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啊,乾精次郎!」警視怒吼一聲,乾精次郎也發出激怒的咆哮,站了起來。剎那間敦子變成了帕布莉卡,她已經不再赤身裸體,也不再沉溺於官能與夢的倫理,彷彿連人格都翻轉了一般。帕布莉卡向能勢和警官們叫道:「抓住他!他是現實的乾精次郎!他頭上戴著迷你DC,我看到了!」全裸的乾精次郎在房間中膨脹起來,他自接近天花板的高處向能勢等人宣告:「去吧,回你們各自的夢裡,回你們各自的潛意識去,回你們各自的恐怖之中。」「不要去想他說的話。不要觸發恐懼心。」但是,帕布莉卡的叫聲晚了一步,能勢受到了乾精次郎的暗示。完了。這是在建大廈的鋼筋骨架上,是我最害怕的地方。畜生。那個乾精次郎。為什麼會知道我有恐高症?然而,實際上是能勢自己移動到這裡的。晃動的鋼筋下面是遙遠的都市和鱗次櫛比的樓房。鋼筋骨架像蛇一樣蠕動不停,想要把他搖晃下去。能勢哀號起來,他伸手想要抱住什麼,但就在手快要摸到的剎那,附近的鋼筋便會唰的一下逃去遠處。這樣一種恐怖的狀態其實也是能勢心中的產物。他踉蹌著大叫:「救救我!有人嗎?帕布莉卡,帕布莉卡!」他在哭。掉下去就是死。真實的死。雖然看上去像是在做夢,但這卻是無比真實的現實。可怕的、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帕布莉卡沒有來救他。1不動明王為佛教密宗中的菩薩,現忿怒相。陀羅尼即咒語之意。——譯者23時田浩作回到他在公寓的住所。小山內守雄的住處就在隔壁,但對於那裡剛剛發生過的一系列混亂,他一點也不知道。島寅太郎和大朝新聞的松兼也來了。島寅太郎搭了松兼的車,先逃到了警視廳,後來聽說那些魑魅魍魎已經有所收斂,於是便和松兼一起回到了公寓。「說是有所收斂,那是什麼意思?」從時田的母親手中接過咖啡,松兼問。「這條消息確實嗎?」時田跑了太多的路,肚子已經餓了。雖然有客人在,他也自顧自地在吃母親做的夜宵。「粉川警視監這麼說的。」距離餐桌稍遠的臥室沙發上,筋疲力盡的島寅太郎橫躺著說。「哦?召開新聞發佈會了嗎?」時田略微吃了一驚,有點擔心似地放下筷子。「不是不是,新聞發佈會好像要到明天才開。粉川只對我們幾個說了。」「怪物的出現有所收斂啊,」時田又回到了慢悠悠的語調,「是乾精次郎醒了,還是他進入了非REM睡眠,不再做夢了呢?我想他應該是一直戴著迷你DC的吧,這樣的話,就像千葉說的一樣,會很難醒過來。應該是進入非REM睡眠了吧。」「非REM睡眠的話,是在哪裡睡的呢?」松兼興致勃勃地問,「找到他睡的地方就行了吧?」「不行啊,因為他可以超越空間而移動,」時田絕望地說,「比如說,他記得某個去歐洲旅行的時候住過的旅館房間,就完全有可能睡在那裡。所以根本無從找起。而且在夢中也可以回到過去。」「回到過去?那就是時空穿越了。」松兼目瞪口呆。「啊,好可怕啊,」時田的母親顫抖起來,害怕地說,「那樣的話,那個人可以在現實中興風作浪,不是比地震洪水更加可怕了嗎?」「那些亂七八糟的怪物和異變應該就是從乾精次郎的夢裡發生的吧,」島寅太郎心有餘悸地說,「不過好像還混進了其他人的夢。哪怕是只用過一次迷你DC的人,還有像你我這樣被人用迷你DC投射了分裂症患者夢境的人,好像都混在裡面。還有患者本身的夢。你覺得呢?」「人偶隊列和那個巨大的佛像顯然不是從乾精次郎的夢裡來的,」時田又拿起筷子,正要繼續吃飯,可是筷子剛剛伸向最愛吃的烤魚就失望了,「哎呀,這個東西是我自己的恐懼心。」盤子裡下半身只剩下骨架的烤魚張開了嘴,開始以高亢的聲音說話。「怎麼了,怎麼了,我是聰明的傢伙。聰明的傢伙。為什麼扔到廢紙簍裡呀。明年學會在布魯塞爾召開。所以好好吃兩個餅哦。啊,這是冷笑話之一。可不是『隔壁的山岡小百合』喲。啊哈哈。」「不知道混進哪個分裂症患者的夢了。」時田嘟囔道。屏息站在兒子身邊看著這幅光景的牧子終於「啊」地一聲暈了過去。時田抱住她,和松兼一起把她抬到臥室的長沙發上。島寅太郎站起來讓給她睡了。時田和島寅太郎一同回到餐桌。看著時田面前已經變回了正常食物的烤魚,松兼茫然半晌,忽然說出完全不像社會部記者的話:「難道說,通過那個迷你DC,可以和靈界交流嗎?」說完他又趕緊站了起來,像是對自己的荒誕發言感到驚訝一般。他湊近電視機,彷彿是要掩飾自己的失語。「雖然已經半夜了,不過應該也有報道吧。」「……的事件,警視廳附近的混亂,和有關諾貝爾獎的記者招待會上發生的襲擊事件一樣。警方認為,在對它們出現的原因及對策進行說明的新聞發佈會上,也很可能出現同樣的襲擊事件,」薄型三十七英吋大畫面中,出現了因為興奮而喋喋不休的新聞播報員,「因此警方發佈最新公告,將原本預定於明天召開的記者招待會無限期推遲。