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之市认为,如果我们是专家,一般老千手法应该行不通。一般老千手法——例如使用动过手脚的骰子及壶的老千伎俩,就算骗得了门外汉,也骗不了行家。而且反过来利用眼睛不便的缺点的策略,对黑道弟兄也不管用吧。就算我们把双硬说成单,富之市也无法反驳。 善良的村人不会撒这种谎,但坏蛋就无法保证了。视情况,自己的不利条件还有可能就这样被当成弱点利用。 而且老师又说了类似的话,不过他是随口说说的。 所以富之市说他当时不安极了。 他说他踌躇再三,最后豁了出去,决定以他擅长的项目来决胜负。 也就是花牌。 这……就算是行家,也很难识破。 因为富之市使用的牌子,只是他摸熟了罢了,并没有动任何手脚。那不是「削工」牌也不是「毛入工」牌。看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副破烂花牌而已。 然而…… 这个技巧也一下子就被老师封死了。 因为毫无预期地,我被老师介绍为使用同一种技法的人。不仅如此,老师还虚张声势说要是随便耍诈,是会被我看穿的。 嗳,这也有一半是事实,不过对富之市来说,是真是假似乎都无所谓。因为听在富之市耳中,老师所说的话,怎么样都只能是一种威胁。 他无法把这当成误打误撞。 虽然那真的只是误打误撞。 不过如果处在那种精神状态,还是没办法把它当成误打误撞吧。我若是富之市,也会这么想。而如果那不是误打误撞,就表示自己的手法被看穿了,或是有被看穿的可能性。因为除此之外,突然冒出来的访客没道理会说出那种话来。 要是得意忘形,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到时候可能会被逮个正着——富之市似乎这么想。 花牌太危险了。 于是…… 富之市使出了最后手段。 就使用连黑道也难以识破的究极老千骰子吧…… 富之市这么盘算。 就是那两颗出色的工艺骰子——六音骰。 所谓六音骰,如同其名,是能发出六种音色的骰子。 就像老师赞不绝口的,那骰子六面是以不同的材料精密组合而成。不过如同富之市所说明的,它的形状和重量分配都十分正确,甩出来的点数,比一般骰子还要平均。 不过, 声音不同。 骰子的六面不只颜色不一样,表面的硬度也微妙地不同。所以碰到地板时,每一面敲击出来的声音会有细微的差异。 只要能够听出放下壶时骰子碰到地板的声音——滚动的话,就是最后停下来的音,就能够听出是哪一面朝下。 当然,声音差异极其细微,一般人绝对听不出来。 要分辨这些声音,需要非同小可的听力和集中力,以及非比寻常的修练。 富之市后来说,这种老千骰子是江户时代留下来的传说中的老千骰子。但能够运用自如的赌徒,过去从未出现过,来历非凡。 富之市自年轻时便失去视力,耗费了约十年的光阴,孜孜不倦地学到了这种骰子的听音辨识技巧。 这可以说是老师说明的「闻音」老千骰子更上一层楼的赌具吧。「闻音」只能听出单双,但这「六音骰」却连数字都可以听出来。此外,「闻音」必须甩下壶后稍微后拉,磨擦骰子才能听出声音,但「六音骰」在它落地的时候就可以听出来了。 这样的话,不管是什么人,以什么样的手法甩壶都没问题了。 只要能够听出声音,就形同透视壶中。胜率会有十成,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使用这种骰子需要一些条件。首先,地板不能是软的。榻榻米或布也不行。地板必须是坚硬的、能够清楚反弹声响的材质。铺了硬木板的木板地房间是最合适的。 还有,因为要听出细微的声音,在吵闹的地方行不通。那里是山村的郊外,而且是荒野中的独栋房子,时间又是深夜,条件再适合不过了。 使用六音骰的条件都齐全了。 富之市本身对这一招似乎自信十足。 因为再怎么说,这都是传说中的骰子。 然而…… 富之市却失败了。 因为太吵了,太烦人了,状况太教人分心了。 没错,我们多多良胜五郎大师的存在,粉碎了传说的老千骰子。一下子跌倒一下子撞到一下子碎碎念,甚至还唱起下流的歌曲来——扰人安宁的老师,言行举止在在分散别人的集中力。可是对我来说只是让人分神的麻烦,对富之市而言,却是致命伤。 不是因为分神…… 而是因为听不见。 听不到声音,就毫无意义了。 传说中的骰子也和普通骰子没两样了。 富之市慌极了。 不是因为赢不了才慌。就算听不到,胜率也是五成——只是成了单纯的赌博而已。所以富之市的慌,是担心自己的最后一招竟也被识破了的慌。 富之市心想,如果连无敌的神技六音骰的老千手法都被破解,那么这就不是自己应付得了的对手了。如果村人真的派来了这样一个高手,自己绝对完蛋了。既然如此精通赌博,那一定是黑道老手。面对这样的对手,再继续耍些早已露出马脚的老千,遑论胜负,连自己的小命都难保了…… 当时富之市紧张得心脏都快爆炸了。 就在这个时候。 原来如此,我发现了… 老师这么大叫。 「你发现什么了?」 「当然是妖怪的事。」 老师边啃白萝卜边说。 我和老师在里间享用大餐。 村人们对我们说,如果我们累了,不用客气,可以到里间休息。