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是青砥。”“你好,我是佐藤学。听说你来电找我。”“是的。”纯子不知怎么的,犹豫了一会儿。“……有点事想找你谈谈,今天能拨个空吗?”到底是什么事?阿章脑子里闪出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不过,无论如何,似乎都没办法拒绝。“好啊。我刚好要下班。”“那么,……七点半能到新宿吗?”纯子说了一个店家地址,从店名实在猜不出是什么样的店,不过,应该是酒吧之类的吧。阿章不由得心跳加速。“好吧,待会见。”挂断电话后,阿章到更衣室里,仔细地洗了把脸。虽然拿了条湿毛巾擦拭身体,但仍介意是否能消除身上的汗臭味。换上的T恤、牛仔裤和毛衣虽然干净,但款式却都像是家居服。早知如此,今天应该穿些更像样的的衣服来上班才对。不过,反正自己也没半件适合约会时穿的衣服。虽然自己现在拥有的财产,可以买下任何一间名牌服装店。但他还是劝自己再忍耐一阵子。通往成功之门的要是已经握在手里了。只要再稍微忍耐一下,未来自然会一片光明。走出新宿车站东口时,一阵微微的不祥预感突然袭上心头。上次就是在这里打电话给冒充母亲的人的。基地台或许已经侦测出来了吧。不过,他们该不会一直持续监视着自己吧。对方也不可能为这种赚不了多少钱的案子,永无止境地派出人力。阿章把帽檐压低,盖住双眼,快步穿过人潮。那店家位于一条小巷子里一栋住商混合大楼的半地下室。真的约在这里吗?他再次确认了”CLIP JOINT”的店名之后,走下了楼梯。推开旋转门,出乎意料地,里面是间干净整齐的店。青砥纯子坐在吧台上,而在后方撞球台,则有个男人在打撞球。整间店里只有这两个客人。阿章走进店里之后,纯子朝自己望来。不知怎么的,表情看来似乎有点悲伤。“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晚安,不好意思,我迟到了。”阿章看看手表,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五分钟了。纯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喝点什么?”阿章想起自己钱包空空如也,感到一阵犹豫。一听纯子说了句”我请客”,阿章便在后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向酒保点了杯啤酒。本来以为他会问厂牌的,没想到就默默拿出一瓶百威。“……这种店,就是撞球酒吧吗?想不到现在还有呢。”“嗯,在泡沫经济时代我还常去呢,那时我还只是高中生。”“是吗?”阿章拿起啤酒瓶,直接就口喝了起来。啤酒一入空腹,便感到一阵沁凉。“之后虽然还曾复活过一阵子,不过,撞球酒吧毕竟已经不流行了。啊,真对不起。”纯子向擦着玻璃杯的酒保道歉。“别这么说,本来就是这样啊。想想一张撞球台的空间可以容下多少顾客吧,这在东京闹区可是很伤的。”长满胡子的酒保,挂着满脸笑容,径自进入店后方。“嗯,请问,今天有什么要事?”阿章心想,电灯泡总算消失了,他直视着纯子。“呃……”纯子将鸡尾酒杯端到嘴边,做了个暧昧不明的回答。背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那男子正好完成冲球。原来在球柜中央的各色色球,全在瞬间朝四面八方散开。“我帮你介绍,这是榎本先生。”纯子望向那名男子,阿章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榎本先生是我请来的,负责调查六中大楼案件的相关事宜。”“是侦探吗?”男子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算是吧。我有点事想问你,谢谢你跑这一趟。”这个身材瘦小,看不出实际年龄的男人。整个人肤色白皙,给人一种心思细密,眼光却相当锐利的感觉。阿章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戒心。这个男人大概不容小觑。“请问有什么事情想问我?”“钻石在哪里?”说完,男人拿起球杆撞击白色母球。母球碰撞黄色色球,黄色球应声落袋。“钻石?你说什么?”阿章虽然在毫无防备下遭到质问,仍然拿起啤酒杯,一饮而尽。冷静点!对方不过是想套自己的话。