此外還有消息稱,在大約二十分鐘前的凌晨一點零四分左右,多家報道這一系列事件的電視台直播室裡都出現了怪物,導致直播被迫中斷。」忽然間電視上出現了前所未見的不可思議的扭曲,完全不像是信號干擾。等到扭曲平息之後,屏幕上出現了俯瞰鏡頭下的都市中心區的夜景。那上面可以看到鋼筋結構,似乎攝像機架設在某處大廈建築工地的高處。有什麼人正在以咆哮般的聲音吼叫。「救救我。帕布莉卡,帕布莉卡!」「在喊帕布莉卡啊。」時田站了起來。「咦,這不是能勢的聲音嗎?」啞然的島寅太郎自言自語。時田走到電視機前面,抱起胳膊緊緊盯住畫面,就好像要從畫面本身看出其中的含義一樣。攝像機的視角似乎在移動,或者應該說攝像機變成了時田的眼睛。狹窄的鋼筋結構上沒有可以抓住的地方,真人一般大小的能勢在上面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能勢,」島寅太郎驚愕地站了起來,「不好。他有恐高症。啊,一定是被觸發了恐懼心,自己跑到了那裡。可怕的地方啊。再不去救他,他自己就要摔下去了。」「這是哪兒?」對於時田的問題,松兼湊過來仔細看了看畫面,「這是宮畔大樓,這是氣象廳,這是竹平町的一處大樓。」他看了看周圍,「電話在哪裡?趕緊聯繫警察。」「啊,要掉下去了,」島寅太郎哀號起來,「根本趕不及啊。」「是啊,趕不及,」時田慢吞吞地說,「他雖然在喊帕布莉卡的名字,但卻出現在這個電視裡,這是在找我們救他啊。好吧,」他突然放大了聲音,「能勢先生,能聽到嗎?」頭髮被風吹亂的能勢將頭轉向畫面。單單這個動作,便又讓他的身體晃了好幾下。可以看出他能聽到時田的聲音,只是好像看不到時田的身影。「危險!」在島寅太郎雙手掩面發出驚叫的同時,時田浩作的雙手伸進了電視屏幕裡。玻璃屏幕消失了,畫面與室內的空間連成了現實,都市高處的風吹進房間裡,真人大小的能勢被浩作的手緊緊抓住,在一瞬間的驚愕之後,他也反過來用力抓住了浩作的手臂。浩作雙臂用力,將能勢的身體從電視畫面中拽到了公寓住處的地上。24兩周,三周。無論搜索隊如何焦急,還是找不到乾精次郎的行蹤。都市中心區出現怪物和異變的頻率正在降低。但即便如此,還是沒有很好的預防辦法。採訪千葉敦子和時田浩作的記者招待會總會遭到襲擊,警視廳的新聞發佈會也會發生異變。記者們再不敢和千葉他們發生什麼聯繫,只有松兼一個人持有蠻勇,彷彿完全沒有意識到夢的惡意與夢的憎恨,對於薊草和蕁麻一般刺人心靈的、自皮膚滲入潛意識中的恐怖毫無所覺,繼續活躍在採訪的第一線,不斷獲得敦子和時田的獨家新聞,然後再由各家報社轉載。而對於這些主要是由清醒意識構成的新聞報道,夢的干擾也不能興風作浪,最多也就是讓報紙的印刷變得模糊,使人難以閱讀而已。至於大眾,雖然感到非常疑惑,想要瞭解真相,但終於也明白了「想要瞭解真相」本身也是一種禁忌。對於不分大小事件,總是動不動就會精神激昂的人來說,他們不得不面對會使其自身受害的禁忌的存在。大眾沒有阻止寂靜無聲的瘋狂蔓延的能力,而且看到一個路人突然開始狂笑,很難判斷他是因為身邊發生了異變才引發癲狂,還是因為長期以來一直壓抑的恐怖使然。這是由於異變常常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會注意,譬如母親的臉剎那間變成海豹的模樣,手錶的表盤數字飛舞起來,等等。某些人即使只遇到過一次異變,但也由此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刺激,之後就會引發自身的自卑感、戀母情結、性倒錯、恐懼症等諸如此類的病態心理和心理創傷,而這些心理又會反過來引發自身的惡夢,然後又影響到周圍的人。所以,有人會看到週刊封面上的千葉敦子忽然化作惡魔,發出狂笑,但也有人渾然不覺。同樣地,有人正在聽著相關報道,耳邊會響起某個聲音對時田浩作和諾貝爾獎破口大罵。諸如此類的怪異事件,都是以都市中心區為主,最多也只波及到周邊的幾個縣市。由此可以推斷,乾精次郎的所在地應該是在都市中心區。但是,敦子想,他的憎恨有可能超越時空。自己和時田若是去了別處,怪物們也會如同惡夢一樣如影隨形地追來吧。在這份隱約的擔心之中,諾貝爾獎頒獎典禮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敦子每晚所做的夢固然也有可怕的地方,但也逐漸在向甜美的夢境轉變。乾精次郎的夢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而且基本上也不再帶有什麼攻擊性,最多不過是一些他所沉溺的邪教與男色氛圍的回憶而已。