我们也不是累了,可是有点跟不上地方色彩浓厚的热闹气氛,所以我们贪婪地端着美食和酒瓶,溜出宴席,移动到里间去了。那里铺着高级一些些的寝具。真是无微不至。 大客厅还继续热闹着。 「是妖怪啊。」老师反复说。 「你说什么?」 「我当然是说,」老师理所当然似地说道,「就妖怪嘛。这还用说吗?我不可能去想其他的事吧?」 这我知道。 「喂,沼上,我可是个妖怪研究家啊。我在那种状况灵光一闪,只是这样罢了。」 「那……」 所有的一切,都是富之市自个儿误会了吗? ——总觉得…… 「结、结果根本没关系吗?」 「才不是没关系呢。你在说什么呀?要是没有身历其境,或许就不会发现了,那真是场不错的体验。」 「我、我说你啊……」 我正要开口抱怨,此时纸门打开,富美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主角怎么可以就这样跑掉?而且还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 富美生气地说,坐到垫被上。 「怎么能把纯真少女独自抛在酒宴上呢?」 「也、也不是那样……」 村人为富美准备了其他房间,而且富美好像十分融入其中,所以我们没有叫她。 「哎呀,你们还在吃吗?」 「当然了。」老师答道,「我们怎么能糟蹋村人的好意呢?我们会吃得清洁溜溜的。」 「那么在外头吃不就好了?」富美说,「唔,大家似乎玩得很开心,好像也没发现你们不见,好吧。话说回来……老师,你是什么时候识破的?」 富美恢复一脸正经,这么问道。 「识、识破?」 「不不不。」我说,「老师根本没识破啊,富美小姐。这个人果然只是个妖怪痴罢了。」 「这样吗?」富美露出愣住的表情,「怎么,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听说富之市先生对八兵卫先生说自己的真面目全被老师看穿了,还说什么对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所以说……老师根本没……咦?」 什么叫真面目? 「真、真面目?不是被识破老千?」 「对,真面目。就是……老师识破了富之市先生是原本住在那里的一家人的遗孤吧?」 「咦?是这样吗?」 我大吃一惊,把煮芋头都给弄掉了。 「遗……遗孤?住在那里的一家人指的是谁?那户人家发生过什么事吗?那、那户人家……」 「是遭作祟的宅子。」 「那里就是遭作祟的宅子?」 「咦?你不知道吗?」富美说,睁圆了眼睛,「骗人,你真的不知道吗?沼上?」 「我、我怎么会知道?我根本没听说啊。」 老师大概也不知道。他又没看穿。 「那、那富之市是……」 过去为了指导种桑而被请到这块土地,然而一家之柱不幸因病过世,遗族蒙上触犯禁忌遭到作祟的污名,被赶出当地的悲剧的一家…… 那一家的遗孤,就是富之市吗? 那么…… 「这是复仇啊。」富美说。 「复仇?这是怎么……」 「被强迫带来,生了病也没人帮忙,有人死了就像赶狗似地把人放逐出去,就是对这种种残酷对待的复仇。听说富之市的父亲罹患肺病过世,一家人被赶出村子时,母亲也过劳病倒,姐姐得了腰病,富之市自己也双眼失明了。」 八兵卫也是这么说的。 「这种状态,根本无法生活。母亲在一家人迁出村子后,马上就过世了……富之市说他为了扶养无法下床的姐姐,吃了许多苦头。当时富之市才十五、六岁,而且还双眼失明,光是一个人要活下去就不得了了。他说他一开始去做按摩学徒,但光靠给人按摩,无法糊口,结果就踏进了不好的世界,也做了许多坏事。他是在那里学到赌博的。他费了三十年,呕心沥血存了一笔钱,开始做起放款业,但生活安定下来的时候,姐姐却过世了。」 坏迷信…… 八兵卫这么说。 那的确是坏迷信吧。 不过决定要触犯禁忌的是村人。 而逼使村子触犯禁忌的是贫穷、是不彻底的近代化。 迷信还发挥着机能的时候,不会被当成迷信。当它不再发挥机能以后,才会被当成迷信。原本是生活核心的事物错位,以它为基础形成的文化破裂时,它的裂痕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富市就相当于这个裂痕吧。 「所以我完全失掉了人性——富之市先生这么说。他说他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就这样活了十几年。可是过了六十岁以后,他开始莫名地厌恶起这样的日子来……」 厌倦尘世,想要隐遁而来到这座村子——他对村人的这段游怀,也并非全是谎言吧。 「……不仅如此,富之市先生还在空袭中被烧掉了房子。所以他有了一番思索。」 「思索?」 「嗯,他回顾自己的半生,细细寻思了一番。因为失去了多余的财产,才会萌生这样的心境也说不定。他说他这么想了:这一切全都是那座村子害的。一旦这样想,想法就定在那儿,富之市先生再也没法去想别的事了。」 原来如此。 失去一切的时候——必须从头来过的时候,人需要一股极大的原动力。我连富之市的一半都还没有活到,所以不了解,但上了年纪以后要重新出发,一定更加艰难吧。富之市这个人是利用他的复仇心来做为原动力吧。 「所以……他计划了这次的事。」 