他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的。男子摆低姿势架好球杆,敲出第二杆。这次是蓝色球入袋。“事到如今,别再装傻了。”接着,瞄准三号球。这次,红色球一样从球柜上消失。“我对你可是相当佩服哦。首先,你居然发现那个房间里的钻石藏匿之处。连我都被骗得团团转,还以为藏在空调的风管里头呢。”男子绕到撞球台的另一头。“真没想到,暗门竟然会设在书柜的下方。大概我检查房间的时候,看护机器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吧。说来真惭愧,我还拿了光线透镜插入书柜下方检查过呢,完全没发现。”第四球,使用灌袋的手法,白色母球从反方向来袭,紫色球入袋。“第二,就是你天衣无缝地偷出钻石的手法。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弄不懂,你是怎么避开红外线感应器的。照理说,你应该没机会遮住感应器才对啊。”第五球,感觉轻如鸿毛的切球。橘色球缓缓落入袋中。“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阿章转过头去望着纯子,不知不觉地,声音有些颤抖了起来。“难道你特地把我叫出来,就是要我配合演这出闹剧吗?”纯子始终没出声。“我要走了。”阿章从凳子上滑下来,顿时,男子严厉地大喊。“你难道认为现在赶回去,就来得及处理掉那些钻石吗?”阿章转过身来。“你到底都在胡说些什么?我根本……”“你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也不得不通报警方。你将被逮捕,而且住处也将遭到搜索。”阿章全身僵住,动弹不得。“你,你有什么证据?少胡说。”男子先在球杆前端涂巧克,接着打进了绿色的六号球。“颖原社长所藏匿的,大多是以容易变卖的一克拉以下钻石为主吧。这么说来,绝不可能只有一两颗,数目恐怕应该是三位数才是。因此,藏匿的地点也变得很有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其实应该找个远处埋起来,才是最安全的。就算警方搜查也无所谓,最糟糕的情况不过就是入狱服刑,只要始终不松口,等到恢复自由身之后再挖出来就行了。”男子若无其事地继续瞄准七号球。“话虽如此,但人性终究做不到。不管选择了一个多偏僻的地点,挖了多深的洞穴,总还是想着是否会被其他人看见。夜里总会担心得无法入眠。无论如何,都得把它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我想你也一样吧。因为自己达成了完全犯罪,完全没有想到警方会展开调查。应该说,你压根就把这个可能性抛诸脑外。你唯一担心的,就是宵小和火灾吧。对不对?”红紫色球进袋。“你脑袋有问题吗?”自己的嗓音听起来相当空洞。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开始冒汗。“其实,我刚才才到你的房间里走过一趟。”男子大言不惭地说。“……骗人。”“你认为只要装个遥控式的辅助锁,房门的戒备就算完全了嘛?其实,那种锁也算是不错了啦,可惜的是,想要守护市价数亿元的钻石,那种设备还是不够。一般的小偷,可能会认为开锁太麻烦,不敷时间成本而放弃,另寻目标。但若是非得闯进那个房间,方法多得是。”该不会他真的是闯进去了吧。阿章感觉到自己双腿微微颤抖。“一进入房间之后,就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流理台的旁边竟然有一台陈旧的全自动洗衣机呢。可是你却这么频繁地进出投币式自动洗衣店。”全身开始发抖。男子在说话的同时,又把黑色八号球敲进底袋。“你想得倒是很周到。那台洗衣机这么旧了,简直就是个大型垃圾,没什么价值,也不必担心被偷走。而洗衣槽又是无法拆开的构造,只要把一包包钻石塞在内槽和外槽的缝隙间,不仅不易被发现,也很难取出。况且,只要丢进脏衣服,倒入脏水之后,还可达到伪装兼防火的功能,一石二鸟。而若是洗衣槽在脱水时转动起来,应该会卡住才对,不过你好像已经特地把马达的配线切断,让它无法转动了吧。”球台上的色球只剩下最后一颗,男子轻轻松松地敲出一杆。被敲击的母球走了三颗星,绕了球台一周,撞上了黄白两色的九号球。色球于是消失在袋中。“哪有这种事?”阿章终于挤出一丝声音。“你干的事情,分明就是擅闯民宅嘛。”“没错。你要告我吗?”男子捡起从球台上落下的色球。