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为什么……」苍司几乎神色遽变,但可能是想到第三个四圈正好十二点左右,轮到休息的皓吉到厨房烧开水的情景吧?只见苍司咬紧下唇,低声喃喃,「在我们家,是绝对禁上碰触瓦斯总开关的……」 由于以前有一次几乎出过同样的意外,所以在二楼装上烧水炉之后,冰沼家人对于房间的瓦斯开关都抱着万全的注意,更严格禁止碰触厨房的瓦斯总开关。 「我应该要提醒的……」苍司反复地说道。 「是吗?可是……」皓吉露出疑惑的神情,但随即明白自己所为的严重性,脸色霎时转为苍白。不过,仍旧很肯定地解释说,通常为了小心谨慎,他在家里一定会在睡前关掉瓦斯总开关,而且每一个家庭应该都有这样的习惯,何况他在半夜去烧开水的时候,作梦也没想到橙二郎会开着瓦斯暖炉睡觉,所以才会依照平日的习惯关掉瓦斯总开关。 听到皓吉自若的解释,亚利夫认为皓吉最主要是在辩称若是无人再度打开瓦斯总开关,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意外。所以,他忍不住轻轻握紧口袋里的备忘用纸。不必掏出来,他眼前就可清楚浮现第五个四圈的二点半左右,藤木田老人要他去厨房时的景象。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在放上水壶后划亮火柴,炉火却点不着,这才发现瓦斯总开关关闭,因此他毫不迟疑地打开,点火。 十二点整,瓦斯总开关被关闭,橙二郎忘记关上的书房瓦斯暖炉火焰熄灭;二点半,亚利夫打开瓦斯总开关,暖炉再度喷出瓦斯。因此,直接杀害橙二郎的人就是亚利夫,这个真凶的名字与行凶过程,完完全全由凶手自己亲笔写在备忘用纸上…… 另外,如果是亚利夫自己拿下开水壶,或许还会顺手关闭瓦斯总开关。然而,苍司为了顺便拿可可罐与茶杯而提来开水壶,仍依照本来的习惯而未关闭总开关,当然就漏出是够造成沉睡的橙二郎致死的瓦斯了。这可说是不幸的偶然重叠所造成的结果,假如当时藤木田老人没表示要烧开水,亚利夫也未付诸行动,那就绝对可以避免眼前的意外!而且,别说是两人合谋的心理性证据,连无可撼动的物理性证据,都由他们亲手写下。 ——凶手并非别人,就是自己。 藤木田老人和亚利夫同时注意到这点。在两人的视线略微交会的一瞬间,彼此眼眸里互相搜寻的畏怯眼神,就已足够说明一切。 亚利夫有所意识地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终于开始朦胧地察觉,橙二郎为何会死在如此严密的密室内,以及正好二点半左右,不该响的电话铃声为什么会响的意义。 总而言之,两人是遭人设计了,恰似有人巧妙地拟定计划,分配好由两人下手。话虽知此,此人到底又有何企图?究竟是谁能反过来利用不可能会知道的备忘用纸,甚至达成如此讽刺的结果呢?而且,假定有谁能够进出那样严密的密室,究竟又是使用何种诡计? 无论亚利夫如何思索,眼前都只是旋绕着团团漆黑的浓雾,完全一无所知。谁?在哪里?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也毫无头绪,只知道皓吉在耳畔唠叨似地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这下事情严重了!橙二郎如果真的未关闭暖炉就睡觉,问题就糟啦!」 藤木田老人像合唱般地接口道:「是我造成这种结果的……」 「啊,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过失杀人罪哩!」皓吉不断拍击额头,反复说着。他仿佛在指控亚利夫:你一样有罪,不,你才是真正的下手者。 不久,表现同样沉痛的藤木田老人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碰的一声跪在苍司面前,低下头说道:「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多事,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苍司,原谅我!还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光太郎道歉……」 很令人惊讶的,藤木田老人脸颊不停颤抖,似乎真的在哭泣。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是一连串不幸的偶然。」苍司也吓了一跳,反过来安慰。 但是,藤木田老人仍旧无肋地直叩头。 苍司不知该如何是好,走出房间,但藤木田老人仍然紧跟至隔壁房间,近乎异样地娓娓诉说着。但无论怎么致歉,这次却非只要保密不说就可了结,有许多事情必须在警方到达之前就要磋商妥当。 亚利夫与藤木田老人都不知该怎么办,皓吉也垂头丧气呆坐在椅子上,阿蓝还是非常亢奋,仿佛变成另一个人似地浮现凝思的表情,在书房和书库之间踱步。苍司神情令人惊讶的严肃,打电话到妇产科医院,找出吉村夫妻,扼要告知橙二郎骤然死亡的消息后,吩咐在警方调查时,圭子夫人该如何应付,以及与银行方面连系房贷相关事宜、面对报社如何发表讯息。 之后,他回到房间,以冷静的口吻说:「我希望各位能够有所觉悟,这回我们都脱离不了关系了,一方面和房子的买卖有关,另一方面则是红司刚死没多久。所以,或许我们都会被怀疑集体谋害橙二郎叔叔。因此,应该只能说明整个事情的经过吧!但我担心的是,届时红司的事又会遭重新调查。我不想替岭田医师造成困扰,所以在此希望各位别对警方说出任何臆测之词……譬如,听了昨天讨论的问题,就说好像是叔叔对红司如何又如何之类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虽然没时间详细说明,但叔叔绝非那种人。藤木田先生,你明白吗?」 「嗯,明白。」藤木田老人有气无力地点头。 在此之前,一直思索着一件事的亚利夫终于提出疑问,「可是,橙二郎先生真的是开着瓦斯暖炉睡觉的吗?」当他还想提出是否有人动手脚时,发现众人的严厉视线集中在自己脸上,于是慌忙接道:「书房那种状况,应该没人进得去,所以我并非有所怀疑,只不过……」 「你认为又是密室杀人?」可能同样有所疑惑,苍司的语气毫无顾忌。「这件事情等警方人员稍后赶来,绝对会调查得让大家心烦。」 但是,对于橙二郎的突然死亡,无法坦率认同是意外致死的人并非只有亚利夫一人,阿蓝声音沉痛地开口:「这次最好是把一切完全调查清楚。」 「什么一切?」苍司回头。 阿蓝的声调仍旧带着沉痛,「就是一切。」他从尸体被发现开始,脸上就浮现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好像有所发现似的。「你可以再去书房仔细看一遍,将会发现疯子般的凶手所遗留下的东西……我也不明白为何下得了手,可是,尽管不明白……」 「你说什么?」苍司也以前所未见的果决,甚至是以几近挑衅的锐利表情说:「这么说,阿蓝,你的意思是叔叔也是被人杀害?而且,包括红司和爸爸、妈妈,都是因为爱奴蛇神的诅咒而像狗一样被杀?」 「可是……」阿蓝一脸哭泣的无助神情,「那东西不该在那里!若真要拿进去,除非是红哥才办得到。」 「等一下!」刚开始,苍司似乎认为阿蓝又要说出什么业余侦探推测的内容,打算以明确的逻辑予以说服,但在见到阿蓝因打击导致神态有些怪异时,苍司又颇为担心地注视着他的眼眸,严肃说道:「红司又怎么啦?你跟我来一下。」 带着阿蓝离开房间后,二人低声谈论着什么。阿蓝究竟想说什么?苍司又如何说明?事后因为阿蓝可能已冷静下来,什么也没再说。但亚利夫很在意,这中间又再次前往书房仔细观看。 还充满瓦斯异臭的房间,在天色大亮的清晨户外阳光,以及方才打开的美术灯光照射下,内部明亮非常,静谧无声。 阿蓝言下之意,应该是凶手遗留或带入的某种疑似证据之物。可是,指的到底又是什么?亚利夫在敞开的窗户吹入的冷风中瑟缩着身躯,缓缓环视书房里面一切物件。 靠楼梯的房门现在已经打开,可是发现尸体当时却扣上门链,更从内侧锁上,上方的气窗虽然有小小的拉门,但外面嵌着铁条,而且从灰尘堆积状况判断,丝毫没有被拉开过的迹象。与书库相通的房门也同样由内侧锁上,钥匙插在锁孔中;同时,两扇房门都找不到任何缝隙。 西向的小窗、南向的三片玻璃大窗,扣锁也都紧紧扣上,没必要再找刚才打开窗户的两人求证。而且,外面是森严的铁格子,宛如牢狱般严禁有人进出。 试着触摸上个月中旬才改为寻常图案的壁纸与地毯,应该也无异样。天花板上吊着看起来无比牢固的紫水晶美术灯,地板上则放置有旧式装饰图案的瓦斯暖炉、舒适的桌椅、搬走橙二郎后保持凌乱的床铺。壁橱里摆着上面各自贴了标签的海金砂、南蛮毛、皂荚、白刀头、苏铁实、地黄、川骨、天麻、香附子、白南天等等干燥草根树皮的几十个玻璃瓶。整个房间里呈现奇妙的静寂,昔日「绿色房间」的景象已完全消失,只有这个壁橱还是绿色油漆,反而更给人一股阴森的感觉。但是,阿蓝说「那东西不该在那里」的东西到底指的是什么? 亚利夫用手帕捂住鼻子,站在美术灯正下方,小心翼翼环视四周。忽然,他注意到了壁橱和桌上摆放的奇妙土偶。大概是橙二郎出于兴趣而蒐集的吧?只有单纯眼睛和嘴巴与稚拙手脚的土偶,应该属于原始时代的美术品。亚利夫拿起来一看,发现脚底贴则写有「绳文后期·群马县」或「墨西哥·哈里斯柯省出土」等字样。另外,更让人觉得异样的是与这些怪奇古拙土偶摆在一起,桌上有一只在百货公司玩具卖场经常可见到的崭新士兵玩偶,身穿鲜红色上衣,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 不可能是为了刚出生的绿司而买的吧!亚利夫正要伸手向这个应该是阿蓝所指的玩偶时,楼下传来岭田医师激动叫着跑进屋里的声音。 橙二郎的死因很明显是一氧化碳中毒,但是,这次却无法比照红司死亡当时擅自处理。经过检讨前后的处置措施之后,首先将尸体送至医院,然后再向警方报案。将近正午时刻,名片上写着「真名子肇巡官」字样的刑事,带着两位眼神锐利的男子抵达冰沼家。 24 令人难堪的嫌犯(亚利夫的日记Ⅰ) 二月七日(星期一) 理所当然的,今天向公司请假。 下午开始又要前往目白,帮忙准备守灵夜及明天的葬礼事宜。奈奈寄来明信片,悠闲地表示因为流行性感冒病倒了,无法前来探望。但是,如果让她知道冰沼家发生第二桩杀人事件,她绝对会大惊失色吧!虽然想若有时间应该去看看她,但还没有与人谈及这件事的心情,毕竟,连我自己都被卷入事件,饱受嫌犯的捉弄。 很担心目白那儿的状况,方才打过电话询问,说是警方尚未传来任何表示。但我终就会被传讯吧!苍司说,因为担心警方调查昨天的事,并未要女佣到家里帮忙,这很令他困扰。我认为女佣不是问题,既然警方接手,那就绝对需要自己去查明真相,洗刷污名,因为在未破案前,我也被列为杀人嫌犯。昨晚我整夜未曾合眼写日记,由于连续两晚通宵未眠,脑袋朦朦胧胧的,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继续写下去。 真名子刑事是年龄约莫三十岁出头、连手腕都长满汗毛的男子,但是,另外两人并未拿出名片,而且几乎没开口说话,根本无法知悉身分,可能是鉴识人员或法医吧! 原以为会遭到密集约谈,出乎意料的是,警方却只是一般性的详细调查,综合各项事实之后再提出结论。事实上这也理所当然,警方好像已先找过岭田医师,了解苍司说明的前一天晚上的状况,以及我们彼此间的关系,因此最先调查的是瓦斯管线,这一点,和我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关于瓦斯管线,先是从厨房的总开关延长到天花板通往二楼,衔接至化妆室、书库和书房三个地方。化妆室是连接在所谓「富士A3号」的烧水炉上,如我们所发现的一样,母火的火焰已熄灭,犹自冒出瓦斯,原因应该与书房的暖炉相同。由于十二点楼下的总开关关闭而熄灭,二点半再次被打开。只要考虑到这个烧水炉,也可以明白为何不可碰触瓦斯总开关的理由。 书库西北隅有瓦斯龙头突出。可能是为了有人时而会在角落的沙发上阅读而设置了暖炉。但也是早就拆下管线,目前,瓦斯龙头的出口也以塑胶盖堵住,似乎很久未曾使用。苍司也注意到这点,在警方抵达前就已自行检查,却未发现松脱或漏气的异状。阿蓝虽然不断提及这个瓦斯龙头,但不可能与事件有关,所以并无任何引起警方怀疑之处。 在出问题的书房,靠书库侧的房门附近,有家庭用的3/8吋瓦斯龙头突出,以还很新的塑胶管连接大型瓦斯暖炉。这个瓦斯暖炉是从紫司郎时代使用迄今的旧型暖炉,炉台上掉落一、两根新划亮过的火柴棒。根据推测,可能是橙二郎十一点回到书房后,因为房内空气冰冷,所以立刻点燃暖炉取暖,却在打盹之际熟睡。不过,从他换上睡衣,又留下惯常服用的「普洛姆勒」安眠药迹象看来,以他平日的小心谨慎态度而言,未曾事先关掉瓦斯暖炉,实在是一大疑点。 