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夜鹰的鸣叫声响起,划破了宁静,微微扰乱了冷冷的气流。 “从那时起,你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尔撒斯了?” 达龙点点头回答了亚尔斯兰的问题。 “不过,如果事情就只是这样的话,父王不应该就将他从宫廷中永久流放啊!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 当那尔撒斯逃离宫廷的时候,还留了一封信给安德拉寇拉斯王。据达龙的伯父巴夫利斯的说法,那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不过,那尔撒斯在信中批评让不法行为横行的政治现况,并在信的最后提出禁止神官放贷、把地下用水路的管理工作委交给农民代表、不分身份高低要公正地执行法律等等的提案。 “国王啊!请您睁大眼睛看看国政的实际状况吧!若陛下能不光着眼于那些表面功夫,而能直视那些弊端的所在,那实在是国家之大幸啊!” “哼!那尔撒斯这家伙竟然忘了我擢用他的大恩,还厚着脸皮做这种谏言!” 愤怒的安德拉寇拉斯撕掉信,下令追捕那尔撒斯,但为巴夫利斯劝阻,再加上那尔撒斯归还了戴拉姆的领地,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国王的怒气。但是,流放的处置却依然没有解除,而那尔撒斯自己反倒乐观其成,遂隐居山庄,开始过着画画、读书的悠闲岁月…… “那尔撒斯喜欢画画?” 亚尔斯兰原本是随口一问,但是,达龙的回答却似乎不那么简单。 “哎,每个人都会有缺点的。” 看到王子困惑的眼光,达龙便附带说明:“说起来,这家伙的爱好真是不值得一提。那个人不论对天体的运行、异国的地理、历史的变化等等可以说是无所不知,但是,就只有那么一点,他对自己绘画的技术似乎并不怎么了解。” 突然,“咻”的一声划破了夜空。一道银白色的细光掠过他们眼前,插进针叶树的树干。马儿发出了紧张和不安的鼻息声。他们两人一边安抚着马和,一边把眼光停留在那枝箭上。只见箭深深地刺进了针叶树的树干中,反射着月光。 “如果再往前一步,下一枝箭就射在你们脸上!” 一个听起来和亚尔斯兰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的声音从漆黑的森林深处响了起来。 “从此地开始就是戴拉姆的旧领主那尔撒斯大人的居处。不准不速之客擅自闯入。趁还没有受伤之前赶快离开!” 达龙大叫道:“耶拉姆吗?我是达龙!我来看你那三年不见的主人。能不能让我过去? ”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黑暗中传来沙沙的响声,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达龙大人,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是您,很抱歉!” 背上背着箭筒,后上拿着短弓的少年对着达龙行了一个礼。他那未加修饰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长高了。你的主人可平安?” “是的,他很好。” “那么,那家伙还是每天画着不成样子的画过日子吗?” 少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画的好坏我是不懂。我只是遵照双亲的遗言照顾那尔撒斯大人罢了。因为是那尔撒斯大人让我的父母从奴隶变成自由民的。” 少年带着两人走在山路上,或许是他夜间的视力极佳的缘故吧?他的脚程不但快,而且又稳重又踏实。 一栋用石块和木材堆积而成的有三角屋顶的山庄,建在森林和草地的分界处。溪流的流水声从草地下传上来,满天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当他们三个人一靠近,门就打开了,屋内的光落在地面上。少年跑上前去对主人敬了礼,达龙也从黑马上跳下来对着来人说话。 “那尔撒斯,是我,达龙。” “不需要报名字了,你这个吵闹的家伙。一法尔桑之外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山庄主人虽然不似达龙那么魁梧,但是,身材也很高,比例匀称。有一张感觉很好、充满书卷气的脸,虽然口出恶言,但是,两眼却温暖地笑着。看来年龄应该比达龙小。他身上穿着蓝色短上衣,配上同色的长裤,给人年轻而不修边幅的印象。 “那尔撒斯,这位是……”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子,亚尔斯兰,我从达龙口中听说过你。” “哟哟,真是有损您的尊耳啊!” 那尔撒斯笑着行了一个礼,转过头去对着少年说道:“耶拉姆,麻烦你去帮我们的客人准备点吃的。” 勤快的少年把两人的马牵到山庄后面去之后,便到厨房里忙了起来。很快送来了大餐盘。葡萄酒、炖鸟肉、涂着蜂蜜色的薄面包、羊肉和洋葱串烧、乳酪、、苹果、无花果干、杏仁干等食物的香味顿时四溢,刺激着亚尔斯兰和达龙的食欲。回想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消耗了那么多体力,而且自从早餐之后就不曾再进过什么食物了。 两人坐在低矮的木桌前,专心地吃了起来。耶拉姆在一旁侍候着,那尔撒斯则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叹服地看着两人狼吞虎咽。 当客人把摆在桌上的食物都填到肚子里面之后,耶拉姆收拾了餐具,送上了饭后的绿茶,然后对着那尔撒斯行了一个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多谢你的招待,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用客气,亚尔斯兰殿下,我曾从殿下的父王那儿获赠了一万枚金币。今天的所有花费花不到一枚银币呢!” 那尔撒斯笑着看着老朋友达龙的脸。 “对了,事情我大致已经知道了,我想听更详细的情形。” 那尔撒斯一边听着达龙叙述亚特罗帕提尼的败战经过,一边喝着绿茶。当他听到卡兰背叛的事情时,眉头皱了一下,然而,他对鲁西达尼亚军的战法却似乎不感到惊讶。 “使用骑兵的优点就在于其具有机动力。要想克制骑兵,唯一的方法就是限制住他们的行动。四周围起壕沟和栅栏,使用火攻,利用浓雾,甚至驱使背叛者。鲁西达尼亚蛮族中也有相当智慧的人哪!” “是啊,有聪明人。所以,为了亚尔斯兰殿下,我想借用你的智慧。” “达龙,虽然你是远道而来,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和俗世沾上关系上了。” “可是,那总比你躲在深山里画那些拙劣的画好啊!” “我可以想像你这个达龙想说什么。可是,我信不过你。殿下,这家伙是我国无人可比的勇者,而且常常会有一大堆道理,但是,他却完全不懂艺术。” 达龙正想抗议,那尔撒斯却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 “艺术是永恒的,兴亡却在瞬间。” 