“……要谈谈条件吗?”男子不发一语,径自将色球放在球台上。“你是想谈条件吧?否则也没必要特地把我叫出来。”男子看了阿章一眼。“五五对分如何?”之后,他又看了纯子一眼。“不行,每人三分之一吧。这样一个人应该能拿到两亿元以上。”男子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那,你要多少……?”在遭受绝望打击同时,他仍抱着一丝希望。“我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本来想二话不说,和你二一添作五,也不必向青砥律师报告。况且,如果你需要,我还能帮你介绍钻石销赃的管道。”男子深深叹息。“不过,你却做了最坏的选择……竟动手杀人。”“若是和你交易的话,岂不成了杀人的共犯?”“慢着!我是凶案发生前一晚偷走钻石的。案发当天并没有进入房间啊,怎么可能杀害社长呢?”阿章大喊。偷窃一事已经不容自己抵赖了。只能先认了这项罪状,试图挽回颓势。“的确,案发当天你无法潜入社长室。那个房间确实是个天衣无缝的密室,但是,你却仍能杀害社长。”不会吧,难道一切都被发现了吗?不可能啊,那个方法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识破的。“如果把这个撞球台当做是社长室,那么,这个是颖原社长。”男子在球台中央放了黄白两色相间的九号球。“那天,颖原社长因为服用安眠药而陷入不省人事的状态,可以任人摆布。……不对,你的伎俩已经被识破,安眠药应该是掺在喝咖啡时加的方糖里吧。目前为止,都还轻而易举。”男子看了阿章一眼。“但是,案发当天,无论如何都不能潜入社长室,只能用远距离遥控的手法杀害他。因此,需要一个能够俯瞰房间的位置,刚好就像你乘坐着吊篮那样。”“不能只凭这个理由……”“只不过,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远距离遥控的杀人方法,让人始终无法参透。当然,很明显的,你是假手看护机器人才办到的。但是,就算使用看护机器人,也无法直接杀害社长。因为那个机器人受到程式限制,绝不会伤害被看护者。”男子用球杆前端碰了碰九号球。“这就是这种球赛最基本的规则。所谓的撞球,是不能直接用球杆碰撞色球的。你应该一开始也没预测到这种情况才对,只不过,以结果来说,密室变得越来越牢不可破。”阿章全身冒着冷汗,无意识地以眼神向纯子求助。不过她始终没抬起头来。“无法直接攻击目标时,就需要多一道步骤。”男子在球台上摆了三颗球。球袋的左侧是绿色六号球,靠近自己前方的是白色母球,而母球前方则是双色九号球。“比方像这种kiss的打法。也就是母球撞击的色球,会先kiss到其它球,之后再进袋。”男子以纤细的手法出杆,白色母球先碰到目标的九号球。九号球接着碰到球袋左侧的绿色球,这颗球就如同他所宣告,消失在球袋中。男子从球台下取出三颗球,重新摆在球台上。这次他将九号球摆在球袋前方,将白色母球摆在自己前方。两球之前稍微偏右的位置,则放上了绿色的六号球。“接下来是借球的打法,当母球无法直接瞄准目标色球时,先使母球碰到其它球,修正行进轨道之后,再将色球撞进洞。”男子强力出杆。受到强势撞击的白色母球,先碰到绿色六号球,行进轨道稍微偏左,之后碰到九号球,色球便漂亮地落进袋子里。“最后,就是组合球。”男子在球袋附近放上九号球,自己前方放着母球,而在两者中间放了绿色六号球。“用母球先碰到色球,而该色球再撞进瞄准的另一颗球。这是撞球里风险最高的一种打法。”就像汽车追撞的连锁反应,白球碰到绿球之后,绿球再撞到双色球,接着进袋。“……我已经知道你对撞球很在行了,那又怎么样?有可能用这一套杀害社长吗?”阿章语带讽刺地问。心中仍抱着些微的期待,希望对方能朝错误的方向判断。“很可惜,不可能。虽然之前讨论过很多种可能性,例如使用看护机器人,移动其他物体来撞击颖原社长的头部;或是将颖原社长本身作为工具置之于死地的方法,不过,结果都显示不可能。”“……那么……”阿章一脸不屑。男子又取出三颗球。“结果,就如同青砥律师所说的,凶手就是利用看护机器人能力所及的范围犯案。也就是说,你可以在房间里任意移动颖原社长的身体,光是这样,就足以加以杀害。”男子将九号球放在球台上,以球杆前端戳碰。这是坐在凳子上的纯子转过身来。“榎本先生,已经够了吧……”“不,再等一下。”男子用握着球杆的手制止了纯子。“全都是在耍把戏,有完没完啊?不必再故弄玄虚了吧?”阿章用尽全身最后一股勇气反驳。