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刑警点头,“的确存在有这种可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试探着说,“望月君的死究竟有什么问题。” 刑警指间夹着香烟,稍显匆忙地摆了摆手。 “只是确认一下罢了。我们这些人的脾气,只要稍有不对,就会放心不下的。对了,望月生前是否与男性有过交往呢?” 话题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我喝了口咖啡,回望着刑警。 “没听说。我想她应该没那时间吧。” “射箭就是她的恋人啊。” 这说法听起来有够老土,我沉默不语。 “我们听以前射箭队的人说,” 刑警的目光落到了手册上,“望月她似乎对你抱有恋爱感情。其实,从那卷录像带上,我们倒也隐隐看出了点儿苗头。” 刑警翻起眼睛看了看我的表情,仿佛是在问我是否承认。 我舒了口气。 “如果我说我没察觉到的话,那也纯粹是在撒谎。但直到最后,我也只是她的教练,我自己有老婆。” “原来如此,这倒确实让人感觉有些难挨。与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女性待在一起,但是还得将教练与队友的关系给维持下去。” “也没什么觉得难挨的。” 我皱起眉头,心中的不快溢于言表。 面对我的如此反应,胡子刑警投来了饶有兴趣的目光。年轻刑警依旧沉默不语,两眼瞪视着我。这两人究竟有何目的? “能麻烦你再聊会儿吗?” 胡子刑警看了看表,“现在七点半,再聊一个钟头就好。” “可倒是可以。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接下来的问题更重要。” 年轻刑警突然开口说道。或许是因为之前一直压抑着感情的缘故,声音中蕴含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说着,胡子刑警站起身来,“还是那边说话比较方便。” “那边?” “还用说吗?” 刑警说道,“就是望月死去的房间。” 4 屋里的状况和前两天搜查时一样,直美当时横躺的长凳没有丝毫挪动过的痕迹,除了摄像机让警察拿去了,现在屋里就只竖着那副三脚架。 “想来倒也有些奇怪呢。” 胡子刑警在长凳上坐下,跷起二郎腿,“我是说那段录像遗书,望月直美怎么会想到这么种办法的?” “这个嘛……” “你也不太清楚吗?” “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知道?” “比方说,之前你是否曾听她说起过呢?” 我回望了一眼刑警那长满胡须的脸,还以为他是在和我说笑。但看样子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她都已经死了,我又上哪儿听说去?” “我是说,在她死之前。” 刑警换了下跷二郎腿的脚,“其实,目前我们找到了一个说是对直美留下录像遗书这事知道些情况的人。想来你或许也还记得,那个人名叫田边纯子。” “田边?哦……” 除去直美不算,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射箭队的女队员。她做事踏实努力,成绩也还马马虎虎,但最终还是没能有所突破。我回想起,她其实算是直美生前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去年的这个时候,田边和望月两人曾经谈过。谈话的内容就是有关自杀。” “有关自杀?” “对。最近突然很想死——当时望月的这句私语,似乎就是谈话的开端。田边呵斥说让她别说傻话,但望月当时那样子看起来却并非是在说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望月就回答说感觉有些累。” 感觉有些累—— “望月还说,可能的话,她会把死去的瞬间也拍下来。然后再把那卷录像带献给她心爱的人,让他这辈子都没法儿忘记自己……” 让教练这辈子都没法儿忘记我—— “你怎么了?” 年轻刑警突然在一旁插嘴。“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啊?” “没什么。”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天的天气也不很热,我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汗? “你本人是否有听望月说过类似的话?” 胡子刑警问。 “没说过。” “是吗?” 刑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手依旧抱在胸前,在附近来回踱步,年轻刑警默不作声。原本便已狭小的房间,让人更加感觉喘不过气。 刑警停下了脚步。 “其实,我们找到了望月的日记。” “唉……” 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何反应才好,我两眼望着刑警的嘴角。 “不,或许不该说是日记。说是随手写下的心情或是涂鸦的话,或许还更贴切些……那些话,就写在望月训练时记录成绩的本子边角。” 