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甚至连“再等一下”的余裕也没有。 目前这位初来乍到御崎市的火雾战士,正是调音师。 然而,他们并不知情。 从现在算起两天后的事情 不知位于何处的黑暗,地板上闪耀着大得夸张的绿色图腾。 在图腾的映照之下,身穿白色长袍、如同棒子一样瘦削的“教授”伫立原地。 “这——个世界的扭曲会造成什——么影响呢?多米诺——你知——道吗?” 一旁,超过两公尺高,外型如同瓦斯桶般圆滚滚的“磷子”多米诺随侍在侧。 “是——的!教授豪洞洞洞洞(好痛痛痛痛)!” 教授转变成机械手的指尖蓦地伸出,拧转多米诺以弹簧做成的脸部。 “因为连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不——断地研究啊——!既然连我都不知道了,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素滴素滴,素哦呀未喔(是的、是的,是这样没错)……小的正想说:‘是的!教授,不知道!’” “啪”的一声,教授一手拍向额头: “为——什么!?” 没想到传出“喀”的一个重击声响。因为他忘记现在还是机械手的状态。 “唔、痛——为什么说话要这么不干不脆呢!?” 昏迷了数秒钟,随即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说道。 “是——的!因为昨天教授说过:‘当仆人的在回答主人的时候,就算拒绝也要说「是」’豪洞豪洞豪洞(好痛好痛好痛)!” 多米诺再次遭到拧转。 “你想说是我害——的咯!多——米诺——!” “勿素勿素危谓未呀恶(不是不是绝对没有这)回事……小的才疏学浅,根本不可能理解如此高深奥妙的真理,还请教授不吝给予指教!” “嗯嗯——嗯呼呼呼呼、嗯嗯——!既然你虚心求教,那我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非常好!!” 白袍迅速一翻,教授让身躯毫无意义地转了一圈半,背对着多米诺。 “……嗯、嗯——?” 最后发现再转半圈有点多余,于是再转一圈半,这样正好面向多米诺的位置。 “噢噢——!着的是太帅了!!” 多米诺铿锵铿锵地以由随便几个零件任意拼凑而成的双手鼓掌叫好。 教授面带得意洋洋的表情转向自己的“磷子”,终于开始说明: “嗯——呼呼呼!首——先呢!这个所谓的扭曲就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庞大‘存在之力’的秩序与运作产生异常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已经由一群力量强大的‘魔王’——多次制造出严——重的扭曲……嗯嗯~呃,但——是!归根究底,这个异常到最后并未实际造成秩序的瓦解。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挥舞的手臂以指尖点燃约有蜡烛大小的淡绿色火苗,接着直接流出,然后化为火焰弹往周围发射出去。击中黑暗之中的墙壁与天花板的火焰弹在瞬间燃烧扩散,与地板相同的自在法四处延伸。 “就是那——些可恶的调音师!老是抢在前一刻修复完成!怎么会这么没品味!!如——果不实际发生的话,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啊!?这——个世界的状态、法则、真理!必须加以调查、研究、解析!因——此最需要就是‘真实’——啊!气死我了!!搞不好,搞不好哦!搞不好可以从那群屠杀同胞的家伙,所主张的瓦解世界均衡以及所酿成的严重灾祸找出相——关的因应对策、也、说不、定啊!!” 位于蓦然转亮的房间当中,教授一鼓作气滔滔不绝地说明着。以戏剧化的动作摊开双手,宛如悲剧主角一般手掌贴住额头,这次毅然做下决定: “为——什么!这些人只偏——好眼前的对症疗法呢!?这——样不行,对于真相的发掘置之不理,一味采取短线的措施,这一点就是不合理、不爽快、不诚实!!总而——言之,我正确的做法就是,付诸行动、付诸行动、再付诸行动!就算下雨开花、屋顶倒塌、野狗乱吠也要付诸行动!!让这个世界‘碰磅’一声!!