「果然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啊。这圈套是从哪里开始?」 「全部都是。」富美说,「听说这相当困难呢。因为这不是对个人的复仇呀。再说,富之市先生调查之后,发现把他们一家人赶走的村人几乎都不在了。嗳,都已经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这也没办法,但富之市先生结果不是对村里特定的谁复仇,而是得对村子本身复仇了。」 「对村子本身复仇?」 「也就是……毁掉村子。」 「毁掉村子?」 「对。首先……他塞了一笔小钱给认识的恶质业者演了一场戏。说要买下这座村子盖渡假村……」 「从这儿开始就是假的了?」 「当然啦,对吧,老师?」富美说。 老师只是一仰头喝干了酒,没有回话。 「这么偏僻的地方,才盖不起什么渡假村呢。与其要在这儿盖,我住的村子地点更好。要开发的话,售先开发的不是这前面的村子,就是温泉区呀。那儿变得热闹的话,这一带或许也会好过一些,不过还是不上不下。如果山好,应该会选择更靠山的地方,可是更靠山的地方,还有更多交通比这儿方便的地方,说难听点,这个地点几乎没有半点利用价值。我想这村子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件事。可是……」 「村人信了那一套?」 「对,他们被说服,认为有法子可想。因为有企业说要出大钱,让他们完全误会了。他们认定自己的村子能够变成观光地。」 「可是富美小姐,那个企业根本就是串通的,不是真心要买吧。这次是村人拒绝了所以还好,万一村人真的打算要卖……」 「要让交涉破局的手段多得是啊。」富美说,「拿什么说词都行。重点是要让村人以为自己住的土地具有利用价值。而这一点顺利成功了,接下来只要拿诱饵来拐骗就行了。对吧?」 「诱饵?」 「对。村人知道自己拥有别人即使出大钱也想要的财产了。可是如果只是就这样搁着,一文钱的价值也没有……等于是白白糟蹋。想要有效利用这个宝物,就需要钱。换言之,这诱饵就是钱。这村子本来就穷得要命……所以这个饵也一下子就钓到村人了。」 可是, 「就像富美小姐你说的,这村子够穷的了。那么根本用不着那样精心策画也行吧。」 「不行的。」富美竖起食指摇晃,「富之市先生在计划的最后,安排了他最拿手的赌博。你觉得只是跑过来邀集,这村子会有几个人沉迷在赌博里?大家全都是老实人啊。就算只让两三个人破产,也没有意义啊。富之市先生的复仇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整座村子呀……」 说的没错。 我也觉得只是邀约,这村子里的人不会去参与什么赌博。 光是生活无趣,或是可以赚钱、很好玩是不够的。会因为这种动机而沉迷于赌博的人,这村子里没有几个吧。就是因为有为了村子的将来这种名正言顺的理由,村人才会有一半以上都染指反社会的赌博行为。 「如此这般,主角登场了。富之市先生算准时机,回到了怀念的遭作祟的屋子。听说……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当时的关系人几乎都不在了。有人已经过世,也有许多人迁走了吧。像八兵卫这些剩下来的人,年纪也都相当大了。加之五十年的岁月使得富之市的外貌产生了剧烈变化。至少五十年前的富之市,不是个秃头的按摩师傅。 「就是啊。」富美说,「所以富之市先生说,虽然没人认出他是没法子的事,但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落寞。」 这里对富之市来说,应该是个只有辛酸回忆的地方。而且他是满怀恨意,为了复仇才回到这里的。即使如此,还是会觉得落寞吗? 「可、可是……等一下啊,富美小姐。」 过去富之市住在这座村子。 那么…… 「他的户籍呢?就算撒谎,也骗不过村公所的户籍人员吧。他不是规规矩矩地去办了迁入登记吗?如果他以前住过这里,村公所的人马上就会发现了吧。」 「富之市先生换了名字。」 「换了名字?」 「对,为了这个计划,富之市先生与偶然认识的伤痍军人交换了名字——不,交换了户籍。也因为被空袭烧得一无所有,他说他毫无眷恋。所以户籍人员受理的菰田勘介这个名字,是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军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准备得真周到。」 「那也不尽然。」富美说,「因为他的本名叫做富田市造啊。」 「咦?所以……他才会叫富之市吗?」 「其实他是希望有人发现吧。」富美说。 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的话…… 或许就不会发展成这种局面了。 「其实富之市先生在做出这个计划之前,曾经回来过这个村子一次。他说当时他明明看不见,却觉得这儿一点儿都没有变。上了年纪,忘了许多事,记忆好像也变得暧昧模糊了,然而这个村子的景色,他却记得一清二楚——或者说,他可以历历在目地回想起来。