说着,刑警把手伸进上衣里边,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这是我们从那本成绩记录本上复印下来的。其笔记毫无疑问,就是望月的字迹。” 接过他递来的纸,我压抑着心中的不安,缓缓将纸摊开。写满杂乱数字的成绩表旁,清晰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选择了死,因为我无从选择,可教练却发现了,阻止了我。他告诉我说,还有希望。教练,到底还有什么希望?” 我的掌心渗出了汗。抬起头,刑警向我伸出手,从我手里拿走了那张纸。 “请你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这张比分记录表上的日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望月去年似乎也曾试图自杀,而当时是你阻止了她。” 刑警哗哗地晃动着手里的纸,再次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朝我伸了下手掌,“请说吧。” 我有些犹豫,但这事似乎已经没法儿再隐瞒下去了。我干咳一声。 “正如你所说,去年的这时候,她也曾试图自杀过。而当时发现这事并阻止了她的人,就是我。” “很好。”刑警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没能入选国家队。” 我回答说,“在那之前,她的情绪就极度消沉,比赛时成绩很糟糕。这件事对她而言完全就是雪上加霜,绝望之余,她想到了自杀。” “用什么办法自杀?” “就在那里挂了条绳子。” 我指了指天花板附近,几根交错在一起的四棱木材。在队里还有大批队员的时候,那些木材是给各个队员挂弓用的。 “当时她想上吊,却让我给发现了,阻止了她。” “哦。” 刑警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去年是上吊啊。嗯,也罢。那,当时她是否也设置了摄像机呢?” “……摄像机?” “对。刚才我也说过,望月决定用摄像机把自杀的瞬间拍下来。所以我想,她当时应该也曾设定过摄像机的吧?” “嗯……是啊。” “设过吗?” 刑警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刚见面时,我还觉得他人挺好的,如今我对他的印象已经全然改变,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冷峻。 “没有。” 我摇了摇头,“当时她没设摄像机。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嗯,有点奇怪啊。” “会不会是因为自杀时太激动,所以就忘了拍录像呢?” “不,我并不是指这事奇怪。” 刑警微微撇了撇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之后他像刚才那样,把手伸进了上衣衣兜里。 一种不祥的预感划过心头。 刑警掏出另一张纸来,默默地递给了我。我强忍着手指的颤抖,接了过来。 “这是刚才那通笔记的后续,就写在成绩表的后一页上。” 确实与刚才那张记录纸一样。笔迹也没错。 “留下那卷录像。那是我对死的决心的记录。” 为什么要写这些话?就我所知,她那人应该是不会写这些东西的。 “奇怪吧?” 刑警对呆立原地的我说,“从这句话上来看,望月在自杀时应该用摄像机拍过其过程。而你刚才却说,现场并没有设置摄像机。” 一张纸…… “当时她真的没有放摄像机吗?” “……” “其实她设过的吧?而且摄像机里拍下了她试图自杀的全过程。还有,她当时也不是上吊。” “……” “怎么不说话了?那好,我们再来看一遍那段录像吧。” “那段录像?”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高亢。 “还用看吗?前几天不是才一起看过的吗?” 胡子刑警打了个响指,年轻刑警动作敏捷地走到录像机旁,熟练地打开了显示器。 播放开始。 直美面向这边的身影。 “教练。我实在是……太累了——” 淡淡的语调,与画面一同流过。我搞不懂,这些刑警究竟想干什么。 “这里。” 胡子刑警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直美稍稍挪动身体的瞬间。当时她正准备讲解她要怎样自杀。 “仔细看看望月所穿队服的袖子,里边有点白色的东西吧?” 画面上的直美,穿着件白色的短袖队服。刑警指着她左袖的缝线处。 “后面还有处能看得更清的地方。不过如果没留神的话,还是很容易会错过。” 刑警继续播放录像,稍稍往前走了一段,他再次按下暂停键,“看,就是这里。”直美的左臂定格在半空中。 “看到了吗?队服里边缠有什么东西。” 那里的确有些东西。而在我明白了那是什么的瞬间,吓得我出了一身汗。 “这是绷带。” 刑警的话中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奇怪的是,在发现尸体的时候,望月的左臂上并没有绷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教练—— “据我们调查,今年望月的左臂上从没有缠过绷带。