「这个瓦斯总开关和连接的暖炉开关都是全开的吗?」警方弯腰试着开闭两个开关。「这两个开关很紧,即使睡袍衣角勾到,应该也无法开启,只有用手才转得动……但是,点燃着瓦斯暖炉睡觉,以前曾经有过吗?」 「这……他的个性相当小心,以前应该从未有过,只是……」苍司若有憎恨地说道,「在我们家,一向规定不得碰触厨房的瓦斯总开关,到上个月为止,吟作老人还在,对于这一点他非常注意,可是,现在请假……」 「原来如此,昨晚的访客不知道有这项规定……」说着,感觉上仿佛困倦欲睡的眼眸在所有的「访客」脸上掠过。 但无论如何,由于知道冰沼家这项规定的人只有苍司与阿蓝,因此警方在问过开关瓦斯总开关的时间和人名之后,就未再追究这件事,转而开始调查门窗问题。 「因为闻到瓦斯味,所以你们跑上二楼,可是当时这扇房门是锁住的,怎么敲打也没有人回应……应该有备用钥匙吧?」 「有,不过房门不只是锁上,连门链也扣上了。」 「哦,门链也扣上了?」刑事试着用力打开又关上楼梯侧的房门,脸上仍旧无表情。「然后呢?你们绕到外面,从那边的房门进入……中途,发现化妆室的瓦斯也漏气?」 这是一种时间的双重映现。苍司不再像那天早上一样焦急,只以抑郁的步履绕向走廊,在刚才检查过的化妆室前稍稍停下后,这才进入书库。我们远远跟着他走,但在此刻,我眼前突然浮现了一种舞台魔术。 是在魔术秀中看过的「漂浮空中的美女」的秘密。当然,观众无法看见美女是如何被吊在天花板上的,而魔术师则假装毫无机关地双手拿着铁环,让漂浮空中的美女身躯穿过铁环。因为机关重点就在这里,所以绝对必须让身躯来回穿过铁环三次,一来一回后,又再穿过一次,如此铁环才能脱离吊住美女身躯的细线,但在观众眼里,只见魔术师小心翼翼地让身体穿过铁环。 书房内会不会也有类似的设计?亦即,必须绕经书库乃是与这种魔术有异曲同工的作用?我专注地思索着这件事,结果是完全想不通。 回过神来,只见苍司正以备用钥匙,重现开启书库侧房门的过程。这扇门也是几乎留下擦掠更低些的书库地板痕迹才能勉强开启,由于是以整片的坚固木板制成,不可能有特殊设计。顺便一提,书库北向的窗户也都是长期间紧闭的,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刑事再度站在书房中。这次是绕了一圈后,从书库侧的房门进入。 我脑海里再次浮现方才的奇妙念头。感觉上,在我们绕了一圈之后,这间书房仿佛变成某个不同空间的场所。当然,实际上应该没有任何变化,美术灯和绿色壁橱仍旧维持原貌,可是,只有一样东西不同。发现这一点之后,我感到莫名兴奋,只不过,很遗憾的,刚才从楼梯侧的房门观看时,并未见到该物品是否存在。可是,早上我独自上来时的确存在、我还打算拿起来细看的红色上衣玩偶,却已经不在了。 「那张桌上不是有红色的玩具饰偶吗?」我趁机低声询问苍司。 苍司心不在焉似地回答:「喔,是吗?」 或许这不是重点。说是红色上衣,却只是漆上的,或许是锡铁制造或什么的玩偶,外型就像白金汉宫的卫兵,头戴黑色棉帽,身穿紧身短衣,似乎是外国产品。尽管不是多精致的东西,更早时确实存在,现在却没见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从那之后这儿就是敞开的,谁都可以进入。圭子夫人与医院院长也都来过,就算有谁带走也不是为奇,但阿蓝一直说的到底是不是这个?我问他,但是他冷冷地回我说不知道有那种东西。 红司死亡的时候出现红球,这次却是红色上衣的玩偶消失,难道具有某种深刻的意义?或者纯粹只是毫无意义的偶然? 我茫然思索问,警方大致检查过窗户,面对屋外牢固的铁格子苦笑。「真是白费气力。」紧接着,忽然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但是,为何要如此谨慎的紧闭门户入睡呢?」 声调悠闲,却有着只要对方的回答有问题,随时都会收紧法网的慎重。尽管如此,很明显,警方并非意识到所谓的「密室杀人」而提出这种问题。这么说虽然对奈奈是有点伤害,但警方的辞典里好像没有这样的名词。 何况,在如此严密的窗户、门锁和铁格子的保护下,加上床铺枕畔的采光小窗都以链锁扣住了,假设橙二郎仔细关紧瓦斯开关后就寝,绝对没人能从门外利用工具开门,更何况不应该有人出入,警方根本不会想到密室诡计是合情合理的。因此,他感到疑惑的应该只是,在日本并无将卧室如此严密上锁睡觉的习惯。 对于警方认为橙二郎可能是害怕某人才会这样小心谨慎而提出的问题,苍司回答说,书库侧的房门本来就一直是上锁的,窗户铁格子则是身为珠宝商的祖父那一代装设的,目的只是防盗。另外,橙二郎是中医师,房间壁橱内摆放的药物中也有想像不到的毒药与剧毒,所以人不在家的时候,总是将房门上锁,可能睡觉时也有同样的习惯。结果警方未再追问,只表示接下来想要针对每一个人稍作问话,于是一群人下楼。 对于苍司之后,我比谁都先被传讯,坦白说,我觉得很愕然。本来,面对这种眼神犀利、怀疑每个人都是坏蛋的人物,我都有点儿畏怯不安。平常走在街上,经过派出所前面时,内心也同样紧绷,如果与巡逻中的警员视线突然交会,然后静静地目送我离开,心情都会紧张无比,好像自己是个通缉犯。 真名子刑事把玩自己取出的香烟,在目前已是阿蓝房间的昔日「蓝色房间」等待。 他看也不看我递出的名片,收下后,开口问:「你和这儿的年轻主人是学生时代的同学?」 「是的,从中学、高校到大学都在一起。」 第一个声音毫无颤抖地顺利滑出来。 刑事似乎想不到我们中学时代相差一年,根本就互相不认识。接着开始询问昨夜的家族会议到打麻将的经过、橙二郎上二楼前后的情况。我也尽量不让对方觉得过度详细而淡淡回答,如此的胆识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但是,当他突然提出下述问题而我也坦然回答的瞬间,我忽然注意到真名子刑事的手腕,发现他连指甲都有黑色的卷毛爬上,以及粗壮的手腕戴着K金手表。 「你知道去年岁暮,这里有个叫红司的人死亡吧?」 「知道,我当时正好也在场。」 「哦,你也在场呀……」刑事突然转为重新评估的眼神望着我,声调也转为严肃。「那么你一定很清楚了?病名是急性心脏衰弱,据说以前心脏就有毛病,因为在浴室忽然昏倒,因此很危险……好像没有人在附近,只听到发出声响……」 「是的,很不巧因为大家都在二楼……」 「当时呢?昨晚的访客有谁在场?」 「这……我和藤木田先生,就是年纪较大的那位,那时他刚好从新潟来东京。其他就是这个家里的人阿蓝,也就是蓝司。苍司当时去找八田先生,并不在家。」 「原来如此。然后呢?」 「当时我们都在二楼,对了,今天死亡的叔叔橙二郎也在。外出购物回来的吟作老人因为红司入浴而去叫他没有回应,因此上二楼来叫我们。我们赶去后,一看,红司倒卧在浴室的磁砖地板上。由于橙二郎叔叔是医师,立刻请他检测脉搏,却已经没有救了。」 一旦开了口,就立刻一口气把这些事实说完,但我也知道自己神情僵硬,声音也绝非现在写出来的这样顺畅。 不知刑事会如何判断,只见他缓缓点着香烟,「这么说来,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了?」 「是的。只不过……由于事出突然,实在让人吃惊。」回答后,终于感觉心情这才完全恢复平静。 没什么好害怕的,若说有何怪异之处,那么,一切都很怪异,但目前在这里就算说出冰沼家受到爱奴蛇神的祟拜、提及黑月的诅咒、诉说玫瑰的控诉,对于这位习惯日常犯罪的刑事而言,可能也只认为是宗教性质的妄想吧!警方想问的并非这种异度空间的魑魅魍魉现象,而是珠宝商后裔家中的现实利害关系,以及亲戚间财产争夺关系。若果真如此,我自己也已有所准备。 事实上,虽然迂回进行,警方也很快就触及这问题,而且对于在我之后被传唤的八田皓吉等人,更是锲而不舍地追问与房子买卖相关的问题。但是,循财务关系追查,是绝对不可能查出与冰招家有关的丝毫内容。若认为橙二郎是死于他杀而要抽丝剥茧追出真凶,那么坟墓里的红司、住在精神病院的吟作老人、甚或传说中的爱奴后裔等等,应该都不是警方在意的嫌犯。 但从死于完美的密室这点来说,他杀并不可能。至于自杀,更是早被排除在外了。 假设不可能是他杀,也不是自杀,那么剩下的解释就是,平日小心谨慎的橙二郎犯下出乎意料的过失,这天晚上睡前未关闭瓦斯暖炉,导致在楼下通宵打麻将、又不知道这个家庭习惯的访客们,关闭之后又打开绝不可碰触的瓦斯总开关,终至酿成不幸的灾难。 真名子刑事不知是否如此认定,反正,他昨日并无特别的指示就离开了。但我却有一项重大的使命,那就是我必须靠自己找出这起事件是他杀,而且真凶可以自由出入书房密室的证据。 再说一次,因为在我能够掌握证据之前,我也是双手染血的杀人嫌犯。 25 皱纹累累的眼珠 但是,亚利夫的这种决心,短时间内也只是空白度过。 不出所科,警方果然松手了。当然,他和皓吉两人又被传唤至警局反复接受侦讯,不过,橙二郎的遗体并未送往解剖,而是以单纯的意外死亡处理。之后,亚利夫依自己的誓言绞尽脑汁,重新组合当夜的状况,然后又再度拆解,却始终无法找出潜伏暗处的真凶,甚至穿越奇妙的异度空间也未能「相遇」,仍然无法以自己的双手洗刷贴在身上的污名。 不知警方未深入追查,对冰沼家是幸或不幸,但假设有了彻底的调查,结果或许也相同。橙二郎的死因,再怎么详细调查也只是明显的一氧化碳中毒,服用的安眠药并未超量。而且,从同样是在这一年——昭和三十年「多明尼加糖事件」的意外看来,也是因为瓦斯中毒致死,很快就被送往火化,直到几年后被重新提及为止,并未引起任何怀疑,可知当时的调查常识认为,瓦斯被利用从事犯罪是相当罕见的案例。这也难怪,与红司的状况不同,警方对于毫无犯罪气氛的橙二郎死亡案件,会导出这样的见解。 另一方面,虽然从开始频繁发生瓦斯意外的翌年三十一年起,媒体终于对瓦斯中毒致死产生兴趣,也经常以极大的篇幅报导,但这个案子大概还不到有新闻价值的程度吧?报章杂志上并未出现报导,只有一家报社刊登五行「冰沼橙二郎(四十七岁)住在目白的亲戚家,因瓦斯中毒致死」的消息,位置是三版的最下栏,字体很小,却也是「冰沼」这个姓氏传达世间知悉的一切。 冰沼家族的崩溃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一边受到邻近住户的同情与疑惑所包覆,一边却又以隐密且正确无误的方向持续进行,更随着庭院深处唯一一株玫瑰新芽增加红色脓包般的光辉而加快速度,在残酷的四月到访之前,完全未曾停止下来。冰沼家无从得知的莫名怨孽,逐步企图将苍司与阿蓝一起埋葬。事实上,这个目的已经因为橙二郎的死亡而接近达成。 事件发生后,这两个人与其说是病人,不如说是半个死人。阿蓝恍如变成另一个人般地愁眉苦脸,几乎不言不语;苍司虽然在葬礼之前打起精神,但是到了橙二郎要下葬时,却到了已经无法忍耐的地步而全面爆发,整个人心碎断肠地趴在棺木上,一面呼叫最敬爱的父亲名字,一面不知是悔恨或诅咒地放声恸哭。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双亲、叔叔和婶婶、然后是弟弟,现在则又是一位叔叔,从去年九月迄今的一百数十个日子里,亲人们一一遭夺走、难怪他会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见此情景,许多人也忍不住哭了。一些先前闲言冷语的邻居,心疼地上前轻拍他的肩膀安慰。 但是,不管如何,冰沼家必须处理的事仍然堆积如山,绿司的问题就是其中之一,橙二郎的妻子圭子、医院院长与吉村夫妻,从事件当天至葬礼为止陆续露面。可是,对于橙二郎的阴谋,他们插手到何种程度?对此,亚利夫等人感到怪怪的。因为这些人流露出一种诡异的感觉,恰似残障者参加化装游行的怪异印象,但看起来又没什么企图或阴谋。 医院院长体型稍胖,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孔,说话习惯夸张挥手,蓄着典型的山羊胡子,一副标准乡下医师模样。吉村则像藤木田老人咒骂的一样,麻脸、戴着深色眼镜,感觉上略带骗子的邪气,但与他交谈之后发现,他和他老婆都有着严谨的气质。只有圭子,苍白的皮肤,感觉上非常粗糙,眼眶有浓浓的黑眼圈,显出自甘堕落的个性,可是却又手持念珠,看起来不像是会狮子大开口的人。 依据藤木田老人的推理,绿司本来就非圭子怀胎十月所生的孩子,真正以帝王切开术取出的「绿司」已经死亡,而橙二郎早巳预期会有这样的结果,蓄意拿出巨款让同时住院待产的吉村老婆所生的小孩假冒「绿司」,却因为这个秘密被红司发现,才唆使鸿巢玄次杀害红司。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圭子与吉村就绝对不可能乖乖放弃继承,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甚至不惜威胁取得大笔的金额。但两人非但没有这种迹象,甚至只提及橙二郎的遗产事宜,表现出今后的处置,完全会依照与冰沼家讨论之后再做决定的态度。