“故弄玄虚?”“是啊。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只不过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来套我话,让我自动招供吧。”男子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看来,你对自己的手法相当有信心。嗯,这也难怪,要不是有个偶然的恶作剧,我也不会发现。”“偶然……?”“我进入那个房间时,刚好是个吹着强风的夜晚。”阿章感到一阵冲击。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紧握着凳子的椅背。“社长室的窗户,使用的是厚重的双层防盗玻璃,而且全都是嵌死的。只要不是施工品质太差,应该不可能会听到外头的风声。但是,那扇玻璃窗,显然是被动了手脚。”阿章感觉到自己满身大汗。“之后,我仔细检查过玻璃窗,发现窗子已经被动过手脚,变得有点松动了。我没把窗子拆下来,所以也不是十分清楚,但可能是被设置了安装垫吧。要不然,也不可能滑动得这么顺畅。”阿章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接下来,组合球的打法因为失败几率高,所以很少使用。不过,也有例外。”男子用球杆拨动九号球,将球拿到距离球袋十公分的位置。接着,紧邻着九号球前方放上了六号球。最后,在距离五十公分左右的延长线上,放了白色母球。男子就像是瞄准猎物的肉食性动物,倾着上身,视线朝上地瞄准了起来。“这种配置称为dead combo(铁球),在日本被称为是必死组合球。被球杆撞击的母球,根本没有直接接触到落进袋中的目标球,只是碰到紧贴在前方的色球而已。但是,母球所带有的动能,却透过色球,传到目标球。这些都是基础物理学。”男子缓缓出杆。白色母球虽然碰到绿色六号球,但六号球只是轻轻震动了一下而已。反而是紧邻着六号球的九号球,就像被弹开一样,应声落袋。“刚才的绿色球,就相当于社长室的玻璃窗。你事先对玻璃窗动过手脚,让玻璃不完全被固定住窗框上。因为若是玻璃整个固定的话,就无法让作用力穿透。接着,使用看护机器人搬运社长身体,让他的头部紧贴着玻璃窗内侧,最后再从外侧施加致命的一击。而使用的,则是具有相当重量,但硬度却不及玻璃的钝器。”男子拿起白色母球,敲击绿色六号球。只听到硬邦邦的撞击声。“超强化玻璃加上夹了一层树脂膜所构成的双层防盗玻璃,当然耐得住撞击面积宽广硬度不高的撞击,因此,玻璃上不会出现任何裂痕。但是,透过玻璃传达的撞击力道,对手术后十分脆弱的头盖骨来说,当然有致命的危机。这就是不折不扣的必死组合球,不过,其实他却没有当场立即死亡,真是值得敬佩。”“不过,你说的这种钝器要上哪里找呢?”阿章气喘吁吁地问道。“我在发现尸体之后,立刻就通报了啊。”“确实,你没时间处理掉钝器。”男子将白色母球抛向空中。“不过,你却能够将它藏起来。而那栋大楼的屋顶,能藏匿大型钝器的,只有一个地方。”男子突然将手上把玩的球抛过来,阿章反射性地接住。“我今天已经找到了,你用的保龄球就在供水槽里。”一切都完了。阿章紧握着手中的球,缓缓闭上双眼。所有过程全都被识破,再也没有争辩的余地了。但是,到底为何会失败呢?左思右想也无法释怀。强风吹袭。只不过因为这样,就让这整个计划破灭。所有的一切就在这一时半刻间急遽发展,让他感到难以置信。难道,我真的已经,失去一切了吗?钻石、复仇的机会、……还有,我的未来。“如果你打算自首,我劝你现在就跟着青砥律师走。如果单独一人,就算好不容易自首了,在警察局内也可能被当做紧急逮捕的案子来处理。”阿章抬起头来,霎时感到呼吸困难,双手紧揪着毛衣领口。手上的球从指间滑落,伴着声响在地板上滚动着。“真可惜。”男子低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只要杀了人,一切就完了。”撞球酒吧的旋转门映在阿章的视线里。因为深信自己仍有明天,才甘愿牺牲一切,开启了那扇门。但在门的另一侧,有的不过只是无尽的虚无。终章纯子将放在桌子上的信封,推向榎本。“请点收。”“好的。”榎本从信封中拿出一叠钞票。像银行员一样把钞票展开成扇形,马上点了起来。纯子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他真的会当场数起钞票。榎本不一会儿就点完五十万元。“正确无误。