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的短暂时间,我致力于一项唯一的尝试。您也知道,我的身体已开始风化,心脏比以前更差,到了最近,连耳朵都像有锥子插入般刺痛。在呼啸的北风中,我蜷缩戍愈发瘦小的丑陋猿猴,全心持绩思考一件事——谁都不曾尝试过的「死亡」,可撇开生与死的区隔,在两者间自由往来的方法。若我说此事已接近可能,妈,您应该会露出微笑吧? 灵能师所谓可与灵界沟通的魔术原本就不存在,在物理上不无可能的说法也很滑稽,但是就连柯南·道尔与哈利·胡迪尼也无法获得的成就,现在似乎能由我逐步达戍,届时就会像卡西勒所言,人将能自由往来于密室与祭坛之间。没错,只有在完全的密室中迎接死亡时,死者才能获得不可思议的翅膀。 自幼年起,我便略微察觉这个与地球紧密贴合的异次元空间。假设将这个常在神秘宗教与科幻小说中被提及的世界换成黄泉之国,则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界线将意外地容易跨越,而方法只有一种,死者与生者同时处于同一空间,因此,我不过是让自己变成那只拍打漆黑羽翅的诡异大乌鸦。 不论我说些什么,您总是露出那种困惑般的笑。不过,这确实是真的,也是唯一不会背叛您的方法。吟作老人也非常赞同,还说这样便不必担心会受到北方异教之神的阻碍,而且还能让善童予矜羯罗与恶童子制吒迦若疾风般降临救赎。不过,此事无法单独完成,所以我只能与爱人暗中不断研究。 我的爱人是无视世俗的人——是的,虽然不曾告诉过您,但您似乎早巳知晓,露出了哀戚眼神。当他冷笑着听我讲述计画时,漆黑羽翼也逐渐从我的腋下长出,攀向肩胛骨。 鞭痕、齿痕,与恣意切割的伤痕所流出的血,瞬间化为天鹅绒色的飞羽。啊!一想到能冲向冥冥暗夜,自由往返世间所无的密室与祭坛之间,我就由衷地感到快乐。 妈,即使这样,您还是一直沉睡于水底。 「这篇文章是怎么回事?」一等阿蓝读完,方才被挫了一鼻子灰的久生立刻说,「如果鸿巢玄次是虚构的角色,那这篇文章与这本日记就是你的创作了吧,阿蓝?」 「愚蠢,这确实是红哥的笔迹。」 「就算是红司的笔迹好了,但今晚说好是推理竞赛,我希望文章朗读可以就此结束。」一旁的藤木田老人也开口,「结论呢?不会是红司倒下时,背上长出了黑色翅膀吧?」 「说不定正是如此。」阿蓝神色自若地将红司的日记推向众人面前,开始说明诡计,「如日记中所述,这个异次元空间的存在绝非不合理,红哥倒卧浴室死亡是这世上的事实,但谁说那不可能是两个死亡影像的重叠?其实那个红色十字架的意义不在指出鸿巢玄次这个流氓真的存在,而是让我们将两个死亡看成一个的诡计。」 「你的话太抽象了,我不明白……」藤木田老人用他的大手搓揉脸颊,「就结局而论,究竟是谁杀死红司?」 「所以我才说不能有这种想法。那天晚上十点二十分左右,红哥进入浴室,十一点左右,尸体在浴室被发现,在这四十分钟内,浴室的门从内侧牢牢锁上,天花板、地板、墙壁与窗户也都毫无异状,由外而来的凶手绝对无法进出,换言之,除了红哥以外,任何人都无法进出浴室。 「刚刚亚利夏好不容易发现浴室是『白色房间』,红哥则是『红死病』,结果却偏离主题,转向五色不动明王的蠢话。红哥很清楚浴室就是『白色房间』,才会用自己象征『红死病』,因此,这次事件若有凶手,一定就是红哥自己。」 「这么说来,红司是自杀的?」亚利夫沉吟反问。 「不对。基本上,你们都被事件的舞台与布景所惑,请将情境简化,不要将它当成浴室,而是一个有如箱子、单纯的四方形房间,里面除了尸体以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窗户,门从内侧锁上。假设这时发现者破门而入,他会在里面看见什么?当然只有尸体,因为里面无处供凶手躲藏。但是,凶手必然会进入浴室,既然凶手没有走出浴室,也无法如烟雾般消失,这不就代表凶手就是那具尸体?若接着推敲凶手伪装成尸体的方法,就能断定这次事件完全是红哥自导自演的独角戏。红哥的日记上清楚记载:『死者与生者同时处于同一空间。』也就是说,当我们破门而入时,红哥虽倒卧在地,却还未死亡。让日光灯闪灭不定、水笼头开着,有一部分是为了酝酿异样气氛,但最主要的目的是不让人察觉自己仍有呼吸。」 「抱歉,我打断一下!岭田医师说红司已经死亡约一个小时了。」亚利夫说。 「没错,红司总不可能像印度苦行僧那样,能暂时停上呼吸。然后在前往火葬场的途中,从棺材里逃出吧?」藤木田老人也从旁接道。 「当然不是。我现在就要说明死亡经过一小时是怎么回事。浴室的温度比室温还高,若经过正式解剖勘验,结果或许不只一个小时,很可能在更早之前,甚至是我们还在起居室里聊天时,红哥就已经过世。不过,藤木田先生,我想请问一件事,为什么当时橙二郎叔叔只说了一句『已经死了』,你查也不查就相信他的话?」 「也不是柑信……」藤木田老人突然支吾其词,「不是,我绝不是相信,我只是很直觉地认为那就是他杀,你们应该也一样吧?而不得随意碰触杀人现场是基本常识,所以……」 「没关系,我不是怀疑你或指责你,因为这也在红哥的计划内。之前红哥写那道算式给我们看时,曾说:『我的着眼点就在这里,只要尸体被稍微动过,诡计的痕迹就会什么也不剩。』照他的安排,这应该是第四个密室诡计,同时也是对我们的暗示,所以我们才会谨记『绝对不能碰触尸体』。由此看来,更能确定这次事件是经过红哥周详计划的犯行,再加上只要看见他背上的红色卜字架,任谁都会认为那是他杀。我曾拜托朋友裸身趴卧,仅仅一眼就觉得那很像尸体而感到恶心,若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定更难分辨,所以一眼就能判别是死是活的说法应该是骗人的。 「红哥的目的并非蒙蔽我们的双眼,而是更为远大,其中还包括拆穿橙二郎叔叔的真面目。一旦有人倒卧在昏暗的浴室内,任谁都会认定是杀人事件而不会贸然碰触尸体,只有身为医师的叔叔一定会先上前检查脉搏与呼吸。在检查瞳孔放大程度前,若叔叔在测量脉搏时发现红哥还活着,应该也想不到那其实是圈套,反而认为是大好机会。叔叔最希望的就是让绿司取得绿宝石。为此,他必须先除掉红哥,如今刚好有这个机会,再加上红哥背上的红色十字架有相乘效果,应该能让大家误以为红哥是离奇死亡,便告诉大家红哥已死,将众人赶出浴室,打算趁隙向红哥注射某种药物,让他真的死去。 「在红哥的计划中,若能趁此取得叔叔企图杀害自己的证据,无疑将是他的胜利,事实上,一切也真如他所预期,当叔叔趁藤木田先生走向脱鞋间,正要迅速注射某种药剂之时,红哥却突然抬头说:『我拿到证据了。你准备下地狱吧!』之类的话,让叔叔大惊失色地跑出浴室。你们想想,自从岭田医师来了之后,叔叔的态度一直都很怪,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红哥已死。那是因为他亲耳听到红哥说话,害怕红哥又突然起身责问自己。但坦白说,红哥的目的不在威胁叔叔,而是要让浴室空无一人,才能独自进行诡异的犯罪计划…… 「从这本日记来看,鸿巢玄次不过是用来说明红色十字架的虚构角色,却也因此得知红哥对于企图暗中抹消自己的存在并前往异次元空间拥有异常的热情。这可说是一种变身的欲望,从去年九月那起事件以来,我们全受到这种欲望的蛊惑,我会来这间同志酒吧,也是因为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楼下的客人大概也都与我一样,白天可能是公司里的课长,家中有幸福的妻儿,到了夜晚,却化身为苦闷的同志。 「有一件事我很确定,红哥确实没靠迷幻药寻找他的伊甸园,但他那需要行动力的企图却出乎我意料,若他真的去搭讪路过的男人,其目的绝非为了探究人际关系的本质,而是为自己的计画找寻长相、身材都与自己极相似的替身。后来虽然顺利找到,但做为替身的青年因罹患腮腺炎或某种疾病,导致背部有红色十字架状、类似蚯蚓攀爬的痕迹。换言之,红哥并非被虐狂,只是因为替身的背部有这样的痕迹,所以他也得忍痛在自己背部留下相似的鞭痕。那名替身应该只是东京街头的高级流浪汉,就算失踪也不会引人注意,而且应该也想不到红哥会做出这种事——」 「等等!等等!」藤木田老人突然惊讶地大声制止,「我还以为你会说些什么,原来是说那天晚上红司还活着,趁浴室没人时,从某处拖出酷似自己的替身尸体,然后变成大乌鸦飞入异攻元空间的暗夜里?哼,这比矜羯罗童子还糟糕,诺克斯的『推理十诫』第十诫中明白写着『不得使用替身尸体或容貌酷似者』——」 「用不着管诺克斯如何了。」阿蓝的声音非常冷静,「你应该知道第五诫是『不得让中国人出场』吧?在他们眼里,我们与中国人没两样,如此一来,日本人不但能阅读,也能写作本是依照盎格鲁萨克逊人的思考方式而发展的本格推理小说,岂不显得非常可笑?根本没必要拘泥什么十诫或二十原则,不想听的话,我也不用说了。」 「阿蓝,何必生气呢?」发现对方的推理并不比自己精采,久生坏心地说,「别停在最有趣的部分,接下来呢?红司要替换尸体应该需要一些时间吧?」 「时间多得是,因为吟作老人是红哥的同伙。藤木田先生尾随橙二郎叔叔离开浴室,直到我与亚利夏回来为止,有整整十分钟的时间,浴室内只有红哥与吟作老人。那天晚上的情形是这样的,老人谎称出去购物,与红哥合力杀害依约在十点半抵达后门的青年,并将尸体藏在脱鞋间旁的储藏室,接着红哥便趴卧在反锁的浴室内,老人则担任发现者,将大家唤来浴室。之后,两人趁浴室没有他人的空档,从储藏室拖出尸体,放在红哥本来趴卧的位置,红哥则躲在老人的房间或某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这颗红色小皮球在《续·幻影城》也出现过,是用来挟在腋下好造成脉搏停止假象的小道具,而老人跪拜、诵念经文只是因为对那名当红哥替身的青年心生愧疚。我曾问吟作老人,红哥现在在哪里,结果他脸色大变,什么也没说。」 「我了解了。」久生只有表情温柔,话锋仍然尖锐,「所以大家不过是为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举行葬礼,而且还是莫名其妙多出的尸体,这还真是糟糕,不是吗?对了,储藏室不是用挂锁锁起来了吗?」 「红哥不足以右手拿刮胡刀,左手握拳的姿势趴卧吗?那是为了方便立刻爬起来开门,所以将钥匙摆在手里。」 「是吗?藤木田先生曾查过储藏室吧?就算之后将挂锁恢复原状,但里面放过尸体,一定会留下痕迹才对……藤木田先生,储藏室内的情况如何?」 「非常湿,有一面墙都是血。」藤木田老人眉头深锁,严肃地说。 「但也可以这么想吧?」亚利夫忽然道,「其实刚才我也稍微提到这一点——将阿蓝的论点反过来推想,也可以是凶手假装成尸体,储藏室里的则是被杀的红司……」 「我也分析过这一点,但是不可能。」阿蓝屈指数道,「第一,没有动机。第二,若凶手真的长得与红哥一模一样,他只要找个地方藏起尸体,假冒成冰沼红司即可,没必要冒着以浴室为舞台的风险。