产、生、扭、曲——!!”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 再一次,多米诺铿锵有声地拍手。 “真是太精彩了!总计第五千五百七十二次,一字不漏,内容相同的演讲,真是太棒洞豪洞洞洞洞(痛好痛痛痛痛)!” 拧转总是多说一句废话的“磷子”脸颊,教授同时望向扩散至整个房间的自在法。厚厚的眼镜闪耀着好奇心与喜悦。第三章 渴望夏天的清早,与接下来可以预见的酷热相比,显得格外清爽怡人。 在这股散发出活力征兆的凉爽之中,坂井悠二朝着真南川的堤防跑步。 “——呼、呼、呼——” “……” 清早的特训是悠二在遇见夏娜之后随即开始进行的每日功课,不过今天的这项[跑步却是第一次在这种状况下进行,而且对悠二来说,是感觉非常不自在的恶劣状况。 “——呼、呼、呼——” “……” 长跑训练本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在这之前已经有好几次被迫跑到真南川。而且也曾经跟夏娜一起在黎明之前共同欣赏难以忘怀的美丽景色。 “——呼、呼、呼——” “……” 所谓第一次的状况就是,夏娜并没有参与这次的特训。 而是由亚拉斯特尔取而代之。 “——呼、呼、呼——” “…………” 悠二的脖子上,挂着能够表达亚拉斯特尔一己意志的坠子型神器“克库特斯”。彼此都感觉非常地不自在。 “——呼——呼、啊——呼——啊——” “………………” 受到夏娜的严格特训过了数个月,悠二终于开始感觉到一件事。“并不是”让自己的意志与身体动作合而为一,而是从相互退让一步之处感觉,获得可以一同乘着流动的充实感觉……这是一种很难以言语形容,必须亲身体验的行为。 当然,事实上并没有产生打架变很强,速度变很快这类肉眼可以看见的明显效果。仅止于能够“以脑子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活动,如此而已。 然而事实上,这正是“在本能之外控制自己的行动”,也就是战斗所需的真正力量。悠二本声尚未察觉,自己所感受到的事物所包含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唔——呼——呼——” 不同于以往,两人一个的身影终于抵达车辆稀少的提防沿岸道路。由于这条里里没有红绿灯,原本就不需要停下来,但主哟是因为悠二感受到比之前相比起来,疲惫的程度已经大副降低,不过吃力的毕竟还是很吃力。 休息的同时,顺便尝试询问位在陌生位置,来自异次元世界的魔神: “呃……那个,请问……” “怎么了,还不快跑!” “是。” 毫无开口的余地。 悠二一边注意来车一边横越马路,接着准备做最后冲刺。一口气跑上堤防几乎被埋在泥巴当中的长形水泥阶梯。一想到曾经在这里欣赏到的美景,这分差事便不觉得辛苦。只有对于顶端风景的期待感。 然后,视野豁然开朗。 “唔,哇啊——” 在喘一口气之际,悠二发出相当缺乏创意的赞叹声。 与先前看过的风景截然不同的风景,在辽阔的真南川河川用地绵延开来。 河川用地的停车场、一旁的广场以间隔些微的距离全部排满了摊位。 这是理所当然,因为这里是明天即将举办的“御崎市鱼鹰节”的主要会场。 大概是现在还早,几乎看不到人影,以木板简单组装的摊位大多盖着塑胶布,不然就是只组装好骨架,里面仍然空空如也。 不过,由绳索捆绑成一束的旗杆、旗杆凭靠的大型空水槽、随意摆放的瓦斯桶、写到一半的招牌、不知道用来干嘛的大气球以及表演舞台,甚至有人躺着的睡袋——这些一反常态、众多物体的泛滥,充满了活动即将展开之前的混沌意念,光看就觉得雀跃不已。 悠二到目前为止虽然参观过御崎鱼鹰节,却从来没有看过相关的准备工作。 (能够看见这样的景象……也是托夏娜的福吧。) 尝试表达敷衍的感谢。 (不过……) 老实说,有点可惜。忍不住,把这个心情说出口。 “要是夏娜也在就好了。” (对了,今年池怎么没有邀我参加鱼鹰节……夏娜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活动吧——) 胸口传来正好打断这个思绪的回答: “对我有所不满吗?” “不……不是,并不是这样!?” 就旁人看来,悠二就像是独自练习表演或者脑筋秀逗的人用力挥动双手,对着胸前的坠子努力解释。