这也难怪啊。富之市先生是在这座村子失去视力的。这座村子的风景,就是富之市先生最后看到的景色啊。」 我想……实际上他最后看到的景色,与这座村子现在的景观,应该几乎没有差别吧。 富美说,富之市最感到吃惊的,是自己的家——遭作祟的宅子就这样原封不动。 「富之市先生说,这让他深刻感觉到,纵然没有村人记得他们一家了,村子却将忌讳的记忆确实地传递下去。」 「忌讳的记忆?」 「对,因为村里的年轻人向他说明,那儿是没有任何人会靠近的地方。」 对村子复仇。 毁掉村子。 原来如此。 「那里的土地本来是村子的。富之市先生自称菰田,向村子买下了那块土地。村子因为财政困难,非常乐意,贱价卖了出去。至于他的军资……当然,说什么从无依无靠的老人那里继承财产是骗人的,其实是靠那两颗传说的骰子从城里的乡下黑道那里骗来的。」 「靠赌博从黑道那里骗钱?」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富有。」富美说。 原来如此……那两颗传说中的骰子,是成功骗过真正的黑道、拥有优良实绩的道具。那么他当然会满怀自信地用它来应战。 「接下来……就可想而知了。村人们一下子就掉进陷阱,近乎好笑地堕落下去了。赌博这种东西,一旦陷进去,就只会愈来愈难以自拔——这一点沼上应该最清楚吧?」 我……撇下嘴角。 嗳,我是很清楚没错。 村人们陷入老千赌博的泥沼,进退不得了。要是就这样置之不理,为了偿还欠富之市的债,村人不久后只能卖掉土地吧。可是这其实是一块毫无利用价值的土地,找不到买主。结果真的就只能贱价求售,如此一来,村子将自然消灭……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吗? 「村人们为了村子,自己毁掉了村子——这就是富之市先生的复仇。」 富美这么作结。 富之市的计划虽然受挫,但村子的财政依然窘迫。 接纳了富之市这个新成员,这座村子今后将何去何从? 我思忖。 村人们……确实是拼命想要重建村子。 可是,像那样重建以后的村子,或许再也不是过往的村子了。不,或许不能是过往的村子。 富美笑了: 「嗳,深奥的事我是不懂,但八兵卫老先生他们刚才重新为村子过去的残酷行为向富之市先生道歉了。富之市先生也哭了呢。托老师的福,总算是圆满落幕了。这不是很厉害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摇了摇我的一颗大平头,「你说这老师识破了什么?这一点我怎么样都无法信服。」 「可是富之市先生不是说他认输了吗?你不也在场吗?」 「我是在场,可是这个人从头到尾只是不断地做些不负责任的发言,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而已啊。我是不晓得他在干什么,可是他一下子唱歌一下子跌倒一下子怪叫,只是在那里给人添麻烦罢了。」 「这什么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师放下吃白萝卜的筷子,瞪着我,「这是策略啊,策略!」 「什么策略,你只是在那里制造噪音罢了。」 「哎呀,可是富之市先生说最教他害怕的,就是留在祭坛上的绘马被找到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完了呢。」 「绘马?」 「哦,那个画了眼珠子的绘马,是吧。那个绘马很稀奇呐。」 「那是……」 或许是没效…… 是不是祈祷病愈的绘马啊…… 会供上绘马啊…… 最近已经式微了…… 得了眼病…… 「原来如此!那是富之市先生自己的绘马啊!」 「你说什么!」应该第一个识破这一点的老师惊叫,「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里是富之市先生以前的家啊。而且因为街坊说它遭到作祟,五十年间没有人靠近。所以屋子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是遭到作祟、被赶出村子的那家人的东西——五十年前的东西,都一直原封不动地留着啊。那个绘马是五十年前治病的不动明王还受人信仰的时候,得了眼病的富之市先生为了祈祷病愈而画的绘马啊!」 「噢!」老师惊叹。 「没错,眼睛不方便的富之市先生好像做梦也没想到那种东西还留着。而过去拜访那里的村人,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没兴趣就不会注意到嘛。然后它突然被老师找到,还逼问那是什么,他一个不小心就回答了。可是……去年才迁进村子的人,不可能会知道这种事。而且明明看不见,他却答了出来。那个绘马就算不那么稀奇,也不太一般吧。富之市先生说他答话之后才心想绝对曝光了,流了一身冷汗呢。虽然他佯装平静,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这是心理战啊,心理战。」老师说,「我就是像这样步步逼退富之市先生,把你从穷途末路中救了出来呀。你也稍微知恩图报一下怎么样?