再者,就算身材神似,凶手也不可能事先在背上弄出相似于红哥极力隐藏的鞭痕,也不知道红哥会在何时进入浴室。更重要的是,吟作老人不可能坐视他人替换尸体。」 「话是没错……」不耐的久生发出最后一击,「你的推论很有趣,虚构的流氓鸿巢玄次,以及红司背上配合替身特征而做出的鞭痕,不过,若要付诸实行,还是有很多困难点,很遗憾,你的推理漏洞百出。」 「既然如此,为何吟作老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悲伤?如果真的有鸿巢玄次这个人,为什么连一次都没出现过?」阿蓝半羞半恼地反问,并喝了一口掺水威士忌。 藤木田老人缓缓坐正,眼神扫过众人一圈,讽刺地说:「吟作老人虽然可怜,但你们不认为这是他罹患精神分裂症的初期症状吗?至于流氓的事,只要听过我的说明就能明白。不过,各位还真是令人惊讶,今晚的规则明明要求必须符合逻辑,你们的推论却都充满神怪幻想。」 19 哈姆雷特之死(藤木田老人的推理) 「关于事件背景或动机的追求,你们虽然都有些卓越的见解,但最重要的凶手却是矜羯罗童子、死于原爆的黄司,还有红司自己,这样根本称不上解决。我的推理方法很简单,却绝不会出错,亦即藉由史上所有名侦探所使用的消去法,先列出所有涉嫌者,再一一删去绝对无辜者,除非删除法有误,否则,最后剩下的绝对是真凶。」 久生把玩垂在腰间的珊瑚坠子,心不在焉地听着,亚利夫频频在意休闲裤的绉摺,阿蓝可能是喝多了酒,连耳垂都红得发烫,眼看着就快睡着了,只有藤木田老人得意洋洋地咬着刚点上的雪茄,模仿亨利·梅利维尔的动作,开始揭明红司命案的凶手。 「关于涉嫌者的部分,有劳福尔摩斯小姐的深入调查,应该与死者无关。但仔细想想,这次事件的凶手必须满足一项严格的条件——知道当天晚上红司会在几点入浴。久生小姐可能认为红司在昭和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晚上十点二十分进入浴室是二十年前就已决定好的命运,而黄司打电话来、两人约好密会的想法虽然相当有意思,却没有任何证据。其实,红司在那时进入浴室并不是因为那是『白色房间』或『水的房间』,只因为那是很普通的浴室。所谓的事实通常都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但若从平凡的事实往前追溯,所得到的涉嫌者将屈指可数,再加上若依约剔除我们几个侦探与吟作老人,几乎能见到凶手正站在我们面前微笑。」 「可是,岂有……」久生与阿蓝同时出声。 「这么说好了,凶手是黄司的说法或许突兀了些,但这起事件背后确实具有这层衍生意义,而您刚才明明赞成红司与某人在浴室密会的说法,如今又这么说,这不是很奇怪吗?假设红司真的在那时与某人约好碰面,那么,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不错,根本是不负责任的说法。」阿蓝补上一句,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睡鼠。 「什么不负责任的说法?」藤木田老人的声音愈发冷静,「不论我怎么赞成密室论点,仍无法认同从二十年前找出凶手,而且我是根据纯粹的推理得出『密会』的结果,而非倚赖剑兰那种不可靠的偶然,诺克斯的第六诫也说『侦探不得获得偶然的援助』,啊,这不能说……」 但阿蓝已经连抱怨的气力都没有了,有如孩童的睡脸正趴在暖桌上。 「咦,真的睡着啦?算了——关于红司进入浴室前吩咐吟作老人去买洗面乳这一点,阿蓝虽然说吟作老人说谎,但事发翌日,我曾询问过车站前的化妆品店,对方表示吟作老人确实曾去过店里,但他要的牌子正好卖完,得再等两、二天才有货,而且稍早之前,大约傍晚时,红司也去买过,当时也已经对他说过这个情况。懂了吗?红司是故意支开吟作老人去买已卖光的洗面乳。可怜的吟作之后大概又找了两、三间店才回来吧!根据这一点,加上红司突然大方展示从不让人进入的房间,还要我们在里面下棋,不难推知红司希望单独一人在浴室进行某事,所以才连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吟作老人都支开,也因此,一开始我才会赞成「密会」的论点。此外,从支开吟作老人这一点来看,红司应该不是与什么危险的人见面,而是展开一场秘密、快乐的『幽会』。没错,这本日记并非如阿蓝说的全属捏造,尽管其中泛滥不必要的诗情,却绝对基于事实而记述,就算鸿巢玄次是假名,但这个人绝对存在,而且就是红司幽会的对象。」 「这样的话,日记最后『自由往返于密室与祭坛之间』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鸿巢玄次这个人是真的,其他都是所谓泛滥的诗情?」亚利夫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的确如此。」藤木田老人不以为意,「爱幻想的红司很可能平时就不断寻思死后的生命应该就像古埃及人那样丰富多样,并写在日记上,甚至向吟作老人灌输这种观念。所以深信不疑的吟作老人至今仍认为红司没死,仍能笑得出来,等他发现红司真的死了,大概得被送去松泽医院了吧!他的家族有精神病病史,所以他才一直没结婚。刚才阿蓝也稍稍提及,如果真的有鸿巢玄次这个人,至少也会来看看情形,不过,玄次应该早就清楚红司死了,当然连电话也不会打。 「不过,我目前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是否与消去法的结果相符,我们就接着试试看吧!先将爱奴人的诅咒、亚格拉的宝藏与三原色放到一旁,只要调查事件发生时的相关人物,自然就能找出凶手。我们几个侦探与吟作老人可以从涉嫌者名单中剔除,但阿蓝毕竟是冰沼家的人,还是应该列入,另外,为了预防万一有我们都没发觉的凶手,就将其列为怪人X。」 藤木田老人说话的同时,也挥动短短的铅笔,在《续·幻影城》的余白处写上相关人物——涉赚者——的姓名,总共是以下七人: 苍司、红司、蓝司、橙二郎、皓吉、玄次、X 「这个X就是指恶童子制吒迦或黄司,但非现实的凶手无法犯下凶行,也不可能有个我们全然陌生的家伙毫无动机地杀害红司,而被杀的绝非某个来路不明者,绝对是红司,因此剔除这两人应该不会有问题。也就是说,凶手就潜伏在剩下的五人之中。」他用铅笔画掉两个名字。 苍司、蓝司、橙二郎、皓吉、玄次 「若一一检讨这五人的动机、不在场证明与行凶手法。将可立即辨明黑白。首先是苍司,虽然将他列入有点不妥,但以动机而论,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嫌疑。在这本《续·幻影城》中有所谓异常犯罪动机的类别,但无论在感情、利欲、异常心理、信念皆无符合者,至于钱财方面,也没有值得杀害红司企图独占的遗产,更非除了自己的珠宝外,还想急于取得红司的红宝石的珠宝狂。而且尽管是数学专家,应该也未具备那位『主教』般的杀人哲学,更不似福尔摩斯小姐方才所言,因为三原色的花朵如何如何而除去『红色』的疯狂,就算正常得稍微有些过头……」 「不过,有一项动机可纳入考虑!」不知想到什么,久生眼晴发亮,「虽然最原始,却足以撼动任何人心灵的单纯且强烈的动机,你们应该明白吧?那就是,只因为红司是『弟弟』!没有忌妒、自卑感、利害关系之类,只因为红司是弟弟而将他杀害。不管是谁,所有当『哥哥』的,都会有因为该隐之血(注:亚当与夏娃的长子,他是个农夫,弟弟亚伯则是牧羊人。上帝接受了亚伯的祭品,而拒绝了该隐的礼物。该隐于是杀了亚伯,结果受到惩罚永远过着流浪生活)骚动而杀害弟弟的时候,这是不是该算是最完美的动机呢?」 她以兴奋的语气说着,巡视众人。「我以前听牟礼田说过,史坦贝克有一篇最新的小说『伊甸之东』,好像也拍成了电影……就是这样的主题,亦即该隐杀死亚伯后,逃到伊甸之东诺德之地的现代版,不过改编成电影后却变成弟弟杀死哥哥,所以丝毫没有意义。只不过,詹姆斯狄恩的确是个性一流的新人……」 藤木田老人站起身,空咳一声,打断她说话。「好啦好啦,假设那是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吧!关于詹姆斯狄恩,日后有空再慢慢听你说明。」之后,他继续接着,「本来,关于不在场证明方面,苍司的确有点可疑。虽然那天晚上会出门,主要是因为和我讨论过,决定最好还是不要在家,但与光田未能碰头还是令人不解。你们到底约好在哪里碰面?」 「这……,我想应该是在新宿车站南侧出口。我问他『是在〈二幸〉旁边吧?」他只是茫然回答说『就约在剪票口』。后来他说一直在甲州出口等我。」 「嗯,原来如此。那么,没有决定要看什么电影吗?」 「不,没有。后来我去新宿剧场看『爱之泉』,他则去新宿日活看外国影片『金刚』。但就算约好碰面的地点不同,应该也没什么可疑,稍觉得奇怪的倒是他那天晚上并未从九段返回。我抵达目白正好是……对了……是电台转播力道山和木村的职业摔角赛结束以后,所以是九点半左右,但是……从当时到十一点之间,他到底和八田皓吉谈些什么事呢?」 「我也试着问过他。」藤木田老人交抱双臂,「可能阿蓝也不知道吧!他表示讨论的是打算在最近出售目白的宅邸。各位可能都稍微察觉了,冰沼家到了第三代的紫司郎完全没落,当然也未留下值钱的珠宝,唯一剩下的只是那栋宅邸与五百坪的土地,所以会找房地产仲介的皓吉帮忙也是难怪,而那天晚上就是讨论这件事情才耽搁很晚。 只不过,这是他个人的辩解,所以我也用自己独特的方法调查过他的不在场证明。所谓九段的皓吉住处,虽然他本人并未搬到麻布谷町,不过既然无法依约脱手,表示房屋状况非常糟糕。地点就在靖国神社正面右侧九段高校正后方一隅,地址同属二丁目六番地的数十家房屋其中的一间。我小心的测量过从该处至目白的冰沼家最短距离开车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发现单程正好需要八分钟。 不过,光田先生在事件前后曾经以电话和苍司联络两次,不可能两次都是利用电话录音吧?不,大家不要笑,我一贯的态度就是,无论是谁,既然列入涉嫌者名单,就必须彻底清查,否则使用消去法就毫无意义了。就算使用电话,如果这儿是某处深山里,也能够利用假电话机在附近接听,但是在东京市中心区,又是按键式拨号,不可能自由移动位置,因此,一旦接听电话的声音和态度没有疑问,又是本人无误,即表示苍司是在皓吉家,要往返目白至少需要十六分钟车程的距离。 根据久生小姐制作的图表,光田先生打电话时间是最后上二楼前的十点二十分,然后则是发现尸体以后的十一点五分,这中间约莫是是有四十五分钟,要往返目白或何处都绰绰有余,问题是,眼前要决定是否有嫌疑的关键点只有一个,只要这点说得通,那绝对就是清白的。亦即,他是否知道红司会在那段时间进入浴室,也就是说,光田先生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告诉他,『红司现在正要进入浴室』。」 