王子插口说道:“如果那个一瞬间就是指现在的话,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那尔撒斯,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唔,说想法嘛……。鲁西达尼亚人信仰唯一绝对的神明依亚尔达波特。这个神明承认她所有的信徒都是平等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又命令信徒把其他宗教的异教徒完全消灭。” “我决不让他们得逞。你认为该怎么做才好呢?” “亚尔斯兰殿下,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不过,您的父王陛下应该废除奴隶制才对。被国家虐待的人有什么理由要为国家卖命作战呢?” 那尔撒斯的声音中充满了热忱。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遁世的隐者了。 “今后将会有什么情况产生,现在都可以预见了。鲁西达尼亚军一定会劝奴隶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答应改教者还其自由之身。如果他们起武器蜂拥而起和鲁西达尼亚军呼应的话,帕尔斯就绝望了。因为奴隶的数目远比贵族和神官都要多得多。” 那尔撒斯带着嘲讽的语气做了不祥的预测,亚尔斯兰闻言不禁充满了不安的感觉,然而他仍然提出反驳。 “可是,叶克巴达那是不会被攻陷的。去年,王城被密斯鲁的大军包围时也没有产生丝毫的动摇啊!” 那尔撒斯怜悯地看着王子。 “殿下,叶克巴达那的命运也不长了。没错,王城的城门是用火箭、破城槌也无法轻易攻破的,但是,作战的方法并不只限于从城外进攻的啊!” “如果城内的奴隶们和鲁西达尼亚军相呼应的话……” “是的,达龙,鲁西达尼亚军王室会从城外做心战呼叫的。奴隶们啊!起来打败暴政吧!依亚尔达波特神会让你们获得自由和平等的。土地和财宝也都是你们的。你们说,这样的效果绝佳吧?” 瞄了不出声陷入沉思的亚尔斯兰一眼之后,达龙向那尔撒斯问有无可资对抗的策略。 “有是有,那就是和他们约定,为国家作战而建立武勋的奴隶兵可以成为自由民,当然也会获得恩赏。或许这样一来会有些许的效果吧?不过,这个办法持续不了多久。” “在这之前我要回叶克巴达那去。那尔撒斯,请你务必要用你的智慧帮帮忙。” 那尔撒斯把视线从王子认真的眼神中移开。 “殿下,您远道而来探访是我的荣幸,但是,我打算住在山中,把余生奉献在艺术的创伤上。我对山外的已经不再关心了。请您不要见怪,不,应该说就算您不能谅解也没有办法。” 达龙把桌上的茶杯往旁边一推。 “那尔撒斯呀!有一句很有意义的话说‘不关心是罪恶的温床,不是为善的同伴’。” “说有意义倒不如说是狡猾。是谁说的?” “是你说的呀!那尔撒斯。就是那一次我出差前往绢之国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说的呀!” “你干嘛把这种无聊话记得这么清楚?” 达龙趁机追击。 “鲁西达尼亚人虐杀不信奉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人。以神明的名义将人分等级的人难道会真心地想解放奴隶吗?” “但是,奴隶们会选择可以消除目前不满的一方,而不去考虑将来的恐惧。” 那尔撒斯如此断言,转过头对王子说道:“亚尔斯兰殿下,我不得您父王的欢心。如果您以我这种人为幕僚,一定会让陛下感失望的。这样不太好。” 王子那太年轻而不像父王的纤细容貌上闪过一丝苦笑。 “这不是问题。原本我就不得父王欢心了。而达龙也惹父王不高兴。反正大家都一样不讨人喜欢。” 这个王子到底是率直呢?还是个性乖僻呢?瞬间,那尔撒斯不禁狐疑地审视着他。亚尔斯兰以无所车而且认真的表情回视着那尔撒斯,后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战争或政治,反正到最后都化化成一把灰消失不见。能留存于后世的只有伟大的艺术品而已。实在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您下山去。不过您停留这里的期间,我会尽我所能招待您。” “我明白了,很抱歉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 亚尔斯兰微微地笑了笑,突然以疲劳的表情打了个小呵欠。 (三) 当王子在邻室的床上睡了之后,达龙和那尔撒斯低声交谈了一会儿。达龙就是在这个时候把伯父巴夫利斯奇怪的问话告诉友人的。 “陛下对泰巴美奈王妃是那么宠爱,但是,对亚尔斯兰殿下却总有一种奇妙的隔阂感。我实在是搞不懂。” “王妃吗?” 那尔撒斯交抱着双手喃喃说道:“小时候我看过几次泰巴美奈王妃,她的美的是一种魔性美。总之,在她成为卡优马尔斯公的妃子之前,是宰相的未婚妻。” “主君夺走了臣下的未婚妻?这是一个国家紊乱的根由。那个可怜的宰相后来怎么了?” “听说自杀了。虽然可怜,可是,就算他活着也不见得会比较好。” 两人看着杯中的葡萄酒沉默了下来,沉思着亚尔斯兰出生以前的历史。 帕尔斯历三零一年,在位三十年,被书为“大陆公路的伟大守护者”的国王哥达尔塞斯二世崩逝。六十一岁的国王有出众个儿子,二十七岁的长男欧斯洛耶斯和二十五岁的次男安德拉寇拉斯。国王生前已经正式册立欧斯洛耶斯为皇太子了,弟弟安德拉寇拉斯也支持兄长即位,因此,欧斯洛耶斯便顺利地继承了王位。 新国王任命弟弟为大将军,将全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他。之后的两年间,兄弟合作无间,守住了先王的基业,但是,不久,破裂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帕尔斯历三零三年,在这之前一直和帕尔斯有着盟邦关系,位于东南方的巴达夫夏公国起了内乱。 原本这个国家位于帕尔斯和辛德拉国中间,时与左边的国家交好,时与右边的国家来往,但是,自从哥达尔塞斯二世即位之后即一直和帕尔斯维持着盟邦的关系。然而,等哥达尔塞斯二世一死,原本势力已日渐萎缩的巴达夫夏国内的亲辛德拉派便开始蠢动了。 “就因为有哥达尔塞斯国王,帕尔斯王国才能安定。没有了大王,支持帕尔斯的依靠就没有了。我国应该和辛德拉王国订立盟约,维持我们国家的和平。” 这种论调甚嚣尘上,促使巴达夫夏公国驱逐了帕尔斯的大使,和辛德拉王国订定了修好条约。 安德拉寇拉斯以巴夫利斯为副将,率领十万骑兵攻入巴达夫夏公国领地。 巴达夫夏公卡优马尔斯发出悲鸣向辛德拉国求援。辛德拉国虽然立刻派出了援军,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阻止断了巴达夫夏领地,把架在辛德拉军必经路线上的几条河川上的桥都破坏掉了。 因此,在辛德拉军前进不得的这段时间内,安德拉寇拉斯调转军队攻下了巴达夫夏的首都赫尔曼德斯城。 巴达夫夏公卡优马尔斯从城内的塔上投身而亡,而唆使他的亲辛德拉派的大臣和将军近二千人都被杀了。 安德拉寇拉斯宣告巴达夫夏公国并入帕尔斯,辛德拉军于是死了心调军回国了。 对帕尔斯王国而言,事情至此尚未出现任何不吉的阴影。 