沼上啊,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那五百圆全都——不,你一定会输到连内裤都脱光,连屁毛都被人给拔光了。对不对?对不对?」老师神气地说,「我总是时时为你着想啊。」 「听、听你放屁!刚才你还在说你总是只想着妖怪,言犹在耳,就说这什么鬼话!」 「对了,说到妖怪……」老师说,从宝贝万分地带来的背包里取出一本书。 是鸟山石燕的《画图百鬼夜行》。 「喏……沼上,你看这个。」 「这不是手之目吗?」 老师出示的,是画有那个妖怪手之目的一页。 「是啊,是手之目,」老师得意洋洋地说,「绘卷物里也可以看到形貌和这个相同的妖怪画,绘卷物的成立年代不详,所以也不能一概说石燕是取材自《诸国百物语》而画的,但他应该知道《诸国百物语》的故事,不是吗?」 「唔,或许吧。」 「不是或许,就是这样。在《诸国百物语》里面,妖怪追了上来。这是恐怖的妖怪呐。可是喏,石燕在这张画里头画了芒草对吧?这芒草的意思是,以为是幽灵,细瞧其实是枯尾花。」 我说我不懂,老师便嘲笑我说「真笨」。 「你看看芒草生长的样子,这跟花牌的图案一模一样啊。这是影射和尚牌啊。所以啦,站在芒草里头的也是和尚吧。《诸国百物语》里的妖怪是白发,但这张图是光头和尚啊。」 「他是光头没错,可是座头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有什么办法?」 「不是这样啦。这意思是光头——也就是输光光的意思啦。被赌博拔光骨头——沉迷赌博,输个精光。这是在说,恐怖的其实不是妖怪,而是手目啊。」 「手目是什么?」 「呵呵呵。」老师笑了,「歌留多赌博中,有种把对自己有利的牌切混进去的技法,就叫做手目。换言之……像你或那个按摩师傅的技俩,就叫做手目。从这个字衍生出来,赌博中的所有老千手法、诈欺行为,全都叫做手目——诈。露出手目,意思就是耍老千曝光。」 那个人也是露出手目了——老师说。 「嗳,所以这张图呢,从手之目这样的标题开始,就是在表现老千赌博。而图案呢,是个手上长着眼睛的和尚站在芒草原,不是吗?这个啊,是暗藏了好几重有关这类赌博寓意的图画啊,沼上!」 「可是在石燕以前,不是也有一样的妖怪画吗?」 「那很可疑。」老师说,「你说的是手目坊主对吧?那真的是早于石燕以前的画吗?这一点值得商榷。」 「是吗?」 「就是啊,疑似石燕参考过的绘卷物有好几种,对吧?的确,与那些同系统的绘卷物里有手目坊主这样的妖怪。可是并不是全部都有,而且制作年代也不明确。与其说不明确,显然比较旧的绘卷,都找不到手目坊主啊。」 「石燕的手之目……比较早吗?」 「应该吧?也有可能石燕所画的充满寓意的图画意义没怎么被人看出来,只被当成了一种妖怪,就这样传画下去啊。」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 不,被这么一说,我觉得似乎应该如此。 「那,这个手之目……也是石燕的创作吗?」 「我无法断定啦。再说,就算这是从石燕以前就有的妖怪——古时候就广为人知的妖怪,应该也一样是拥有这类赌博寓意的妖怪吧。因为这是手目坊主啊。」 「怎么说?」 「换句话说,就是诈欺座头吧?说到座头,就是放款业者嘛。不管是诈欺赌博还是诈欺高利贷,不管怎么样,都是跟钱有关的妖怪啦。沼上,我啊,那个时候在那儿看到那个按摩师傅的模样,灵光一闪。」 「灵光一闪什么?」 「就是啊,」老师加重了口气,「我想到了诈欺座头,耍诈的光头和尚——手之目的真面目啦。不瞒你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这件事的啦。」 ——啊! ——原来如此,我发现了! ——小的认输了。 根本是误打误撞嘛。 「什……什么策略、什么识破,喂!说什么识破真面目,识破的也是妖怪的真面目嘛!老师你啊,结果根本只是满脑子妖怪罢了嘛!」 「可是托老师的福,沼上才得救了不是吗?」富美一本正经地说。 唔,是这样没错……所以才更教人气愤不是吗? 「哎呀,真是个大收获。」 老师用力点头,吃起白萝卜。 我和富美面面相觑…… 结果笑了出来。 宴会持续着。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 但我觉得这座村子不会有事。 古库里婆 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④ #插图 僧妻名梵嫂之由 事见辍耕录 某山寺七代以前住持所爱梵嫂 居于寺库里,盗檀越※之米钱 〔※源于梵语,施主之意。〕 剥新死之尸皮为饵食 其骇人更胜三途河之夺衣婆 ——今昔百鬼拾遗·上之卷/云 1 每一忆起当时,我现在仍会不自禁地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背脊一阵阴凉,连腿上的旧伤都好似隐隐作痛起来。 说夸张点,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危机。 