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完全是自己判断错误。 整个谈判完全由吉村与皓吉负责。这时,吉村也表示,圭子吩咐「绿司身体本来就虚弱,加上又罹患恶性眼疾,自己实在没自信能抚养长大」,如果冰沼家人不介意,希望由吉村夫妻收养绿司,让绿司得以顺利成长。虽然吉村的故乡在四国,属于偏远地方,但也经营一间小杂货店,亲子三人生活绝对不会有问题。当然,相对的,吉村绝对不会要求赡养费用,纯粹只是为了报答橙二郎的恩情。因此,只要立刻让绿司办理户籍迁移,他立刻就会带着绿司回故乡。 「这……到底有何居心?」在皓吉询问大家意见的席上,亚利夫忍不住开口问。 看对方这么想带走「绿司」,可见藤木田老人的推理有一半正确,但圭子能够乖乖放手,同时绿司也可以顺利受到抚养长大,对冰沼家来说,未免也太过完美了,以橙二郎生前的所作所为而论,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阿蓝与藤木田老人似乎也赞成亚利夫的质疑。像是制止二人一般,苍司缓缓说道:「所谓恶性眼疾,是什么样的毛病?」 「呃……」皓吉显得有些犹豫,压低了声调,「绿司的眼睛入夜后会像猫一样发光。」 「眼睛发光?」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真有这种婴儿眼珠像《密威治的怪人》(注:英国科幻小说家约翰·温德姆(John Wyndham,1903-1969)于一九五七年完成的作品。描述一英国乡村女子,因外星人使其怀孕产下小孩,结果子女的心理与情感都与常人相异,气氛令人不寒而栗。于一九六○年、一九九五年分别改编成电影《受诅咒的村落》与《准午前十时》)一书中描述的怪小孩一样发光的怪病吗? 皓吉点头,「因为有些恐怖,所以带去给医师看,医师说那是一种胶肿病,若不尽快割除,眼球会逐渐变硬,最后会变成像豌豆一样皱皱的绿色硬粒。」 这种病症的特徽是,婴儿的眼球会硬得像干扁的豌豆,而且只留下刺眼的深绿色彩。在阴暗病房里有一双像萤火持续发光眼睛的绿司,对圭子而言的确就像恐怖的鬼小孩吧!而且又听说天生衰弱的体质无法动手术,只能暂时观察,对执着于绿宝石的橙二郎来说,绝对是残酷巨极的因果报应,所以绿司在他死后才病发,也算是一种救赎了。 「绿宝石如何我不清楚,但干扁豌豆的话,那就太可怕了。」皓吉继续刻薄地说。 其他人则没有反应。 苍司黯然开口,「连八田先生也这么说……」接着,他说出谁都预料不到的话。「如果这件事早说清楚,应该就不会有误会了。尤其必须在藤木田先生从新潟前来之前就说明,但叔叔却坚持不说……」他提醒似地接道,「要知道,叔叔这个人个性的确很怪,但绝对不可能想要取得绿宝石,所以再怎么说,也不会因为红司的阻扰而杀害红司。没错,他确实憎恨红司,不,应该说他是害怕红司而极力想避开争执……」 看见举座哗然,他晓谕似地接着说:「请各位仔细想想,洞爷丸事件之后不久,他自己的医院也烧毁,在相隔不久的时间内,他就遭遇了水火两大灾厄,内心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虽然在那之前,叔叔的确对我们家不怀好意,但也绝对因此而深深体会到冰沼家的罪孽因果。火灾发生后,叔叔立刻来找我商量,说他自己是医师,尽管对植物的知识只限于药草,仍旧很希望能够以某种形式继承哥哥紫司郎耗费一辈子对于色彩的研究,也算是对一向疏离的哥哥的一种回报。当时我并未深思,只对他说,婶婶不久就要临盆了,希望最好是生个儿子,无论将来能否成为植物学者,何不取名绿司?这样就可以让世上不可能存在的绿色花朵,永远地在冰沼家族谱上开花,对家父也是无上的慰藉。 我说的话似乎对叔叔是强烈的启示,当时他非常高兴,回答说,这样最好,这也是今后生存的价值。于是,在我的劝诱下,带着妻子一起来到目白。但是,不知内情的红司却非常不快,而且房间在二楼对怀孕的妻子也是一大负担,不得已才转到交情不错的院长经营的那家医院。 各位明白了吧?生下绿司对叔叔而言,乃是抱持着能否重振冰沼家的关键心境,问题是,目前还没有办法利用科技随心所欲生男生女,而且根据调查,胎儿的胎位也不佳,虽然没想到可能死产,但一向小心的叔叔却费尽心思找到了那对吉村夫妻。和吉村商量,表示若有任何万一,就要交换婴儿,并且当着我面前收养吉村的小孩,假冒生下的绿司。这一切我完全知情,只不过,我的想法是,既然如此地为冰沼家着想,应该……」 「但是,问题在于……」藤木田非常顾虑似地打岔,「这些我是第一次听到,只能说令人吃惊。然而,橙二郎真的是为了冰沼家设想而打算创造出绿司吗?会不会在他内心之中另有某种不良企图……」 「为了取得绿宝石吗?」苍司冷冷地打断藤木田老人的推理,「叔叔也说过,如果遭人这样误会也无所谓,在绿司诞生的悲痛心愿完成前,他什么都不想辩驳……要知道,我家不仅没有绿宝石,连我的钻石、红司的红宝石也没了。否则,战后的艰苦时期,在没有丝毫收入的情况下,又是如何熬过来的?珠宝全转移到美国去了。这件事,我虽然没告诉阿蓝和红司,但在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叔叔了,因此,请各位务必了解,绿司这个名字绝对不是为了绿宝石而取的。」 出乎意料之外,冰沼家不仅没有绿宝石,甚至任何一颗珠宝也没有。这点,日后查明完全属实。而橙二郎既然知道这件事,却仍将孩子命名绿司,只能认为,藤命田老人的论点确实没有意义。同时,事件的本质似乎应该彻底回头重新思考。 「结果,『绿司』和那玫瑰一样,都是『献给虚无的供物』。如叔叔所害怕的,吉村虽然生了儿子,圭子的小孩却胎死腹中。于是叔叔痛哭恳求吉村,请他暂时让小孩当作是自己的儿子,如果自己还能让妻子怀孕,下一胎绝对会还给他……叔叔让我清楚知道一切,却打算瞒着大家。他甚至开始沉迷于诡异的特殊占星术——将西洋占星术与中国命理学合而为一,很认真地相信绿司的主星是射手座的某颗星,经常受到红司的星座所左右。不过,阿蓝的星座很强势,只要能在阿蓝身旁就不会有问题。 想想也对,我也听说过,十二月出生的射手座,蓝宝石是幸运之石……反正,红司过世那天晚上,乃是对绿司最凶险的日子,也就是所谓的『天中杀』,而『天中杀』在法语中与『虚无』同样意义。叔叔希望,在两人年、月、日都重叠的夜晚十点半至十点四十分,无论如何阿蓝都能够在身旁,否则婴儿的性命会有危险,所才会大声叫阿蓝上楼。后来可能自己觉得羞愧吧,也可能因为红司代替绿司死亡转而无法相信吧,他自己也说那种占星术完全是骗人的把戏…… 所谓占星术究竟有多少真实性,我并不了解,重点在于,我家并无值得窃据的珠宝或遗产。洞爷丸事件之后,生活非常穷困也是事实。藤木田先生,你进行什么类似侦探游戏的行为是你的自由,可是,请你不要再把橙二郎叔叔称做是凶手了,他虽然个性拘谨、脾气像小孩,但称他是凶手也未免太可怜了。」 经过苍司这样补上最后一句话,不仅是藤木田老人,连亚利夫都愣住了,不由自主地重新回顾至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红司与橙二郎的死亡真的只是病死和意外致死吗?戴着深色眼镜、雀斑麻脸的幕后人物之一的「吉村」,其实是有情有义的严谨人物。另外,尚未正式露面的「鸿巢玄次」,其实与红司忌讳的鞭笞痕迹毫无关系?虚构人物的虚构犯罪,还有虚构的侦探们所谓的「冰沼家杀人事件」,一开始根本就不存在! 仅管亚利夫有这样的反省检讨,吉村夫妻还是依照先前的约定收养了绿司,三个人一起返回故乡四国。圭子则拿到适当的金钱,从此与冰沼家毫无关联。而彻底溃败的名侦探藤木田老人,也结束长期的饭店生活返回新潟。 返回新潟时,亚利夫独自前去送行,但也不知藤木田的戏瘾到底多严重,只见他仍穿着与来时一样的白色福尔摩斯裤,就这样两人静静面对面坐着。 临开车前,藤木田老人如「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纸衣绅士般弯曲着身体,喃喃说道:「不必担心我的事,不论谁说什么我都不在乎。但我想你最好也该收手了,就在这里买回家的车票,趁死人尚未继续繁殖之前。」 「可是,藤木田先生。」亚利夫不懂对方话中有话,严肃地说:「我总认为,冰沼家真的有些异样!红司与橙二郎难道只是毫无意义的就这样死了?或者……」 「笨蛋!冰沼家发生的绝对是斩铁截钉的杀人事件。只不过,我到最后为止仍旧无法了解,那种事件是否应该存在于这个人世间。」 就在发车铃声响起之际,藤木田老人的表情掠过一股难丛言喻的寂寞阴影。 「但是,最后我还是要说,在『阿拉比克』的推理竞赛中,你说的话最接近真相,这点绝对错不了。不久之后,你应该就会见到真正的制吒迦童子与不动明王!届时请替我致意,并且说我早就完全知道一切了。」 藤木田老人留下似乎很不甘心的这句话后,亚利夫慌忙跳下月台。 列车缓缓开始动了,眨眼间疾驰离去。自此之后,这个老人再也没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他到底来东京干嘛呢!」面对躺在双人沙发上、因感冒犹未痊愈而裹着毛毯的久生面前,亚利夫不得不这么说。 今天阿蓝也在一起,直接坐在地毯上,低头抱膝。 事件发生后也不知已是第几次的概略报告了,但久生总是发着高烧,只剩下眼睛闪闪发光,好不容易像提起镰刀般地将头从枕头上抬起,病奄奄地说道:「一切果然如我所说的吧!冰沼家还是发生了瓦斯杀人事件。」然后,感觉上仿佛立刻就要长篇大论,但紧接而来的却是剧烈的咳嗽,实在无法顺利开口说话。 经过一个星期的今天,她表示发烧已经退了,所以我们再次前来,但亚利夫内心非常寂寞,忍不住在想,继续如苍司说的进行「侦探游戏」是否有意义呢? 「先别管藤木田先生的事了,他终究是上两代光太郎的好友,应该不可能希望冰沼家会有不利或受损的结果。不过,事实上他才到达东京就与事件扯上关联,却又无法收拾残局,还造成了我们的困扰,所以顶多只能算是二流侦探吧……反正,不要再管他了!今天,我们就先来确定一项事情,亦即证明橙二郎绝对不会未关暖炉就上床。在那之前,我想请问阿蓝,你在事件发生后马上说『那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书房』之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久生的声音很温柔,但阿蓝还是沉溺于自己的思维中,茫然摇头。 「真是令人搞不懂……亚利夏,你说与那个奇妙的玩偶无关,但结果还是没发现它?」 「喔,发现是发现了,却牵扯到藤木田老人身上。虽然我只见到过那么一次,但苍司说那是老人从美国带回来送给他的礼物,非常宝贵,所以这次他转送给绿司……」 「是吗?算啦,那东西应该是没关系才是。我还是得问阿蓝一声。听说凶手带入某种东西,若是事实……」 「也只能这么认为了。」阿蓝好不容易开口。 「如此一来,表示凶手再度自由进出密闭的密室了。也好,假设这件事属实,那就算是橙二郎关掉暖炉就寝的直接证据……你说,凶手遗留下来的东西是什么?」 「凶器,这次事件的凶器。」阿蓝喃喃自语似地回答。 26 算术的问题 「凶器?」久生仍旧一脸困惑。 「凶器就是凶器,譬如短刀或手枪……」 「所以呀,到底是什么……」 「还需要问吗?如果叔叔是心脏被刺中致死,尸体一旁掉落沾血的短刀,那把短刀一定就是凶器吧?可是叔叔是被瓦斯杀害的。」 「你说什么?难道……」 「没错,凶手留下的凶器就是那个瓦斯暖炉。以平常就非常小心谨慎的叔叔而言,与其说他会忘记关掉瓦斯暖炉,还不如说他应该不会在卧室里使用瓦斯暖炉来得自然,不是吗?那个暖炉并非书房之物,本来是装设在隔壁的书库里,我只能认为是凶手将它拆下,带到书房。」他的语气坚定,但声调极端平静。「我也很少进入书房或书库,却知道这件事。你们也知道,红哥死亡的时候,叔叔曾经叫我,带我进入书房,而那天晚上,瓦斯龙头也套了橡胶盖,并未使用,只使用电暖炉。我说『只开电暖炉太冷了』,他诡异地笑了笑,回答『瓦斯太危险了』。但是,等他死后一看,书库的瓦斯龙头盖着橡胶盖,电暖炉也放在书库内,相反地,书房的瓦斯龙头却换装上瓦斯暖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我完全未向警方提及。」 「请等一下。」一开始发楞的久生,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僵硬地露出微笑,「橙二郎毕竟是这种人,应该会小心谨慎不去使用瓦斯暖炉才对,可是他的小心谨慎照理不是针对自己的过失,而是针对红司吧?而且若是真的担心,他早就找瓦斯行来封死龙头了。更何况,红司死后,他已经完全安心,觉得何必因此受寒,所以一定是自己换装书库的暖炉搬到书房吧!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难道你认为是凶手抱着沉重的瓦斯暖炉潜入书房?