這是因為他白天睡得太多、夜晚不怎麼做夢,還是因為戴著迷你DC無法甦醒的緣故?他是在某處一直沉睡、逐漸衰弱下去,還是在為某一時刻的爆發積蓄憎恨?敦子猜不出來。取而代之的是時田浩作的夢、能勢龍夫的夢、粉川利美的夢、島寅太郎的夢,甚至連小山內守雄的夢都混雜了進來。這些全都是喜歡敦子的男性們的夢,他們以守護敦子的形態,將她包裹在如蜜一般的甘甜之中。既有將整個身心都沉醉在被浩作和小山內夾在中間同床共衾的快樂時刻,也有在床上被能勢和粉川兩個人一同愛撫的時刻。他們這些男性多數派的夢壓倒了孤身一人的敦子的夢,使她自身的夢不知道飛去了什麼地方。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是出於自身的願望,敦子才會貼近了他們的夢。那樣一種彷彿要融化身體的快感,不是現實中可以追求到的。而在那樣的夢中,也可以體驗到比現實更加鮮活的感受。有些時候,敦子也好,男人們也罷,會區分不出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睜開眼睛常常發現自己正在床上和某個男子親密相擁。白天見面的時候,男人們看見她,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都會顯得頗為尷尬。這一點敦子也是一樣。不過那些人不愧都是紳士,彼此之間盡量迴避這個話題。即使在男性們中間,似乎也從沒有將這個作為戲謔相互取笑的低俗行徑。到了敦子與時田出發去瑞典的日子,上午十點半,來到新東京國際機場採訪的只有松兼和其他三四家媒體的報道組。除此之外的各報社顯然都畏懼曾經親身經歷過的怪異現象,不敢前來採訪。雖然最近怪異事件的發生正在減少,但採訪若是過於熱烈,或許又會讓乾精次郎發怒吧。來給敦子們送行的人也很少,僅有瑞典大使館的兩位成員和文化廳等部門的三四個政府工作人員,再加上島寅太郎而已。精神醫學研究所的理事和其他人一個也沒來。菊村警視正和宇部警部雖然來了,但顯然是為了警戒的目的。總之這是一場頗顯寂寥的啟程,採訪也僅是站著簡單說幾句話的程度。「唔……終於要出發去參加諾貝爾的頒獎典禮了,」女記者擔心周圍會不會跳出什麼東西,有點心不在焉地採訪敦子,「您此刻的心情……唔……簡單說幾句吧。」「啊,出發啊……終於要頒獎了,簡單說幾旬心情,」敦子強忍睏倦說,「真像夢一樣、夢。不對,這就是夢。」「是嗎,哞……」女記者的頭突然變成牛頭,無力地垂了下去。那份重量讓她清醒過來,但牛垂下的口水還是殘留在嘴角,「啊,對不起,今天早上只喝了一碗粥。」她抽了抽口水。「請平安歸來。」松兼似乎是被夢的情緒失控所捕捉,熱淚盈眶地說,「也就是說,我也是愛著你的,深切地、深切地愛著你。」「啊,松兼先生。」敦子與松兼忘情地接吻。「至今為止那些奇怪的事情就算還會發生,」男性記者在問時田的時候,也為自己的言辭悚懼,窺探著周圍的情況,「頒獎典禮上可以預測的怪事,晤……未必是把住所換成舞台一樣的工作吧。」「是那樣的Ⅱ巴。會發生,唔……奇怪的事情,那個嘛,也是因為在夢裡啊,」時田又像平日一樣口齒不清了,「探索現實,在夢境中奮力前進,前進,就好像真是現實一樣。朝著斯德哥爾摩的方向不斷前進,不斷前進。」攝像機紛紛收起,只剩下一台攝像機追逐拍攝著兩個人。敦子和時田向登機口走去的時候,異變出現了。周圍充滿了暗紫色的光,天空微微黯淡下來,機場的廣播停了,伴隨著喇叭裡傳來含混不清的低低笑聲,乾精次郎溫和的聲音中似乎隱藏著什麼陰謀:「主帥耶穌基督指揮的軍隊於耶路撒冷佈陣,對屯集在巴比倫曠野上的地獄軍隊宣戰。」這是推行軍隊式教育的教會、耶穌會的心靈修煉操演中的一節。在休息室裡候機的為數不多的客人們基本上都沒有關心的模樣,但那顯然是對敦子他們的宣戰佈告,這一點不會有錯。至少具有讓送行的人毛骨悚然,慌張撤退的效果。斯堪的納維亞航空公司斯德哥爾摩直達航班的噴氣式飛機於十一點十五分自成田機場起飛。預定到達時間是當地時間下午兩點之後,不過因為有時差,實際上要飛十個小時以上。敦子和時田一同坐在頭等艙的靠窗座位。這是國賓待遇,乘務員全都知道兩個人的名字。起飛之後差不多兩小時的時候,飛機開始劇烈搖晃。難道說——敦子想著,掃視了飛機裡一圈。果然。在後面的座位上,有個人帶著不安的神色垂首不語,但又時不時以擔心的眼神偷看敦子他們。那個人正是警視監粉川利美。他似乎是自己給自己下達了負責兩個人的安全,以及預防頒獎典禮上發生不祥事件的任務。然後為了盡量不刺激乾精次郎,悄悄跟上來了吧。敦子對他的模樣微微苦笑。