哦,我会特地声明「说夸张点」,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才过了短短三十年,不足以拿来说嘴,但若是以这短短的生命尺度来衡量,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我最大的一场危机。 再怎么说,那个时候我都差点送命了。 不,差点送命的场面,我已经遭遇过好几回了。 在山梨的山中碰到暴风雨时,在长野的雪中迷路时,我都以为我死定了。不,只要走错一步,我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更甚于此的,是我在先前的战争被送上了最前线。好几个战友在我眼前丧命。我真的是死里逃生,九死一生地生还。 但是,比起在枪林弹雨中仓皇奔逃时的记忆,不知为何,当时的记忆更教我害怕。 我不知道今后我还能活上几年,所以,唔,将来说不定还会被卷入比这更恐怖的大事件,而到时候大概也就是我的死期了……不过总而言之,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个事件毫不夸张,是我生命中不折不扣最大的一场危机。 那是…… 我想忘也忘不了的昭和二十六年秋天。 事件发生在出羽。 当时我们人在出羽,是山形县。 之所以不说我,而是复数形我们,是因为如同字面所示,我有个同伴。至于那个同伴究竟是谁,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提,不过就像大多数人所猜测的,就是那个家伙。 那家伙…… 多多良胜五郎大师。 我们那拥有傲视全世界的腰围以及傲人无益杂学知识的妖怪研究家——多多良胜五郎大师其人。 一点意思也没有。这是场难得的远行,但却扫兴到了极点。不过我们跑去山形,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我还没倒错到喜欢跟那种矮肥短欧吉桑两个人一起出游的程度。当然,也不是去工作。既然同伴是老师,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这是场采访传说之旅。 从前年的山梨开始,我们巡回长野、群马后,一整个夏天日夜不休,辛勤工作,终于踏入了禁忌的东北地方。 对我们这样的人种来说,东北是块魅力十足的土地。至于为什么,我也举不出具体的论调,不过那块土地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因为那是顽逆之民的土地、因为它与中央相较,保留了更多古老文化习俗等等——也不是不能像这样煞有介事地说明。虽然隐隐约约,但我也曾有一段时期这么想。 但我现在觉得退一步想,这类言论大多都是源自于带有歧视的观点,是一种出于偏见的想法。 我会改变观念,也是因为与在出羽认识的某个人物深谈之后的结果。 据那个人说,这种想法的根源,是将都市与农村就这样代换为近代与前近代,或将中央和边境的关系就这样与支配和被支配连结在一起,以某种意义来说,是博物学式的观点。 一开始我不太懂。 可是,我依自己的方式咀嚼思考后,依稀理解了。 所谓博物学,就像各位知道的,是搜集各种动植物及矿物,甚至是文物,加以陈列、体系化的学问。不过我听说它最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大航海时代。 简而言之,就是航海技术发达,能够去到印度、非洲等以往无法到达的未知土地,为初次目睹的珍奇事物惊奇,满怀兴趣地将之携回,陈列在展示架上——这就是博物学的起源。那个时代,冒险家前仆后继地出海冒险,发现了许多事物。 不过,请仔细想想。 虽然叫做发现,但被发现的东西,并非过去就不存在。 发现印度的是谁谁谁,第一个登陆非洲的是谁谁谁。虽然我们都满不在乎地把这种话挂在嘴上,但这完全是从发现者的角度去看的见解。若是站在被发现的一方去思考,这真是教人莫名其妙。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例如从印度人的立场来看,一定会说:发现是哪门子说法啊?印度人从祖先代代开始,老早就居住在那块土地了。 哪有什么发现可言。 实际上,翻开过去的博物志,未开之地的不可思议习俗,或是居住在未开之地的人本身,多被拿来与动植物相提并论。 以搜集的一方的观点去看,确实有趣,但是想想被搜集的一方的心情,那一定相当讨厌吧。简直被当成了动物看待。而且不管是学问还是别的,看的人都只是投以好奇的眼光罢了。 那么,连称呼其为未开之地的发想也是充满歧视了。什么未曾接触文明、没有文化,我们也满不在乎地这么擅自评断,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土地都有文化。所谓未开化的土地,换个说法,只是还没有被名叫侵略者的外人入侵的地区罢了。 亦即,博物学这门学问与殖民地政策、殖民地思想是一体两面。换言之,它无法摆脱以近代为主体去看前近代这样的构图讨论。 