而且是从内侧锁上的书房?那绝对是橙二郎自己做的。」 「苍哥也这么说。」阿蓝笑也不笑地说,「他说他也很在意,试着去检查书库瓦斯龙头的橡胶盖,尽管不是内行,无从得知是什么时候、谁换装上的,却绝对是叔叔所为。苍哥很生气地叫我不要胡说。可是,直到现在,我仍旧觉得是凶手所为。」 「嘿,我还以为是何等重大的发现呢!」久生缩缩脖子,「如果确定有谁能够用某种方法出入书房,那样的幻想倒是有趣,但别开玩笑了,阿蓝!在眼前已经有两个人遇害的关键时刻,请你务必振作起来……亚利夏也一样,被凶手利用,让凶手躲在背后偷笑。可是,你发现了任何线索吗?上次皓吉虽然说出怪话,但他不可能以那么巨大的身躯,亲自趁着打麻将之际,跑上二楼迅速执行杀人行动吧?更何况,橙二郎若是确实关掉了瓦斯暖炉,再怎么打开厨房的瓦斯总开关也没用吧!」 「话虽如此没错,所以不是他自己,而是由他暗中接应的某人潜入二楼。」 这是亚利夫最近一个星期来已经打消的想法,他自己也知道是无法成立的假设,却又是不得不说出口的疑问。皓吉真的是认为危险才关闭瓦斯总开关吗?难道不是正好相反的企图?而且,二点半他上洗手间时,为何会响起电话铃声? 「又是那个『某人』?」她怜悯似地望着亚利夫,「你的坏习惯就是,只要遇上难题,就立刻找个凶手来。亚利夏,你写的备忘用纸给我看看,我会指出你观念错误的地方。」 久生把亚利夫曾经揉成一团、打算丢弃的备忘用纸摊开,指着说:「所谓皓吉有问题,应该就是这个吧!第五个四圈的二点半你去厨房,他马上跟着上洗手间,电话铃声同时响起。也就是说,你到厨房去,将事先关闭的瓦斯总开关打开,皓吉知道这件事,立刻以某种方法让电话铃响通知潜伏在二楼的『某人』共犯,表示瓦斯已经放出来了,于是那家伙用某种方法潜入书房,悄悄打开瓦斯开关……亦即,八田皓吉之所以关闭瓦斯总开关,主要就是为了让你打开。」 「你的意思是,若我真的中人圈套成了凶手,这说法就成立吧?也就是说,事先关闭瓦斯总开关的人就是真凶。」 「或许吧!可是,他为何知道接下来你会去厨房?也可能是苍司忽然想要烧开水泡茶!那样的话,苍司马上会注意到是谁关闭总开关的,更可能为求慎重起见而叫醒橙二郎。如此一来,一切心机岂非白费?如果我是凶手,就绝对不会采用如此笨拙的方法。」 「以人数而论,接下来去厨房的人是我或藤木田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亚利夫辩驳道。 但是,久生不想听,迳自说道:「再说,电话铃声是给二楼的暗号又是怎么回事?因为皓吉确实进入了洗手间,只有在电话机旁才可能让电话发出铃声吧?」 「这诡计很简单。」亚利夫的声调稍显气势,「上次我问过电信局的人,对方说若想发出铃声,只要让铃声回路通上电流就行了,而那个电话机是以切换式的方式连接二楼,所以很简单。楼下的电话机旁有圆形把手开关,往左扳是通往二楼,往右扳是切换至楼下,只要先往左扳,再缠上细绳,自己进入洗手间拉动就行。把手往右扳切换的同时,电话机就发山铃声,细绳也会滑脱回到自己手上。只要看这张备忘用纸就知道,皓吉是在那之前进入洗手间,此时洗手间门发出轧轧声响,那是因为皓吉在拉动系在把手上的细绳。」 「亚利夫,我告诉你。」久生怜悯地说道,「我想问的不是这种会发出洗手间臭味的无聊诡计,而是凶手为何要刻意送暗号至二楼?不是这样吗,你所谓的『某人』,也就是潜伏在二楼的共犯,虽然不知他是从哪儿潜入的,但绝对是可以自由进出上了锁的书房的神秘人物,对不对?既然如此,皓吉不就没必要那么辛苦拉动细绳、让房门轧轧出声,为的只是让电话机发出铃声?凶手随时都可以潜入,再加上橙二郎睡得很沉,根本没必要打开暖炉开关,只要踢掉瓦斯管线就行了。无论瓦斯是否稍后才泄露,因为你终究还是会打开瓦斯总开关。那么做,看起来不是更像意外死亡?明白了吧?他不必耐心等待瓦斯漏气,橙二郎更无利用电话机传送暗号的必要。」 亚利夫沉默不语。 久生予以最后一击,「就算皓吉是真凶,要故意塑造你与藤木田先生为台面上的凶手。也未免太自找麻烦了吧?如果他真的打算杀害橙二郎,应该没必要碰触厨房的瓦斯总开关、让自己受到怀疑吧?他只要置之不理,让瓦斯开着,既然二楼躲藏了精明的共犯,一切交给对方下手就够了。或者,亚利夏,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认定他是凶手?」 「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很不甘心必须怀疑每个人。」 「话虽如此没错,却也未免瞎猜过度了。再说,如果要怀疑,只从行凶手法去推断也毫无用处,我们还需要追究动机。动机总不可能是前一天在家族会议中,因为苍司突然表示要将目白的房子让给橙二郎,所以必须立即杀死他这样单纯吧?」 「你在查出的冰沼家历史中有何发现?所谓与皓吉有关的内幕又是如何?」亚利夫羞赧似地带着讽刺口吻。 久生神情严肃,仿佛正在回想过去的纪录。 「呃……根据光太郎的妹妹绫女所言,他是在光太郎死前不久才首度出现,至于为什么有所连系,并无清楚述及。当时他身材矮矮胖胖的,穿着学生服,模样相当可爱。因为时值冰沼家的全盛时期,也是朱实的花样年代,他或许也是环绕朱实的追求者之一,大致上就是这样……从他现在的外貌,很难想像吧!可是,不仅是他,根据今天所谈,似乎必须重新认识橙二郎这个人,过去的他应该也是个纯情男。所以,一切很可能必须全部推翻,从头开始思考……坦白说,今天依你们两位的状态,我很清楚尚未到达这个阶段,但是我又未能完全摆脱感冒的纠缠……这样好了,牟礼田不久就会回来,届时大家再聚一聚……」 「回来?什么时候?」 「十八日晚上。大约还有五天,到时我的感冒应该已痊愈,那我就能仔细分析了。是我拍电报叫他尽速回来的,电报才拍出,立刻就接到他的信,表示『希望在下落合租房子,最好是可以立即入住,因为打算一回国就与你举行婚礼』。我很生气,回信给他说要问亚利夏才能决定。你们也知道,这原就是他预言的杀人事件,我骂他不该放手不顾。好不容易,昨夜接获他说『十八日晚上会到』的电报。这样一来,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有人能代替我……不过,要到何时才结婚呢?无论如何,必须先把这起事件解决。」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或者纯粹只因为亚利夫与阿蓝述及的内容毫无结果,而认定在牟礼田返国之前见面也没用。这天,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匆匆催促两人离开。 事实上,牟礼田尽管请了婚假,却如久生所预期的,没那么容易付诸实行。主要是因为,星期四从巴黎起飞的法航定期班机,在二月十八日星期五晚上载着牟礼田俊夫回到羽田机场的前一天,对冰沼家来说很难堪的阴森杀人事件,突然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亦即,死者的怨孽尚未结束,冰沼家父系家族最后残存的人物——祖父光太郎的妹妹、得享高龄的绫女——在户塚的老人安养院圣母园里,与九十几位老妇人同时被烧死,场面凄惨。 二月十七日,各晚报头版都出现大幅标题,以及被火炎包围燃成灰烬的圣母园照片,详尽报导了整起事件。根据报导内容,起火时间是十七日凌晨四点半,随着惊人的爆炸声响起,火舌肆虐左右侧建筑,熟睡中的老妇立即陷入炼狱。根据横滨市调查一课与户塚警局联合设置的特别专案小组总部调查,直到最后并未发现纵火疑点,于是起火原因以「怀炉灰烬不慎引燃」结案。 绫女会被送进这处偏僻——虽然是特别房——的老人安养院,本来是因为距离冰沼家很近,而且与她原本在目白的圣母医院分院住院有关,可是,却与正好二十年前兄长光太郎一样在函馆大火中烧死,在火舌与黑烟折磨下迎接痛苦,这究竟是怎样的因缘? 冰沼家人怎样也无法相信这桩事件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怀炉灰烬不慎引燃」。事实上,警方也在焚毁的现场,发现了很难认为是人类世界会发生的令人不解的事实。 当时的报纸不知何故,对此事实只宇未提,而且事后也未造成话题,只有「朝日」新闻在后来昭和三十一年七月七日的早报概略叙述记者的观点。但谈话中发现存在着必须一致却未能一致的算数问题。也就是从常识看来,被烧死的尸体,扣除所有幸存的收容者人数后,理应与安养院的数目相同。但无论算过多少遍,受害者人数却多出一人,而且迄今未能查明。 27 预言者回国 「我没侦探的资格,无法因藤木田先生退出,就像彼得·甘斯(注:《The Red Redmaynes》(红发雷德门家族)一书中出现的侦探,该书作者为伊登·菲尔波兹(Eden Phillpotts,1862-1960,享年九十八岁),英国推理小说作家)那样担任解决事件的角色。」久生驾驶的法国车「标致203」开上京滨国道后,牟礼田俊夫自言自语说道。 虽然相貌酷似的弟妹与报界友人都到羽田机场接机,他却要求他们先行离去。搭上我们的车后,也未停靠纪尾井町的住处,反而直接前往目白探望从昨天就病倒在床的苍司。由此窥知他对冰沼家的关心程度,另一方面,也可说是因为他的怪预言导致一切事件的发生。 但是,他之所以会说自己没有当侦探的资格,是意味着不想因为从事侦探工作而浪费难得的三个月结婚假期?抑或是从法国回来的他,已习惯于盎格鲁萨克逊民族习惯,不喜欢过着几点几分与谁在哪里、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的生活?无论如何,与彼得·甘斯在《红发雷德门家族》一书中,看着布连顿警官尝到惨痛失败后,边闻嗅鼻烟,边悠然登场、鼻形宽大的绅上相比,牟礼田还是年轻了些。而且,最重要的鼻子也太精悍挺直了。 坐在驾驶座旁的亚利夫,时而从后照镜窥看着这位年长的新朋友。每当对向来车强烈的大灯照射的一瞬,镜内就会浮现他的身影。久生让亚利夫看过他的照片,当时感觉上约莫是三十一、二岁,可是从羽田机场的海关出来,出现在大厅的阶梯上时,却给亚利夫一种炫眼的印象。 牟礼田与媒体友人交谈甚久,之后,亚利夫被介绍时,牟礼田的脸上却毫无笑容,只是随便说了声「你就是亚利夏」,然后伸出手来。那炽热的眼眸与暖和的手掌,再加上可能因为身材本来就算置身外国人之间也很显眼的高大,感觉上非常可以倚恃,而且,会说出「亚利夏」这个名字,表示连「阿拉比克」的事情也知道,所以,亚利夫忽然脸红了。 ——对了,自从推理竞赛之夜以后,就没再去过那家店了。 亚利夫茫然想着之间,与牟礼田并肩坐在后座的阿蓝,似乎忍不住想问地开口道:「圣母园事件听说了吗?」 「嗯,到了马尼拉才知道。另外,刚才通讯社方面的朋友也告诉我详细经过。」 「你也认为那是纵火?」 对方虽然没回答,但阿蓝还是声音沉重自言自语似地接道:「苍哥知道事件后,完全被击垮了,倒卧病床……但我实在无法明白,到底谁会杀害姑婆?甚至还为此纵火烧了圣母园……」 阿蓝好像已经认定是某人为了让冰沼家香火完全断绝而做出这事件。其实,亚利夫也不认为那只是寻常的失火,只不过,一口咬定是杀人事件,总觉得突兀了些。 「但是,今天早报却说失火原因是怀炉灰烬不慎引燃,警方似乎也不认为是纵火。」 各家早报都刊登家人趴在裹着尸体的草席上恸哭,以及手持念珠祷告的照片,同时报导「关于起火原因,横滨市警局一课、二课、鉴识课与户塚警局的联合专案小组总部,同一天早上开始进行调查,至同一天下午九点半为止,查明原因为怀炉灰烬不慎引燃。之后,还包括专案小组主任的谈话,以及内政部消防署长对于防火设施的谈话。 根据内容,有生还者目击指出,失火原因是现场一楼厨房的某女士在十七日清晨更换怀炉灰烬不慎,导致引火焚烧。另外,从火灾遗迹中也挖掘出身上有怀炉的遗体。 「怎么可能是怀炉!」阿蓝继续说道。 「我的朋友刚刚也说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牟礼田颔首说道,「圣母园内好像因为多了一具尸体而困扰下已,但是全日本的报纸完全不想报导。就算是怪谈,应该也……」 「到底是怎么回事?」亚利夫不自觉地回头。他想起昨夜买回来的晚报,同样是在四版,A报写着死亡九十五人,B报是九十三人,C报纸则是九十六人,死亡人数完全不同,可是都未报导死亡人数多出一人的怪消息。「如果有这种怪谈,为何……」 「没错,以结果来说,死亡人数不符。安养院方面集合幸存者计算后,宣布死亡人数为九十八人,因为总收容人数是一百四十四人,幸存者人数是四十六人,这是非常简单的减法,不太可能出错。但特别专案小组从火灾现场搜索尸体后,发现总共是九十九位死者,多了一个人。因为只搜集颚骨确认,绝对不可能有错。也就是说,不知何故,加法与减法的答案不同,因此各报社或许还在静观待变。毕竟,安养院不可能搞错收容人数,而且也查清楚外宿者和职员人数。另一方面,警方不可能连猫狗的颚骨也加上去,所以双方坚持不下。