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在城内找到了一个女人却改变了他们兄弟的整个人生。那个女人就是已经自杀的卡优马尔斯公的年轻妃子泰巴美奈。 欧斯洛耶斯欢欢喜喜地迎接凯旋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弟弟。他准备把旧巴达夫夏公国的所有领土和“副王“的称号赐给弟弟为奖赏。然而,安德拉寇拉斯摇摇头回答道:“哥哥,我不要领土也不要副王的宝座,我只要卡优马尔斯的妃子。” 他会这么这么说是因为根据帕尔斯的国法,战利品全归国王所有,然后再由国王重新分配给将兵。 “什么?你说你宁愿不要领土和地位,只为了一个女人?好吧,那么,我就把新的宅第和装饰的宝石连同那个女人赐给你吧!” 安德拉寇拉斯道过谢退出之后,欧斯洛耶斯突然对令弟弟动心的女人起了好奇心。安德拉寇拉斯一向对战争和狩猎、酒宴极为热心,但是却从来不曾和女人有过关连。 欧斯洛耶斯悄悄地前往泰巴美奈被软禁着的宅邸,看到了在庭院里漫步于月光下的她。而当他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他已经决定要和泰巴美奈结婚了。 国王的立场和兄长的立场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欧斯洛耶斯任皇太子的时候,十八岁时就娶了妻子,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妻子因病去世,他还没有正式册立王妃,仍然过着单身生活,而现在,他决定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了。第二天,当安德拉寇拉斯去探望泰巴美奈时,她已经在王史的命令下移居宫廷内了。 安德拉寇拉斯愤怒不已。他逼问王兄“为何违背约定”,然而,欧斯洛耶斯以既无人证亦无物证为藉口,驳回了弟弟的抗议。另一方面,欧斯洛耶斯把旧巴夫夏公国的所有领地和副王的地位,再加上一百万枚金币和几名美女赐给安德拉寇拉斯,企图以这些赏赐来安抚弟弟。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却一头躲回自己的宅邸,从此不再出现于王宫。 欧斯洛耶斯原本想强迫泰巴美奈举行婚礼,但是,为巴夫利斯等重臣们所劝阻,于是他只好暂时打消此念头。因为,尽管他再怎么为自己辩护,他破坏和弟弟的约定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兄弟之间的感情就愈形恶化了,宫廷内部的对立情况也越来越严重。若要分出个上下,地么宫廷里的大臣们似乎比较偏向于身为武将而具有勇名的的安德拉寇拉斯,而背弃体弱多病的欧斯洛耶斯。站在弟弟那一边的人们当然引发欧斯洛耶斯的不快,许多人因此从宫廷被流放到地方或边境地带。 巴夫利斯也左迁到和西方的密斯鲁交接的国境城塞去了。 安德拉寇拉斯越来越不高兴。他丢下了大将军的职务,整日躲在自己的家中喝闷酒。对欧斯洛耶斯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藉口。他把弟弟的大将军地位解除,降格为万骑长,配属到东方国境去。 “如果把安德拉寇拉斯和巴夫利斯放得太近,恐有串连起来叛乱之虞。不如让他们各分东西,相距三百法尔桑,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商量怎么反叛了。” 欧斯洛耶斯心中是这么盘算的,然而,就在他公布新人事之前,欧斯洛耶斯却病倒了。当他带着泰巴美奈前往猎园时,坐骑不知受到什么惊吓而跳踢起来,欧斯洛耶斯从马上跌落下来伤了肩膀,结果这个肩伤却引起了高烧。 高烧持续了几天都降不下来,国王的身体急速地虚弱下来。御医团的费心诊治也没有什么效果,神官的祈愿一一落空,国王终于陷入危急状态了。 如果国王驾崩,必须要有一个继位的国王。本来应该是由国王的长男继承王位的,但是,欧斯洛耶斯的儿子当时才十一岁,还没有正式举行册立为王太子的仪式。而欧斯洛耶斯则挂心王弟安德拉寇拉斯和支持他的那些臣子。只因为帕尔斯的东西方都有强敌存在,如果让只有十一岁的少年即帝位的话,或许会引发邻国的野心。 五月十九日,一个明朗而充满月光和花香的初夏的夜晚,王弟安德拉寇拉斯被召进了王宫。一个小时之后,欧斯洛耶斯崩逝和安德拉寇拉斯即位的消息就正式公布了。 “欧斯洛耶斯原打算在自己死后由王子即位,然后委请安德拉寇拉斯担任摄政王。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却用枕头蒙住躺在病床上的国王的脸,让他窒息而死,自己就成了国王。” “不,欧斯洛耶斯因嫉妒弟弟和泰巴美奈之间的关系而致发狂,原想召弟弟入宫趁机杀掉他,没想到反被弟弟杀了。” 各式各样的流言四处乱窜,然而,等安德拉寇拉斯在军队压倒性的支持下登基为王之后,人们都闭上了嘴巴。 不久之后,王宫的一角发生了火灾,先王欧斯洛耶斯的王子被烧死了。被认为是失火责任者的宫廷厨师被处了死刑。接着,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任命巴夫利斯为大将军。 长久以来即为王宫里具有奇妙身份的客人泰巴美奈在第二年就和安德拉寇拉斯结婚,接受了王妃的称号。过了一年,王子亚尔斯兰就诞生了。 而到今年之前,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治世似乎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动摇之处。 (四) 第二天早上,当亚尔斯兰从深沉无梦的睡眠中醒过来时,秋天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他赶快换好衣服来到邻室,达龙和那尔撒斯好像也才刚醒来。当三人正彼此打着招呼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屋内的人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 达龙从开了一点缝的窗户往外窥视。他虽然没有足够的时间穿上甲胄,但是,一只手上已经拿着一把出了鞘的长剑。 “人我见过。是卡兰的部下。” “哦……” 那尔撒斯用指尖戮着下巴。 “他们会来这里找你们还真是有眼光哪!真不愧是卡兰,训练出这么好的部下。” 突然,那尔撒斯闭上了嘴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达龙。达龙原想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但是,那尔撒斯的追问却让他没有回避的机会。 “我一直忘了问你,达龙,你是走哪一条路到这里来的?” 达龙可以感觉到亚尔斯兰惊异的视线凝视着他,他耸了耸宽阔的肩膀,举出了几个地名。 “……就是这些地方吧!” “竟然绕过卡兰的城堡!” 那尔撒斯低哼着,把视线投向达龙的脸上。 “你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还有其他的路可走,竟然还故意选择会引起卡兰部下注意的道路走!