然后, 我们的国家似乎在稍早之前进行了所谓的近代化。 文明开化以来,我们国家仿傚欧美列强,强硬地推行了所谓的近代化。 这当然不是坏事。只是虽然不是坏事,但我也觉得那是场牛头不对马嘴的近代化。 那说穿了就是想要从被搜集的一方跻身到搜集的一方。 我们的国家慌慌张张地从搜集物转变为搜集者了。 不过, 我们的国家第一个搜集的,看来是我们自己。 显然是急坏了。 是想让国民尽早拥有身为近代人的自觉吗?我是不太了解,不过做为殷蒙手段,博物学式的手法是有用的。 也就是透过将前近代——过去塑造成低劣的事物,让人认识到近代——现代有多么优秀的手法。 那是迷信、那不科学、那种规矩毫无根据、相信那种事是无知蒙昧的证据——明治的知识分子争先恐后地否定江户时代。他们是为了否定,才搜集过去加以陈列。并上圆了博土会跑遍全国各个角落搜集妖怪,追根究柢,也是这么回事。 不久后, 陈列对象的前近代象征从过去转移到了边境。现在与过去这样的垂直轴,转变为都市与边境这样的水平轴了。某某处的深山里,还留有怎么样野蛮的习俗,某某处的村子里,还遵守着如何低俗的盲目信仰…… 江户时代已经失去了真实感,所以开始往更周遭的事物寻找比较对象了。 无论是江户还是乡下地方,不管怎么样,我们国家的近代化,都只能透过搜集陈列自国的情状加以确认。 这就像看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脸,嘲笑丑陋一样。 不过好笑的地方就在于看的主体并不认为那是自己的脸。看的人不以为自己是日本人,而深信自己是一种叫近代人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些一般被称为风俗研究。 风俗研究,或是风俗史研究,原本应该是限定一个时代或地点,加以研究它的习俗文化的学问吧。所以说是也的确算是,不过最好还是把原本的风俗学和当时流行的风俗性读物当成不同的两样东西。但是称它为博物学可能会令人有所抵抗,和民俗学道门也不同,所以或许也只能这么称呼了。总之,滑稽打趣地介绍各地方习俗的低俗读物,推陈出新,不停地出版问世。 如今回头去读那些东西,我觉得真是充满歧视,而且极为下流低俗,令人质疑,可是仔细想想,若说过去难道就没有同样的东西吗?也并非如此。 例如会在节日等活动中出现的见世物※展览。 〔※一种展示珍奇物品,或表演杂技、魔术等等的活动设施,流行于江户时代,可以说是揉杂了怪胎秀、动物园、马戏团、鬼屋、美术馆等等的展览活动设施。〕 在某地捕获的大鼬、在哪里出生的熊姑娘、在某处成长的蜘蛛女——这些东西,不管是捕获、生出或成长的地点,全都是远离都市的边境。 大众自古就非常喜爱这样的东西,喜好怪异另类事物的风潮几乎不曾退流行。低俗的风俗研究,就是回应了人们这部分的欲望。 结果这类大众喜好的珍奇、耽奇观点, 似乎确实融入了一部分的风俗研究,并传承下来。证据就是,风俗研究的研究对象,后来就扩大到犯罪、变态等猎奇领域了。 大正到昭和初期创刊的风俗杂志等等,完全就是变态心理与猎奇犯罪报导的大游行。 不久后,这类低俗的风俗研究,仿佛效法它的基础博物学,将它好奇的视线转向海外边境。低俗的风俗研究历经自国过去的黑暗、自国边境的黑暗,以及变态心理猎奇犯罪——这是都会的黑暗以及个人内在的黑暗吧——终于将它的触手伸向了海外边境的黑暗了。 可能是国内已经难以觅得未踏的边境,或文化蛮荒的际涯之处了。虽然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了,但若是国内的题材,也不能随便胡诌一通吧。 更进一步说的话,我觉得这也与战前的殖民地政策等相呼应。 换句话说,这是为了在南方建立属国及殖民地,成为亚细亚盟主的政策。真是荒唐到了极点。因为自认自己是伟大的,而去贬低自己以外的事物,真是下作之举。 这不合我的兴趣。 结果我们的国家败得一塌糊涂,即使如此,却只有这类偏见仍然保留了下来。 就我所见闻到的社会舆论来看,蔑视、瞧不起亚洲和非洲文化的风潮和想法,似乎仍然根深柢固地留存着。 尽管如此,却又大加吹捧欧美文化,真是教人作呕。 我最痛恨这种心态了。 难道这个国家就不是亚洲边际的岛国吗?我们有了不起到可以嘲笑他国文化吗?然而可疑的秘境探险等题材似乎依旧流行不辍。 什么食人人种、巨大石货,其中也有不少教人喷饭的东西。 我觉得同样地,嘲笑地方文化——不,嘲笑地方本身的风潮,也依然根深柢固。 不管是学者还是识者,在谈论地方文化和习俗时,难道都完全没有博物学式的殖民地偏见吗?不,就别说那些大人物了,在一般对话谈到乡下时,难道就没有半点下流的风俗研究培养出来的歧视观点的残渣吗? 我认为有。 不,这并非单纯的都市人瞧不起乡下人。就连住在乡下地方的人自己,不也会以这类偏颇的观点看待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吗? 我觉得会。 或许难以理解,但简而言之,我认为我们有点把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当成了博物学的对象。