有劳你配合我以现金付款,真是麻烦你了。”“不会,别这么说,不喜欢留下付款记录的人大有人在。”纯子语带讽刺。“那么,可以麻烦你在这里签名盖章吗?”榎本像专业收款人一样,在皮包里翻找。“或者,盖指纹也无妨。”“不了……真不巧,我是没指纹的。”纯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榎本却若无其事的拿出印章,在收据上用印之后,将一叠钞票放进皮包里。“有件事想请教青砥律师。”“……什么事?”纯子终于从僵硬的情绪中放轻松。“当我说凶手是擦窗户的年轻人时,你并没有显得相当惊讶,反倒是好像很能接受似的。难道之前就有怀疑他的理由了吗?”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问题。“耳朵。”“耳朵?”“看到照片之后,发现过世的颖原社长,相貌中最具特色的就是他的一只耳朵。不单只是招风耳,而是很多政治家长的那种又大又厚的耳朵。”“然后呢?”“我最初找椎名听取证词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他看到的尸体有没有可能只是假人。……有什么奇怪吗?”纯子瞄了榎本一眼。“没什么。”“他立刻表示不可能,但我接着问他是靠什么判断的,他却回答是看到脖子和手。这两部分的皮肤质感很明显是真人。”“原来如此。”“但是,脸朝另一侧俯卧的尸体,脖子和手的部分能看得那么清楚吗?虽然会因尸体的姿势而有差异,不过,最大的不同应该是耳朵吧。假人的耳朵为了不影响实验测量,通常都做得非常小。但是,他却没谈到耳朵这点。”榎本点点头。“大概他在杀害颖原社长时,那双大耳朵已经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因此,反而更想避开谈到那对耳朵吧,以避免不小心说出一些实际上从窗户看不到的事情。”“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过于害怕说错话,反倒让证词变得不自然?”“不过,我也只是觉得怪怪的而已。没再深究。因为我也认为,他既然从没倒过案发现场的楼层,自然绝不可能犯案。”“这也难怪,我一开始也把他排除在外。”榎本喝了一口茶。“……可是,有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吗?”纯子淡淡的说。“你是说吧椎名章叫来撞球酒吧,追问他的那件事吗?”“嗯。”“你是嫌我表演得太夸张?”榎本苦笑着反问。“不过,想要让他自首,就得先逼供,让他自己承认失败才行。我以为这一点你应该能谅解。”“不过,总觉得似乎有点太过火。”“你是在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受伤吗?”榎本略带挖苦的语气让纯子有点光火。“我只是觉得你有点虐待狂。”“哎呀,这可是你的误解呢。”榎本毫无预警的站了起来。“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了。”纯子一时之间愣住了。“别这么说,彼此彼此。”“有事的话,请再和我联络。”榎本一鞠躬之后,走出了律师事务所。纯子将留在桌上的银行信封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两周后再度造访月桂树总公司时,感觉到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在一楼进了电梯,按下十二楼的按键,没了密码的设定,省下不少功夫,谢天谢地。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名身着工作服的男人飞奔进来。原来是岩切。“是你啊。”“哦……你好。”“这段期间真谢谢你了。”“哪里,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岩切的脸色看来无精打采。不过一阵子没见,感觉上他头上的白发明显增加。“最近好吗?”她忍不住这么问道。“嗯,还好。”“之后要处理那么多事情,一定很辛苦吧?而且还有大批媒体蜂拥而至。”“非常感谢你证明了久永先生的清白。”岩切抬头仰望。“只不过,整件事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长期以来费尽心血投注在这个工作上,到底算是什么呢?”