你一开始就企图把我卷进事端,好让我不得不跟你们走!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达龙干脆就摆明态度。 “对不起,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完全是为了要借重你的智慧。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放弃隐者的生活,跟在殿下身边吧!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又低哼了一声,猛踢地板。目前他没有时间和达龙这边耗了。他要亚尔斯兰和达龙从邻室爬上天花板里面,然后把梯子收起来。这时候耶拉姆的声音从玄关处响了起来。 “那尔撒斯大人还在睡觉。请出去啊!不可无礼!” 门被粗暴地打开了,耶拉姆被士兵推撞,滚进了室内。当那尔撒斯把耶拉姆从地上扶起来时,已经有六个身穿甲胄的骑兵进到室内了。他们都把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或许是他们都听过那尔撒斯的剑名吧?六人中最年长的人开口说话了。 “以前是戴拉姆领主的那尔撒斯大人,没错吧?” 、现在只不过是一介隐者罢了。” “是那尔撒斯大人?” “是的,我就是那尔撒斯,不过,既然我已经报上了名,你们也应该表明你们的身份吧?” 那尔撒斯的声音是那么低沉,几乎让人听不到。骑兵们在一时间似乎有了惧色,然而,他们注意到了那尔撒斯并没有带剑,遂放下了一颗心,郑重地打了招呼。 “真抱歉。我们是帕尔斯大将军卡兰大人的部下。” 达龙欣长的身躯在天花板上微微地动了一下。亚尔斯兰也觉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 自从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之后,提起大将军,应该就是指巴夫利斯才对。 “耶兰。卡兰这个名字押了韵,是个很好的名字。不过,世事真是多变哪!当我离开宫廷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大将军是巴夫利斯大人,大人已经退休了吗?” 那尔撒斯把声音提高是为了让躲在暗处的达龙他们也能清楚地听见事情的来龙去脉。 “或者,他已经去世了……” “巴夫利斯老人确实已经死了。但是,并不是病死的。现在,他那老而皱的头就挂在叶克巴达那的城门前,张着他的嘴巴劝城里的人投降呢!” 达龙的身体因震惊而晃动,声音透过厚重的天花板传了出来,骑兵们不禁起了疑心。 “是什么声音?” “是野鼠。它们老是打我谷物的主意,真伤脑筋。对了,你们一大早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问的,但是,那尔撒斯还是故意装着不知情。骑兵们不高兴地抿了抿嘴。 “有几个证人作证说败军之将亚尔斯兰和达龙两人逃进了这座山里。那尔撒斯大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吗?” “我一点都不晓得。” “真的?” “你们说他们是败军之将,据我所知,达龙应该是不会败的。只要不是有卑劣的背叛者出现的话。” 骑兵们的脸上布满了怒气,年长的代表者制止了同僚。 “那么,现在我有一件事要转达给您听。我们大将军卡兰公的意思是希望那尔撒斯大人能在他手下工作。您不但有智慧,而且剑术也是一流的……” 那尔撒斯摸了摸下巴。 “唔,如果我做了卡兰的部下,他可以给我什么保障?” “所有依亚尔达波特教信徒的一切权利。” “……” “而且您还可以恢复先前您所归还的戴拉姆地方的领主权。您的答覆是? ”“我非得现在答覆吗?” “是的。” 那尔撒斯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容。 “那么,你们就回去告诉卡兰那只狗。腐肉就留着他一个人食用吧!对那尔撒斯来说,那块肉太难吃了!” 说完,那尔撒斯便飞快地往后跳。六把怒气冲天的剑冲着他刺过来。骑兵们似乎确信以六对一的比例他们应该有绝对的胜算。然而,就在一瞬间,一块三加斯(约三公尺)见方的地板打了开来。 骑兵们发出了愤怒的惨叫声落到深深的地底下去了。激窜的水声和甲胄的响声传了上来。原来那个地方挖了一个蓄着水的地洞。 “笨蛋,难道你们以为我不会有准备招待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吗?” 一阵猛烈的咒骂从黑暗的地底下传上来,然而那尔撒斯没有再去理会这些人,他出声要藏在天花板里的亚尔斯兰和达龙赶快下来。达龙走上前窥视着地下黑暗的洞穴。 “他们不会爬上来吗?” “不要担心。水面距上面的地板有七加斯高。只要他们不是蝾螈,就绝对上不来。不过,该拿他们怎么办?” “如果伯父真的被杀了,他们就是仇人的同伙。我要让他们得相同的报应。” 达龙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危险的颤动,那尔撒斯做出了沉思模样。 “哎,等一下,杀了人怎么吃东西?先想个有用的办法吧!” “他们不会淹死吗?” “殿下,请不要担心。水只有一加斯的深度。只要他们不想溺死自己,就绝对不会有溺死的顾虑。” 这时候,耶拉姆少年插嘴进来。 “那尔撒斯大人,早餐早就准备好了。” “啊,都把这事给忘了。” 那尔撒斯好象觉得很好玩似地笑开了嘴。 “先去填饱肚子吧!要处理那些不懂礼貌的家伙随时可以动手,但是,食物却必须在最适合的时候享用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决定先吃早餐,亚尔斯兰想帮准备进餐的各项工作。他觉得让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忙得团团转,而自己就只坐在那边等着吃让他感到不自在。然而,对于亚尔斯兰的要求,耶拉姆却用农科所的言辞拒绝了。 最主要的是,亚尔斯兰可能只会帮倒忙。 结果,亚尔斯兰一边专心地吃着早餐一边对自己多多少少感到厌烦。他觉得自昨天以来,自己都只是接受别人的帮助和侍奉,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助益。 突然,那尔撒斯拿起了已经空了的餐盘,手腕一翻,盘子飞旋了出去,刚好命中正想从地洞爬上地面的骑兵的脸。在一片怒骂声和惨叫声之后,便是甲胄碰撞的声音和飞溅的水声。那些骑兵采用叠罗汉的方式,好不容易才从地洞到达了地面,现在却又一下子被打回原来的地方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不过就劳烦你们再爬一次吧!” “那尔撒斯大人,请不要这样糟蹋餐盘。” “对不起,对不起!耶拉姆。” 被耶拉姆这么一数落,那尔撒斯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歉。这个看来像是为所欲为的人似乎也有对他人低头的时候。 “达龙大人,您似乎没吃什么东西,需不需我再为您做一些其他的东西? ”“不,耶拉姆,不用了,已经够了。” 那尔撒斯突然变得很不高兴地说:“不需要为这家伙做什么事。