会以这样的看法去对待地方文化或过去的文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与远古时期大和朝廷蔑视虾夷、熊袭这类对抗势力同质的心情。 不能净说别人。我不能说自己的内心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厌恶自己的这一点。 就因为自己也会这样,所以才厌恶。 我和在出羽认识的某个人物开始来往后,开始意识到这些事情,便想要警惕在不知不觉间心怀偏见的自己。 正因为如此,我总是尽可能小心地不做出那样的发言。 例如东北文化是不服从朝廷的民族建立起来的,所以特别古怪,或是那里保留着都市已经消失的习俗,所以十分贵重——虽然或许的确是如此,但我尽可能避免以这种角度加以看待。 说起来,就算不这么去想,东北也是个好地方。 对我来说,那儿是个魅力无可抵挡的场所。 嗳…… 我去到每个地方时,确实是以外人的好奇视线去看陌生的乡间景色以及土着的习俗风俗。可是那是因为我喜欢。 我的确是个旅人,对那些土地的人来说,我是异人。可是我所怀抱的兴趣,与居住在都市的近代人对留存在山村的前近代事物那种博物学式的兴趣并不相同。如同前述,我不说我完全没有偏见,但我觉得还是不同。 我只是喜欢罢了。 太喜欢了。 在无人行经的山中发现奇妙的祠堂,我心跳加速。在土仓库深处找到蒙尘的神像,我悸动不已。在村里听见陌生的太鼓旋律,我血脉贲张。听耆老述说古老传说,我心头雀跃。这是不计较得失利益的。 只是莫名地喜悦。 泥土的香味、荒鄙的景色、乡间神乐的音色、腐朽的祠堂、路边的石佛、奇岩怪石——面对这些事物时,我所感觉到的并非理性的感慨或有所发现这类高尚的情感,而是更原始的欢悦及兴奋。那种感觉酸酸甜甜,好似胸口被揪紧了似的。没错,就近似某种乡愁吗? 嗳,就像我事先预告我无法适切说明的那样,这些词汇也难说是精准地表现出我的心霓。 简而言之,就是合我的体质。 我这个人比起香水味,更爱粪肥味,比起时髦,更爱土气,比起贴磁砖的浴室,更爱野外的露天温泉。 所以, 我并非研究家。 老师自称妖怪研究家,但我不同。 要说的话,我算是传说探访家吧。 虽然不到探险的地步,但仍然算是采访家。 只是个喜爱到处走访的好事之徒。 所以谈论这类深奥的话题其实不合我的性子。不过对我来说,这类思索总是会与那趟恐怖的出羽之旅成双成对地被唤起。所以只要谈起出羽的体验,怎么样就是会想起这些事。 这些暂且搁一边。 总之那个时候——虽然现在也是——东北一带有许多我喜欢的事物。 关于这部分,我想老师也和我相去不远。 老师虽然自称研究家,不过多多良胜五郎并非博物学者,也非风俗史家、民俗学者或人类学者。老师研究的是妖怪。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大书特书的,而且我也不可能了解塞满了老师的大肚子的那些难以理解的想法,所以也不能说什么,不过对于一个二十四小时、成天都在想妖怪的人来说,东北这块土地不可能不是块蛊惑的土地。 下北、津轻、奥羽、羽前、羽后、会津——每个地方都充满了值得一看的景点。 正因为如此,我们一直都把它当成一块禁忌的土地。 理由很简单,我们很有可能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的旅行一向漫无计划、放荡不羁又鲁莽胡来,真的很有可能搞到回不来。 所以…… 从群马回来的时候,我们压根儿没想到接下来要去东北。我们心想秋天要旅行的话,就只能南下了。说到南下,四国九州等地方当然也不列入考虑——因为那里对我们来说,也是与东北没什么两样的禁忌之地。关西也很危险,能去的只有更近的地方。 没错,我记得我们两人在归途的车中讨论下次要去神奈川附近进行探访传说之旅。 我们在长野放纵过头而被卷入杀人命案,最后还落得向富美求救的丑态,却又在群马多管闲事,前耻未雪,又出了大糗,所以多少也反省了一下。 不,至少我是反省了。老师心里头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至少我是深自反省了。 所以我认真工作。 因为我觉得净是仰赖村木老人的好意,只会愈堕落愈深。 要尽可能多工作一天,靠自己的力量存下军资,然后好好立定计划,在做得到的范围内,从容不迫地旅行——多么美好又健全的想法啊。 如此一来,守备范围就缩小了。从资金和日程来看,也不能去得太远。像这样一考虑,神奈川是个不错的地点。老师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他八成啥都没在想——但我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 我碰上了一宗事件,让我健全又妥贴的计划全数作废了。 结果我们仿佛受到命运牵引似地——虽然也没这么戏剧性啦——一下子打开了禁忌的门扉,转向东北,涉入了那桩如今回想,仍教人心有余悸的事件。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