「怎么可能会那么无聊!」亚利夫苦笑着回答,「我只是说『你不能够早一点回家吗』。这时,他回答『我正要准备浸泡柚子浴,等浸泡后才回去』。」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八田皓吉当然也不知道了,而且苍司应该也无法趁浸泡柚子浴时,匆匆溜出到目白来杀死红司,至于皓吉这个男人也颇疼爱红司,不太满意橙二郎,更别担心会被收买。如我一再所说,凶手的条件只限于熟知红司在何时会进入浴室,也就是会去迎接『幽会』的凶手者,如果未持有『幽会』的游行证,该浴室是像铜墙铁壁的密室,不可能轻易潜入。就算八田皓吉的身世有稍微深入调查的必要,凭他那张海狗脸,应该是无法想得出此次这种犯罪行为吧!根据以上的调查,这两个人可以剔除在名单之外。接下来是阿蓝……」 蓝司、橙二郎、玄次 他边用铅笔尾端敲著名单上的阿蓝名字。「他虽然睡着时脸孔如此可爱,不过生气时却非常可怕!如果知道被列入涉赚者名单,真不知道会如何反应,所以还是尽快解决好了。如略图上所看到的,他房间外面的平台有折叠式逃生梯,所以上次久生小姐提及时,他以为自己受到怀疑,反应相当剧烈。问题在于,那个逃生梯并非轻易花一点时间就能就不到地面。而且,假定利用绳索或其他东西辅助下达地面,十点三十五分打开收音机,约莫到了四十分吧?当橙二郎叫他出来时,中间仅隔七分钟,也无法潜入浴室、不留丝毫痕迹杀害红司,又再度爬回楼上房间。还有,在这期间,电台确实播出『巴黎的街头』节目,而且播放的法国香颂歌曲是……什么歌名?」 这种专门性的问题,久生当然含笑回答:「我出门旅游所以没有听广播,但是阿蓝说过,当时播放的曲于是穆鲁吉唱的〈有如一朵小小的虞美人〉,应该是这样唱的吧?」 她得意洋洋的低哼出声。 「没错,就是这这首。接下来,不在场证明已经解决,不过,关于动机方面,福尔摩斯小姐有什么新的建议?方才你说过他好像受到变身愿望所惑,却总不可能是杀害红司变身为杀人凶手的愿望吧?何况,就算对密室诡引的机械构造不满意,他也不是会去实地实验自己发明的人……这当然是开玩笑,反正,在钱财方面,札幌的店里仍旧有人经营。截至目前为止,应该比目白的冰沼本家还实质富裕,动机方面绝对百分之百没问题。」 从常识方面分析,虽然同样也找不到苍司或阿蓝会刻意花费时间杀害红司的理由,不过藤木田老人得意洋洋地似乎想继续进行他的消去法。 亚利夫好不容易苦着脸开口,「刚才藤木田先生说过,大家只是提到导论,可是,方才那些话似乎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希望最好开始进入合理的密室诡计的说明。」 藤木田似乎觉得很难得,微笑望着亚利夫。「没问题!所以,暂时将阿蓝当做侦探伙伴,剔除于涉嫌者名单之外。接下来……」 橙二郎、玄次 他露出猎物当前、忍不住舔舌的表情。「我调查这两个人,在揭明诡计之前,有些事情无论如何必须问阿蓝,所以虽然可怜,却还是必须叫醒他。」 被亚利夫摇动肩膀,醒来后的阿蓝显得有点发楞。「怎么啦?要回去了吗?藤木田先生的故事讲完了?」 「不,才刚刚要开始。」久生怜惜似的说,「他好像以消去法找到嫌犯了,不过现在还有橙二郎和那个流氓。似乎鸿巢玄次这个人物确实存在呢!之所以没有到目白查询,是因为已经知道红司死亡了。」 「接下来,那晚十点四十分,橙太郎匆忙冲出书房,边跺着手风琴楼梯边不停叫着阿蓝,然后缩回书房,两人秘密谈话,而我想知道的就是,到底有何火急要事?你们又谈了些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阿蓝仍是一脸发呆样,「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唠叨说一些『如果想要考东京大学,最好晚上不要出门玩乐,好好用功』或『你不打算上医学院吗』之类的。就因为那家伙自以为是我父母,我才讨厌他。」 「也就是,没有急事?」 「嗯,完全没有。」 「我也想到可能是这样。」藤木田老人心满意足似地颔首,「橙二郎没有重要的事情,却在十点四十分找阿蓝,将阿蓝留在身旁,原因之一是制造红司命案的不在场证明,另一则是完成密室诡计,真正的凶手就是当时人在二楼的橙二郎。」 「可是,他没有下楼……」亚利夫说。 藤木田制止亚利夫,「正确应该是并未下来到楼下吧!但这中间却隐藏着恐怖的诡计。你们那是什么怪表情?难道像罗莱尔夫人考虑到的,认为只要踩踏手风琴楼梯发出声音,藉着水管装置,就能将氰化钾喷到浴室?我说的可是人如何进出完全密闭空间的方法! 听好,当时我们坐在起居室的暖桌旁,红司发现时间到了,匆忙想将大家赶上二楼。对此,我前面推定过,那是为了到浴室与玄次幽会,但别忘了特地劝人进入浴室的是橙二郎。虽然确定遭拒绝后,他也劝我进入浴室……亦即,红司单纯只是为了寻求刺激和冒险,找鸿巢玄次到家里的浴室,却被橙二郎知道了这次幽会,因此才故意若无其事的叫红司,希望催促两人在约定时刻碰面,原因是,橙二郎详细传授玄决策略,要他背叛红司,让红司成为密室杀人的活牲。 两人是如何搭上的呢?若问橙二郎如何能够查出玄次的住处,那么,他虽然不可能派出心腹手下跟踪红司,可是,你们很可能不知道,橙二郎在军医时代的跟班卫生兵吉村与妻子都在那家妇产科医院里工作吧?吉村戴着墨镜、满脸雀斑,我们可以设定橙二郎要他找出红司日记上写的『坡路上的公寓』。只要找到地方,因为玄次本来就是无业的市井小流氓,收买他非常容易。选择二十二日晚上十点半没有月亮之夜幽会,应该不是红司决定,而是玄次主动提议的吧! 红司作梦也没想到橙二郎与玄次之间会有暗中交易。接近约定时间后,立刻设法让大家离开浴室更远一些,支开吟作老人外出购物,赶着我们上二楼。当时可能正好是玄次从车站前或什么地方打电话来吧!表示自己照约定马上过来,橙二郎接听后刻意装成若无其事,解释为有人打错电话,然后自己缩回书房。刚才久生小姐说过,从电话不通的时间到恢复的时间可以知道凶手的藏身处……错了,只要利用公用电话,然后不挂回话筒,再贴上故障之类的贴纸就行了,不见得一定能够测出藏身处的距离。 接下来,正好十点半,玄次从后方木门潜入,轻敲浴室窗玻璃为暗号,于是,爱伦坡的『大乌鸦』中的『忽然轻敲来访』的诗句就再次实现了。接受橙二郎的恶意企图,趁着暗夜前来敲窗的玄次,应该是不祥的大乌鸦化身吧…… 红司正巧打算刮胡子,高兴得全身赤裸迎接玄次进入。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背叛他前来杀害他。虽然可怜,却也是怪异嗜好过度的报应。玄次冷冷望着喜悦的红司,当然没有脱掉衣服,而且为了预防万一,还表示怕有人偷窥,希望熄灭灯光。你们也看到了,日记上写着『以前是水电工人』,这已经足够证明他实际存在了。我曾经试着问过如何能够让日光灯那样昏暗而又闪烁不定。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如苍司所说的,故意换装老旧的点灯器。而会这样做的绝非一般外行人。 玄次完成上述的动作后,提出说『为了避免因为强烈刺激造成心脏负担,所以最好先像往常一样注射强心剂』。从红司手臂上的累累针孔可知,这种事在彼此之间应该如家常便饭。红司很天真的伸出手臂。但我认为,因为灯光变暗,红司也没注意到所谓的强心剂却是……不,当然不是橙二郎给的汉方毒药,而只是一般的油脂吧! 侦探小说里常出现静脉注射空气的手法,但是否具有实际效果却有很大的疑问,至少,注射五十毫升左右绝对不会致死。发生气胸之类症状时,一些赤脚医师确实会采用这种方法而引起脑栓塞,但是效果方面就值得怀疑了。而如果是使用油,只要少量即可解决。橙二郎应该是判断,反正只要见到背部恐怖的鞭笞痕迹,医师或家人都会有所顾忌不会报警,更何况是在完全密室中伪装成无外伤的自然死亡,很可能没人会认定有他杀之嫌吧?结果玄次真的如他指示的,为红司的静脉注射油脂之后,在针孔痕迹上故意贴一些污旧的贴布。 接着、各位可能已经明白玄次如何逃出密室了吧?他当然是利用红司平常就不想被人看见鞭笞痕迹秘密的心理。玄次注射后迅速收妥器具,完成随时能够离开的准备时正好是十点四十分,如事先约定好的,橙二郎在该时刻准时冲出书房大力踩踏手风琴楼梯,大声叫喊确定会在房里的阿蓝,让玄次知道马上就可能有人会前往浴室,所以玄次一听到脚步声,立刻叫着「有人来啦,赶快关门」,自己则从面向厨房的木板门逃出。红司反射性地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立刻锁上镰型锁。然后在闪灭不定的昏暗灯光下,一面心跳急促地凝神倾听,一面为了让心情平静而开始刮胡子。他可能认为玄次躲藏后,很快会再传来暗号吧!于是轻松地扭开水龙头,手上握着日本剃刀,就在此时,注入静脉的油流到心脏动脉,连呻吟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向前仆倒。 这么一来,这颗红球的意义就很简单了,可以认为是玄次为了让橙二郎知道自己到来,背着红司偷偷丢进正在冒泡的洗衣机内。使用小皮球的确是可笑的暗号,但把这种挤掉空气的东西放入口袋里,然后再利用浴室的热气使之膨胀,也算是一种绝妙构想。当然,这都是无聊琐事……玄次逃出浴室后,因为吟作老人不在,应该是关闭脱鞋间的门后,蹑手蹑是由内玄关逃出。也就是说,我们听到橙二郎的叫声,抬头望着楼梯上的平台想知道有什么事时,那家伙正悠闲地穿越过我们下方。 不过,另一方而,站在橙二郎的立场,尽管发现留下红球暗号,却完全无法知道玄次是否依照自己吩咐的顺利进行,让红司成为尸体,所以,他进入浴室后,随便测量一下红司的脉搏,立刻向大家宣告『已经死亡』把众人赶开,遂行两段式杀人计划,预备如果红司未死,立刻再注射予以致命一击。当然,那天晚上我的慧眼也很明亮,加上光田先生又出乎意料前来,橙二郎大概也非常胆怯吧!在最初,他自己都悸动不已,自然无法测定别人脉搏,不过稍微冷静以后,立刻趁我踏出浴室外的一瞬间,再次仔细确定,很高兴发现红司完全气绝。同时伸手进入洗衣机内,也摸到了红色皮球。如此一来,当时我听到的声音自然不是什么透明人的声音,应该是橙二郎情不自禁发出『太好啦,终于死了』的声音才正确,而他打电话到医院确定绿司是否平安,也必须视为事先约好通知红司死亡的暗号。橙二郎接下来的异样态度,当然是为了隐藏内心高兴得不得了的心情…… 仔细想想,冰沼家根本就是艾西诺城,红司这位哈姆雷特在对叔叔克罗迪亚斯连一剑都未出的情况下好计败漏,横尸于自己制造的密室中。」 20 「献给虚无的供物」 谈话途中虽然想提出心中一些疑问,但是等到藤木田老人说完喘一口气时,众人又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而沉默不语。尤其是亚利夫,不得不辗转想像看来逐渐确实存在的鸿巢玄次这个男人的长相。 久生似乎也一样,喃喃自语:「如果是所谓的流氓,至少也应该像『窃贼日记』里的史迪里塔诺,或是『蛭川博士』里的混血儿朱立安那样的人物才有看头,像这种的就太可笑了!」 