如今劇烈搖晃的不是警視廳內部,而是因為帶有重大使命而無比緊張的粉川自己的內心吧。但是,敦子沒能繼續笑下去。乾精次郎選擇傳統且嚴肅的諾貝爾頒獎典禮作為天堂與地獄的殊死決戰之地,一定是要將那裡陷入極端的混亂之中。25在鮮花與麥克風包圍的主席台上站著的醫學家卡爾.克蘭茨博士正在以瑞典語介紹醫學生理學獎的獲獎者。面向主席台的第一排椅子上坐著瑞典國王,主席台的左右兩邊分別坐著穿著正裝的獲獎者和委員們。寬敞的會場座無虛席,兩千餘名觀眾表情肅穆,鴉雀無聲。自下午五點儀式開始起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迄今為止並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但是敦子能感覺到整個建築都帶有某種讓空氣微微顫動的刺啦啦的微弱電流。他在這裡。乾精次郎的存在是明顯的。這一點正在牽引著敦子的恐懼心。但在另一方面,敦子也有一種聽天由命的心情。至少她確信,頒獎典禮遲早會變成一場大亂。只不過在場的兩千多人裡,並沒有什麼人擔心這件事。在距離日本如此遙遠的瑞典,幾乎沒有人知道遠東異國發生的騷亂。就算有人聽說過,也把它當作荒誕無稽的流言,完全沒有當真。「啊,剛剛國王的臉,忽然變了一下副理事長的臉。」鄰座的時田浩作對敦子耳語道。「不要怕,」敦子也耳語說,「那是他的花招。」敦子他們完全聽不懂瑞典語,乾精次郎應該也是一樣。要是他能聽懂,對於那些誇讚敦子和浩作的言辭,肯定會做出激烈的反應才對。瑞典語的演說結束之後,卡爾·克蘭茨博士略微提高了聲音,開始以英語簡單陳述獲獎理由。敦子緊張起來。如果這場解說也安然結束的話,自己和浩作就要踏上絨毯,走下帶有扶手的台階,來到國王的面前,接受獎狀、獎盃,以及裝有支票的信封了。「為了表彰您所發明的、用於精神疾病治療方面的精神治療儀器,以及運用它而得到的許多重大成果,斯德哥爾摩諾貝爾基金會決定授予您本年度醫學生理學獎。在這裡,這已經變成了讓人厭惡的黑暗浪漫主義,在血之祭壇上,不斷被鮮血浸泡。但正是在鮮血之中,有著贖罪的力量。所謂生命,就在鮮血之中。生命必須以血來償還彼岸的生。」敦子握住浩作的手:「開始了。」卡爾·克蘭茨博士的聲音下賤地皸裂,身形也開始扭曲起來。「混蛋。就是不讓我們好好領獎啊。」浩作叫道。「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發出瘋狂笑聲的卡爾·克蘭茨博士化作了滿是黑血的獅鷲獸,上半身搭在桌子上,頭部對著敦子咆哮。「女人啊,將你的血獻上祭壇。女人就是邪惡的最大基礎,是不幸與恥辱的倉庫。」怪物的巨大聲音,瞬間就被會場裡突然迸發的悲號、叫喚、怒吼聲淹沒了。第一個逃跑的是管絃樂指揮台上的指揮,接著是國王的隨從們一起站起來逃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嘉賓們,有的踢倒了椅子,有的當場暈了過去。太靠近怪物的領獎者和委員,還有坐在不遠處的二樓包廂上的領獎者的家屬,只知道睜著疑惑的雙眼,一個個目瞪口呆。這是恐怖的世界,也是由自己的恐怖構成的世界。無處可逃。敦子為了激勵自己,對浩作說,「別怕,加油,就在這裡作戰吧!」可是現在該做什麼才好?能得到夢的力量嗎?粉川利美在哪裡?他不是嘉賓,應該不在這個會場裡,那他是在哪裡呢?獅鷲獸仰頭對著會場高高的天花板咆哮。青紫色的光在二樓包廂的周圍閃爍,有一個巨大的東西浮在空中,逐漸逼近主席台。大日如來1的身影。一樓中央的通道上也跑來了一個帶著武器的金光閃爍的人。那是不動明王。從臉型上看,很明顯,大日如來是玖珂,不動明王是陣內。獅鷲獸的咆哮是在畏懼那些東方的偉大存在。怪物變了方向,跳起來,向敦子和浩作猛撲過去。槍聲。獅鷲獸在呆若木雞的兩個人眼前倒下,消失了。由主席台的門後跑來的是粉川。他的槍把只差數秒就被獅鷲獸咬斷咽喉的敦子和浩作救了出來。周圍的人全都跳起身,發出尖叫和怒吼,四散逃竄。怪物紛紛出現,會場裡慘叫聲此起彼伏。「逃吧,」能勢出現在他們兩個人面前。雖然知道無處可逃,但也不能傻站在原地不動。能勢叫道,「暫且先逃到我的夢裡去。」是啊,日本現在正是夜晚。能勢、玖珂、陣內,都是睡著了在做夢的時問。敦子頓時明白了。他們接收到了乾精次郎正在襲擊自己和浩作的夢,於是通過夢境在現實裡出現,來救自己了。「快去吧。」粉川逆著逃跑的人流擠到兩個人的面前,喘著粗氣說。身在夢中的能勢,以超現實的能力改變了現實。能勢、敦子、浩作三個人置身在綿延山脈腳下的田地之前,正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那是帕布莉卡熟悉的煙酒店的後門,豎著車站牌的地方。