 郁闷。这远去的身影不知怎么,让人联想到放在传送带上的货物。 人活五十年…… 谜未被解开。 失败感。不,好像还不单纯是这种感觉。复杂的思绪在脑子里翻滚。 再活一年。梶聪一郎那样说。五十岁就死。有期限的生的选择…… 目送走消失在警署的梶聪一郎,志木返回车里,感到自己也仿佛像货物一样被置于传向另一方向的传送带上。 志木从车子的反光镜看到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 “警部帮我解了围……” “啊?” “就是说,梶聪一郎正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的人。” “哦。” 指挥车飞驰般离开了警署后门。 无线电正在紧急播报便利店被盗的情况。 “紧急呼叫,紧急呼叫,各小组注意。盗窃犯特征:身高约一米七十,身穿黑色夹克,年龄大概……” 志木抓起无线电话筒:“一组不能动。二组和三组行动!” 志木继续指挥着,感到与梶聪一郎的距离更远了。第二章 佐濑铦男 1 十二月八日上午十点半。W地方检察院三楼。佐濑检察长室。 “检察官,这就叫他进来吗?” “不。再过一会。” 佐濑头也不抬地答道。 他的双眼在一份约十多页的文件上移动着,一边做着笔记,不时地停下笔拿起文件中附的照片看看,再把目光移到文件上。 看着看着,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可是,检察官……” 铃木事务官从组合成“L”字形的办公桌一端探出身子,有些着急地皱着眉头。 “人带到这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没关系。他们不是晚了一个小时才把人送来吗?” W中央警署押送过来的嫌疑人现在拘留室里。这不是一般的犯罪嫌疑人。梶聪一郎。四十九岁。昨天刚被免职。犯罪时还是W县警本部教养科副科长。罪名杀人。在患有脑萎缩痴呆症的妻子的请求下掐死了妻子。 佐濑正在琢磨刚送来的笔录。这个笔录是县警在提审梶聪一郎之后完成的!佐濑越往下读越感到心中的疑虑在被得到证实。 隐满实情——W县警有组织地要将这一事件的真相隐藏起来。 佐濑感到眼球阵阵刺痛。是发怒的征兆。 逮捕梶聪一郎后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并无合理解释的奇怪现象一直到晚上也无任何改变。佐濑是在看了晚报的报道后才知道有这“空白的两天”。于是打电话向中央署询问了提审情况。接电话的是志木和正,本部搜查一科重案组指挥官。这是一位连地方检察官也会另眼相看的县警刑事部得力的警部。从语气中听出志木正是梶聪一郎的审讯官。有关梶聪一郎六号的行踪,志木表示说“正在调查中”。因此,所谓六号那天梶聪一郎在徘徊、寻找死的归宿的说法毫无根据。 而就在今天早上。地方报《县民时报》社会版头条报道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六号早上有人在K站的新干线上行线的站台上看见了梶聪一郎!如果消息属实,那么梶聪一郎是弃妻子遗体不顾而去了东京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