藤木田老人面对仍旧无法释然表情的阿蓝,晓谕似地说:「如何?这样应该可以明白玄次为什么没来探听冰沼家状况的原因了吧?因为,是他亲手杀害红司的。」 说着,藤木田开始悠哉地点着雪茄。 但是,阿蓝并不认同,嘴里喃喃叨絮。 「怎么回事?难道还有疑点?」 「可是……」阿蓝似乎终于整理出头绪,「藤木田先生的后半部分论点似乎出只是臆测。如果鸿巢玄次这个人确实如红哥日记所述的真正存在,没关系,就算叔叔查出他的住处,用金钱收买他也没关系;那天晚上故意用力踩踏楼梯乃是制造密室的诡计,让我完全遭到利用,一样没关系。问题在于,我们根本不知道玄次是否真的被收买!如果只是拿了钱,很可能会告诉红哥也说不定,然后两人反过来一起拟妥破坏叔叔计划的手段。所以,接下来我的推论才正确,红哥和尸体互换乃是靠着玄次帮忙,而尸体并非被放入储藏室,而是玄次十点半从后木门送人的。」 阿蓝的神情非常严肃,可是,久生立刻发出花朵般灿烂的笑声。「别开玩笑了,又不是百货公司送货,运送尸体哪有这么简单呢?阿蓝好像执着于自己的推论,所以我也顺便补充一下……假定如你方才所言,玄次将一切告知红司,然后两人密谋破坏橙二郎的诡计,这当然是很有可能的事,不过,接下来我的推定应该正确,不是吗?也就是说,黄司察觉两人秘密的计划!假设玄次住在某个坡路上方,黄司从以前也住在该处,完全知道一切情形,因此特别拟定另外一个密室诡计。结果,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诡计在当天晚上一起上演,剩下的只是红司的尸体……」 「不,不能说是三个人三种!」藤木田老人似乎抓住话中矛盾点,「如果像这样逆转今夜的推理竞赛,倒不如光田先生最先说的矜羯罗童于降临的论点更接近事件的真相。无论如何,四个不同的凶手同时运用四种不同的诡计,导致结果出现当天晚上的密室,若只是嘴里说说无所谓,但需要能被证实的诡计说明才足以成立。如何?其他还有比我指出的更合理的方法吗?」 经藤木田老人这么一说,三个人再度沉默无语。于是,藤木田老人继续开始对其合理方法下注解。「大家都知道,所谓密室诡计最近有了愈来愈难得一见新奇的趋势,但我拆穿的这项诡计却史无前例。我不知道光田先生是否注意到,『续·幻影城』中的⑴和⑵,亦即〈凶手是否在室内〉并无关联,反而应该符合⑶的〈命案发生时,被害者不在室内〉这项。在此,记述为〈被害者自己制造密室,不是为了庇护凶手,就是害怕敌方的追击〉。 但是,这次的事件,被害者并不打算庇护凶手,原因是,他并不认为自己会遭杀害,只不过被人巧妙利用希望守住自己秘密的心理,所以,在这里就必须加上另外一个新诡计。对此,终有一天我会写信给乱步提出要求,但在此希望表明的是,橙二郎决心玩弄如此诡计杀害红司的动机何在?这并非仅仅因为两人平时感情交恶、视对方如眼中钉般的单纯,当然,也不是橙二郎一直隐藏的某项秘密终于被红司察觉,甚至几乎快被掌握确证,问题是,各位知道吗?」 「这种事太简单了。」久生伸手按住火烫的额头,「应该是为了所谓绿司这孩子的事吧!也就是说,橙二郎并未生下这个孩子,事实上绿司这个孩子并不存在。」 「哦?你的观察力确实不简单!不过,福尔摩斯小姐,你是从哪里推断出来的?」 「应该也算是『玫瑰的控诉』吧!虽然荒正人先生常会说出不可思议的言词,不过,他也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绿色花朵』。」久生略带开玩笑似地回答,却又立刻接道,「即使这样,听说英国的鸟尔曼家族正在极力培养绿色的菊花,所以或许如黄色牵牛花一样,很快就能够见到也说不定,但是,至少在目前,在这个地球上尚不存在。不存在很可能是因为花朵并无那种颜色的必要吧!反正,这种绿色素的研究相当专业,尽管一般的理科书籍都有述及,紫司郎也从事与铁和锰有关的特殊研究,不过如果真正想投入,却还必须钻研量子力学和高分子化学,因此,简单的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绿色的花,那么,像植物精灵般的冰沼家族,自然也就必须忍受无法生出名叫绿司这孩子的『玫瑰的控诉』……」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藤木田老人怜惜似的望着久生,「这应该算是福尔摩斯小姐独特的『绿色研究』吧?事实上没错,橙二郎的秘密就是,绿司这个孩子并未出生——虽然动了剖腹手术,孩子也生下来,却是死胎。不过,身为侦探,绝对不能说出什么绿色花朵不存在、绿司也不存在之类的话。我比你们优异的地方就是,既有卓越的直觉,却又不怠于缜密的调查。以我在板桥那家妇产科医院直接和间接调查的结果,目前在医院里哭泣的婴儿并非橙二郎的孩子,而是昔日橙二郎手下卫生兵吉村的孩子。还有,医院院长是橙二郎医科大学迄今的亲密朋友,而且吉村的妻子圭子的预产期也在同一时间,更早就住院,加上院方说明圭子的孩子死产,因为乳胀得非常痛苦,所以让她为绿司授乳,一切已经很明显。亦即,橙二郎认为,无论是谁的孩子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是能够命名为绿司的婴儿就行。为求预防万一,加上彼此预产期接近,才要求吉村带着自己老婆住进同一家医院。 虽然不知道橙二郎付给对方多少钱,和吉村互换婴儿命名为绿司乃是事实,而这个秘密既然被红司掌握,他会不定决心除掉红司也就不是为奇……像各位这样的怪奇浪漫派,完全不在乎背后存在的血腥现实或关系,只是叙述随性想到的玫瑰或大乌鸦之类,虽然轻松无比,可一旦成了真正的侦探,事情就没那样轻松了。最重要的证据是,据说圭子手术后的恢复状况很糟糕,至今没有出院的迹象。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婴儿丝毫不像橙二郎和他老婆,反而与吉村的老婆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当然无法让他与亲生母亲分开了。 这样的消息问八田皓吉应该也可以知道,不过,各位就算毫无顾忌地到妇产科医院去查清楚也没关系。当然,我去的时候虽然不是很狼狈。可是如果被拆穿而知道不可能取得绿宝石,橙二郎绝对会黯然伤神吧!」 藤木田老人独自不住点头地指明红司命案的动机后,神情转为严肃。「在此,对于这桩极端困难的事件在我顺利识穿而揭明真相之后,剩下的当然就是如何收拾善后了。关于如何处置类似凶鸟的暗杀者玄次和主嫌橙二郎的问题,各位有何严肃建议?即使现在向警方报案,因为没留下任何物证,也只不过是让红司不名誉的性癖好曝光,反而让岭田老医师受到指责。再说,想靠这些状况证据正面谴责,别说凶手会认罪,甚至很可能推称自己完全不知玄次的居住处所。 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煽动起吉村老婆的母性爱而让他自白,这样虽然可以确定婴儿已调包,但圭子应该不会坦承有关红司命案的一切吧!所以,我考虑到一点、对方既然是利用心理诡计杀害红司,我们何不也反过来加以应用,让他自己招认呢?然后再让他们自行选择如何补偿罪孽。事实上,对方在尝到红司命案的成功滋味后,很难说不会再针对阿蓝或苍司下手…… 接下来是关于让对方自己招认的方法……在此,既然我们自认为侦探,最好也展现出不逊于菲洛·凡斯(注:范达因撰写的推理小说中一名业余侦探)的手法。你们应该也知道,在『金丝雀杀人事件』的结尾部分,不是有菲洛·凡斯集合三位嫌疑人。边玩扑克牌边探寻隐藏的心理证据,同时比较行凶手法以猜测真凶的部分吗?由于直接模仿算不上什么功力,所以修正为日本方式,再插入「罗杰·艾克洛命案』中环绕夏波医师(注: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申的第一人称主诉肉色)的场景,与橙二郎一起打麻将,『罗杰·艾克洛命案」中的麻将场面虽然与主题无关,我们却可藉此当作是心理动机。」 听到麻将二字,阿蓝仿佛会错意似地,突然露出微笑。「可是,怎么进行呢?我可没有放水的能力。」 「笨蛋,谁说要使用那种小人手段?各位只要全心全意打牌就行,这中间,我会从他的举动掌握住不可撼动的心理证据。反正,橙二郎这个人本来就喜欢赌博更胜于吃饭,只要邀约,一定会立刻上钩。什么?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孤注一掷豪赌的,何况体力又差,应该也没办法玩通宵吧!凭我的眼力,只要打个三、两圈,应该就能让他露出马脚,毕竟如菲洛·凡斯所说,漫然交际还不如围坐在赌桌前更容易端详出人性本质。」 藤木田老人的意思应该是,以今天指出的状况证据为基础,效法「金丝雀杀人事件」,并不利用扑克牌,而是藉着打麻将的输赢欲念掌握心理证据,再从中找出像行板乐曲一般牢不可破的证据,从而让对方无可遁逃。在「罗杰·艾克洛命案」中,夏波医师和姐姐一面邀集朋友前来打牌,一面互相谈论事件的经过,由于在当时(一九二六年)麻将才开始流行,所以引入小说中的确相当有趣。但是,虽然同样是医师,橙二郎会展现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不过,众人此刻都已经很累了,甚至连异议都懒得提出,让藤木田的气焰也因而消灭不少。只是,谁都没料想到,这项提议如果实现,将会造成暗杀者惊人的意图与异样的杀人手法完全暴露的结果。 就这样,这天晚上的怪异会议结束了。四人懒洋洋地起身下楼,发现不知不觉间店内热闹异常,已经回来的「兰铸」穿着鲜艳的旗袍,一脸灿笑的跑过来。 「嗨,各位圣诞节怎么没有过来呢?虽然在这种不景气状况下,与去年相比是寂寞了些,不过,至少还有脱衣舞和化装舞会的。」 「妈妈桑,正好呢!」有如骄傲的白色孔雀、披着纯白丝外套的久生点了上次话题中断而未听到的曲子。「你们店里应该会有吧?虽然很古老了,但是如果有的话,我很想听听琳恩·柯薇的『阿方索』呢!是琳恩·柯薇,战后被称为柯蕾薇儿。」 然后,她回头望着阿蓝,「你知道吧?角田喜久雄的『拥抱怪奇的壁』中也有加贺美探长聆赏『阿方索』的场景呢!糟糕,谈这种老掉牙的事,实际年龄都曝光了。」 「嘿,你知道琳恩·柯薇的『阿方索』?」妈妈桑露出夸张的喜悦姿态,从头到脚打量绑着大髻的久生。「A面是贝卡的『康加·布利科迪』,琳恩·柯薇的『阿方索』是B面的曲子,想不到却非常流行。现在虽然开始推出黑胶盘之类方便的产品,不怕裂开,可是上次搬家时却……当时我还有『拉·达达达』和『阿里巴巴』等好几张唱片,现在却只剩下『总比可怕的疾病来得好』一张了。请坐,我马上去找出来……」 「不,我想算了吧!」见到穿着绉巴巴旗袍的妈妈桑拿出满是刮痕的唱片,似乎非常怀念的样子,久生慌忙说。 「啊,大姐也喜欢古老的法国香颂歌曲?」一旁的君子向阿蓝搭讪。 可能是从岁末上片的电影「红与黑」马上学来的吧?