而她去年的这时候却曾经缠过一次。据说是因为左肩肩周炎,所以就贴了块膏药。这事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教练—— “也就是说,这卷录像带其实是去年拍的。” 别了,教练—— 5 铅灰色的云覆盖了天空。潮湿的空气纠缠着身上的肌肤,让人感觉到梅雨正在逼近。 那天,由于要参加各公司领队、教练的集会,我没能陪着直美去练习。会议结束,我在四点差几分时回到了公司。 射箭队的活动室在体育馆的二楼。一楼的球场上,篮球队正在训练。 二楼的走廊静悄悄的,除了射箭队之外,垒球队和排球队的活动室也都在二楼,但此刻他们全都训练去了。 射箭队的活动室里亮着灯,但房门却从里边反锁上了。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换衣服的时候,直美会从屋里把门锁上。 看屋里没有反应,我掏出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直美躺在长凳上,看起来像是在午觉——刚开始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但在我看到从她队服里延伸出来的电缆与电缆相连的计时器时,我就明白她想干吗了。 我连忙从插座里拔下插头,抱起她的身体猛晃。 直美微微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望了我一阵。那表情看上去就跟忘了自己想要干吗一样,一片茫然。 “教练,我……” “为什么?” 我使劲摇晃着她的肩,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这个……” 直美按住太阳穴,忍耐着头痛一般地皱起眉,“我没死吗?是教练您干预了吧?” “干什么傻事呢?你死了的话,那不就彻底玩完了吗?” “对。” 直美微微一笑,“我就是想要结束这一切,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别说傻话了,不就是没能入选国家队吗?只要努把力,马上就能恢复起来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 “不只是这原因,我总觉得好累……教练,我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做过一回普通的女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做。这样荒废下去的话,等我变成老太婆之后,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能留下的。” “别告诉我说只是回忆。” “……” “我们射箭队也快完蛋了吧?之后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可是从来都没在公司里搞过业务的,别说公司了,靠我现在这实力,就算是在公司的射箭队里也混不开的。” “所以你必须再努把力。” “之后梦想再次破灭……等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连个恋人也没有。” 直美在我的臂弯里嚎啕大哭。光靠嘴说,根本就无法抚慰她的伤心。因为她所说的一切,绝非只是在胡思乱想。 之后,我才发现摄像机还在拍摄。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让你看看我临死时的样子。” 她一脸虚脱地说,“让教练您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夜里,我带着她上街买醉,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自从明白了她对我的感情之后,我就极力避免与她单独相处。 “我想找个依靠。” 直美半醉着说,她的指尖轻轻地碰了碰我放在吧台上的手。 “我也想体验一下——身边有人可依靠的感觉。” 我看见,她的眼眶里含着泪。 一年过去了。自打那一夜之后,我和直美之间,就不再只是单纯的教练与队员的关系。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大对头。但自从出现了男女关系之后,直美那种可谓歇斯底里的精神状况却得到了迅速扼制。精神上的安定同时也反射在了身体方面,让她成功地找回了往日的那种活力。她在各种赛事里捷报频传,没过多久便被再次招回了国家队。 她并没有向我提出过结婚这类的具体要求,而这也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够持久的重要原因。而我自己也在为自己开脱,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直美享受着这种危险关系带来的乐趣。 对我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直美能够征战奥运,在她引退之后,便与她彻底了断一切。 然而我却从未想过,如果不能得到这最好的结局,这份恋情又该怎样处理。 