这样一来,结论上只能认为其中多出了一位不知来自何处的死者。」 车子忽然紧急右偏,久生瞬间回转方向盘将车身导正。可能是因为从刚才就一直想开口,结果由于车子是借来的,耐住不敢开口吧! 「可是,这明明……」亚利夫因几乎擦掠右颊而过的卡车吓出一身冷汗,却仍轻叫出声。 阿蓝更加兴奋,「是真的吗?这么说,果然是纵火。什么怀炉灰烬不慎引燃。如果是那样,不可能发出爆炸声,火舌也不会向左右两侧蔓延,对不对,牟礼田先生?一定是有人不仅想要杀害姑婆,而是还打算处理掉另外一具尸体,所以才会纵火烧毁安养院,企图一石二鸟。」 因为冠上园田的夫家姓氏,几乎无人知道绫女与现在冰沼家的关系,但是,在年近八十岁的姑婆都被烧死了,或许阿蓝如此断定也很正常,而亚利夫却仍很难认同。假设如牟礼田所言,突然增加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因为报纸并未因此哗然,可见双方的认知程度有所不同。就算确定是事实,也可能是偶然加入的一位前来探视的病人。即使真的是纵火,更可能解释为某个疯狂的厌世自杀者,毫无理由挑选圣母园的一群老妇为伴纵火,之后自己再跳入熊熊大火…… 「反正,主观认定是为了冰沼家而发生的犯罪事件,还是有问题吧!」亚利夫怀着说给自己听的心情说,接着又道:「要知道,如果真的像阿蓝所言,那就是某个残忍的凶手在杀害红司与橙二郎之后,接下来烧死绫女夫人,而且是先杀害另外一位身分不明的无辜者之后,为了处理掉尸体才在安养院纵火,对吧?像这样,就算纵火,也可能很快就会被扑灭,采用这种不太能掌控的方式处理尸体,难道不觉得奇怪?」 「无法掌控?」阿蓝似乎更加不快了,「你仔细想想,圣母园是只收容手脚不方便的老太婆的安养院,在她们热睡的半夜或拂晓纵火,结果会是如何?简直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了。当然,凶手并非趁深夜潜入,而是事先有所准备,装设可确实掌控的自然引火器材,将尸体搬运进来,所以只要彻查前几天进出的家伙,应该马上就能查出来……」 也不知牟礼田是否在听两人的对话,他将颀长的身躯埋在座位上,悠闲开口:「却斯特顿(注:《穴布朗神父探案系列》作者R.K却斯特顿(Gilbert K Chesterton,1874-1936)曾经有过过类似的故事,为了处理一具被杀害的尸体,将军刻意发动战争,导致阵亡者堆积如山。在小说中还谈到机智或情趣,但如果实际在安养院纵火,那就太离谱了。」 根据久生的语气,仿佛只要牟礼田回来,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但亚利夫仍觉得不太可靠。立刻问:「可是,牟礼田先生,为什么你人在巴黎却能够知道冰沼家会发生杀人事件?是你知道某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特殊原因吗?」 「并非特殊原因,而是任何人皆可察觉的原因。」牟礼田虽然淡淡回答,却坐正身子,「关于冰沼家开始发生什么事?何事已经结束?事件的本质究竟为何?这些问题,最近我会找个日子与各位互相讨论。事实上,从我开始写信给奈奈时,就已完全明白冰沼家开始将出现什么事,而且并非突然的察觉,甚至还可以感受到连应该已经死亡的人都正要采取行动,在事件中担任一定的角色。对此,待我更加确定后,再邀集大家说明。」他忽然改变念头,转移话题,「当然,所谓死亡的人还活着,这也是常见的情节。目前,即使是巴黎,高蒙电影院也正在上映导演克鲁梭的这类电影。我想,阿蓝如果看过,应该会很高兴吧?片名为『恶魔般的女人们』,是诺瓦尔影片公司的代表作,风评相当不错。」 「牟礼田先生,我知道。」阿蓝眼睛发亮,「前不久在『读卖新闻』上有报导,很轰动呢!应该是西蒙·仙诺(Simone Signoret)主演的吧?是什么样的杀人事件?」 「命案现场是浴室,可是高潮却是后来挖出眼球的场景。影片一开始叙述一位非常残暴的丈夫。虽然身为学校校长,却堂而皇之强迫妻子与情妇居住一起,两个女人后来无法忍受,终于合谋将那家伙溺杀于别墅浴室的浴缸里,之后把尸体拖进车内,趁夜运回学校,打算伪装成不慎溺死在游泳池中。但不知何故,明明丢进游泳池的尸体消失了,即使放尽游泳池水,也未能发现。因此,事件演变成怪谈,本来应该只有两个女人知道的命案,开始有第三者知道,而且陆续发生不得不相信那男人依然活着的许多事情威胁着这两个女人。最后的场景则是浴缸里浸泡一具男子躯体,身穿命案当时的服装,那男子突然站起,自己挖出眼球——虽然是义眼,结果心脏本来就衰弱的妻子因为这个冲击而晕绝。对了,听说红司也是死在浴室内吧?」 「听起来情节的确有趣。」虽然一直没出声驾驶着不习惯的车子,久生这时终于开口。明明已经几年没见面的未婚夫回来,她还是不含感情地用感冒未愈的沙哑声音接着说道:「结果如何解释?总不会是纯粹的怪谈吧?」 「当然!但是,我如果在此揭开内幕,届时电影进到日本上映,你们一定会觉得无趣。」 「没关系,在这时候,只要能视为『冰沼家杀人事件』参考的内容,我什么都想听。」 「真是的……影片上有注明,就算看完整部片子,也不可将结局告诉他人。算了,其实很简单,那男的并未真的被杀害。也就是,情妇假装与妻子合谋,事实上,情妇与那男子早就为了杀害妻子合谋诈死。」 「嘿,原来是这么回事。」久生颇为失望似地,「这件案子如果改变组合去思考的话,对冰沼家事件应该也是一大教训。但……事件方面改天再谈。阿蓝,我带了一张不错的唱片,尤蒙顿(注:Yves Montand,1921-1991,曲风以法国香颂著称,为法籍意大利裔演员兼歌手)的……里面有『Le Gal Rien』这首歌。」 「真的?现在带着?」阿蓝笑逐颜开。 从这时候起,经过七年后,尤蒙顿才出现在日本的舞台上。当时顶多只是在电台广播能够听到他的歌声,好不容易进口一张专辑,在银座的山叶唱片行总是造成乐迷抢购,所以说是喜从天降的礼物并不为过。 久生尽管自豪,仍旧一副不太有精神的笑脸。「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可做了,你只要平安守住苍司就可以,至于专辑,以后绝对会送到你手中。现在就绕往目白,可以吧?」 亚利夫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车子已进入品川的站前大街,车窗外开始有灯火流逝。 车子抵达目白已经是十一点过后很久了,但苍司仍坐在二楼的自己房间,亦即昔日的「红色房间」床上等待着。久生因为内心早就决定要到事件解决之后才踏入冰沼家,因而表示因为感冒尚未痊愈,希望留在车上,但被牟礼田训了一顿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上楼打招呼。 当然,她马上和阿蓝到隔壁房间听新专辑唱片,所以,陪伴老友重逢的只有亚利夫一个人。苍司下巴埋在棉被中,压抑地忽然恸哭出声。不是怀念也并非寂寞,可以想像那是因遗憾而泣的眼泪。若真如此,大概是这个视死亡如家常便饭的冰沼家怨孽,让他承受了一身的痛苦吧! 「已经没事了。」牟礼田弯着上身,凝视苍司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说:「因为我会解决一切。但你必须暂时离开这个家,看是要去伊豆,或是你也知道腰越的北小路先生的别墅?那里有玫瑰园,可以看到大海,而且应该有一座偏院……」 之后,又谈及处理这个家的方法和进度等私下的话题,因此,亚利夫有所顾虑地到隔壁的阿蓝房间。结果发现久生与阿蓝因为不想让唱针伤到新唱片,正在将歌曲转录到录音带上。只不过隔着一道墙,苍司因为一身承担冰沼家怨孽与枷锁而卧病在床,而这个房间则热衷于法国香颂的男女,却连音量也未关小地迷恋听着尤蒙顿的歌曲,实在是强烈的对比。 在既甜美又悲伤的「Le Gal Rien」歌声回荡中,亚利夫茫然站立。 回国后的牟礼田,接下来好像忙碌于某些事情,除了向亚利夫借用扼要记载的日记外,有一段时间毫无连络。后来因为告一段落,到了约莫十天后的二月二十八日傍晚,才终于有了连系,表示希望重新讨论冰沼家的事件。 28 杀人问答 这一年同样是暖冬,以往经常见到的早春风景,例如在风很冷的阴霾日子,灰色柏油路上摆放的卖花车上,重叠的花朵一起颤动的景象,仿佛已被遗忘了。尤其是二十日过后的那个星期,气温暖和得令人难以置信,花菖蒲陆续长出黄色和紫色花蕾,沉丁花的红晕也增浓了。 前一个星期日,也就是众议院总选举的投票日,很难得下了一场小雨,不过到了隔天,也就就是将迈入三月的二十八日,一大早就开始倾盆大雨下了一整天,街上贴出的选举快报「确定成为民主第一大党」或「东京只有一位自由党」之类的粗黑大字,完全被吹成黑鸦鸦一团,被雨淋湿的免费号外丢在檐下。天空也是乱糟糟的,从中午开始有点微亮的天空,到了午后已转变为像是四月中旬气候的好天气。 原有的住处虽然在纪尾井町,但是为了结婚而迅速在落合租到的房子,乃是位居高台的小型休闲渡假屋式的西洋宅邸。也不知两人之间是如何讨论,牟礼田把似乎还没打算举行婚礼的久生留在西荻洼,自己却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你看,就在那边。」 从高田马场车站前搭车进入派出所旁的狭窄商店街,过了桥不久,在一间小小的神社前下车之后,久生伸出手,指着位于崖壁半腰的白色住家。面南、工坊风格大型窗户突出的房间内,芥末色的窗帘旁有黑色人影晃动。 「从这里开始又是崎岖曲折的狭窄上坡弯道,如果是在这里,应该能够施展『凶手自己在远处目击杀人行为』的诡计吧?你没读过吗?『续·幻影城』曾经刊登的。你看,窗帘旁边的人影好像是阿蓝,从这个距离正好看不清脸孔,只能凭身材判断。先杀害阿蓝的凶手可以留下替身,站在这里与其他目击者一起注视虚拟的犯行。何况再稍走几步路,又看不见了。」 看她身穿银鼠灰和黑色交织的套装,兴奋地说话,亚利夫不得不佩服久生真的是喜欢侦探的女孩。依眼前的情形判断,短期间内应该还不可能有结婚的念头,说不定待会儿到了牟礼田家,又会立刻拉着亚利夫站在工坊风格的客厅指出刚才的神社位置,到了天黑之后,又会对阿蓝炫耀从高田马场至新宿一带的漂亮夜景。当然,就算是突然心血来潮,也不可能明天就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月亮排开暗郁的云层,好似即将露面。可能白天阳光太亮丽,外面笼罩着厚厚一层夜幕。 牟礼田独自准备着酒,却可能因为其他三个人一直眺望户外而忍耐不住,一手拿着干邑白兰地出声招呼道:「我们边喝酒边谈吧!对了,能不能把窗帘拉上?」 久生拉着窗帘的饰绳,只见芥末色的窗帘立刻爬行似地左右闭上,房间里终于充满了适合谈论杀人事件的灯光气氛与酒杯交错。 久生今晚好像已决定自己当主角,轻啜一口酒后,露出灿烂笑容。「今天是要讨论事件的本质,不过,在此有必要重新回顾到目前为止的经过,而且也希望能稍微讨论一下杀害橙二郎的诡计。不只是我,亚利夏和阿蓝好像也有所掌握,这些稍后再轮流叙述。所谓的本质到底是什么?首先,我无论如何想要知道的是,当然,亚利夏上次也提及,为什么你人在巴黎,却能发出划时代的宣告,表示冰沼家有死神徘徊出没,历代的亡者们已经爆发累积的怨孽?在车上,你说任谁都可以察觉到,但很不巧,关于这点,我怎么分析也无法理解,因此请你从这里开始说明。」 牟礼田的视线停在取出香烟把玩的白皙手指上,以熟练的动作迅速划亮打火机点燃。「所谓的死神或者怨孽,只不过是使用你喜欢的词句罢了,至于什么划时代的宣告,那完全只是招呼性质的言词。」 「不是划时代的宣告吗?就因为这样,我从北海道到九州四处奔走,而且如你预言,从红司到绫女都死了。」 「这话不对,红司的死我并未预料到,即使到了现在,虽然不能说不清楚他为何会是那样的死法,或是……」牟礼田的声音有点结结巴巴。 久生却毫不在乎地追问,「哦,为什么?这么说,你预定谁会遇害?」 「我没说过谁会遇害,只是认为遇害的可能是橙二郎或苍司。」 「那又为什么?」 牟礼田仿佛难以忍受。「奈奈,你是否曾考虑过冰沼家事件的性质?从光太郎到绫女,冰沼家的人是如何死亡,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才对。那么你可以考虑其中存在的特征,之后再去思索为何连红司与橙二郎都必须死亡的理由。」 「那就是事件的本质吗?」久生似乎惊讶于牟礼田强烈的语气喃喃说着,却好像还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意义。 「阿蓝应该懂吧?」牟礼田上身探前,「我所谓死人的怨孽也是在此。死法的特征……阿蓝是当事者,应该充分领略到才是,那是根本,却也是一切。」 