只见君子身穿崭新的黑色俄罗斯室内上衣,领口稍微露出鲜红色的绢丝围巾,鞋子也是大胆染成红色掺黑色的最新款式。 「我讨厌法国香颂呢!湿湿腻腻的,虽然那首『红樱桃与白苹果树」还不错……阿蓝,那首歌曾改成曼波,你听过吗?裴瑞兹·普拉度唱的,会令人麻痹呢!」 「普拉度又怎样?」久生头也不回,「法国香颂的品味小孩不会懂的。什么曼波嘛……」 这时店内所有人全部瞪大眼睛,互相窃声交谈,讨论她是不是真正的女人。久生发觉后,还是难免感到羞赧。 「嘿,真是一群奇怪的客人……看这种情形,我本来想在同志酒吧开业当女侦探,现在可要重新考虑了,对不?亚利夏。我出去一会儿,你等我。」说完,她慌忙跑出店外,站在寒夜冻结的柏油路上,呼出一口白色气息。 即使如此,今晚的推理竞赛为事件解决了什么?到底是像日光灯闪灭不定的昏暗浴室里,红司全身裸身趴卧的尸体仍在原地不动一般,这四位业余侦探碰触到的一切就是事件真正的内幕?抑或如同瞎子摸象,他们并未触及事件的核心? 其余三个人不得不承认,述及最关键要害的人是藤木田老人,如果依照他的论点,凶手应该就是橙二郎的理由虽然解释得通,但共犯鸿巢玄次是否真的存在?当天晚上是否真的来到浴室?关于这点却还是无法确定。红司的笔记的确是亲笔所写没错,可是,为何在命案发生前才突然开始急着进展,而且还刻意回忆与玄次最初的邂逅?如果一定要怀疑,可以认为是因为有某种必要而特别捏造出这样一个虚构角色,但就像呼出的气息和灵魂都称为psyche一样,从红司的日记或今天晚上几近幻想的推论,不仅是玄次,连黄司或恶童子制吒迦仿佛都突然被赋予生命,开始行动的从后门来访…… 有生以来首次面对疑似真正的杀人事件,因担任侦探角色之一,亚利夫不断地反复思索,却因为业余的悲哀,完全猜不透该将线索中的什么与什么连结在一起进行推理,而且内心不停地想着,如果把这些各色各种的疑惑告诉苍司,情况会变成如何?自从「阿拉比克」之夜以来,亚利夫想要知道苍司内心对于弟弟的死亡有何感受的愿望逐渐强烈。虽然无法将众人在同志酒吧推理竞赛的意见明白告诉对方,却非常想知道在苍司敏锐的脑袋里,究竟如何反映死因及其前后的怪异现象。 尽管藤木田老人提出一些令人费解的言论,像是「尽管是数学专家,应该也未具备那位『主教』般的杀人哲学」;可是,听说苍司放弃研究所的学业,完全是因为对于塑性论的矛盾埋念与教授的意见对立。谈到这个,亚利夫可说完全不懂,他只知道,所谓的塑性,简单说就是弹性的相反。例如,拖拉物体时施加的力量与展延的比例关系会崩溃。在美国,汉基等人提倡的变形理论和布勒加等人提倡的流动理论似乎从以前就对立。理论上虽然是后者正确,实际上却是前者符合。这种在应用数学界已经成为议论主题的矛盾,苍司去年就已完美解开,并提出崭新的理论。因此,如果能够确立体系,在学会上发表,苍司立刻会因为新理论而闻名全世界,但出人意料之外,途中却有人强出头,导致苍司无法公开发表,他同时也被逐出研究所。 这是谣传又再谣传,辗转传入耳中的说法,苍司本人并未详细说明原因,亚利夫自然无从了解真相如何。然而,毕竟过去曾有助教利用医学院唾手可得的药剂毒杀教授的实例存在,所以在学院藩篱的深处也可能因为卷入某种斗争漩涡,随时面对忌妒与反目成仇的攻击。当然,也可能是错在苍司自己也未可知。即使如此,对聪颖异常的他来说,若真有陷害红司的诡计,应该很轻松就能解明吧!更或许像四个人在「阿拉比克」讨论的情节,他可以轻易拆穿其中存在着「第五种手法」也说不定,甚至到了最后关头。其中的内情更是难胎启齿呢! 理由之一是,红司的死亡带给冰沼家的蹂躏,或许远比想像中还要不堪。普罗斯佩罗公爵的城堡出现「红死病」后,灯火消失、时钟也不再响起,任由黑暗与荒废支配;冰沼家同样也陷入颓废与难耐的阴森。 事件发生后,橙二郎几乎都留在妇产科医院,苍司可能也因为得不到教授的推荐而无法谋得好工作吧?或者是不想外出工作?经常独自外出看电影或小旅行。阿蓝也放弃考试的的准备,沉溺在麻将间。家中也未曾打扫,加上秋天找不到园艺工人,庭院的树枝已经杂乱伸展。常绿树维持枯萎的色泽,兼为温室的日光浴室积满尘埃,龙血树和兰花之类散乱置于肮脏的花盆内。 亚利夫第一次造访冰沼家时,由于期待其他事件,对于异样的气氛,感觉上看起来也具有多少活力,可是那一点点的活力现在也已经消失了。尤其是一月中旬,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苍司不顾橙二郎的反对,也不在乎耗费巨资,开始将二楼的房间全部改建,坚持改变外貌,结果让冰沼家更变成平凡的中流阶级住宅。 阿蓝的房间本来就只有三席榻榻米大小,像储藏室一般。红司死后,苍司挪开一个房间,搬入原来的「红色房间」,把「蓝色房间」让给了阿蓝,却将所有红色窗帘、地毯等全都改装。如此一来,亚利夫好不容易发现的「消失的房间」就毫无意义,而接下来就算出现「黑色房间」也没什么用处了。另外,原有的手风琴楼梯也被整修得完全不会发出声响,尤其是橙二郎急于装饰的「绿色房间」,苍司也采取强硬态度,要求橙二郎「若不愿让出来,那就搬出去」,强迫他搬回书房,改变成寻常壁纸和地毯的平凡房间。亚利夫一问,苍司即表示,在八田皓吉的仲介下,他要逐步进行出售这屋子的计划,虽然因为地点关系,买家局限于学校或是宗教团体,不过最近已经有对象开始前来看房,所以必须拆除过度突兀的装饰。但是,在亚利夫心中并不认为理由仅仅只是这样。「一定花了不少钱吧?」很长一段时间未曾来访的亚利夫,对于过度的改变惊讶不已,于是毫无顾忌地问道。 苍司脸上浮现往常一样的哀愁笑容,静静回答:「可是,我这么做也很无奈。」 与往年相同都是连续的晴朗日子,岁末迄今,说到下雨,也只不过是一月十九日晚上下了一场让路面湿漉的小雨。在季风狂吹下,创造了新纪录的火灾,礼拜一也因为电力不足,晚上连霓虹灯都熄灭。虽然时序已经到了「大寒」,气温仍旧暖和得维持在八度左右的某日,亚利夫表面上悠然前来,却因为内心抱着想确定苍司真正的念头,反击说道:「即使这样,总是好不容易完成的特殊装璜,未免也太可惜了。」 苍司似乎不太想触及这个问题,站起身来,「天气不错,要到庭院走走吗?我让你看看红司栽种的玫瑰。虽然只有一株,却是从枚方(注:日本大阪府东北部,也就是位于京都府、奈良县交界处的一座城市)那儿拿来的试作新品种,如果能够顺利开花,听说在玫瑰花界是一大革命。」 苍司边用木屐踢平霜土,边带领亚利夫走向双重篱墙围住、阳光照射良好的空地。 一看,所谓的玫瑰,只是一根绿茎插入土里,约三十公分露出地面,没什么特异之处。 「就是这个?」 虽然依阿蓝所言,此宅邸与「黑死馆」尽管不同,至少也有个玫瑰花园,可是,只栽种一株未免太孤单了些。 「不错。听说是朱红色,不过与一般朱红色不一样的是花瓣会发光。你看,正在抽芽了。」 发光的玫瑰……经苍司这么一说,亚利夫仔细看,发现绿茎各处有节,节处有如出现小小的红色肿瘤一般,露出点点新芽。 「红司说过,如果开了花,要把它称为『L'offrande au néant』(献给虚无的供物)。我虽然不清楚,但梵乐希(注:Paul Valery,1871-1945,生于法国塞特,为法国重要诗人)好像也有这么一首诗。」 ——献给虚无的供物? 亚利夫对此也不太懂,后来问别人才知道,是一首题为〈失落的美酒〉的诗。 我悠游海洋, (已经忘记那是何处的天空下) 为了当成「虚无」的供物, 倒下少许美酒入海中。 呵,酒呀!是谁想让你消失? 是我们依照占卜而为? 抑或点点流出似血? 甚至为我胸中秘密? 瞬间有如玫瑰色的烟雾, 转眼又如寻常, 清澈的流入海中。 你说这酒仅只是空虚?……浪潮已沉醉, 只见海风中倒立坠入、 海底深处的淡影。 (堀口大学 译) 亚利夫虽然听过那首诗,却不明白意义为何?就算现在从苍司口中听到「献给虚无的供物」几个宇,也只是茫然想起,在红司的日记上也有着类似的文句而已。但是,那小小的红芽,却有如不痛不痒的一公分左右膨胀的脓肿,奇妙地留在内心深处。 「怎么说都算是红司最宝贵的东西,我非常希望能够设法让它开花,不过,玫瑰似乎相当难栽种,听说如果施肥的方法错误,即使发光,状况也不一样。」 「但是,所谓花瓣发光究竟是什么状况?总不会是像日光灯那样……」 「那当然。虽然开花前无从得知,不过,郁金香现在也出现能够发出金属光泽的『红皇帝』品种,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吧!」苍司说着起身,环视除了这株玫瑰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的荒芜冰冷空地。 亚利夫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总觉得这种也拉了管线、接上水龙头的地方好像废墟;更奇怪的是,为何要用双重篱墙环绕这样的空地。 苍司仿佛察觉他的心思,「以前这里整片都是花圃与温室,家父专注创出珍贵的新品种,像是三色堇、最近四处可见的瑞士巨人系统属于大型变色,或是像涂上金箔、甚至是朽叶的品种多得是。风信子之后,就是各种三色堇,整个五月都是繁花锦蔟。」 他仿佛以朦眬的眼神眺望那些虚幻的花朵,接着说:「即使那样,却保持极端的秘密主义,连我们都不准看,对于想要求取花苗或球根者更是严禁,以这种双重篱墙围住,简直就像只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战争愈来愈严峻,他还是不愿改成菜园,而坚持维持花圃景观。只不过,家父并非为了赏花、卖花,而好像是让花开只是为了制作诅咒的稻草人一般,直到诅咒对象死于战争之后,他才突然放弃栽培。」 苍司的语气虽然淡漠,不过,所谓的对象应该就是死于原子弹的黄司吧!前些天晚上,久生所提及的,为了得到冰沼家更少不得有「黄司」这个人的怪异证明,曾经将庭院改成实验栽培场,难道就是指这里吗? 亚利夫重新打量四周。即使是在空袭期间,一心憎恨某人的紫司郎仍旧全心全意地走在缤纷撩乱的花圃中,的确是属于居住在异度空间的人物,所以红司会让紫司郎在「凶鸟的黑彤」里担任精神病院院长,也没什么不可思议之处。 「那些花实在真美……」苍司的眼神还是凝视着远方,继续说:「美得令人不禁想说怎么如此之美呢!一直到了最近,我方才明白其中理由。也就是,因为家父持续憎恨一个人,其憎恨在花中结果所致。亦即,只靠着憎恨就已经能够让花朵燃烧得那样美丽……你虽然不断说改变二楼的房间非常可惜,但是,就是因为了解这点之后,我也开始讨厌色彩了。从祖父那一代起,冰沼家的人连名字都染上了色彩;然而,事实上,色彩真的非常恐怖。该怎么说呢?没错,色彩乃是生命力的象征,却具有毒性,有了憎恨的支撑,可以增加其辉采。我就是有了这样的想法,才会毅然下定决心改变家中的装璜……」 苍司首度说明心事。亚利夫听着听着,也逐渐感觉确实是如此没错,继而产生一种几近祷告的心情,认为无论是红色房间或绿色房间,最好不要加深血亲之间彼此的憎恨。而也因为如此,看着脸色憔悴说话的苍司、从刚刚就一直说不出口——你对于红司的死有何看法?