“别这么说,这是个很伟大的工作呢。”岩切摇摇头。“鲁冰花五号的设计理念,是希望能够联系看护人与被看护人的心灵。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当作杀人的工具……”“那并不是岩切先生的错啊。”电梯在十楼停了下来,“我不禁反复的想象……”岩切出了电梯之后按着电梯门。“当鲁冰花五号为了杀害社长,被命令举起社长的那一刻……”纯子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看护机器人也有一颗心的话,我想他一定也在哭泣吧。”纯子静静地目送岩切悄然离去的背影。在十二楼步出电梯之后,迎接自己的是河村忍。两人走进了会客室,这里是之前作为会长室的房间。“社长马上就过来,请稍等一下。”“看来很忙碌呢。”听纯子这么说,小忍微微一笑。“托您的福。”“你现在是社长秘书啦?”“是啊。不过,伊藤晋升为秘书课长,而松本沙耶加则已经辞职,所以,实际上秘书也只剩下我一个人。”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么多秘书了吧。纯子也听说了,楠木会长等重要干部,大多都已卸任。“松本小姐是准备结婚吗?”“不是的,应该是去追寻舞台剧演员的梦想吧。她说了,因为之前的演出相当成功,才让她下定决心。”“这样啊。那么,该说……真是太好了。”坦白说,为什么那出莫名其妙的戏会吸引大批影迷,而且居然还有人会感动到哭,纯子实在完全无法理解。“不过,你看起来神采奕奕呢。”“真的吗?”小忍露出一口白牙。“现在告诉您也无妨,其实我之前曾想过要辞职,总觉得这份工作做起来很没成就感。不过,现在我决定再试着努力看看。”“是什么让你改变心意的呢?”“……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大概是进公司之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工作能真正帮助别人,有种踏实的感觉吧。新社长虽然在公事上要求严苛,但却也给所有人公平的机会。”“的确,他很容易让人误解,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绝不是个冷酷的人。”纯子实在分不清这两者有何不同。等了十分钟左右,颖原雅树终于出现。“让您久等了。”“哪里,是我硬请您空出时间的。今天藤挂律师不在吗?”“我想我一个人谈起来比较省事。”颖原雅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谈吧。你那边有什么样的要求?”眼见就要被颖原雅树的强势态度压倒,纯子也不甘示弱的崩紧了神经。“撤销对久永先生的惩戒解聘,以及损害赔偿的请求。”“这我无法同意。他盗领公款的后果,已经造成公司的损失。算一算他盗领的金额和利息,即使是回收的钻石,也不过只有六成左右的价值而已。”“不过,主导的是前社长,久永先生主不过是所谓的从犯。”“这要怎么证明?”“只要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任谁都会这么想吧?”“俗话说死无对证。只要一死,所有责任都可以推给死者了。”“可是,只对久永先生请求损害赔偿,而对前社长的罪行完全不追究,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再说,盗领来的钱,一毛钱也没落入久永先生的口袋啊。”“很遗憾,我们没办法对已故的人做任何请求。”“不过,他遗留下巨额的财产啊。”颖原雅树挑了挑眉头。“您的意思是,应该向继承人,也就是我和内人求偿吗?”“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原来如此。不过,就算不对特定加害人请求损害赔偿,这也是在我方的裁量范围之内吧。”“如果这是您的最后底线,那么,问我方只好提出损害赔偿诉讼。”颖原雅树嗤之以鼻。“贵方提出?我以为贵方只是加害者呢。”“我方同时也是受害者。既然久永先生持有月桂树的股票,当然可以针对疏于进行损害赔偿请求而造成公司损失一事,以股东代表的身份提出诉讼。”“……原来如此。”两人的眼神一时之间互不相让,僵持不下。颖原雅树看了看劳力士金表。“好吧,我下面还有约,先失陪了。”“您离开之前,可以先给我一个答复吗?”颖原雅树站起身来,冷冷的俯视着纯子。