因为拜这个人所赐,我们现在得再重新找一个隐居处了。” “所以,那尔撒斯,放弃遗世独立的念头吧!” “住口!我的生活方式不要你插嘴!” 看着那尔撒斯不要听解释只一味骂人的表情,达龙只好耸了耸他宽广的肩膀不说话了。他之所以就这样沉默下来,或许是因为在想怎么逼问在地洞中的士兵们关于伯父死亡的事情吧? 亚尔斯兰搁下了汤匙。 “那尔撒斯,怎么样?我也恳切地请你帮忙。请你和达龙一直帮我复仇。 ”“您说得太客气了!” “那么,这样吧!我要求父的忠诚,相对的,我也付你相当的报酬。” “您所说的报酬价是像您的父王那样给我金币吗?” “不,我不认为金钱可以收买你的忠诚。” “那么,是地位吗?宰相什么的……” 那尔撒斯似乎没什么兴趣。脸上写着“我岂是那种可以用财富和地位来收买的人”的表情。 “不是的。当我把鲁西达尼亚蛮族赶走,当上帕尔斯国王的时候,我就聘你,那尔撒斯,为宫廷的画家。怎么样?” 那尔撒斯张着嘴巴回视着王子。这邱尔克是出他意料之外的答案。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那尔撒斯发出了愉快的低笑声,似乎真的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因这个而烟消云散了。 “我喜欢,真是不错。” 小声地自言自语之后,那尔撒斯以夸耀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朋友。 “怎么样?听到了吧?达龙,殿下的这一番话就代表了他身为一个君主的器量了。他心性这丰厚和你这个与艺术无缘,只能过着严肃而短暂的一生的人有着天壤之别呢!” “你就饶了我吧!既然终归要过严肃的一生,至少我希望不要和你的艺术扯上任何关系。” 一段你来我往的毒言毒语之后,达龙回过头看着王子。 “殿下,如果那尔撒斯成为宫廷画家,帕尔斯的文化史上就会留下一个污点的。让这个男人当书记或宰相或许是一个君主的见识,但是您今要让他做宫廷画家……” “好了吧!达龙。与其让鲁西达尼亚的有名画家为我画死亡之画,我宁愿让那尔撒斯为我画生存之姿,你也有同感吧?” 达龙再度陷入沉默。那尔撒斯高兴地拍着手。 “殿下,看来达龙虽然不喜欢死亡,但似乎也不愿让我画肖像画呢!就这一点,我就答应您的要求。” 他收起了开玩笑的表情,认真地思考着。 “我确实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被鲁西达尼亚军蹂躏。或许我是应该出一点力量的,但是,就如我昨天晚上所说的,我的名字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忌讳,我也可能会引起殿下的不悦,这些也无所谓吗?” “当然。”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跟随在殿下身边吗,虽然是不情不愿地中了达龙这家伙的诡计……” 那尔撒斯放了心地笑了笑,耶拉姆把身体探向主人。 “您也会带我一起走吧?那尔撒斯大人?” “唔。” 大概是无法立刻就下定论吧?那尔撒斯的回答稍欠明快。 “我在基兰港有熟人。我打算把你送到那边去。” 那个朋友是一个拥有十艘帆船的商船主,如果鲁西达尼亚军侵攻了过来,也照样可以乘着船逃到海上去,更可以前往异国。在这之前当然会写信给他,同时付旅费和生活费给他,所以随时都可以去。 那尔撒斯这样解释着,然而,耶拉姆拒绝了,他坚决要跟在那尔撒斯的身边。 结果,那尔撒斯让步了,他决定带着的耶拉姆一直走。因为亚尔斯兰和达龙也希望这个少年成为伙伴。 一来耶拉姆是一个机灵的少年,应该派得上用场;二来,他在弓箭和短剑方面的技术也有相当的水准。对同年龄的亚尔斯兰来说,他可以说是获得了一个在宫廷中交不到的朋友。综合了这些考量之后,耶拉姆终于成了大家的新伙伴。 (五) 全身被水、血和屈辱所浸湿、污脏的卡兰麾下的骑兵们,是在当天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全部从地洞中爬了上来。亚尔斯兰等四人早就不见踪影,骑兵所乘的马也都不见了。他们累倒在地上好一阵子。 “可恶,竟然被他们逃了!” 被那尔撒斯丢出去的盘子划破脸的骑兵恨恨地从黏着血渍的嘴角骂出了声。 “从山里面前往平原的道路上都有卡兰大人的部下严密地守卫着。连这种事都没有想到,还算什么军师、万骑长啊?看着吧!今天之内一定要在他们的尸体上吐满口水!” “他们应该有可以突破包围网的自信吧?因为他们是达龙和那尔撒斯啊! ”一个阴郁的同伴回答道。因为他们已经着了对方一次巧妙安排的陷阱了,万事似乎往坏的一方面去想比较实际些。 在砸烂了室内所有的东西泄了恨之后,这几个骑兵们以徒步方式走下山去。亚尔斯兰等人在山上的洞窟中从耶拉姆口中获得了这个消息。 “真是辛苦他们了。穿着甲胄走下山,今天大概会到达山脚下。我们为他们祈祷不要遇上熊或狼什么的吧!” 那尔撒斯对亚尔斯兰的达龙说明。就算现在立刻下山,也一定会被包围网捉住。不如先在这个洞窟里待一阵子好引起敌人的怀疑。然后便是那尔撒斯施展策略的高潮戏了。 “原本我是想说拜达龙的多事,卡兰一党把山都包围起来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避不了包围网的。现在就让我们想想如何利用他们的包围网吧! ”那尔撒斯看来反而像是乐在其中的样子。亚尔斯兰问他到底该怎么办,却得不到具体的答覆。 “我们让敌人集中到我们希望他们去的地方。那是战法的第一步。” 那尔撒斯说,再怎么勇武,在还没有用尽自己的勇武之前就收到胜利的果实,同时不做自己能力所不能之事,这就是兵法的价值。 亚尔斯兰试着提出一些反论。 “可是,达龙为了救我,一个人突破大军重围。” “那是匹夫之勇。” 那尔撒斯如此断言之后,对着达龙眨了眨一只眼睛,达龙只是微微地苦笑。 “像达龙这样的勇者,一千个人中找一个,所以才有其价值存在。然而,一个军队的指挥者除了必须具备这样的素质之外,还得以最弱的士兵为基准,建立周全的战法。而如果成了一国之君,就算是有最无能的指挥者,也要动脑筋想出不吃败仗的方法,或者想出一个可以不战的妙计。” 那尔撒斯的语气中充满了热忱。亚尔斯兰不禁思索着,毕竟他还是应该放弃隐者的生活的。 “说出来实在令人难过,不过,如果沉迷于已军的强势,轻视敌人,并据此建立战法时,一旦事态有所改变时又该怎么办呢?亚特罗帕提尼的悲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亚尔斯兰不得不点点头。在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上,帕尔斯的骑兵是如何地骁勇善战,又是如何地走向毁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亲眼目睹的。 “安德拉寇拉斯国王在即位为国王之前就不曾尝过败绩。于是在他自负已极的情况下,不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想用战争来解决,反之战争无法解决的事情就逃避。他热衷于在战场上取敌将的首级,但是,却从不花一些心思去消弭国内的矛盾和不平等。” 那尔撒斯以认真的眼神说道:“殿下,如果在这方面您没有比安德拉寇拉斯王有更好的表现,我随时都会放弃宫廷画家的地位。” 