「這是我的故鄉開始的地方,」能勢以夢中的語調向浩作介紹說,「也可以說是一系列的夢開始的地方。」接著是不成語句的呢喃。「站在這裡說話嗎?」浩作興味索然地說,「沒有別的可以說話的地方了嗎?可以冷靜下來商討怎麼對付副理事長的地方?」「那樣說來,」能勢立刻帶著兩個人移動到大學時代喜歡的、也是經常去的那家鐵板燒店的角落去了。周圍的客人緊盯著圍著鐵板的桌子的三個人。多數好像都是男女學生。和以前不一樣了啊,能勢想。夢也有歷史嗎?或者說,這個鐵板燒店到現在也存在著——這是在現實裡嗎?「陣內和玖珂還在戰鬥嗎?粉川先生也在那裡?」「不,怪物消失了,」不知什麼時候,面向收銀台、背對三個人的陣內回過了身。已經不再是不動明王了,但那份精悍還是沒有變,「那個副理事長也跟到這裡了吧。」鄰座身穿燕尾服的玖珂側過身,無聲地點頭。「但是,會場已經陷入不可收拾的大混亂了吧,」敦子歎息道,「搞得諾貝爾獎一團糟。」「以夢的力量把時間返回到開會之前吧,」玖珂微笑著說,表情之中似乎有一種讓人信賴的感覺,「不過在那之前,必須要先討伐那個乾精次郎。」乾精次郎要是如此簡單就可以「討伐」的話,也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了。大家都發出「唔」的聲音,陷入了沉思。略顯髒亂的鐵板燒店裡,不知什麼時候,相對而坐的瑞典國王和卡爾·克蘭茨博士出現在他們對面的一張桌子旁,正在眨著眼睛打量周圍。「來了。」敦子呻吟般地說。乾精次郎的憎恨,正在流入能勢的夢裡。不對。這裡雖然原本也許是能勢的夢,但現在已經快要分不清是誰的夢了。也可能全體人員都被拉進了乾精次郎的夢裡。「鐵板燒開始變成討厭的黑色玩意兒了,有點像是內臟,」能勢也說,「不和諧啊,這樣的東西我的夢裡可沒有。」連同鐵板燒店的桌子一起移動到了密林之中。玖珂不見了。密林裡充滿了乾精次郎式炙熱的能量,但顯然不是乾精次郎的夢。這裡是莫羅博士島,能勢想,並且立刻把這個想法傳給了大家。陣內隱約記得故事的內容,他應了一聲「好」,掏出小刀,反手握住。好,對決吧,變成了帕布莉卡的敦子如是說,而且這裡全都是戰友。「雖然我已經死了,」前面出現了滿身是泥的冰室,他穿著白衣,巨大的身軀需要仰頭去看。他瞪著小小的圓眼睛,可憐地說,「但一直沒有忘記被殺的仇恨,還留著臨死時候的意識。這裡都塞滿了。」「哇!」浩作害怕地叫道,蹲進草叢裡。因為是在夢裡,陣內投向冰室眼睛的小刀沒有發揮效果,只是讓冰室的臉變得更加可怕去威脅浩作而已。能勢一邊回想有著老友們出場的夢,一邊大叫著「去」,猛衝向冰室。草叢裡出現了幾個衣衫襤褸的獸人,他們是從能勢的心中呼喚出來的,隨著能勢一同撲向了冰室。他們似乎是高尾、秋重、筱原幾個。冰室瞬間變成乾精次郎的臉,消失了。就連乾精次郎也被這些從未見過的可怕獸人嚇到了吧。場景變成了大教堂,充滿了赤黑色的光芒。陣內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沒辦法進入這裡,還是被關在外面了,取而代之的是島寅太郎的加入。「這裡很危險,」島寅太郎說,「顯然是在乾精次郎的夢裡啊。我在夢裡被帶來過這裡好幾次,每次都被他折磨。」「那,還是去我的、我的夢裡,」能勢忍耐著即將陷入深沉睡眠的感覺,邀請帕布莉卡他們,「然後去旅行吧。能帶著大家一起去,我很幸福。到最遙遠的地方去吧。」日式旅館的一處房間。白晝的藍天與陽光。由窗口可以看見田野。似乎是虎竹旅館。島寅太郎和時田不見了,房間裡只有帕布莉卡與能勢兩個人。大家就算各自返回了自己的夢裡,可浩作去哪裡了呢?是被綁架到乾精次郎的夢裡去了嗎?屏風向兩邊打開,柿本信枝以衣冠不整的浴衣姿態盤腿而坐,可怕的頭髮偏在一邊,變形的下體暴露在外,她正瞪著兩個人。「戀愛如夢似幻。是我自己的悲哀。想要咬死你啊。」這個妖怪是能勢最害怕的東西。他畏懼這種恐怖和淫猥,逃向窗戶,向在田野裡賣菜的難波求助。「喂!難波、難波、難波,過來,幫幫我。」但是難波只是笑著搖頭,坐上巨大的西紅柿,飛到距離地面只有三米左右的街道上空,向遠方飛去。「是啊,」帕布莉卡說,「這是我的恐懼心。被副理事長利用了。」「那樣的話,寅夫,來,」為什麼能勢呼喚兒子的名字?雖然在叫「寅夫」,能勢的心中出現的還是虎竹貴夫的形象。從地下出現的巨大老虎撲向柿本信枝。已經失去形狀的她更加不成形狀,沒有固定形狀的肉體被老虎一口口咬碎,血流不止。帕布莉卡明白,這其實是在同乾精次郎進行令人窒息的戰鬥。現在正在相互角鬥的時候,但還沒有到達能夠討伐他的地步。