“对于盗领公款的久永先生,我无法同意他复职。”“那么,您是拒绝了我方的要求?”“不过,我可以接受他自愿辞职,并支付他法定的退职金。此外,我也撤销损害赔偿的请求。条件是,久永先生从今以后,不得对本公司进行任何请求,包括股东代表诉讼。”他的用词虽谦恭有礼,但口气却相当轻蔑。“好的,我方也能接受,感谢您这样的安排。”纯子语带讽刺的回应。“另外,我还想拜托另一件事。听说下星期颖原社长将举行公祭,您可以答应让久永先生出席吗?”“请自便。任何人都不会在葬礼上被拒于门外。”颖原雅树冷冷的回答。“那么,我先失陪了。”颖原雅树走出会客室后,又转过身来。“听说,你接受椎名章的委任?”“是的。既然久永先生的嫌疑已经洗清,也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了。”“就算是穷凶极恶的人,也应该保障他辩护的权利。不过,以一个被害人的家属来说,近来常在法庭上看到过分夸张的辩论策略,让我深感疑惑。”“审判都是公正进行的吧,我只不过是尽一个委任律师最大的努力罢了。”“你所谓的最大努力,看来有点问题。恕我失礼,看到您的交涉手腕,我实在感到相当不安。只为了减轻杀人犯的罪孽,竟然可以使用玷污亡者名誉的手段,希望您多多节制才好。”“您在乎的应该不是亡者的名誉,而是公司的面子吧?”“两者是相同的。”颖原雅树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万一出现对本公司诽谤中伤的消息,我方将会循所有途径奋战到底,这点,还请您放在心上。”“铭记于心。”纯子语带挑衅的回答。“……凶手或许有他值得同情的苦衷。”颖原雅树静静的说。“不过,义父的心愿应该是在过世前能看到,以他一辈子心血成立的公司能顺利上市。这样的一个机会,竟然被如此自私的凶手夺去,我绝不原谅他,甚至希望他能被处以极刑。”看着颖原雅树大步离去的高大背影,纯子的内心是百感交集。“我先下班了。”今村拎着风衣外套对纯子说。“辛苦了。”纯子一面翘着键盘,一面含糊其词的应付。她正在针对椎名章的拘留延长一案,制作准抗告的书面资料。“你还不走吗?”“得在今天之内把这个弄完。”“这样啊……别太耗费心力了。”“谢谢。”发现今村好像不打算离开,纯子回过身去。“有事吗?”“没什么啦,只是想想我们还没庆祝吧?漂亮的让久永先生获得无罪开释说。”“哦……那个啊,已经是过去式了。”纯子回答的满不在乎。“我得向你道歉才对。我从一开始就漠视久永先生无罪的可能性,看来,我已经忘了律师最基本的要件,就是必须信赖委托人。”“不过,其实他根本是个不值得相信的老头。所谓的无罪,只不过是碰巧而已。”“等工作告一段落之后,请你喝一杯吧。”“我很期待,不过近期之内大概没办法吧。”纯子又转过身,面向电脑。背后传来事务所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纯子伸了个懒腰,走到咖啡机旁,在马克杯中注入刚煮好的咖啡。恰巧就在回到座位的同时,电话铃声响起。纯子放下马克杯,眼睛盯着荧幕,伸手接过话筒。“您好,这是rescue法律事务所。”“抱歉,这么晚打扰。请问是青砥律师吗?”榎本的声音,原本还想假装听不出来的。想想真麻烦,还是算了。“今晚也外出工作了吗?”“没有,我在店里。这阵子防盗咨询的案子应接不暇,到这么晚还得整理杂物。”“生意兴隆真是可喜可贺。请问有何贵干?”“嗯,请说你接受了椎名章的委任?”“是啊,不知该说是顺水推舟还是骑虎难下。”陪同椎名章到警局自首时,当然还没想那么多。只不过,把椎名章交给书记官以后,总不能装作一无所知。依照先行的制度,嫌犯在起诉之前,是没有公设律师陪同的。也就是说,在整个侦讯过程中,椎名章将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就在代替值班律师向椎名章提供建议的过程中,纯子觉得接受他的委任。不管他犯下了多么骇人的罪行,都应该有接受充分辩护的权利。何况,这个案子自己已经调查到许多细节,光凭这一点,相信没有人比自己更适任。“其实,关于这个案子,我听到了一些风声……”榎本说话的口气从来没这么暧昧不清过。“什么事?”“听说椎名章在口供中表示,背后还有共犯。就是因为遭受地下钱庄的威胁,才不得不犯下凶杀案。”纯子手握话筒,陷入一片茫然。全身的血液就像虹吸式咖啡机一样慢慢地沸腾,直往脑门上冲上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