那尔撒斯说的是臣下有放弃君主的权利,而在三年前,他已经做过这种事了。他可不是光吓唬人而已。亚尔斯兰打从心底了解这一点。对于父王的施政,王子本来就不是完全没有意见的。那尔撒斯微微地笑了笑,对着一旁默默擦拭着长剑的朋友说道:“达龙,就算卡兰出现在你眼前也不要杀他哟!因为他一定知道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我们必须从他口中探听出来。” “不寻常的事?” 耳力敏锐的亚尔斯兰如此盘问,那尔撒斯不得不装出笑脸。 “是的,没什么道理。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实在看不出来。” 亚尔斯兰点点头,四处张望洞窟内部。洞里面宽得足以让四个人和十一匹马生活于其中,出入口曲曲折折,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原以为是自然形成的绝佳地势,没想到是那尔撒斯他们挖出来的。 “因为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拥有好几个隐密的栖身之处。” 那尔撒斯如此说明。当有人问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出入口时,他也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包括山庄的地洞在内,每件事都说明了那尔撒斯是一个思虑周到的人。 亚尔斯兰不禁觉得自己得到了与自己的年龄和力量不相符的优秀同伴。 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让人觉得可靠的了。 第三章王都烈焰 (一) 太阳将西方的地平线染上了金黄色的彩边,慢慢地落到山后去了。 原本呈高透明度的天空每一瞬间都加深其蓝色深度,鸟群划着弧线掠过天际,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平原则因小麦色的稻穗和橘色的果实而呈现一片金褐色,东方和北方连绵不断的山岭上的万年积雪反映着落日的余辉,把彩色的光波投射在往来的行人的视线当中。 一队旅人或骑马或徒步来到被榆树、丝杉和白杨所围绕的路上。他们为了能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关城门前到达目的地而急急地赶着路。 王都叶克巴达那不只是帕尔斯一国的首都而已,他还是贯穿广袤大陆东西的“大陆公路”中最重要的中继站。 来自东西诸国的商队聚集此地,绢之国的绢和陶瓷器、纸、茶、法尔哈尔公国的翡翠和红玉、特兰王国的马、辛德拉的象牙、皮革制品和青铜器、马尔亚姆王国的橄榄油和葡萄酒、密斯鲁王国的绒毯等等,各种商品无奇不有,交易气氛极其热络。 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东西有一。六法尔桑(约八公里),南北有一。二法尔桑(约六公里),高度达十二加斯(约十二公尺),上半部的厚度达七加斯(约七公尺)。 九个城门由双层的铁门守护着。去年被密斯鲁王国的大军包围时,此城也不见有任何动摇。 除了大陆公路的公用语帕尔斯语外,还掺杂着数十种国语,人、马、骆驼、驴在石板道上来来往往。 酒馆里面,金发的马尔亚姆女人、黑发的辛德拉女人、各国的美女争妍斗丽,来来往往在客人的洒杯中倒入来自各国的名酒。 绢之国的幻术师、辛德拉的驯马师、密斯鲁的魔术师靠他们精彩的技艺吸引了大批的人群,法尔哈尔的乐师吹奏着手上的笛子。叶克巴达那的繁荣就这样延续了三百年之久。 然而现在,不见旅人足迹,宝座上也看不到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的英姿,不安的乌云笼罩着整个王都。 虽然说城内有沙姆、加尔夏斯夫两个万骑长,但是,国王行踪不明,自王妃泰巴美奈以下,城内的人们越来越感到不安。 突然,一辆无项马车往前驶来。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两个人坐在上面。当好不容易看清那个在车上的高个子的身影时,帕尔斯军的内心受到剧烈的震撼。 那个人是帕尔斯的万骑长夏普尔,脖子上被粗硬的皮绳绑绕了两圈,两只手臂也被捆绕在背后。全身沾满了血渍和污泥,尤其是额头和右下腹的伤更是严重,从绷带下渗出的血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扩散着。 帕尔斯的士兵们屏住气息,定睛注视具有勇名的万骑长的模样。 “听着!城里面那些不怕神的异教徒们!” 有人以很不标准的帕尔斯语大声地叫喊着,城壁上的士兵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站在夏普尔旁边瘦小的黑衣男人身上。 “我是服侍唯一绝对的神--依亚尔达波特的圣职者。任大主教和异教审判官的波坦。我来这里是要把神的意旨转告给你们这些异教徒知道,透过这个异教徒的肉体让你们了解。” 波坦用着的眼神看着已经受了重伤的帕尔斯勇将。 “首先,我要砍下这家伙左脚的小指头。” 他发出了舔舌头的声音。 “接下来是无名指,再下来是中指;左脚砍完了,接下来砍右脚,然后是手。我要让城内的异教徒知道背叛神明的后果是怎样的。” 站在城壁上的帕尔斯士兵都高声叱骂主教的残忍,但是让波坦感到生气的是从已方阵营中发出来的责难声音。音量虽小,但是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天杀的家伙!” 大主教恨恨地睨神过已方的家伙之后,仿佛要挡住责难似地挺起了胸,用鲁西达尼亚语大吼。 “这家伙是异教徒。是不崇拜唯一绝对的真神依亚尔达波特的恶魔使徒,把脸背着光明,生存在黑暗中受诅咒的畜牲!对异教徒慈悲就是背叛神明!” 这个时候,被血污和污泥弄脏的万骑长的两眼闪着光芒,张开了嘴。 “你们没有资格数落我的信仰!” 夏普尔说出了这一句话。 “立刻杀了我吧!如果你们的神会拯救人,那么,就让我到地狱或任何一个地方去吧!然后我会在那边看着你们的神和国家被自己的残忍所杀!” 大主教闻言一跃而起,用拿在手上的手杖狠狠地往夏普尔嘴殴打。只听到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后者的嘴唇破裂了,前齿碎裂,血水飞溅。 “异教徒!天杀的!” 波坦一边谩骂,一边再度殴打夏普尔的脸,手杖被波坦打断了。颧骨大概也被打碎了吧?然而,夏普尔又张开了满是血水的嘴巴大叫:“叶克巴达那的子民哪!如果你们为我着想,就用箭射杀我吧!反正我是活不了了。与其让鲁西达尼亚的蛮人折磨死,我宁愿死在同胞的箭下!” 他无法把最后的话说完。大主教跳起来大叫,立刻就有两名鲁西达尼亚士兵跑过来,一个人把剑刺向夏普尔的腿,另一个人挥着皮鞭殴打着他的胸。愤怒和同情的叫声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响起,但是,这都无法救助那个不幸的勇者。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听到了尖锐的箭声。