奥运选拔赛过去了一个星期后,直美把我约了出来。她跑到我公寓外来了,在附近的公园里,我们见了面。 “我想放弃射箭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之前我对此就隐隐有些预感,因此倒也不是特别吃惊。 “是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对。我也再没什么留恋了。” “最后,一起再好好喝上一次吧。” 听了我的话,直美并没有点头。她的脸颊上带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教练。” 她说,“你能和你太太提提我的事吗?” “哎……?” “我想请你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她。” “你冷不丁地说些什么呢?” “我能放弃射箭,但我却忘不了教练你。如果教练你不好开口的话,那我直接去见见你太太好了,我会恳求她和教练你好聚好散的。” 直美的话似乎是真心的。之前她一直沉溺于征战奥运的梦里,如今梦碎难圆,她也只能另找一个结婚的梦来延续了。对缺乏男女之间社交经验的她而言,或许会觉得,把自己深拥入怀的男人,心里最爱的人一定就是自己。 我一下子慌了神,我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要求来。我劝服她,让她今天先回去,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 “好,今天我先回去。不过,教练你可别背叛我哦。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就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 说着,直美的双眸中闪现了光芒,我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知道了,我不会背叛你的。” 我压抑着心中那种被她给逼到走投无路的感觉,说道。 如果去年她试图自杀时没有留下那卷录像带的话,或许我就不会想到这办法了。手里只要有那卷录像带,我就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把她给杀掉了。 除了杀掉直美之外,我别无选择。直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和妻子说过那事。一听我含糊其辞,她就说要直接与我妻子面谈。 我害怕她对其他人说起这事。如果让公司知道的话,那么一切就全都玩完了。 除了阳子和孩子,我只能杀掉直美——每次因为杀人这种行为而感到畏惧时,我就会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继续准备。 那卷录像带就放在书架的最里边。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认了没人能够看出它是去年拍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录像的后半段里拍下了我救她的场面。我截去了那段,只留下了救醒她之前的那段。或许警方会对录像中断的事起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把房间里的布置复原成拍摄录像时的样子。之后还必须让直美本人也复原当时的模样,对于这一点,我自有安排。 “射箭队就快解散了,不如来拍段纪念录像吧?穿上队服拿上长弓。” 想也没想,她就开心地答应了我的提议,还说那可得好好化化妆才行。 “化妆就不必了,我喜欢看你去比赛的模样。头发最好也剪短一些……就像这张照片上一样。” 把她试图自杀时的照片拿给她看了看。她接过照片,想了一会儿,说:“那我就去弄成这种感觉好了。” 当天下午四点,我们在活动室里见了面。其他队的活动室依旧和往常一样,不见半个人影,这让我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她把头发剪成了我跟她说的样子,那副红珊瑚耳环也和去年时一样。 稍微聊了几句,我拿出一瓶果汁,当着她的面拧开瓶盖,递给了她,那是一瓶我下了安眠药后又重新盖好瓶盖的果汁。 没过多久,她便开始昏昏欲睡,就连说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我轻轻抱起她欲倒的身体。她就连睁眼都有些困难。 “我好困……” “那你就睡吧。” “教练……” “什么?” “别了……教练。” 不一会儿,直美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长凳上。 之后,就像她去年所做的那样。为了不留下指纹,我戴上了手套,在她的前胸和后背缠上电缆,通过计时器接通电源。之后我闭上眼睛,她的姿势与刚才完全一样,看起来就仿佛熟睡未醒一般。我轻轻把手伸到她的嘴边,呼吸早已停止。 全身上下鸡皮疙瘩骤起,一种新的恐惧压迫着胸口。然而我却不能有半分的迟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设置好摄像机,我从架子里边拿出了那卷录像带。