說起來,所謂「討伐」他,是要把他變成什麼樣的狀態呢?是把他的強韌自我擊潰嗎?如何才做到這一點呢?如何才做到這一點呢?場景再度切換,但又回到了大教堂。稍稍疏忽一下,就被帶回了乾精次郎的夢裡。但這個大教堂卻和剛剛諾貝爾獎頒獎典禮舉行的那個音樂廳非常相似。杳無人影的大教堂裡,只有帕布莉卡一個人。中央的祭壇上樹立著真人大小的掛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像。因為痛苦而不斷扭動身體的耶穌裸露著身體,潔白光滑的皮膚上流淌著鮮血,十分煽情。為什麼自己會感覺耶穌像如此蠱惑?帕布莉卡叫了起來。那是小山內守雄。正因為如此,那個流著血的、痛苦而又美麗地扭曲著的身影更顯色情。那麼這便是乾精次郎心中的耶穌的形象,是他信仰的對象嗎?「女人,」乾精次郎的銅鑼聲在教堂中迴盪,「你這污穢的東西,人生的累贅,朽木、毒蟲、蚍蜉。捏死你,把你切得粉碎,用你的殘骸奉獻給祭壇。」彩繪玻璃紛紛碎裂,碎片飛向帕布莉卡。無處可逃。她想鑽到椅子下面,可是地板起伏不斷,也很危險。能勢、浩作、陣內、玖珂,能感覺到他們正在拚命想要幫助自己。但乾精次郎把他們從自己的夢裡排除在外,牢牢地將第一個祭祀品定在帕布莉卡身上。能勢為了救出遠處的帕布莉卡,就像衝破塑料薄膜一樣,拚命衝進乾精次郎的夢裡。夢中對帕布莉卡的熱切思念,也許是因為身在夢中的緣故,極度高漲。能勢便借助著這份情感,衝破了乾精次郎的屏障,硬是闖了進來。剎那之間,能勢的眼中看見,乾精次郎的潛意識的硬殼被自己激烈的愛與憎恨撕開了一道縫隙。他憑借只有夢中才有的邏輯,向乾精次郎發起了攻擊。能勢跳上祭壇,扯下了小山內守雄扮演的耶穌腰上的遮羞布。在他雙腿之間,正如能勢以夢之力強烈祈念的一樣,長的是女陛下體。「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乾精次郎的狂笑充滿了教堂。天花板紛紛掉落,彩繪玻璃的碎片四處飛舞,變成老鼠的屍體、德語詞典、葡萄酒杯、圓珠筆、蠍子、貓頭、注射器等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充滿了空間。所有這些東西化作龍卷,變成怒濤,在教堂裡瘋狂飛舞。「發狂了啊。」時田浩作的聲音不知道在哪裡叫道。大教堂消失了。除去不知陷入了何種狀態的乾精次郎,各人都返回了各自的夢或現實去了。玖珂一直在等這個瞬間。他將自己所具有的全部夢之力瞄準了時間的逆轉,等待著。利用想要返回過去的夢的性質,他要在特定的時間裡讓夢甦醒。他成功了,但也耗盡了身體與精神的力量。玖珂失去了意識,陷入混沌之中。卡爾·克蘭茨博士開始以英語陳述:「為了表彰您所發明的、用於精神疾病治療方面的精神治療儀器,以及運用它而得到的許多重大成果,斯德哥爾摩的諾貝爾基金會決定授予您本年度的醫學生理學獎。」1佛教密宗中的如來。——譯者26店內播放著「P.S.Iloveyou」。茶褐色的店裡,在RadioClub中僅有的那個像是包廂一般的雅座裡,宴會正在靜悄悄地進行。每個人都在懷念和反思著曾經目不暇接的過去,都在為如今的平靜而欣喜。「誰都不知道他躲在那裡啊,」島寅太郎憮然說道,「一直不吃不喝地在睡覺吧。」乾精次郎是在精神醫學研究所附屬醫院的地下二樓裡被發現的,他在那間早已被人遺忘的拘禁室裡氣絕身亡了。「他一直躲在那裡積蓄精力,等著諾貝爾獎頒獎典禮的到來吧,」粉川利美連連歎息了好幾聲,搖頭道,「他一直戴著迷你DC,看來是對自己的滅亡早有準備了。迷你DC埋進了他的頭蓋骨裡,灰色的底面已經覆蓋上了薄薄的頭皮。唉,充滿憎恨的執念真是可怕。」「在和我們的那一戰之後不久,他就死了吧?」能勢問。「是的吧。那一戰之後一直都沒出現過,不管是在我們的夢裡,還是在現實裡,」粉川點頭說,「那一戰的失敗耗盡了他的能量吧。」「好像還發狂了。」「嗯,是發狂的,」時田浩作說了一句,轉頭問粉川,「副理事長躲在地下的事情,小山內知道嗎?」「應該知道吧,我認為有可能就是小山內把他藏在那裡的。冰室以前好像就被拘禁在那裡。」小山內守雄正在接受涉嫌殺害冰室的調查。「冰室,還有橋本,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人,真可憐啊,」浩作明顯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大家都發狂了,從一開始,包括我在內。」這一句話讓大家都有些不安,身體也有點坐不住的樣子。誰都不想要迷你DC的殘留效果,而且不單單是殘留,還有不斷增大的過敏反應,以及會變得更加過敏的免疫過敏性。