一枝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飞来的箭射进了夏普尔的两眼之间,把他从痛苦当中永远地解脱出来了。 这时,四周响起了喧哗声。以城壁和夏普尔之间的距离来看,能够一箭就让夏普尔死亡的弓箭气势有多强啊?鲁西达尼亚军阵地中有十几根的箭朝着站在城壁一角的人影射了过去,然而,不但没有命中,连城壁都没碰到。 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同时响起了赞赏和好奇的嘈杂声。从城壁上射箭的是一个年轻人,不是穿着甲胄的士兵。他虽然手上拿着弓,腰上佩着剑,却戴着有刺绣图案的帽子,穿着一样有刺绣图案的上衣,一看就像个四处旅行的年轻人。他的脚边还放着琵琶。两个士兵快步跑近年轻人,对他说道:“王妃有令。有赏给把勇者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 “哦!王妃不问我杀人之罪吗?” 年轻男人的声音中隐含着微微的嘲讽之意。 (二) 王妃泰巴美奈在谒见室里等着无名弓箭手。 宝座的左右方站着留在王都的重臣们,宰相夫斯拉布、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和沙姆。 与其说三十六岁的王妃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倒不如说她有一种看不出年龄的美。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象牙色的肌肤,在宝石和绢丝的装饰下尤其显得艳光照人。 年轻人跪在距宝座十加斯远的绒毯上,王妃兴昧盎然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奇夫,王妃陛下。是一个旅行音乐师。” 年轻人抬起头,用歌唱般的声音回答王妃的问题。 这个叫奇夫的年轻人来来大概二十二、三岁,有着深红紫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欣长的身材配上强硕的体格和纤细的美貌,让宫女们不禁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然而,他回视王妃的表情却是那么露骨而大胆。 光从他刚才所展现的惊人弓术就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只靠音乐来维生的普通人。 王妃不地歪着她的头,灯火就像应和着他的动作似地也微微地晃了一下。 “你说你是一个乐师,那么,你会什么乐器?” “我会弹琵琶,王妃陛下。除此之外,我还会吹笛子、唱歌、还会作诗、跳舞。竖琴也是我的专长。” 年轻人面无惭色地说道。 “顺便提一下,我的弓、剑、枪的技术也都使得比一般人好。” 万骑长沙姆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加尔夏斯夫嘲笑似地低声笑了起来。在两个勇猛的战士之前说这种话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已经从西塔上看到了你惊人的弓箭技术了。你把忠实的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我要好好谢你。” “愧不敢当。” 这个年轻人嘴上虽然这么说道,却又以明显地希望除了致谢之外,能有什么具体行动的眼神回视着王妃。 那种眼神看来像是崇拜,又像是憧憬。是一种年轻男人最容易对王妃泰巴美奈难以言喻的冶艳怀抱着的感情,而泰巴美奈也已经习惯这种被瞪视的情况了。然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年轻人毫无顾忌的眼神分明是把王妃当成一个女人来评断,而且是一种光用言语褒奖尚不能满足,还有着等待对方用某种形式来回报的明显意图。 就在这个时候,服侍在王妃左右的宫女群中有一个站了出来,提高了声音发出异议。 “王妃陛下。请恕婢女插嘴,婢女认得这个人。他是一个可疑的人。” 宫女举起手指头“弹劾”那个流浪的乐师。 “这个男人信不得。他是一个骗过我的骗子。” “骗过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婢女和这个男人当面对质就可以知道了。” 在获得了王妃的许可之后,宫女斜睨着奇夫诘问道:“你是西斯坦侯国的王子,为了战士的修行而打扮成乐师到各国旅行,就在前天夜里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是的。” “而现在,你却又跟王妃说你是乐师。这不是谎言是什么?” 宫女咬牙切齿地厉声责问,奇夫只是漠然地抚摸着下巴。 “我也不是无凭无据地说这些话的呀!那是我的梦想,而你跟我共有了一夜的美梦。当夜晚的黑暗随晨光消逝时,梦就像映照于叶尖的露水一样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是美丽的回忆了。” 所谓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大概就是这种调调吗?然而,让奇夫用音乐般的声音说出来之后,听起来却又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用令人难过的现实之剑斩断好不容易编织出来的美梦,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如果你能了解到这一点,梦想就会成为一种回忆,增加甜美度,你的人生也就更加丰富有趣了。凡事都用现实的法规和得失来加以衡量的话,未免太俗气了。不要一味地追寻不毛之路嘛!” 奇夫让这个宫女无话可说。然后,他转过头面对王妃。 “就因为西斯坦是一个古国,不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东西,所以不会造成任何人的不便。反倒是从这件事让我发觉到,世间的女子是多么难以抗拒王子这个字眼啊!就算有了多少诚实的恋人,女人却可以弃如敝屐,委身给一个自称为王子的流浪汉。总归一句话,轻薄的女人还只是适合轻薄的梦。 奇夫厚颜无耻地故意把话题扯开,不过,若果真被奇夫这样的年轻人欺骗的话,那也只能说是他那通常只有王族所具有的优美和典雅气质所惑吧!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那正是年轻女人的一种憧憬。 “你的雄辩能力我已经领教过了。弓箭的技术也看过了。现在该表现一下你本来的职业技能了。” 泰巴美奈王妃举起了一只手,宫女便搬来了黄金做的竖琴。奇夫接过竖琴充满自信地弹了起来。 就算奇夫的竖琴的技术并不是很完美,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对宫廷里凝神倾听的人们而言,他弹出来的竖琴不但音色优美而且流畅,尤其对女人们而言,那甚至是一种官能上的享受。 一曲弹罢,女人们对着美貌的乐师送上热情的掌声,男人们则在半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举起手拍起来。 