冰沼家的死者,光太郎是死于函馆大火,朱实一家是死于广岛原子弹爆炸,紫司郎、堇三郎夫妻是死于洞爷丸事件,绫女则是死于圣母园火灾,这一系列不幸死亡,绝对是形成日本灾厄史的一部分,但牟礼田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阿蓝无从理解,不安的反问:「特征?」 牟礼田望着阿蓝,「简言之,那应该就是连续的完全『无意义的死亡』吧!没有任何一位是正常人的死亡方式……像这样连续的无意义死亡,导致冰沼家潜伏力量爆发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当然也会产生压抑的动力。但我害怕的却是这个,这种力量就像吟作老人畏惧的不动明王,感觉上仿佛会展现狂暴的破坏力,果不其然,红司与橙二郎两人牺牲了。但我在巴黎的时候,只是顾虑到苍司不要被卷入其中,所以写信表示,希望奈奈能够守护他……」 牟礼田所言确实有一半触及事件的核心,但另一半却完全不明。虽说是潜伏的力量或动力,可是,应该不可能有谁像梦游症病患那样,在无意识之间四处杀人吧? 「可是,如此一来……」亚利夫怯怯地打岔,「依你方才之言,果真在某处有个杀人犯,在努力设法执行冰沼家的『无意义的死亡』期间,杀害红司与橙二郎?这种事尽管怪异,但还能够解释得通。可是,假设那家伙还干出圣母园的火烧事件,不就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什么太可怕了?」牟礼田不可思议地追问。 「因为,如果圣母园的纵火案是那家伙所为,不是很可怕吗?那种养老院,住的全是无依无靠、中风或神经痛的老婆婆,就算为了匿尸或什么的,难道就可以容许纵火行为?以人性而言,这绝对是无法想像的。尽管我们知道绫女乃是冰沼家的一份子,而会考虑其中原因的可能性,但是若从一般常识来说,只能认为太可怕了,而且很不真实!」 以亚利夫的立场,仅仅只是叙述最一般的感想,但牟礼田脸上却浮现怜悯的神情。「你是认为,圣母园的事件不需要有凶手存在?」 「没错,至少我不想有凶手存在。」 「那等于是冰沼家的事件也不必有凶手了?」 亚利夫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不错,像圣母园这样的事件,并非象征冰沼家事件。选择杀人或是无意义的死亡,乃是冰沼家的问题。你要知道,虽然你认为圣母园纵火案过于可怕,将近百人死于因怀炉灰烬不慎引燃极端无辜的意外,却又无法说明为何会多出一具尸体,这岂不是更加可怕?如果说哪一种才是适合人类世界发生的事件,倒不如解释为某处有个凶残的杀人犯,计划性纵火、遗弃尸体,却还能获得救赎一事,更适合在人类的世界发生,不是吗?我很希望圣母园事件是杀人事件、是纵火事件……不,与其说希望,不如说是为了人类世界的名誉,我宁可断定这是犯罪事件。」 不清楚牟礼田想要表明什么,他非常热切的继续说着,「冰沼家的情形也同样是两种情形之一。亦即,认为众多亡者无意义的死亡太可怕呢?或是暗地里有个邪恶凶手持续进行血腥的犯行比较好?若不希望圣母园事件有凶手存在,则冰沼家的事件也没必要有凶手存在。」 「可是,我不明白。」亚利夫更加摸不着头绪,「这么说,凶手是认为亲自杀害红司与橙二郎比较好而行凶?也就是说,反正冰沼家人都将面临无意义的死亡,因此不惜亲手杀害……」 「看来我们是说不通了。」牟礼田一脸遗憾神情,「我说的并非一般所说的杀人事件,只是说,若要认为冰沼家众多亡者的死是无意义的死亡,还不如将之视为血腥的杀人致死。圣母园的事件也一样,如果没有凶手,也必须创造出凶手才行。我们需要有个凶手使用狡猾的诡计愚弄我们、在我们背后伸出血红的舌头。你们在进行推理竞赛塑造凶手时,并不在乎谁是凶手。我一直认为的,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但……」 「听起来我们是被奚落了。」不太明白牟礼田话中意思,只是焦躁抽烟的久生,似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结果到底是哪一种?假设红司或橙二郎只是寻常病死或意外致死,由于无意义的死亡令人感觉可悲,我们为了道义,还是必须扮演侦探找出虚构的凶手?我不想这样,这种说法连听也没听过。」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牟礼田神情严肃,「无论如何,我认为方才所说的乃是事件的根本,也是悲剧的唯一原因。不过,状况真的很诡异,红司的死亡与圣母园事件都一样.出现许多无法解释的部分。也许我的观点有严重的错误.或许这真的只是一般的杀人事件,若是如此,就不是我有能力探讨的……」 「可以稍微具体说明吗?」对于自以为了解一切的牟礼田,亚利夫难以忍受。「以圣母园事件为例,假设必须有凶手,那究竟会是谁?而这是否算冰沼家的第三起杀人事件?」 「应该不是第三起杀人事件吧……」拚命努力想让众人理解事件本质的牟礼田,发现除了阿蓝沉默不语外,其他两人仿佛毫无感觉,显现出反而因此轻松的态度。「如果你希望,那么我指出凶手也无所谓。不过,你应该知道地点在什么地方吧?」 「不,我只知道是在户塚……」 「是吗?奈奈就很清楚。所谓的圣母园,正好位在户塚与藤泽之间,交通工具只有巴士。最近如何我不知道,但在以前,只要提到在那附近的国立户塚医院,印象中只是一栋荒凉建地中的孤单建筑,护士住在停尸间。因此,可说是最适合犯罪的偏僻地方。我们假设这次事件是杀人与纵火,而且在夜间进行,那么『凶手』不是自己有车,就是顺利拦搭上夜快车。不过,既然还要搬运尸体进入安养院,当然是自己有车子才对。无论哪一种,『凶手』必须是年轻体健而且身手灵巧的人,甚至如果他的目的是一并杀害姑婆绫女,那就一定要具备从以前就曾出入圣母园、与绫女见过多次面、互相了解个性的条件,更应该是我们就算没见过面,却听过名字的人。」 牟礼田以「虚构的凶手」为蓝本,逐渐缩小描绘某个特定人物。 「但是,另一方面,那具被搬入的尸体,遭杀害后又弃置于圣母园的死者,应该也和凶手熟识,甚至有亲密交情。从焚烧后的颚骨鉴定出是个老人。假设事先排除肉体上的特征,则不必然是老太婆,就算不是女性也无所谓,却当然是与冰沼家有关系的人。而我们认识、同时又与冰沼家有关系的老人,就是这次事件另一位遇害者。」 「可是……难道……?」 久生与亚利夫同时惊呼出声。提到与冰沼家有关系的老人,究竟是谁已经非常清楚。可是,这事情也未免太突兀了,令人难以置信! 牟礼田似乎也明白其中意义,嘴角浮现奇妙的微笑。「那实在太可怜了!吟作老人住进市川的精神病院后,听说就乖乖唱诵圣不动明王经;藤木田老人隐居新潟,应该正在写回忆录吧!所以,虽然我不认为离开上野的人刻意改变行程,结果成了圣母园内的骨骸。但如果你们担心,最好是问个清楚……只是,与冰沼家事件有关的老人,真的只有他们两人吗?」 牟礼田的声音似乎在诱导其他人思考:不是还有那个人吗?难道你们忘了他? 一瞬间,感觉上似乎也能想到,但再怎么绞尽脑汁,除了吟作老人与藤木田老人外,却就想不出还有哪个老人与冰沼家有关系。 「我想不出来。」沉吟良久,亚利夫终于叹息出声。 「不久就会想到的。」牟礼田语气怪异地安慰道,「当然,这只是目前的一种臆测,毫无具体证据。重点是,掌握不住任何肯定的事实,证明凶手为了何种动机导致必须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假设前提放在圣母园事件绝对属于计划性的犯罪,那就会浮现某种程度凶手的模糊影像,尽管你们还无法察觉这个人是谁,但这个人的确存在。 整个冰沼家事件都有这种恐怖奇妙的特点,如果这个判断错误,自然无话可说,但不论红司或橙二郎,依我的感觉,表面上简直就是病死与意外致死,刚才提及的本质问题,还包括另一项被真正的杀人凶手杀害致死,是三种死亡重叠在一起。其中哪一种是真相,坦白说,我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 虽然今后若未解明其中纠葛,一切都很难有定论。但凭现在的感觉,似乎最好不要再深入追查下去,毕竟『无意义的死亡』总是情非得已。若继续坚持下去,情况或许会更加严重,就像藤木田老人曾断定橙二郎是凶手,结果导致橙二郎被逼而亡。我很不希望再出现牺牲者……阿蓝。你认为呢?」 阿蓝被牟礼田这么一问,长长睫毛畏怯似地挑了挑,却又立刻低下头去,淡淡回答:「因为已经明白各种情况,所以我也这么认为。」 「阿蓝,你到底怎么了?完全畏缩了?」久生语气坚决,「虽然我还没彻底了解一切,但身为重要人物的你都这么说,我们真的只好放弃了。问题是,尚未弄清冰沼家究竟是否发生杀人事件前。在很不甘心的状况下就缩手,让我无法完成自传式的侦探小说,也未受到喝采……」 牟礼田不理会她的不满,面向亚利夫,「你的日记相当有趣,可称之为杰作,不过,其中有许多细腻部分存有疑点。例如在打麻将途中,阿蓝莫名其妙的少一张牌,对吧?你虽然提到其中有存在着某种原因,但是,知道真正的原因何在吗?」 经如此一问,亚利夫困惑不已,良久后才回答:「是的,我知道,只是,说出来对阿蓝……当时因为继续开杠,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藤木田老人趁隙从阿蓝的牌堆中抽走一张牌。」 29 傀儡戏偶般的死亡 阿蓝的表情霎时剧变。他自认为是独当一面的赌徒,却丝毫没发觉被如此戏弄,一定为此感到是莫大的侮辱。 亚利夫慌忙安慰,「我当然也非常惊讶,几乎马上出声,但一考虑到他为何这么做时,就立刻明白……因为当时如果没这么做,你一定单独领先,橙二郎或许就会退离牌桌。」 确实,当时阿蓝忘记之前的约定,完全专注于麻将牌局。他自己似乎也想起来了,忍不住苦笑咋舌。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牟礼田以诡谲沉重的声音说,「打那场麻将的人都是自认不输别人的高手,可是其中却有一个人是高手中的高手,算得上是老千级人物,我能够想像大家都被这家伙控制了……」 他忽然起身,走进隔壁房间,也不知干了什么,很快又回来。「通常都留在医院的橙二郎,会因为打麻将而在冰沼家过夜,结果就这样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他持续留在医院里也很可疑,但我问过院长,知道他似乎有所谓的『拟似分娩』的现象,这是一种只存在于原始民族间的风俗,也就是说,第一个孩子即将出生,他觉得不应该只是让妻子独自承受分娩的痛苦,而感受到自己也一起分娩般的痛楚……虽然不正常,却也因此得知他无与伦比的真情。」 「等一下。」从方才就不满地独自猛抽香烟的久生打岔道,「像这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堆,永远都不可能解开绳结。既然你好不容易从巴黎回来,怎么不用自己的眼睛大致检讨一下事件的经过?最后再叙述我们对于橙二郎命案诡计的想法。如果你能证明这些诡计无法成立,而且检查结果确定事件经过并非犯罪,那我也会死了心,放弃「冰沼家杀人事件」,尽快举行婚礼当你的新娘子。可是像这样半途而废,我拒绝。」 牟礼田好像也受不了如此的指责,表情复杂地沉思着,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让事件落幕,以类似悲剧的悲剧结束,当然是我最求之不得的希望,但那样只是等待时间的到来。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先回顾事件的经过……」他的话给人的信心不足,同时表情晦黯。「事件应该是从阿蓝遇见爱奴服装打扮的人开始吧?但对此我完全摸不着头绪,也不认为会有人这么做,或是找人这么做。不过,后来如何?月圆之夜,又在什么地方遇见过吗?」 「再也没见过了。」阿蓝凝视牟礼田的眼眸回答,却是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 「我想应该也是这样吧……一般说来,以蛇神的守护神而论,所谓的火神或水神,是一种很怪的说法,我从未听过。即使在后来的事发现场,也完全没有令人联想到爱奴人的形迹,这应该也是确定的吧?」 「嗯,好像确实如此。」 奇特刷毛编织的胸口可窥见可爱银链的久生,露出稍显控制的神情,「我有一点非常在意,也就是在红司死的时候,藤木田老人调查储藏室的大锁头时,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而且不是日本话的声调,像是在说『总之去做……』,但那会不会是说『洛伦布亚鲁』呢?也就是爱奴人的祭祀窗,听说那是家中最神圣的地方……那间浴室里有通风的高窗吧?不管是谁说话,假设可以听到那样的声音,我觉得应该就是指那扇高窗。而且,红司背后留下的红色十字架,以及那颗红球,说不定与爱奴的秘密有关……」 「爱奴的祭祀窗?」牟礼田神情略显诧异,却立刻笑出声,「喔,就是祭祀时让供物进出的窗口?