然後還有每個人都記得的、無法訴諸於口的恐怖。要是有人能讓自己忘記這一切就好了,可是有誰能做到這一點呢?千葉敦子拍了拍鄰座的浩作的手背,用明快的聲音說:「津村和柿本正在痊癒哦。」對於可以向浩作做出這種親暱舉動的自己,敦子很有些自豪。「諸位喝點什麼嗎?」玖珂臉上浮現著圓潤的笑容,站在敦子身旁。「是啊,明明說是趁著大家都在,先乾一杯的,結果點都還沒點啊,」能勢轉頭向玖珂說,「好吧,全給大家上一樣的酒。」「大家都一樣嗎,知道了。」玖珂微微鞠了一躬。「你身體好了嗎?」島寅太郎問。玖珂再次鄭重鞠了一躬。「衰弱很快就好了。如今就像您所見的一般。」他伸開雙臂。「好像比以前胖了吧。」吧檯之中,陣內笑道。「對了,夫婦倆獲得諾貝爾獎的例子以前也不是沒有,不過兩個獲獎者結婚的事情好像還沒有過吧?」能勢說,「你們的結婚典禮是在什麼時候?」「哦,等這個頒獎典禮的騷亂告一段落之後,」時田結結巴巴地說,「記者招待會也不打算開了,偷偷結婚。」「對不起大家了。」這一句話中帶有只有在場者才理解的秘密,以及小小的不道德的意味。大家一同笑了起來。端來酒杯的玖珂和吧檯裡的陣內也都舉起杯子。大家一起為敦子與浩作的得獎及婚約乾杯祝福。「與帕布莉卡也告別了。」敦子像是特意叮囑似的說,掃視了在場的男人們一圈,「借此機會也向大家說明一下,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帕布莉卡也不會出動了。」「是吧,」島寅太郎彷彿很悲傷地說,「沒辦法啊。那個可愛的、美麗的帕布莉卡,死了呀。」「死了,」敦子微笑起來,「不存在了。」「不,不是那樣的,」能勢挺起身子,「帕布莉卡還活著,她和許許多多超級巨星一樣,在我們、在這裡的男人們心中永遠活著。至少我是忘不了的。」「但是,再也見不到了啊。」粉川大聲歎息道。「不,會見到的,」能勢認真地說,「只要想見,總有一天,會在夢裡見到的。真的想見的時候,只要切實去想『要見』,她必然會在夢裡出現的吧。我堅信這一點。帕布莉卡一定有著獨立的人格。她和過去一定沒有任何變化。她會向我們笑,向我們說話,連同她那花一般的美麗和纖細的溫柔,還有伴隨著勇氣的那份知性一起。」27店內播放著「P.S.Iloveyou」。茶褐色的店裡沒有客人。就像平時一樣,陣內在吧檯裡擦著玻璃,玖珂在門裡站著。哎呀,陣內側了側頭。在酒吧最深處的雅座裡,似乎有幾個客人,正在靜靜地交談著什麼,不時還發出輕輕的笑聲。那幾個優雅的客人,是在現實和夢境裡都很親密的人。他們不來了呀,陣內想,真令人懷念啊。那些人已經有多久沒來了?抬起頭,門前是好友的背影。玖珂和平時一樣,紋絲不動。陣內不禁向他招呼了一聲。「喂,我們戰鬥過的吧。」依然背對著陣內的玖珂臉上浮現出的淡淡微笑,略微濃了一些。他瞇著似乎睡眼惺忪的眼睛回答,「啊,我們戰鬥著。」唔,唔,陣內點點頭,又開始擦玻璃了。他的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笑容,嘴角又像是在竊笑一般。過了一會兒,他像是要再確認一次似的,又向玖珂說:「那,我們勇敢吧。」玖珂用好像是在呢喃一樣的聲音說:「啊,勇敢啊。」陣內開心地更加用力擦起玻璃。但他心中還是存著一件怎麼也無法接受的事。意識到這一點,他臉上的表情轉而嚴肅,低聲喃喃地問——但既不是向自己,也不是向玖珂——「那麼,那果然還是個夢啊。」玖珂沒有回答。依然背對著陣內的玖珂,彷彿是沉溺在冥想中一樣,合著眼瞼,看不出是否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的笑臉,愈發近乎於佛像了。第一卷 解說本書有著彷彿《夢的木阪分歧點》中那個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一般的夢之主題;有著使人不禁聯想起《家族八景》、《再見七瀨》、《俄狄浦斯的戀人》三部曲的主人公七瀨的那樣一個富有魅力的女主角;還有鬧劇一般、讓人禁不住大呼「這樣都行啊!」的結局——《夢偵探》裡面充滿了筒井粉絲們無法抵抗的誘惑元素,是一部殺必死1滿載的長篇娛樂小說。1990年前後的數年間,筒井康隆陸續發表了許多充滿奇思妙想的、或者說是所謂實驗性的小說,譬如逐一消去日語五十音圖中的一個音的《給殘像塗口紅》,以新聞連載的形式出人意料地策劃與電腦通信聯動的《晨間小精靈》等,這些作品除了鐵桿科幻迷和筒井康隆粉絲們之外,也吸引了更廣泛的讀者層。在女性雜誌《MarieClaire》上連載的《夢偵探》,相比於前面提到的作品,淡化了實驗性,而突出其娛樂性。