为了以防万一,我再看了一遍,没问题,这样子能行。 为了不让任何地方与直美自杀的状况有矛盾,我细心地在屋里检查了一遍。计时器OK,录像OK,指纹和直美的姿势也没问题。 很好。 我深呼吸了一口,向着房间角落里的电话伸出手去。警察是100。我该怎么说呢?是该紧张得有些结巴好吗?还是该淡定从容一些——还没拿定主意,对方便已接起了电话。于是我便心无杂念把情况告诉了对方。 进展应该还算顺利吧? 警方似乎并没有对我起疑。虽然声音听起来有些高亢,但或许这样还比较自然。之后再给公司打个电话就行了。 这时,一样东西堵在了我的心口。是直美最后的那句话。 “别了,教练。” 她当时为什么要说这话? 一阵不安在心头渐渐扩散开来,我拨通了公司的电话。 6 坐在苍白的日光灯下,我默然不语。听完了我漫长的讲述,刑警们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录像的画面仍在转动,这机种一旦暂停时间超过五分钟,就会再次开始自动播放。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胡子刑警终于开口说道,“除此之外难道就再没别的办法了吗?你的这种做法,就只能说是狂人的行径。” “对,恐怕是的。” 我把目光挪回录像的画面上。直美依旧还在讲述。 “但要维持之前的生活,就只有这办法了。” “话虽如此,可你也犯不着动手杀人啊?虽然你安排下了周全的计划,但到头来还是会露馅的。” “的确如此。” 我苦笑了一下,身上再不剩半点气力,也不想去设想,今后自己将会怎样。 “可我一直认为……我的计划是完美无缺的。” “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完美。这次你也算是亲身体验到了吧?” “……是啊。” 画面上的直美已经讲述完了她的自杀方法,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这下子,之前那些绷带已全然不见。 说回来,我为什么会看漏了那东西? 整个计划的重点,就在于没人能够看出那卷录像带是去年拍的。为此,我也曾检查过许多遍,可说是巨细无余。左肩上的绷带的确不太明显,但我当时调查得那样仔细,应该是不会看漏的啊。 这时,两名刑警站起身来。年轻的那个把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走吧。” 点了点头。再想下去也没用了。事实上我的确失误了。 “录像可以关了吧?” 胡子刑警朝着录像机伸出手。显示器上依旧是直美的身影。就在刑警准备按下开关的那一瞬,那东西出现了。 “等一下。” 制止了刑警,把脸凑近画面。直美横躺的长凳下边,有样东西在爬动。 蜘蛛。 黄黑条纹的蜘蛛,就是前两天直美自杀时,从她的弓上爬过的那只蜘蛛。 猛然间,我感到了耳鸣袭来,之后是头痛,心跳加快,呼吸困难。 莫非—— 不,就只是这一种可能性了。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也就全都水落石出了,这卷录像带,其实是直美最近才拍的。 直美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估计这是她从各种状况中分析得出的结论。或许我让她剪短头发,也更让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直美却没有阻止我的计划。得知了我的爱不过只是一通谎言,她再次决定自杀,用让我下手的方法自杀。 但她并没有原谅我,她给我设下了一个天大的陷阱,等着我自投罗网。 被杀的头天夜里,她肯定曾经到这间屋里来过。之后她从架子里抽出那卷录像带,看了看自己去年的样子,当时自己都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动作,因为之前有过预演,回想起来很快。 之后她设定好了摄像机,演了一出与去年一模一样的戏。估计她当时也看了许多遍,重拍了许多遍。最后,她终于成功地拍下了一段几乎与去年一样的录像。不同之点只有一处。那就是左肩上的绷带。 刚才刑警拿给我看的那些成绩表角落上的话语,估计也是她故意留下的,为的就是让刑警们看穿我玩的把戏。 “到底怎么回事?” 胡子刑警盯着我的脸看。我缓缓摇头。 “没什么。” “那就走吧。” 刑警推着我的背,向着门口走去。临出门时,我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直美曾经躺过的长凳。 现在我终于明白,最后她为何要说那句话了…… 别了,教练—— 「没有凶手的杀人夜」 (夜晚) 拓也抓起手腕,把指尖贴在脉上,摇了摇头。 “不行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感到胸口一阵揪心的痛楚。 “死了吗?” 创介说。就连这样一位满头银发,说话稳重的绅士,声音中也不免带着一丝颤抖。 “对。”拓也回答,“没有脉搏了。” 他的呼吸也有些不大规则。这也难怪,我心想,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声来的。 “大夫……现在立刻请个大夫来看看的话,应该还会有救的吧?” “不行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绝望,“已经晚了。还有……这么做的话,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你准备怎么和医生解释插在胸口上的刀。” “……是啊。” 创介似乎并没有想好自己该怎样回答,于是只好缄口不语。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时枝太太楸住创介问,然而她的丈夫依旧紧闭着双唇。不光只是他一个,在场的其余四个人——这对夫妇的儿子正树、隆夫,还有隆夫的家庭教师拓也和我——全都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各人都沉默不语,时间漫长得让人喘不过气,但其实并没过太久。 拓也掏出手帕来摊开,他似乎是要用它来盖住尸体的脸。几个人当中,感觉还是他比较沉着冷静。 “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干咳一声。 “这是……杀人。” 他的一句话,让整个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现在) 来到岸田家,时枝太太面无血色地出现在玄关。她那张看起来就跟猫一样、平日故作镇定的脸,早已变得扭曲。 “出什么事了吗?” 一边慢吞吞地脱鞋,我一边问。她抓起我的手来。 “你来一下。” 太太把我拽进了客厅,她的手竟然如此有力,让我吃了一惊。 客厅里已经有人先到一步,是隆夫和他的另一位家庭教师雅美。雅美教英语,而我教数学和物理。 看我进屋,雅美便投来了紧张的目光。隆夫脸色苍白,弯着细细地脖颈望着地面。他这人原本就没多大出息,自打那夜起就一直惶惶不安,但今天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大概是出什么事了吧。心里一阵紧张,我的脸都不由得紧绷了起来。 “事情麻烦了。” 看我坐下身,太太便开口说道。从她的目光只望着我这点来看,估计雅美和隆夫都已经知道怎么个“麻烦”法儿了。 “出什么事了吗?”我问。 太太从身旁的橱柜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了我。那是一张名片。 安藤和夫,新澙县柏崎市×××——名片上如此印着,既没写公司也没写职业。但光看到这些,便已经足以推断出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了,就连我也不禁心跳加速。 “这人刚才来过。” 太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亢奋,“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他妹妹。” “妹妹?那就是说……” “对。”她点了点头,“她似乎有个哥哥。” 我嗯了一声。那女的——安藤由纪子还有个哥哥啊? “你问过他上这儿来的理由吗?” 太太轻轻地点了下头,“她房间里的住址簿上,写有这里的地址和电话。” 那女人还搞了这种多余的事啊? 我在心中暗自咂舌,有够不顺的。 “见过安藤氏的就只有太太一个吗?” “是的。当时雅美在给隆夫做辅导,我家那口子和正树都还没回来。” “他问有没有看到他妹妹时,太太您是怎样回答他的?”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 “原来如此。” 我松了口气。与其胡扯一通,倒不如佯装不知。 “听太太您说不知道后,安藤氏有何反应?” “问我其他人情况如何。说我丈夫或者儿子是否知道……” 嗯,这倒也是。 “后来呢?” “我说我不知道,他就说今晚会打电话来,让我帮他找其他人打听打听。要是我不答应的话反而会引起他疑心,所以我就只好答应了下来。” “您这么做,可谓高明。”我附和道,“那之后安藤氏就回去了?” “是的。”太太点了点头。 我靠在皮沙发上,重重叹了口气。目前事态还不算太糟,可以有多种发展。但尽早做好预防措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您和您丈夫说过这事没有?” “刚才我给他公司里打了个电话,他说他会尽早回来。” 一种担忧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立刻再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说,如果见到安藤,要避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安藤他这样一个个地去找,如果各人的回答出现了不相吻合的地方,那么他就会起疑的——联系上正树吗?” “可以联系他打工的地方,我会把同样的话也转告给正树的。” “那就拜托了。” 我冲着太太匆匆离去的背影说道。 客厅门关上之后,我望了一眼雅美。 “我想你应该明白,现在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雅美耸了耸肩,用两只手把长发撩到脑后。