可是,那种窗户绝对必须朝向东方,朝北的高窗根本不行。而且所谓的十字架乃是英国传教上巴奇勒抵达北海道之后才出现,而爱奴族也没有玩球的习惯,只有玩一种名叫『加里普·帕西迪』的转圈游戏。对我来说,这些所谓的序幕,除了光田先生第一次造访冰沼家时,见到的电话号码牌在蓝色月光下发光的景象有兴趣之外,其他都不太有兴趣。大体上,爱奴族的诅咒或是蛇神的作祟,都是因为曾祖父诚太郎突然失踪而起。但事实上,奈奈应该已经证明,那与狩猎爱奴人无关,而是起于与矢田部良吉的竞争。只不过,那也不能说是正确……」 「哦,为什么?关于诚太郎后来的事,史实上有纪录吗?」由于大多观点都被否定,久生一肚子火气。 「没错。我这次回国,偶然取得昭和十二年的『一高同学会会报』,上面有个人名为中井猛之,他并非冰沼家后代、却也算是诚太郎的子孙,他在上面写道,诚太郎并非就此失踪,而是成为三高或一高前身的学校教师,姓氏也从赴美前的内藤、赴美后的堀,再度因为结婚而更改。根据其内容,他不但未与矢田部角逐,相反地,彼此还非常志同道合。明治十七年,矢田部负责管理植物园时,就立刻找他前来协助担任助手,也就是代理园长。明治二十九年发生了箕作派的事件,两个人同时被逐出东京大学。所以,虽然奈奈很辛苦地调查出结果,却绝对不是由于二流人物持续不断的自卑感所致。诚太郎是明治三十五年因胃溃疡病殁,大概是饮酒过量吧!不过若说是酗酒过度导致狂乱致死,也未免也太可怜了些。他虽然最早留下将芹菜、西洋芹、包心生菜等等引进日本为园艺植物的功绩,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完全没有猎捕爱奴人的事实。」 牟礼田淡淡驳斥奈奈调查的「第一怨孽」之后,立刻回归现实问题。「接下来是八田皓吉与藤木田诚两位人物的登场。谈到藤木田为何前来东京、经历反复的挫败后狼狈似地逃回了新潟?我想很可能是在中途发现了事件的本质吧!当然,就算他从一开始就有某种程度的察觉,也是要到正式卷入其中之后才会注意到真相,结果只有逃避一途……在临上火车前虽然对光田先生说了冰沼家发生的绝对是杀人事件,但与我的看法有异,因为我仍无法肯定这是杀人……喔,阿蓝,要上洗手间的话,就在那边。」 他转过脸,对忽然站起身的阿蓝指着玄关的方向后,回头接着说道:「皓吉这个人物,我还不是很了解。听说现在又从麻布町搬回三轩茶屋那儿了。红司死亡当夜,他应该与苍司在九段,是在九段的什么地方?」 「我有记下地址。」亚利夫急忙取出记事本,「他给的名片不知塞到什么地方了……是……千代田区九段上二之六,电话号码是三三-二四六二,八田商事总经理。」 「区号三三的话,确实是九段.」牟礼田蹙眉,沉吟不语。 目前东京的区号都是三位数,许多数字无法猜出是在哪里,可是当时只有两位数,提到二四区号就是日本桥,四二区号则是世田谷,立刻能够知道是什么区域,三三区号绝对就是从九段至神保町一带。 也不知牟礼田在想什么,只见他频频摇头。「我也见过他,感觉上……是个比想像中还不错的人。对了,他虽然随着房子四处搬家,但是在三宿有一间小事务所,电话是四二-三七四五,因为读音类似『一切亨通』而非常高兴。对了,冰沼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池袋区号是九七吧?也就是九七-二五二三。可是,电话有什么问题?」 「没有……阿蓝,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的确,今夜的阿蓝,不,与其说是今夜,不如说从橙二郎死后,阿蓝仿佛就死气沉沉地沮丧不已。他从洗手间回来,神情阴郁地在沙发坐下。「也不是身体不舒服……」然后,忽然转为促狭似的眼神,「波特莱尔说过『这个世界上除了罗苹和侦探故事之外,还有大学学位』,明明还要参加东京大学的入学考,实在是受不了目前的情况……罗娜说,无论如何都要和我一起参加考试,昨天启程前来了。」 阿蓝说出在札幌曾经同窗的青梅竹马恋人名字,深深叹了一口气。 亚利夫也因为被卷入事件中而完全忘了东大文学院的第一次考试日期是三月三日,考试科目为英文、数学、国文,如果过关,十四日开始的三天,将继续进行第二次考试,也难怪身为高校学生的阿蓝会忧郁了。 「是吗?我忘了。」牟礼田也有些慌张,「那今天的讨论就到此结束好了。」 「啊,等一等。」久生很明显受不了就这样落幕,慌忙打断。「虽然对阿蓝来说很抱歉,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事件搁着,更何况,刚才阿蓝的口气好像已经明白橙二郎命案的诡计,我们很想知道,所以既然上船了,那就让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没关系,不必担心我的事。」阿蓝的声音也勉强恢复气力,「我也想过,牟礼田先生回来之后,可以让我窥知事件的全貌,所以还是继续吧!至于我的许多看法稍后再说。」 「好,那接下来简单说明。刚才提及皓吉与藤木田老人的出场,然后就是『疯狂的茶会』,谈论红司以M开始的话题,但是他所构思的长篇小说『凶鸟的黑影』或『花亦妖轮回凶鸟』中叙述的四桩密室杀人情节,目前确实依照内容进行。不过,若真有人依照剧本演出的观点来观察,最好是放弃吧,因为如果依照预言内容,剩下的两人,在吟作老人所谓黑月的诅咒下,应该是瞋者与痴者,但如果四个人都是在密室离奇死亡,就算侦探在场也无能为力,只能祈祷那是偶然的一致。接下来,终于到了『腊月严冬转眼来临』,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的红司死亡。」 牟礼田瞄了时钟一眼,「他死前留下的算式,既然无从知悉是找谁写的,那就暂时不探讨。不过,第一个密室的怪异之处也太多了,只能认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按照某种思维行动,连红司自己也一样。假设如藤木田老人所调查的,红司叫吟作老人外出购买明知道没货的洗面乳,的确可以认为他希望所有人远离自己,但是,那绝不限于所谓的『幽会』,相反的……」 「什么相反的?」久生不耐烦地催促突然沉默的牟礼田。 「不,这也只是我的臆测,还是等稍作实际调查之后再谈。但在那起事件里,是谁?为何需要密室?之类的问题点,我觉得应该略作分析才是。」 「但那应该只是为了让杀害红司看起来是病死吧!」久生再次焦躁反问。 牟礼田并未回答,迳自说道:「橙二郎当天晚上的行动虽然也相当怪异,但他知道冰沼家并无绿宝石,为了振兴冰沼家而想创造出『绿司』,这应该也是事实,因为他本来就是那种人。只是,他沉迷于占星术却是我第一次听说。但可以肯定,他不是那种会玩弄诡计杀人的人。 藤木田老人的推理关于这点并不正确,可是,这位老人有可能是为了不让你们接触真相,而故意有如此的言行,所以行前在临回故乡的列车上,才会炫耀自己知悉一切。那么,他那配合状况创造出的伪推理就极端不简单了,绝对不能说他是二流侦探。 即使如此,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参加那场推理竞赛。每个人都有不错的着眼点,只不过叙述内容却出了问题,结果出现什么鸿巢玄次啦、黄司啦之类虚幻的人物。若是这些人实际存在,侦探反而会大吃一惊吧!而且,奈奈提出的玫瑰的控诉,也只是根据受到曼瑟教授指责的错误的三原色论;至于光田先生的五色不动明王因缘,更是与冰沼家无关。当然,我认为玫瑰或五色不动明王的论点并非只是突然想到的推测,而是具有某种深刻意义。问题是……反正,目前被套上奇特名称『献给虚无的供物』后院中唯一的一株玫瑰,绝对是比什么五色玫瑰还更重要的问题点。与其说是红司的遗志,我感觉那仿佛是正在培育某种邪恶的东西……这些算是第二密室之前重新审视的概略经过,而各位可能因为过度重视红司的『花亦妖轮回凶鸟』,行动俨然如傀儡。当然,傀儡戏偶远比血腥的冒险更加阴森凄惨,因此傀儡戏偶般的死亡并非毫无意义,但奈奈刚才说过已经明白杀害橙二郎的诡计,这么说不会有问题吗?若徒然再让应该已经死亡的人苏醒过来,那就令人难过了。」 「那绝对没问题。」久生忽然变得充满活力,「相对的,你自己虽然觉得很有趣,但是,今夜在此真的能够清楚了解凶手名字吗?也就是,橙二郎的尸体被发现当时,有人在书房里做出某种动作,此人到底是谁,至少在这儿的两个人应该知道,因此尽管不好意思请问此人名字……」 「不,没有顾虑的必要。」牟礼田干脆回答,「但我希望先提醒一点,如果第二桩密室是杀人事件,那么凶手应该是事前就计划在那天晚上打麻将的人,而且应该知道藤木田老人无论如何都想与橙二郎打一场麻将,因而早就等待这个机会。否则,为何能如此巧妙地塑造藤木田老人与光田先生成为过失致死的凶手?我必须再度提醒,在推理竞赛结束后,藤木田老人为了揭穿凶手身分,应该提过打麻将的计划吧?而知道内情的只有你们三人。同时,藤木田老人更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才对,但尽管如此,凶手却事先知情……」 「你又在瞎说什么?」久生不悦地打断,「这岂非意指我们三人之中有谁是凶手?」 「我并没这么说……」 「别开玩笑了,就算亚利夏被巧妙的塑造成过失杀人的凶手,也不能因此肯定真凶了解你所说的那些内情吧?如果净说些没有确实证据的瞎猜之言,我们也不会输给你。」 「真是莫名的自以为是……我的意思是,如果第二密室为真正的杀人事件,应该是我说的那种状况。根据刚才的说明,我确信至少第一密室并非杀人事件,虽然不知红司为何必须死,但那却与为何那间浴室是密室的意义相同。因为我的心情是,可能的话,很不希望第二密室是杀人事件,就算真的是,也不想称之为杀人事件。算啦,先听奈奈说出她自傲的诡计吧!」 「不是只有我明白,亚利夏也因为电话疑点而知道整个情况。来到这儿之后,连阿蓝都说他已经解开密室诡计了。对了,还是从亚利夏开始吧!依上次的推理竞赛同样的顺序,怎么样?你在电话中不是得意地说连『续·幻影城』里也未曾出现过吗?」 「话是这样没错,但凶手是谁?为何杀害橙二郎?关于这一点我仍是一无所知。至于诡计方面,现在看来,感觉上也很幼稚……」 「你在说什么嘛!目前我们面对的最大障碍,在于橙二郎确实关掉瓦斯暖炉后就寝,但有人打开暖炉,而房间却是完美的密室,绝对无法从某处空隙开启瓦斯开关吧!所以,至少能够掌握突破障碍的线索就行。反正也没人会把你的推理当真,你就轻松说出来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说出来也容易些。」亚利夫转脸面对牟礼田,「我想到的也许只是机械装置的诡计,也就是说,所谓在封闭的室内能自动驱动的物件,在那间书房里只有一个,就是穿上红色上衣的玩偶。如果与百货公司贩售的机器玩偶一样是无线操挫的话,那就可以利用遥控器从室外控制,要开启瓦斯开关就非常简单,说不定也可以利用来锁上房门门锁。因为,在美国听说已经出现可以相隔一公里操控的遥控玩偶。所以,只要调控得不错,从楼下应该也可以自由操控。也就是说,这起事件并非傀儡戏偶般的死亡,而是傀儡戏偶般的杀人。」 30 畸形的月亮 牟礼田终于再度站起身来,走向隔壁房间,迅速回来后,站着说:「这么说你没有拿起那个玩偶仔细观察?」 「且慢,你从刚才就在干什么?」久生在一旁眉头深锁,「站站坐坐的,半点都不稳重。」 「是的,那天早上我首先注意到那个玩偶。」亚利夫毫不理会地回答,「当我正想拿起来细看的时候,岭田医师刚好也来了……后来藤木田老人也看到了,只说那是廉价的锡铁玩具,可能是Made in Japan的粗糙杂货,不知道的人却刻意从美国买回来,所以我也未做进一步的确认。不过,只要问一下苍司,应该就可明白。」 有人在楼下遥控,橙二郎熟睡的书房内,红色上衣的傀儡起身,缓缓走到瓦斯暖炉前,面无表情地扭开瓦斯开关,然后右转,离开瓦斯喷口,走回原来的位置,在黑暗的角落静静地听着瓦斯喷出的声音,书房则一步步成了死亡房间。这样的想像对亚利夫而言,是一幅非常生动的直觉情景,不过,那个玩偶究竟是否有天线,是否有遥控装置?都因为已经随着绿司而消失无踪了,根本无从确定。 「那玩偶或许是廉价货。」首先提出异议的还是久生,「你的推理还是一样不成气候。想想看,锡铁制造的傀儡就算能够摇晃步行,两个瓦斯开关应该都是牢牢锁紧的吧?傀儡的手臂不可能会扭转,而且,又如何能爬回桌上?提到傀儡,亚利夏,你至少认真地阅读一递《黑死馆杀人事件》吧!Made in Japan并不见得只是廉价货。」 久生简单驳斥亚利夫的推断后,唇际浮现惯见的得意微笑。「若模仿藤木田老人的说法,那么第二密室就存在着绝妙的心理诡计。但是,因为我去年就已经知道冰沼家会发生利用瓦斯杀人的事件,因此事先就调查清楚其中的诡计。记得吗,亚利夏,红司被杀害的时候,我马上就怀疑死因是否为瓦斯。」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 「真是靠不住的华生!