泰巴美奈王妃命令侍从赐给奇夫二百枚金币。一百枚是对他弓箭技术的奖赏,一百枚则是对他音乐方面造诣的嘉赏。奇夫一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接受奖赏,一边对王妃的奖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而感到不满。原本他以为自己至少会获得五百枚金币的。这时候王妃说话了:“只给你这些,是因为我惩罚你欺骗我的侍女。” 奇夫只能低头不语。 (三) 在奇夫的竖琴声达不到的城壁四周,火和剑继续奏着杀戮的乐章。人质被杀死,曾经露出怯懦表情的鲁西达尼亚军再度开始攻城,帕尔斯军迎向敌人的攻势,双方在城壁上展开了厮杀。看到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靠近城壁时,一个士兵赶快跑去向万骑长沙姆报告。 “就是那个。由于对方从塔车上射出火箭,我军才会陷入苦战。” “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观战的沙姆命令士兵们准备装满油的羊皮袋。用盾排列成墙挡住塔车上飞射而来的箭,等箭暂停攻击的那一瞬间,就把袋子放在投石机上射出去。一旦袋子命中塔车时,油就从袋子的裂缝中流出来,把塔车和乘坐在上面的士兵都弄湿了。 “发射火箭!” 一声令下,数百枝火箭在半空中画出红色的轨迹。从城壁上来看,塔车是位于水平的位置,没有什么掩护。 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就这样化成了火焰之塔。全身被火焰裹住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发出了惨叫滚落到地上,接着,塔车本身也崩塌了。 失去塔车的鲁西达尼亚军把攻城用的长梯一个接一个地靠上城壁,开始向上攀爬。 相对的,城壁上的帕尔斯军从敌人的上方射出大量的弓箭,把煮沸的油倒下来,然后射出火箭,有时候还用投石机把巨大的石头投出,打倒鲁西达尼亚军。 少数一些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壁上的鲁西达尼亚兵也一个个被守备着的帕尔斯兵包围斩杀了。 叶克巴达那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十天,鲁西达尼亚军却连一步都进不了城内。 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已经失去五万大军的鲁西达尼亚军,或许在这个时候了解到了光用武力做正面攻击的愚蠢,于是,他们采用了心理战。 十一月五日,超过一百个头颅并列在鲁西达尼亚军的阵前。 “投降吧!否则就像这些人一样!” 这种胁迫虽然是很单纯的,但是,看到那些生前自己所熟悉的脸时,帕尔斯士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万骑长沙姆赶往王宫报告,王妃闻言铁青着脸。 “难道、难道陛下他……” “不,王妃陛下,那些首级中没有看到陛下的。只有大将军巴夫利斯大人、万骑长马奴契尔夫、梅雨……” 沙姆的声音被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所取代了。看见以前一起策马奔驰在战场上,一起畅饮美酒的同伴们的首级,任谁也无法再心平气和了。 “沙姆啊,我们应该打开城门去杀敌啊!骑兵是干什么用的?不能再让鲁西达尼亚蛮族为所欲为了。” 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如此主张。 “不要急。城内有十万大军,粮食和武器也都很充足。我们就撑到援军从东方的国境赶回来之后,再里应外合夹击鲁西达尼亚军,如此一来,一天之内就可以击溃他们了。目前还没有急着出击的必要。” 身为城内军事方面最高负责人的加尔夏斯夫和沙姆经常有对立的意见产生。加尔夏斯夫主张速战速决,而沙姆则主张采取持久战。 除此之外,当鲁西达尼亚军从城外呼吁城内的奴隶们群起要求解放和行动的声音响起时,加尔夏斯夫想尽全力压制住奴隶们,然而,沙姆反对他的意见,他认为这样一来会引起奴隶们的反抗,反而会增加大家的不安。 “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要紧,还有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啊!他们一定会率兵前来援助的。” “什么时候?” 加尔夏斯夫的反诘虽然简短,却充满了敌意。沙姆也不想回答。 守着东方国境的奇斯瓦特一行人就算在接获亚特罗帕提尼的战报后立刻就回头往王都驰援,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此外,除了军事方面,沙姆他们还得面对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国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危也无从得知。我们到底该奉谁为主为持续这场苦战呢?” 加尔夏斯夫这样说道:“如果他们两人都有个什么不测,帕尔斯王国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只有让王妃泰巴美奈戴上王冠,以女王的身份来统治这个国家了。” “啊……” 加尔夏斯夫不禁咋了咋舌。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巴达夫夏的遗民们一定很高兴吧?以前的巴达夫夏公妃当了帕尔斯的女王!结果,获得最后胜利的不就是巴达夫夏了吗? ”“不要拘泥于这种久远以前的事了。先不说以前,现在,她确实是我国的王妃啊!除她之外,还有什么更适合的人选吗?”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鲁西达尼亚军的攻势仍然持续不断。尤其是对城内的奴隶们的呼叫更是一波胜过一波。 “城内被虐待的人们啊!人世间不该有奴隶的。在依亚尔达波特神底下,众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国王或骑士、农民,在神的面前都一样是个信徒。你们要在暴政之下呻吟到什么时候?为了你们自己的尊严,打开枷锁吧!” “胡扯些什么?虐待我们的不正是你们吗?” 加尔夏斯夫不愉快地喃喃说道,此时,一道急报传了进来。 “大神殿的奴隶们放火了!他们杀了神官们,打算打开西城门让鲁西达尼亚军进城!” 加尔夏斯夫当时正在北门上指挥作战,听到报告立即把指挥工作交给部下,一个人骑着马朝西门跑去。 在火焰和黑烟窜生当中,奴隶和士兵们起了内讧,彼此挤成一团。 “守住城门!不要让他们开门!” 当加尔夏斯夫策马奔到城门时,拿着火炬和棒子的奴隶们原本作势要逃了。可是,当他们看到只有加尔夏斯夫一人来时,便一涌而上,想要把加尔夏斯夫从马背上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