提及筒井康隆,向來會給讀者留有正統科幻的印象,加之《夢偵探》發表之後不久他便做了封筆宣言,進入了三年零三個月的封筆期,從這些意義上說,也許會有讀者將這部《夢偵探》視作其封筆之前的最後作品而珍藏在記憶中吧。不過,雖說是淡化了實驗性,但筒井畢竟還是筒井。無論如何,《夢偵探》的魅力就在於夢境與現實交織的故事結構。要解說這種類型的小說,也許需要參考弗洛伊德、榮格、拉康等精神分析學的大師系譜,引用某某大師的分析方法才行吧。或者至少也要用上平行宇宙、賽博空間、心理恐怖(PsychoHorror)之類的科幻術語才是王道吧。但是很遺憾,這些素養我一概沒有。說到這些知識,也許還是各位讀者比我更加熟悉。沒辦法,還是請允許我依照自己的方式解讀吧。以前我曾經編輯過面向兒童的科學圖書,在編輯講述大腦結構的條目「為什麼會做夢」的時候,當時擔任主筆的我,把醫生教導給我的知識咬碎嚼爛,寫下了下面這段話:「一進入REM睡眠,刷地一下,大腦的活動頓時就和清醒的時候完全不同了。進入大腦皮質的信息變得很少,正常思考的能力也逐漸消失。但即使在這段時間裡,大腦內部的舊皮質還是以近乎清醒的狀態工作著。所以,在夢裡才會出現以前的點點滴滴的記憶,也會發生各種稀奇古怪的事。」2上面的解釋雖然很粗糙,不過考慮到以小學生為對象,這種程度也差不多OK了巴。順便提一句,對於大腦的舊皮質、新皮質,我是這樣解釋的:「舊皮質是在大腦內部的靠近中央的部分,也稱作『邊緣系』。一般認為這裡是令人產生各種感情的地方,還可以調節內臟的工作,同時也是保存記憶的場所。」「大腦皮質(新皮質)是比舊皮質更靠外的部分,主要負責思考、理解事物之類的工作。人之所以成為獨特的人,主要就是由這裡決定的。」話題回到《夢偵探》。和大腦的結構一樣,這部小說的關鍵詞也是「二重結構」。但它的二重結構非同一般。《夢偵探》這個故事,是在沿襲大腦的二重結構的同時,沿著無限接近於「夢」的趨勢,講述自身的故事。◆夢的世界的二重結構如各位所理解的,《夢偵探》是在「夢與現實」這兩個世界往來的故事。為了聯結兩個世界,故事中導入了各種各樣的機器。首先是將夢以影像的形式取得的機器,也就是被稱作PT儀的裝置。像錄像機一樣將夢記錄下來,在類似放映機一樣的裝置上播放,也就是夢的可視化,這一設定首先就很有趣。夢也有各種類型。主人公帕布莉卡,是這樣對凌晨2點醒來的患者解釋的:「目前這個時間段裡做的夢通常都很短,但是其中都凝聚著信息。相當於藝術短片一樣。清晨的夢則像是長一小時的娛樂大片。」《夢偵探》的另一個重要設定是,使用PT儀可以登入他人的夢中,也可以成為他人夢中的出場人物。在這裡,「自己的夢與他人的夢」,或者說「人物A的夢與人物B的夢」,也是一種二重結構。事實上,帕布莉卡正因為在治療的過程中進入了患者的夢裡,才展現出出類拔萃的治療效果。不過仔細想來,這是非常荒誕無稽的。「夢」這個東西,到底是壓倒性的第一人稱的世界。第一人稱的影像與另一個第一人稱的影像衝突的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呢?然後,圍繞同事時田浩作尚處在開發中的「迷你DC」這個東西,故事開始呈現出更加複雜的脈絡。迷你DC是應該說是PT儀的超小型高性能便攜版機器吧,用上這個東西,異床同夢的通信便成為可能。如此一來,故事便已經不單單是二重構造,而是不知道多少人的夢交織而成的多重構造的世界了。這是誰的胡思亂想,那是夢境還是現實,已經完全無法區分了。可以認為,《夢偵探》的第一部還是保持了整合性的(新皮質的)世界;而到了後半部,則是被逐漸崩潰的(舊皮質的)世界所支配了。換言之,完全變成了REM睡眠中的「夢」了。◆主人公的二重結構本篇的主人公千葉敦子,是任職於精神醫學研究所的優秀精神治療醫師。不過,這位女性在特殊的場合下,會變身為暱稱叫帕布莉卡的少女,作為夢偵探進入他人的夢裡。也就是說,這本書的主人公,其實也是二重結構的。雖然如此,帕布莉卡這位少女的存在意義是什麼呢?變身之前的千葉敦子已經非常有魅力了,凡是在書中亮相的男性,差不多全部都愛慕她!為什麼在這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情況下,千葉敦子還必須在化身夢偵探的時候變作少女呢?《夢偵探》首次出版單行本的時候,我聽到有許多女性讀者如此陳述自己的感想:「主人公千葉敦子/帕布莉卡的形象過於迎合男性的口味了,我很不喜歡」。的確,如果單從已經成為俗套的女權主義式批評的角度來看的話,應該是那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