以及黄司这个人会不会还活着呢——的质问,直到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只说道:「我只不过是偶然卷入这起事件,所以对于你家内部隐情不想过于深入,但是,你有想过红司是被谁杀害的吗?」 尽管心中认为苍司应该不会太介意,但还是觉得说这些话会伤害到对方。 这时,苍司开始朝主建筑物往回走。「我打算最近召开家族会议,届时希望你也出席。」 「家族会议?」 「是的,讨论卖掉这栋房子之后的事,以及吟作老人的事。老人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劲,我认为应该找他住在千叶的亲戚带他回去……」 「家族会议是不错,不过,我出席妥适吗?」 「没问题!何况如果没有一个外人在场,很难达成协议。如果牟礼田能够早些回来,应该可以俐落地协助解决,可是,听说他那儿的政府出现政变,回国时间大概必须延后了。」 对了,还有牟礼田俊夫这号人物存在。他下了老式预言,表示「冰沼家有死神徘徊」之类,接获红司死亡的通知后,也只是告诉久生说马上会回国,并未表示任何意见。但他一旦回国,应该会说明为何会说出「死神徘徊」,或是「死人累积的怨孽爆发」之类的说词吧!但是,这位牟礼田也如苍司所言,因为进入二月后,重复信任投票的曼德斯内阁倒阁,加上苏联的马连可夫辞职,欧洲的电台广受牵连,他也硬是被留了下来。 在这段期间内,尽管苍司尽力而为,冰沼家却呈现一种奇妙的活力,开始笼罩着像是精神病院般的浓烈翳影。 第二章 21 黑月的诅咒 一九五五年二月六日,星期日。 时序正常的朝春天迈进,冬日里,烟雾般细枝交错的杂树林对面,仍旧澄亮的水蓝色天空尽管冰冷,仔细一看,却已开始略带淡紫色,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溶入金色与红色,如美妙的合唱般扩展。报纸上,异常干燥或电力危机之类每年必定出现的话题也逐渐消失,开始听到大岛的樱花如何如何的讯息了。 虽然先前苍司就已经告诉过光田亚利夫「五日星期六打算召开家族会议,希望你能够在场见证」,但是到了当天,他仍然特地打电话来,表示「能否早些过来呢」,因为语调非常沉重,所以亚利夫中午就前往。苍司和往常一样,穿着似是沁入肌肤的湛蓝萨摩织和服,见到亚利夫,仿佛松了一口气,立刻带他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又发生烦心的事了……」 「怎么啦?和令叔有什么冲突吗?」亚利夫问。 苍司轻轻摇头,「不,是吟作老人的问题。上个月发现他犯了严重的事,所以虽然可怜,还是决定要他离开……因为他弟弟住千叶,表示很乐意收留他……」 「这件事情你说过了。但是?」 吟作老人是苍司的祖父光太郎在大正中期雇用的,因此在冰沼家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十年,苍司他们就这样送走他是否妥当呢?他弟弟会答应收留,应该也是考虑到能够拿到一笔钱财吧?所以亚利夫以为是找自己商量金额问题,但结果不是。 「老人有点奇怪,光田先生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这……藤木田先生说过,好像因为有遗传的精神分裂症而没结婚,那是真的?」 「是的。送他到千叶之后,还是决定让他住院,但昨天他寄来这张明信片,内容虽然可笑,却又令人忍不住担心……」 苍司递出的明信片上,乃是用淡色铅笔写满字体端正的文字: ……承蒙特别照顾,实在感激不尽。为了回报,敝人特别告知——「黑月的诅咒」正在等着作弄你,同时必定会实现…… 在如小学生用力书写的文字中,未曾听过的所谓「黑月的诅咒」绽放出铅笔痕迹的钝光,似乎正传达着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无论它具有什么意义,应该也是与吟作老人信奉的不动明王有关吧?亚利夫默默望着这则来自异度空间世界的讯息。 苍司的神情转为黯郁,「重点就在这里。上个月二十五日,我十二点左右上床,却不自觉的担心楼下状况,心想,老人的样子真的很奇怪,所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吧,我下楼,打算重新确定门窗是否紧闭,果然不出所料,老人不见了,只见后玄开门敞开。我走出庭院……」 透过林木之间看到红色火苗阴森的一闪一灭时,苍司马上认定发生火灾,可是停住脚步仔细一看,火苗只是在低处爬行般的燃烧,不仅如此,火苗前面还蹲着一道红色人影。他蹑手蹑足地走近,原来是身穿白衣、打扮怪异的老人。 「你认为他在做什么?我因为是第一次见到,只是隐约觉得应该就是那样,想不到实际上正是那样,亦即,老人正在进行所谓的『降伏法』,也就是进行诅咒杀人的祷告。」 压低嗓门不停念着的绝对是真言密术的咒语,挂在树干上的破旧挂轴中,色彩斑驳脱落的不动明王像,正在火苗光彩中露出獠牙摇曳。本来,如果施行降伏法,通常是借用降三世忿怒尊之力,法坛也是黑色三角形,但大概时间不够吧!吟作老人只设置了急就章的护摩坛,满脸颦眉怒目的形相,很严肃地进行降伏魔魅、恶鬼、人非人之类的秘密术法。 术者必须选择被称为黑月的一个月中的下半月,而且是星期二的半夜进行,术者净身之后,面向南方,以自己的右脚跺住左脚,口中宛如吐出忿怒火焰,这是因为术者本身随同阎王、罗刹等鬼神的眷属,代替踩踏在大自在天脸上的降三世明王施法,将目标中的恶徒追至坛上,烧净其孽业。这是源自所谓黑色弥撒的密术,苍司后来虽然只记得老人嘴里叨叨念着的顺序,但是看见他反复煽火、注水、撒供花、结手印的背影,仿佛看见老人已经狂乱的大脑切面,内心首先感到难过,待认为适当时间后,立刻招呼老人,请他熄灭火苗、收拾破烂的挂轴,带他进入家中,诚恳地与他对谈。可是,这天晚上的老人却只是很顽固的摇头,无论对他说什么都不理会。 ——吽、四明、阿喜尔、大恶人所为的一切尽悉消灭,喝吒。 如吐血般唱颂的降三世真言,究竟是想要降伏谁,苍司当然非常清楚。在吟作老人歪斜的脑袋里,谋害红司的可恨敌人身影应该逐渐清晰明显了吧!刚开始相信红司并非死亡,而是获得不动明王救赎的老人,应该终于明白事情的真相了吧?尽管如此。只是在寒夜里蹲着施行咒术倒还无所谓,但若让他继续如此待在家中,哪天钻牛角尖毒杀了橙二郎,事情可就无法挽回。所以,苍司明确要求老人第二天就离开这个家。 老人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回答说,在贪、瞋、痴三恶被消灭之前,就算自己从冰沼家消失,不劲明王的忿怒还是不会消失,因为,他在今夜已经得到确证了。 确实如先前藤木田老人慨然提及的,那是初期的精神分裂症,这样的症状会导致逐渐无法分辨现实与幻想,等到看见遍地独股羯磨的曼荼罗之类的时候,就已经不能坐视了,所以即使明知现在让吟作老人离开,衣、食、住各方面会造成相当不便,却仍旧不得不让他由千叶的弟弟家收容,自己这儿则暂时找上下班的女佣来帮忙。 「想不到接获这张明信片。我很放心不下,特别详加询问,获知吟作老人的确已经被送去住院了。依此看来,明信片很可能是住院前寄出的,不过……」 苍司说到这儿,神情晦黯地打住。 站在亚利夫的立场,自从发现「白色房间」与目白不动明王的关系,自然而然对不动明王抱着一种亲密感。更听说五色不动明王中,青莲院青色不动明王、明王院的红色不动明王和三井寺的黄色不动明王,都是温柔慈祥的画像,因此早就打算前往参拜。当然,那也只是几近于好奇的心理,根本与吟作老人无法比拟。何况,见到脸上浮现明显黑眼圈的苍司那种憔悴表情,忍不住就认为必须予以安慰。 「但是,所谓的黑月咒术,如果是精修佛法的出家人正式举行,可能会有效果,但是像吟作老人那点修行,不可能会有作用的。」 「那是当然。」亚利夫凝视着苦笑的苍司眼眸,「看你这阵子相当劳累,我想,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我们一起到大岛或伊豆附近走走。虽然家中还有阿蓝,但是他最近一直往外跑。」 「嗯,大概是想让自己振作,不是到闹区喧哗,就是单独出门旅行……大岛吗?嗯,倒是很想去看看茶花。」 苍司站立窗畔,俯瞰只有寒雀飞舞的荒芜庭院,白皙的脸颊浮现淡淡的微笑。见他如此,亚利夫内心有股热流涌上,觉得除了真的陪他一同出门旅行之外,自己无法进一步做些什么。 的确就是如此。目前虽然像这样以苍司的好友角色凡事提供意见,但若说到实际帮肋,顶多也只是一起旅行,设法让他心境开朗而已吧!毕竟参加晚餐后举行的家族会议即可知悉,冰沼家的财务漏洞非常严重,到底不是像亚利夫这种人所能负担的,难怪苍司会愁苦困扰。 阿蓝方而,由于名义上的掌柜百百濑精明能干,札幌的店面经营相当顺利,就算接下来都游手好闲也不愁吃穿,但是目白的老家因为紫司郎死亡,再加上自战前就沉迷于研究植物,情况可谓相当凄惨。尽管还好没有负债,但无论接下来苍司从事什么工作,只凭一介上班族,根本就无法维持生活。 至于洞爷丸的赔偿金之类的,更是不足倚恃,倒不如趁尚未确定国铁有否责任之前,和解会更有利。所以,在家族会议中,所有人几乎也持相同见解。 十一月才好不容易拨下来的慰问金,失去双亲的冰沼家分配到一百万圆,虽然一开始,苍司与红司都坚决不接受,但最后还是靠着这笔钱才勉强度过难关。结果,最终的决议依然只能卖掉这个家,否则毫无办法。当苍司事先说明今天开会的目的时,众人都保持异样的沉默。 虽说是家族会议,却也只是还活着的苍司、蓝司、橙二郎等几个亲人,再加上八田皓吉、藤木田诚与光田亚利夫三个外人。而且,提到卖掉这个家的话题,更只有皓吉一个人能够开口,他提出自己四处奔走获得的结论。众人皆沉默不语地望着他,仿佛要他继续说明。 皓吉还是身穿皮夹克,拿出某些像是备妥的文件,正想开口时,唇际浮现奇妙微笑的苍司阻挡般地先开口了。 「关于这个家,我有这么一点点的意见,也就是在眼前的窘状下,即使价格低些也无所谓,最好是能找原本就有亲密交情的人买下。」 其他人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开始低声哗然。 他接着说:「八田先生应该也有意见才对,不过,坦白说,目前与PR教团的洽谈已经到了接近定案的阶段,对方估价是一千五百万圆,只不过还有两、三百万圆差距……但是,如果是家人、彼此关系又很亲近……」 「关系亲近的人?」藤木田老人好像最早察觉苍司话中的含意,刻意用平缓的声调反问。 「我希望叔叔能够买下。」苍司静静回答,「我经过一番思考,觉得叔叔如果在这里经营医院应该最合适,因为总比成为新兴教派的总部或什么的,从早到晚敲锣打鼓好太多了。」 ——什么好太多? 亚利夫几乎脱口而出。已经有适当的买主正在洽谈,却打算让给橙二郎,未免过于烂好人。 「苍哥,你是真心的?」阿蓝终于忍不住话中带刺。 苍司却不予理会,「我和叔叔也略微谈过。他似乎也赞成……对吧?