白色的毛衣下,凸现出胸前的曲线。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没想过退路。” “那就好。” 说完,我把视线转移到她身旁的隆夫身上。雅美不愧是我的恋人,一旦到了危急关头,倒也还颇有胆识。目前我们的最大的弱点,还在这位公子哥儿身上。 “隆夫君,”我叫了这位公子哥儿的名字,“你没问题吧?这次的事,所有人都必须齐心协力才行。” 隆夫的眼眶和耳垂通红,他就如同发条人偶一样,机械地点了点头,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有时忍不住真想说他两句,但眼下就暂且算了。 “安藤是不是在按着她那本住址薄挨户打听?” 雅美一脸不安地问。 “我想应该是的,他没理由只盯着这个家的,现在倒也还不必担心。” “这个安藤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清楚。如果是个性情淡泊的人还好,但若是个纠缠不休的家伙,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们几人聊了几句,时枝太太回到屋里,她的表情感觉要比先前镇定了一些。 “丈夫、正树都通知了。目前安藤似乎还没有去找过他们。” 果然,我点了点头,对方并非只盯着这户人家。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让他们见到安藤后别说太多,他们俩都会尽快回来。” “那就行——我们几个先来商量下对策吧。今晚安藤打来电话的话,都该怎么说。” “如果全家人都说不认识安藤由纪子的话,估计也有些不大靠谱吧?” 雅美的这问题,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确认。 “完全不靠谱。”我回答,“至少,如果没法儿说清她的住址薄里为什么会有这里的地址的话,那事情可就麻烦了。现在的问题是她那本住址薄到底写有谁的名字?” 话的后半段,我是望着夫人说的。她盯着半空想了一阵,回答说:“听安藤说,那本住址薄上就只写了个‘岸田’。” “既然只写了姓氏,那么她与家里的任何人都可能会有来往了。” 雅美用明快的声音说,她这人倒是不缺乏胆量,可有时候却会想得太过天真。 “大致可以说是这样的,但如果来往密切的话,那可就不妙了。对方要是缠着问个不休的话,会很麻烦的。最好说是没什么深交,也就只是在住址薄上留个地址而已。” “这话的意思是说……” 太太投来了真挚的目光。我回望着她,说道:“安藤由纪子似乎说过,她想做个自由撰稿人,是吧?” 太太立刻点头。 “那么,就干脆说她曾经来采访过您丈夫,这样如何?” 听过我的提议,太太沉思了起来,“采访我丈夫……” 时枝太太的丈夫岸田创介可谓日本国内名声赫赫的建筑家。土地变少,地价攀升,让人们对未来住家的不安感不断增大。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也开始更多地听取建筑家的意见。从我个人的想法出发,就说是安藤由纪子也在对此进行调查好了。 “但如果撒了这种谎话,今后是否会留下祸根呢?” 或许太太是为了保全我的颜面,才故意把话说得如此委婉。不管怎么说,直到今天,众人都是按着我说的去做的。 “既然要撒谎,那就干脆撒得大胆点儿。” 为了让她安心,我故意大声说,“真话里掺上一点点谎话这种办法是行不通的。这样子真相只会浮出水面,成为招致破绽的契机。相反,百分之百的谎言,反而难辨真伪。” 听过我说的话,太太低头沉思,但随后她便再此抬起头来。 “既然如此决定,那就必须先商量好各种细节。比方说,安藤由纪子是什么时候来的,都谈了些什么内容这类的。” “必须仔细商量。”我说,“但如果太过详尽,反而会出现破绽。更安藤谈的时候,就只用大致地讲述就行了。如果对方问得很详细,那就不要当场回答,先观察下对方打算怎样出牌。” “那今天的电话里怎么说呢?” “就回答说,安藤由纪子似乎曾经提出说要采访您丈夫就好了。如果对方问起详情,您就说您丈夫还没回家,先敷衍过去。这里的难点,就在于不让对方觉察到您是在忽悠他。最好不要留下空隙,清晰明了地告诉对方。” “我知道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感觉就连她眼角上的皱纹,也在表明她心中的决心一般。 就在我们商量到这里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可能是正树或创介回来了,太太站起身来。 “我也……” 隆夫纤瘦的身子也站了起来,紧随太太而去。估计是上厕所吧。这几分钟里,他紧张得不行。我露出一脸的不耐烦,冲着雅美撇了撇嘴角。 雅美把手放到了我的膝盖上,掌心传来阵阵暖意。 “拓也你可真够冷静的呢。”她说。 “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我也怕。”我回答,“但是却不能因为害怕而迷失了自己,我这人一向都很冷静。” 这时,玄关外传来了有人进家的声音。 (夜晚) “这可是……杀人啊。” 拓也用手帕捂着脸说。半响,没一个人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