至于我为何会怀疑瓦斯……」 「没多少时间,要演讲的话,等下次吧!」牟礼田冷冷打断她,「你想说的应该是这样吧?以著名的侦探小说而论,克劳夫兹(注:福里曼·克劳夫兹(Freeman Wills Crofts,1879-1957)英国爱尔兰侦探小说家)或诺克斯的长篇作品中也有利用瓦斯的密室杀人,但以诡计来说并非高级,但是你却发现史无前例的诡计……现在,导论就省略下来,请从主题开始。」 「也不是史无前例。」久生的神情仿佛谁怎么说都毫无感觉一般,「克劳夫兹或诺克斯的前例我是不清楚,但是,柯南道尔也有类似的前例。问题是,我绝对不是浪费口舌,例如,问题中的书房应该还残留一处可能警方也没检查过的地方,各位注意到了吗?我上次去的时候,虽然没刻意到书房查看,但你们都不知道,对吧?我当然不认为凶手会戴着防毒面具潜入书房,可是,如果凶手打算躲藏,确实有能够完美藏身的宽敞空间……」 「你指的若是床铺底下,我调查过了。」亚利夫淡淡开门,「那是交错拉开的木板门,里面是积满灰尘的空洞……不可能躲在那种地方吧?」 「讨厌,亚利夏,你调查过?」久生稍显狼狈,「很不错呀,连那种地方也调查……关于这次的密室,我认为的确存在,也就是说,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嫌犯出入的痕迹。因此,嫌犯绝对是装做若无其事、在楼下打麻将的人之一。我准备在这里指出他的身分,所以希望各位耐心听我叙述导论。」 她重新坐正身子,「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从以前就预料到冰沼家会发生瓦斯杀人事件,你们也知道,最初我请亚利夏代替我打听冰沼家的状况,对吧?虽然那是模仿柯南道尔的『退休的颜料商人』,但亚利夏却说出酷似小说中华生的台词,甚至连杀人情节也都符合,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所谓的情节就是,被害者被封闭于金库内,再利用瓦斯杀害,而且,诡计是将裸露的瓦斯管藏在金库天花板有拼花图案的石膏底下,只要在外面突然打开开关,瓦斯立刻喷出。所以我想像到,冰沼家事件的凶手或许就是利用同样的诡计,在书房的某处装上可以一边在楼下打麻将,一边轻易控制开关的瓦斯喷孔,至于位置在什么地方,绝对是在天花板的中央,而书房天花板中央却吊挂着大型美术灯。」 「嗯,没错。」途中露出略显有兴趣神情的阿蓝,凝视着久生,说道:「满是紫水晶花饰,可以让一个人挂着摆动的牢固美术灯……」 「真正的瓦斯喷孔就在那里。」久生断言,「我暂时还不说出凶手是谁,但行凶手法一定就是这样,美术灯的花饰中绝对有瓦斯喷孔,你们调查后就知道。事实上,大家的目光完全被瓦斯暖炉所吸引,应该都没想到凶手人在楼下,却能透过美术灯对着书房喷出瓦斯完成杀人计画。瓦斯暖炉只是为了让人以为是意外死亡,因此各位都陷入了魔术师在舞台上使用的错觉诡计之中。明白了吧?冲进书房,发现里面溢满瓦斯,马上认定是瓦斯暖炉的开关和瓦斯总开关被打开,这是理所当然的推测。其实所有开关都正常,如同事后冷静下来时所看到的一样,两处的开关都是锁紧的。在状况紧急的场合里,这样的诡计最有效,也因此,最先冲进书房后就跑向瓦斯开关、假装关闭开关的人就是凶手……所以,到底是谁呢?」 短暂的沉默流逝。亚利夫在那阵发现尸体的骚乱中,并未一一记忆谁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但是,如果最先冲向瓦斯开关转动的人就是久生所谓的真凶,那么亚利夫现在仍能指出,因为当时的景象太鲜明了。 不过,阿蓝首先开口:「冲向瓦斯开关的人是我……」接着突然发起脾气似地,「你别自以为是了,难道你忘了上次你是怎么解释白色剑兰的?太可笑了!警方最先调查的就是瓦斯管线,他们已很清楚从二楼的什么地方延伸、又是如何接出来的。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爬到天花板上面就可以知道,否则又如何能一眼就看出房间的瓦斯开关是关闭或打开的?什么魔术或诡计都不可能存在,因为凶手确实曾经进出书房,不可能辛辛苦苦地在美术灯中间拉管线。」 「是吗?你如何肯定凶手曾经进出书房?」好不容易想到的论点遭人否定,久生挑战般地反击道:「无论你是否认为密室杀人必定是凶手出入现场,但现实世界里,不见得可以如此顺利。而且,尽管从门外锁上的案例极多,但那多半是门下方或什么地方有缝隙。如果确实如警方仔细调查过的结果一样,书房绝对未施加任何机关,那么诡计应该也无用武之地吧?或者,你还是认为,凶手抱着瓦斯暖炉自由潜入?」 「不只是瓦斯暖炉,凶手还搬运叔叔的尸体进去。」阿蓝一口气说出之后,声音仿佛终于恢复了气力。「看来女人真的不适合扮演福尔摩斯的角色。嘴上一直说什么金库室如何如何,却完全不知道放在冰沼家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吧?提到金库室,应该马上可以注意到,最适合的地点绝非宽敞的书房,而是二楼的化妆室……一叠大小的空间、门窗完全关上、让烧水炉的瓦斯大量冒出,任何人都可在两、三分钟内办到。事件发生前的两、三天,烧水炉的状况就不太正常,所以瓦斯总开关绝对已关紧,结果却只在那天漏气,这不是很奇怪?想必凶手事先已经动了手脚。我认为叔叔绝对是在那里遭杀害之后,才被搬到书房床上的。」 阿蓝充满确信的语气让久生也感到挫折,只见她结结巴巴的,「也许是……可是……」 「让我开始怀疑的,是因为就算那天早上化装室本来就有瓦斯味,但味道也未免太浓了。心中在想,若只是母火熄灭,味道应该不会如此浓烈,所以我立刻明白了一切。若依序说明,打麻将的人之中的确有共犯,也就是在这个人的协助下,有人当晚潜入二楼!那家伙从我以前居住的房间进入、不知躲藏何处,在十二点之前或二点半过后,也就是瓦斯总开关还开启时,估计叔叔已经熟睡后,出现在书房里。方法稍后再说,只是很简单的诡计……熟睡的叔叔已服用安眠药,但那家伙更用麻醉剂让叔叔昏迷不醒,然后再搬运到化妆室。叔叔身材瘦小,就像个老太婆,连我都可以轻松扛起来。之后,那家伙吹灭烧水炉的瓦斯母火,让瓦斯大量漏气,再关闭房门。 整个过程应该在五分钟内可以完成!估计叔叔已经断气后,迅速关掉瓦斯,只留下烧水炉母火,再将尸体搬回书房,放在床铺上,然后拆下书房的电暖炉,从书库搬来瓦斯暖炉,打开瓦斯开关后离去……像这样,就算被人撞见,叔叔也只是因为在书房意外死亡,而且化妆室漏出的适量瓦斯,正好可以让人提早发现尸体,加上又有包括共犯在内一起打麻将的不在场证明……」 「等一下,关于这点……」亚利夫受到一股莫名的不安驱使,忍不住打岔。「如果可以那样自由进出书房,就算没有所谓的『某人』或『共犯』,麻将牌局中的任何人,也有办法藉故暂时离开去杀人……」 「那天晚上有这种人吗?」阿蓝对此似乎很有自信,「尸体搬进搬出约需五分钟,暖炉的调换也需同样的时间,再怎么说,也都需要十分钟吧!」 的确如此。那天晚上的人物动静表,亚利夫已经深烙脑海中。当时上洗手间的每个人都只离开两、三分钟,即使在有问题的十二点与二点半到厨房的亚利夫自己、苍司与皓吉三人,也都很快就回来。另外,十一点半左右虽有阿蓝去洗脸,一点左右苍司离座去检查门户上锁,但两人顶多也是五分钟左右就回来了。阿蓝是边用毛巾擦脸边出现,苍司则在隔壁房间一边与这儿交谈,一边更换衣服。尤其在一点前后,厨房瓦斯总开关关闭的时刻,并无任何人离座。 事实上,就算亚利夫没在脑海里搜寻记忆,从时间上而论,当时在楼下的几个人之中,不但没有任何人能瞒过众人的眼睛跑上二楼,轻松自若地进出上了锁的书房,更别说是扛着橙二郎的尸体往返于书房与化妆室之间了。 但是,这次久生似乎相当佩服,「不过,阿蓝,你虽然坚持以瓦斯暖炉替换电暖炉的论点,可是,如果橙二郎自己事前已经替换使用,岂不是没有花费十分钟时间的必要?凶手只要潜入书房打开瓦斯开关就行了。」 「不可能!」牟礼田神情严肃,「我虽然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如此认真的把冰沼家事件塑造成杀人事件,但如果一定要这样,最好先探讨凶手的心理。凶手会采取这种打开瓦斯开关,却无法确认对方会不会死亡的不确定杀人方法吗?凶手的目的绝对是要实际感受到,对方确实会死在自己手上。如果认定是杀人事件,那就可以认为橙二郎是在化妆室遭杀害的。只不过,一切都必须假设有办法进出书房……」 「关于进出书房的方法。」阿蓝开始淡淡叙述,「我认为是这样。那间书房没有通风口,也无足以藏身之处,窗户都被铁格子与锁扣封阻,楼梯侧的房门还扣上门链,所以若要能动手脚,绝对是在靠书库侧的房门。而且书库地板降低,没有容纳绳子或纸张穿过的缝隙,应该也只能在钥匙或钥匙孔上动手脚。没错,凶手事先准备了那扇房门的备用钥匙!虽然是镀铜钥匙,但那只是经过研磨,让尖端露出铁质的备用钥匙,只要拿原版钥匙给锁匠,很简单就可以打制。若使用备用钥匙,潜入的时候可以用它推掉插在钥匙孔内的原版钥匙。最后关上房门时,再从内侧插入备用钥匙,关门后,从外面钥匙孔插入圆棒状的强力永久磁铁,然后只要转动磁铁,备用钥匙也会跟着转动将房门锁上,接着再将磁铁拔出……这是先前之所以会推测有共犯存在的理由。事实上,那天早上苍哥推掉的正是备用钥匙,由于当时的状况谁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钥匙上面,所以凶手有机会调换原版钥匙,也顺便处理了逃出的出口问题……」 「这样的诡计行得通吗?」久生冷冷说道.「在化妆室杀害橙二郎,将尸体搬运至书房,过程是没有问题,可是关于什么磁铁和铁质钥匙,感觉上会不会太无趣了?你自己以前不是常说.镊子和绳子都是老掉牙的东西?」 「诡计如何无关紧要。」阿蓝并未反驳,「我只想知道真相。基于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提出这样的一种可能性。今天听了牟礼田先生说的话,感觉他犹豫着是否该揭穿真相,甚至让我觉得他还认为凶手就在冰沼家人之中……因此我从刚才就客观地重新分析,发现自己与苍哥绝对不可能杀害叔叔……怎么样?这种无意义的死亡难道是冰沼家人创造出来的吗?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果牟礼田先生知道一切真相,我希望现在就说出来,说出全部的事实……」 「说出全部的事实……」牟礼田喃喃重复着,眼眸里瞬间露出异样的神色,似是冲动与踌躇交杂的微妙表情,然后转身面对阿蓝。「刚才我也说过,选择杀人或是无意义的死亡,是个重要的分歧点。我的意见是,让事件就这样收场,远比再惹出更邪恶血腥的杀人来得好……但这么说各位可能无法理解,所以我现在从反面提出质问。阿蓝,假设一切如你所说的发生,先别说楼下的共犯,你认为到底是谁会抱着橙二郎往返于化妆室和书房之间,同时还调换暖炉?现实上,不仅无人能够做出这种事,连所有我们认识的人都不可能是凶手。当然,若是已经死亡的人、例如红司还活着,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诚如牟礼田所言,冰沼家事件愈深入追查,愈会发现根本缺乏成为最重要的「凶手」的人。若是来路不明的人物潜入,动机不明地持续杀人,情况自然又不同。可是,提及与事件有关者,目前只有在这里的四个人与苍司、藤木田老人以及皓吉,剩下的则是已亡故的死者们。 此时,阿蓝抬头说道:「我也曾如此考虑,尽管不知是何等人物,有着什么样的动机,但发现有一个人适合成为凶手,那就是红哥日记中提到的鸿巢玄次。无论怎么分析,感觉上红哥好像是故意让人想像有玄次这样的人物存在,不过我觉得,这似乎是双重的复杂诡计,目的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玄次存在。」 鸿巢玄次,这个人的存在真的很暧昧,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否真实,也不知道红司日记上提到的居住在某处上坡公寓、曾经当过水电工人之类的描述是否属实,即使这个谁也未曾见过的人物就是掌握一切关键的凶手,整个事件还是无法解决,但阿蓝显然很认真! 「鸿巢玄次?」久生带着笑意,「提到玄次,问题就更难懂了,难道圣母园的事件也是玄次开车去纵火的?」 「关于玄次……」牟礼田似乎已经预期阿蓝的说法,「这么说,你好像已经掌握了玄次这个男子确实存在的证据了?换句话说,如果有了他是虚构人物的证据,那么你就认同所有冰沼家的事件并非杀人事件?」 见到阿蓝不情愿地点头,亚利夫此时打岔了。「可是,我倒觉得就算真有鸿巢玄次这个人也无所谓。」 「哦,就算真有此人也无所谓,此话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