如果融资方面有困难,年付或月付都无所谓。」 听他这么说,可以猜测两人之间已经私下讨论过了。 既然苍司如此明说,橙二郎也无法不表示意见,因此原本埋坐在沙发上的他,忽然露出卑猥的笑容。「上次虽是听苍司提及,毕竟事出突然……不过,难得的好意我自然不得不接受。因此我也不希望苍司有所损失,经过相当考虑后,我认为即使以一般市价行情购买也无所谓,同时不必什么年付或月付,我打算向银行贷款……」 橙二郎说着,用力点头。的确,以橙二郎而言,这件事等于帮了他一把,他根本没有融资的必要,只要像以前的医院藉着火灾保险就可以解决,绝对是最佳的买卖。 但是,在此之前拚命奔走、试图让苍司占得有利条件的皓吉却愣住了,连从手上滑落的文件资料也不想捡拾,只是频频挥手、瞪眼,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坐正身子,严肃地开口:「不过,我说苍司,我认为这件事最好还是仔细考虑。当然,你说要出售给自己的亲叔叔,我当然没有办法劝你不要,只是,事情的决定总需要更周详些。」 「那是当然啰!」苍司冷静的转身,「一向承蒙八田先生照顾,我不会毫无回报的,何况,虽然这么说,也不可能马上定案,只是,这个家如果是在商业区,是还能够适合料亭或什么的经营,但……」 苍司尽管带着歉意,可是皓吉也毫不退缩,立刻开始辩驳说,确实,以地点而论,不适合经营料理店或是饭店。虽然不适合,也并非就不能有这样的选择,何况,医院也不是最合适的。新兴教派如果不喜欢,卖给公司当员工宿舍也不错,否则找上美国的财团,要对方买下来当做教堂的建地也不错,没有必要现在就急着脱手。再说,这儿离山手线车站只需要五分钟,就算只当住家使用,一年后很轻松就能够涨价到超过两千万圆。 事实上,由于没人能猜透苍司为何会有如此意料之外的提议,阿蓝气愤得表示不满,藤木田老人也大声表示反对,直到将近八点才告一段落。将最后的决议延至明天,并且附带但书,也就是,即使出售给橙二郎,价格也要尽量接近市价。同时,一切手续委托皓吉办理,手续费就依照其他买方的应付金额一样。 最高兴的人是橙二郎,他哼着歌快步登上二楼,大概是不想被听见他打电话到医院吧! 留下来的人开始异口同声表示不满,藤木田老人甚至相当露骨地指出,橙二郎乃是红司命案的凶嫌。 苍司静静地打断他说话。「我明白!各位刚才所说的事情,我并非没有考虑过,也知道绿司是否真正出生还是疑问,但我不相信藤木田先生说的,连红司死亡的原因都与叔叔有关。至少,叔叔应该不可能会有企图对红司不利的居心。」 苍司的语气非常肯定,但藤木田老人却认为他这种烂好人心理乃是造成悲剧的原因。「像你这样天真的个性,我这个监护人可就难为了,你应该也注意到,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住在这个家中的企圆何在……」 「正因为如此,我才考虑到公开把这个家让给他。」苍司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没错,叔叔的确是很贪心,所谓的贪心也是人类本身的热情之一,那又有什么不好?而且,各位或许已明白,我对这个家开始感到恐惧了,仿佛家中充斥着疯狂般恶念与死人的罪孽,让我很希望尽快迁居到公寓,尽快逃离冰沼家这个牢笼。话虽如此,与其放弃祖父建造的这份产业,我又想到还不如就让叔叔居住,亦即,如果这个家有罪孽纠缠,就让叔叔一肩承担。这就是我会如此建议的真正理由!因而,即使一千五百万变成一千万也无所谓,对我来说,一切已经是够。」 22 死人的生日 沉默持续着。 死者的怨孽!这是牟礼田在遥远的巴黎指出的说法,经过久生具体调查过而明朗化的事实。可是,对于实际承受罪孽血缘、持续居住在这座宅邸的人而言,绝对有着旁人所无从窥知的苦恼与恐惧,据此,苍司最后也将成为罪孽的牺牲者。所以,从他刚才说出的话语可知,无论是否出售这座宅邸,最重要的是如何尽快逃离这个牢笼。 苍司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此刻橙二郎又从二楼下来,所以他假装谈话结束,回过头讽刺地说道:「打电话到医院吗?今天是周末,又要玩麻将?」 「不,不是。」橙二郎难得羞赧的笑了,在空椅子坐下。「我本来确实想约人,可是他们已经开始玩了。反正明天还要继续讨论这件事,今晚我就睡这儿好了。」 橙二郎很遗憾似地说着,可是一听到「麻将」二字,藤木田老人认为最佳时机到来,就在想伸伸膝盖、即将开口之际,似乎也颇好此道的皓吉就先打岔道:「今年几乎完全没好好过春节,各位,怎么样,今晚大家来摸一圈吧?」 可能因为手续费已决定与一般买方可以收到的相同,所以皓吉的心情也转为轻松吧?但这实在是个求之不得的提议。因为藤木田老人后来也坦白,他本来这天就打算找橙二郎玩麻将,好实现一个月前在「阿拉比克」谈妥的内容,现在由皓吉主动提及,真的再好也不过了。 由于提议完全没人回答,皓吉以为大家都兴趣缺缺,因此怂恿似地弹了一响手指。「蓝司,怎么样?虽然听说你的技术不错,但我年纪这么大,还很少输过呢!」 阿蓝慌忙轻咳两、三声,「可是八田先生属于战前派,老借口说什么是在昭和六年订定的规则中成长,碰了白皮多赢两百就大弹吆喝。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 已经完全放弃进入东京帝大就读,整天沉浸于麻将馆,阿蓝好像也动心了。 「我们都玩两番的规则,也就是宝牌(注:日式十三张麻将规则之一)多一番,满贯是六千九千、七番八番则增加五成,役满(注:基本上是指日式麻将局中所谓的满台)加倍。现在到处都是以这样的规则进行,和你们以前不同,所以……」 「胡说,我也早就改打两番的规则了。」皓吉也似乎有点窘了,「何况,大阪的规则还更严苛呢!满贯是八千一万二,你可别吓坏了。怎么样,要试试吗?」 听了两人的对话,橙二郎打岔道:「看样子好像大家都很有自信,那就开始吧!」说着,忽然注意到似地,「可是,人数好像多了。」 「不,我刚刚学会,不够资格参加。」亚利夫慌忙托词。事实上,他从小就经常打麻将,也有自信无论这些家伙何等厉害都能抗衡,不过,在此还是顾虑些才好。 「人数太多的话,可以轮流换人呀!」阿蓝回答。 一旁的藤木田老人也对说他已经差不多忘光规则的苍司表示,「没问题,我会好好教你。」 加上皓吉笑闹着推波助澜,气氛与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家很难得出现热闹的笑声,六个人从客厅往起居室的暖桌移动。 趁着皓吉与苍司个别打电话到几个地方或到房间拿香烟的纷乱之际,藤木田老人找亚利夫到饭厅,表示今天无论如何都想打麻将,而且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然后递给他一张纸条。那是横边画细长的直线,纵边写上经过时间的备忘纸,似乎也不是谁输谁赢的计分表。 「知道吗,你和我尽可能轮流休息,填好这张表,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填法很简单,只要用○或●的符号就行了。」 「但是,应该填入什么内容吧?」 「什么都可以,在打麻将途中留在记忆上的任何事都可以填上。不,且慢,应该是没有留下记忆的比较重要!也就是,谁上了洗手间,或有谁离席时,立刻在这个时间位置打上●记号,制作出所有人的行动一览表,当然,我们自己的行动也别忘了。」 「这么说,谁赢得满贯、得到多少分也要记下来?」 「不,那只要另外制作计分表就可以。这张表主要是在麻将结束时,能够帮助记忆在第三圈的南风二时,谁做了什么事之类的,如此一来,事后我只要看这张表和计分表,就可以对每个人进行深层心理学的解剖分析,一旦顺利,或许能轻而易举说明冰沼家事件中的根本悲剧因子。与『金丝雀杀人事件』不同。因为嫌犯只有橙二郎一人,他的心理证据不需一圈就能掌握,但如此详尽的话,才可能不出错。」 亚利夫很难理解藤木田老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盘算,不过,对方所提的「金丝雀杀人事件」,他前不久才大略读过。内文开始是被称为金丝雀的舞女在完全的密室内遭人勒毙,接近事件的大结局时,名侦探菲洛·凡斯因为三名嫌犯赌巨额扑克,比较分析胜负的手法与杀人的手法,掌握住真凶的心理性证据,当然,凡斯还事先利用诈赌高手,一方面了解对手的底牌,一方面进行赌局。 藤木田老人只是反复提醒,「你休息的时候也得注意橙二郎的手部动作,绝对不能忽略他是否发出类似暗号。」 与扑克牌不同,打麻将时可以靠着位置和洗牌的手法,对于对手的底牌有某种程度的了解,可是,一切真的能尽如藤木田老人所预料吗? 反正,这天晚上的麻将牌局是待帮忙的女佣回去以后的八点四十分才开始,大略的纪录和经过如下,根据战后的规则,以东南半圈为一圈,略记的人名依照该次得分顺序记下,括弧内则是休息观战者的名字。 第一个四圈,八点四十分至九点四十分 橙、蓝、皓、藤(苍、亚) 开始前,藤木田老人好像模仿「金丝雀杀人事件」般,表示是否要把赌注稍微提高一些。只有皓吉表示无所谓,其他人全部反对,结果决定为一千点为一百圆。如果要学凡斯,最好是一千点为一万圆比较恰当,但最后无法坚持这点,与侦探的格局有落差。 即使只是家庭麻将的金额,没自信的苍司和亚利夫还是在一旁观战,但已决定每四圈更换两个人。事实上,从砌脾手法而论,皓吉、阿蓝和藤木田三人完全不同,其中以皓吉在摸牌时,圆胖的手指只是在牌堆上轻轻一摸,一张牌就已在掌中,同时把不要的废牌随手一丢,双手一合,面前的牌列马上整整齐齐,感觉上根本不是一般外行人能够对抗的对手。 亚利夫边制作得分表,视线很自然的专注于橙二郎丢出的牌上面。藤木田老人想要识破的究竟是什么?在「罗杰·艾克洛命案」中,夏波医师轮到庄家时,南风圈一开始就是天听,可是,汉医橙二郎的目标呢?既然如此重视「绿司」,照理说应该先来一局「绿一色」吧?可是,如果喜欢「青发」而讨厌「红中」,就算自己没下场玩牌,从他的表情和态度也能发现迹象,但是,他仍旧与平常一样神经质似地默默低头望着下方,根本就无从判断。还有,从他完全不吃牌、不碰牌的牌风看来,也勉强可窥出他的谨慎和阴险。 不论如何,这第一个四圈只是前哨战,至少,亚利夫不认为牌桌上会出现爆出火花的心理斗争。 藤木田老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除了在东风二自摸一把之外,完全悠哉悠哉模样,所以胜负逆转,由其他三人进行微妙的互相领先,可是在北风前的重要关键时刻,阿蓝杠牌后,不知何故少掉一张牌当相公,首先退出领先群。他并非忘记补牌,也非连打两张牌,原因完全不明,只能说很不可思议。结果,最后在藤木田老人一把小自摸后,橙二郎取得最领先地位。 第二个四圈,九点四十分至十一点整 苍、橙、皓、亚(藤、蓝) 每个四圈有四、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较琐碎的事情在此略过。 因为规定一次换下两个人,所以阿蓝虽然不太甘心,但还是改由苍司及藤木田老人强力推荐的亚利夫代替。与虽有自信、却不脱学生麻将领域,出牌非常冲的亚利夫相比,苍司判断敏锐、出牌犀利,展现出无人可及的彪悍,尽管橙二郎保有运气、皓吉牌技一流,仍旧只能被甩得远远的。橙二郎似乎认为不应该会这样,经常勉强听牌,结果受创愈深。不过,到了北风圈,苍司有如着魔似地打出扣在手上、海底犹未出现的「青发」,被橙二郎开杠后杠上开花。他似乎因此非常高兴,即使计算好各人的得分后,他还不停地解释说,他不相信自己的手气会持续坏下去,所以毅然打掉万子,并且不听对倒的开杠,终于能够自摸加杠上开花。 藤木田老人休息时,立刻仔细端详亚利夫交给他的备忘用纸,不久,他上洗手问回来后,一脸若无其事状地在自己的名字划上●记号。 亚利夫在旁偷看,觉得非常滑稽,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来。 先前也提及,橙二郎的手法之类,可能因为第一个四圈一切都很小心翼翼,所以并未发现丝毫启人疑窦的动作。名侦探凡斯藉着玩扑克排而有所发现,乃是因为「金丝雀杀人事件」的凶手具有专注于赌博的个性,而藤木田老人可能也完全窥知能够证实红司命案的心理性证据吧? 因为在第二个四圈结束后,橙二郎像是很不甘心地放开摸着四张「青发」的手,仿佛首度发现地说道:「嘿,轮到我退场吗?我知道这把赢了也只是第三……真的好累!」 他边揉双肩边起身,「今天晚上我就玩到这里吧!虽然心情轻松多了……但是,明天还要讨论房子的事,各位最好也不要玩通宵。」说完,他开始准备返回二楼。 然而,藤木田老人并未阻止他。 橙二郎本来就没什么体力,亚利夫也早就知道他不可能玩通宵,可是,目标人物橙二郎回房睡觉,亚利夫还是无法释怀。 休息四圈的阿蓝一副忘掉已经谈妥之事的态度,完全热衷于麻将,专注收妥筹码,「我们继续玩吧!」 看样子,他因为方才藤木田老人所说的不只是橙二郎的心理证据之事,其中还横亘着冰沼家底层的内幕,所以也只是默默目送橙二郎上楼。 气势不错的苍司也难得很高兴似地,「晚安!那就明天吃午饭的时候继续讨论。」然后,他驱邪般地关上纸门,微笑回头,「轮到蓝司吗?我一直以为你技艺稍有进步,可是刚才一看,好像还是有点问题呢!虽然可怜,但只好继续欺负弱者了。」 第三个四圈,十一点整至十二点二十分 藤、苍、蓝、亚(皓) 尽管亚利夫表示自己要在旁观战,但皓吉似乎有所顾虑地坚持应该轮到自己休息下场观战。只不过,他是那种常见的啰唆型人物,在苍司背后觉得无聊时,马上开始指指点点提出建议。虽然经过刚才的四圈,他应该已了解苍司的牌技如何,却还是在意与自己的打法不同。例如,苍司打算单吊,他马上认为应该听两头,而大声说「应该听双头」;苍司准备打某张牌,他又用粗大的手按住苍司,干涉说「打这张会放炮」,结果苍司实在受不了,硬是把他赶开,「拜托,你到一旁去吧,不必教我。」 经此一来,皓吉沮丧地缩在廊间角落,拉开大衣披盖,低头烤着炉火。他那模样,让人感觉非常可怜! 阿蓝可能经过休息后气势已经用尽,这回同样显得有气无力,而且还有困意,等到东风圈结束后,终于对皓吉说「你帮我排一下牌」,自己则冲向浴室开始洗脸。 「没问题,继续。」他大叫。 不久,他边用冰冷的毛巾用力擦脸边走了出来。也不知是否有效,后半圈他开始开朗地哼着擅长的法国香颂,而且连庄好几把。但仍比不上藤木田老人豪放的独听主义,以及苍司精密机械般的听牌,只好保住第三名地开始收集筹码。 备忘纸上记着阿蓝去浴室洗脸,以及十一点左右,无事可干而一脸无聊的皓吉到厨房去烧开水。为了与上洗手间区分,使用○,不过,亚利夫总觉得那是白费气力。 第四个四圈,十二点二十分至两点整 皓、亚、蓝、藤(苍) 第五个四圈,两点整至三点三十分 皓、蓝、藤、苍(亚) 在第四个四圈休息的苍司,因为吟作老人不在,所以再度去巡视门窗是否紧闭,以及因为和服不便,到隔壁房间换了夹克和长裤。不过,之所以没有注明正确时间,主要是因为这样并无大碍,以及亚利夫的运气出来了的缘故,再加上皓吉同样时来运转,展现出绝妙的牌局。 在东风底到南风起之间,皓吉勉强听牌,但是因为三色牌又无花没什么意思,只有碰掉一对风牌,变成混一色听牌。而且有时候本以为他手上的底牌是条子,想不到却是万子;有时候以为是筒子,没想到却是条子,愈猜测愈是被玩弄于掌中,老是出乎意料之外。 虽然看皓吉开始时的动作,就很清楚如果砌牌时用那如魔术师般的手指动手脚,根本就没希望赢他。但问题是,无论把牌搓洗得多干净,也特别注意他排列的手部动作,他还是能够自由自在地摸起「白皮」或「青发」,然后眨眼间就完成门前清。像这样的气势,如果是刚学会麻将的人还有话说,都已经是内行人的现在,根本就无法置信。或许,皓吉是利用偷牌、搭牌、换牌等各种高级手法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未可知。 亚利夫几近愚蠢的战术虽然稍许扳回劣势,但是仍旧连败三个四圈。至于藤木田老人的多年苦练绝技,同样也没有起色。 在第五个四圈发生略微奇妙的事。正好是二点半左右,从方才就一直进牌不顺的藤木田老人以困倦的声音说:「至少也泡杯茶吧!不喝点浓茶,连牌都在打盹了。」 输到休息的亚利夫站起身,走向厨房。 皓吉紧跟在他身后,边说「我去小便」,边大步走向洗手间。 亚利夫从厨房回来时,对方那肥胖的身子已从走廊被吸入洗手间,只剩下门板还在摇晃。而就在这个时候,走廊的电话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滴铃」声。亚利夫立刻望向昏暗的走廊,但电话前却不见人影。 皓吉也立刻从洗手间出来,疑惑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 的确是电话铃声没错。话虽如此,应该没有人会在凌晨二点半这种时刻打电话,更何况,只响了一声就不再有任何声响。 亚利夫放在炉火上的水壶水烧开后,苍司很快就去拿下,顺便把可可罐与茶杯放在盘子上端过来,要求亚利夫泡茶。 像这样,直到天亮为止,备忘用纸上留下附图所记的●○圆圈记号。其中,最后两个四圈与表上标示的「重大证据」之间没有太大关系,顶多只是苍司说自己很累而裹着毛毯在一旁睡觉之类的。不过,还是顺便记下来。 第六个四圈,三点三十分至五点整 皓、蓝、亚、藤(苍) 第七个四圈,五点整至六点三十分 蓝、亚、藤、皓(苍) [图] 而从第三个四圈的十一点过后不久缩回二楼的橙二郎,似乎一直毫无异状地在睡觉,但是等到麻将结束的时刻,他却已在书房的床铺上气绝了。 正好是二月六日紫司郎生日当天的早上! 苍司从壁橱拿出毛毯,裹在身上睡觉前,也曾寂寞地喃喃说着:「已经是六日了,是爸爸的生日呢!」 也不知是否黑月的诅咒之一在「死者的生日」成真,橙二郎这位「贪婪者」已成了摘下金框眼镜、尖鼻朝上、脸上浮现鲜明红斑的尸体。而书房还是几乎过度慎重的严密密室,门窗也全都从内侧紧密锁上。 23 凶手们的合唱 一开始,亚利夫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在不知不觉间被牌局的动向所吸引,热衷于胜负。在六点半第七个四圈结束时,已经是累得精疲力竭,只是茫然望着正吵着是否要计算总得分的众人。 这时,忽然从楼梯方向传来上洗手间的皓吉发出异样尖亢、凄厉的叫声。「我好像闻到瓦斯味,各位不来看看吗?」 听到声音,藤木川老人首先脸色遽变站了起来。苍司也踢掉毛巾一跃而起。主张再玩四圈、牌况不错的阿蓝也丢下得分表,冲出走廊。大家挤在楼梯口,抬头望向黑漆漆的二楼。 也不知是否心理因素使然,或是真的在某个地方有瓦斯漏气,感觉上周遭漂浮着瓦斯稍带甜位的不安气味。 有人打开电灯开关,上面的楼梯台一片明亮,同一时间,每个人争先恐后冲上阶梯,理所当然似地拍打橙二郎入睡的右侧书房房门,并且异口同声叫着。但是,没有回答!房间门从内侧牢牢锁上,拚命转动门把手也没用。静谧的房间里仿佛有无数条眼盲的蛇在爬窜,瓦斯好像仍在漏气,而且感觉上味道愈来愈浓。 一向谨慎的橙二郎不可能半夜里会踩脱瓦斯管,而且如此大声的骚扰仍未醒过来,应该可以确定已经出了意外。 「这里进不去,从书库那边绕进去吧!」动也不动的房门让苍司非常生气,他说着,带头绕往走廊,同时立刻大叫:「原来是这儿漏气!」 苍司伸手指向化妆室。 那是在洗手间旁边、约莫一张榻榻米大小的木板小房间,里面只有洗脸台和左边一个稍大的瓦斯开水炉,从细管引出的母火火焰已经熄灭。看样子好像持续漏气很久,狭窄的化妆室溢满了浓浓的臭味。 亚利夫后来问过才知道,这个瓦斯开水炉最近几天状况不太正常,应该不会有人使用,可是也不知是幸运或不幸,因为房门半开,臭气味道才得以传到楼下。否则,也许尸体要在相当时间之后才会被发现。在穿过冷冰冰的书库,企图打开通往书房另一边的房门后,这才发现这扇门同样也从内侧被锁上,整间书房有如密闭的盒子,连瓦斯臭味渗入的缝隙都没有。 此刻,几个人都惶惶不安地不知该如何进入书房。苍司则冷静思考,考虑到楼梯那侧的房门不但有钥匙,还装上门链,除了破坏,根本无法打开;而这儿的房门因为平常无人出入,应该都是将钥匙插在锁孔中,只要小心插入备用钥匙,将门把拉高,试着将插在锁孔中的钥匙推出另外一边,就可能打开房门。 结果,在一番尝试之后,终于顺利打开房门。但才踏入房门,尚未开启电灯,众人立刻因为房里充满瓦斯而仓惶退出走廊,而且果然不出所料,书房已成了死亡房间。虽然仅是一瞬间,但任谁都清楚看见,瓦斯暖炉栓与房间角落的瓦斯开关全开,暖炉不断咻咻的喷出瓦斯,而橙二郎捲缩床上,即使门外汉也知道,那绝对已经死了好几个钟头,根本就无法挽回性命。 接下来,亚利夫只是呆然望着漂浮的骚乱景象,只有胸口的悸动清晰传达耳中。他拚命想抹去自己心中一股声音,那声音执拗地反复诉说着某项恐怖的事实,他完全不想听到的事实…… 苍司打电话找岭田医师。皓吉楞楞地坐着。阿蓝与藤木田则用湿手帕蒙住脸孔,如敢死队般冲入书房,一一打开紧闭的窗户,也不理会所谓「不可碰触现场」的禁忌,搬出身穿睡衣、捲缩如老太婆的橙二郎。确认已经完全死亡后,骚乱总算告一段落。 但是,亚利夫内心的骚动却愈发强烈,甚至感觉呼吸困难。究竟是谁惹出这样的祸事,不用说,他现在已经非常确定了。 当亚利夫黯郁地环顾沮丧的众人之际,突然听见苍司锐利的声音。 「打麻将时,没有人碰触厨房的瓦斯总开关吧?」 亚利夫内心反复思考——如眼前所见,既然书房两具瓦斯炉栓全开地喷出瓦斯,那么,若非半夜有谁偷偷潜入打开,或者橙二郎自杀;那就是橙二郎不小心开着暖炉睡觉,却有人不知情,半夜里在楼下关掉总开关后,又另外有人再度打开…… 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回答,不久,皓吉怯怯地开口:「是我关掉开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