所幸四周没有其他人。 亚拉斯特尔对于悠二这个反应…… “呼嗯,算了。” 仅仅如此回答,接着默不作声。感觉今天的他不同于昨天的不悦,给人一种非常冷淡的、有气无力的印象。 “那个,我在想啊……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家呢?”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疑问…… “不知道。” 只得到这个草率的答复。 他们两人完全不明白夏娜到底想做什么。 今天天亮之前出现在坂井家的她,不是按惯例在庭院挥舞半截树枝,对悠二进行早上的特训,而是要他去做向来偶一为之的长跑训练。若是单单如此的话,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不知为何,她这次就像之前亚拉斯特尔曾经把悠二与夏娜赶出去一般,表示要留在坂井家。 亚拉斯特尔对于这一点似乎也相当惊讶。 “帮我顾好悠二,别让他偷懒哦!” 一边说着,她同时将坠子“克库特斯”从颈子拿下来,脸上浮现仿佛随时会噗嗤笑出声来的顽皮表情。 此时亚拉斯特尔私下听见合约人凑近嘴唇的低语: “不要突然回来哦。” 他的本体在夏娜体内,只要合约人与“红世魔王”其中一方有心,表达其意志的神器“克库特斯”就会立刻回到手边。意思就是,这句话是少女希望他不要这么做的叮嘱。 身为火雾战士的她,绝不可能做出将亚拉斯特尔排除在外的行动。意思就是,这次是一个特例,不过他完全猜不出所以然来。事实上少女并非一个人留下来,应该是跟昨天的谈话有所关联,只是他除了火雾战士的活动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近似人类的观念,所以也不可能理解。 他只能像个为了儿女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动而烦恼的父亲那般,深深叹一口气。顺便对眼前的光景脱口表示感想: “这是节庆活动吗?” “嗯,叫做鱼鹰节——” 魔神与少年两个遭到抛弃的同志彼此简短交谈。 当两人按照以往特训结束时间回到家之际,在家中等待着他们的是——难得发出烧焦气味的家、一脸不悦做在餐桌前的夏娜,以及千草准备的早餐,“只有这些”而已。 今天,吉田一美无可奈何地度过一成不变的一天。 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是快乐的一天。 今天佐藤启作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来到学校。 田中荣太大声笑道:其实是宿醉啦哇哈哈! 中村公子与藤田晴美拿着附赠化妆品的杂志谈论得兴高采烈。 池速人难得忘记带课本。 看见临时随堂测验当中出现在自己刚好没有预习到的部分而大伤脑筋。 所有人包括他在内,只要聚在一起就会谈论鱼鹰节的计划。 班上所有同学,都一如往常。 虽然快乐,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一天。 平井缘也是一如往常。 坂井悠二也是一如往常。 终究还是一如往常。 希望有所改变。 不想破坏,但是希望有所改变。 抱持这个人性的愿望,按照昨天所听到的,在与昨天相同的时间,前往相同的地点。 神秘的少年·卡姆辛正在那里等待。 卡姆辛身穿长袖长裤还披着风帽,肩上扛着一根缠着布条的长型武器,由于目前是盛装的黄昏时分,而且还是在大马路上,所以这身打扮看起来相当醒目。当事人悠然自得地踏出步履,完全不把众目睽睽当做一回事,不过他身旁个性内向的吉田却是面红耳赤地垂着头。 (安静一点倒是不错……) (要是晕倒就糟了……) 卡姆辛跟贝海默特以各自的立场思索着。他们并不打算让身为一名平凡高中生的吉田一美过度涉入。 这名少女看起来并不笨(如果真是如此,一开始就不会找上她),然而“这个世界的真相”太过残酷,并不适合让她全盘理解。即便不是如此,人类这种生物向来是非常恐惧并厌恶自己的社会与生活受到任何干扰。 在说出真相之际,对方是否愿意相信,事实上的几率是五五波。 保护一般人的常识铁壁,经常阻止并模糊他们的异常行为与现象,同时也是他们向铁壁内部传递必要情报之际的障碍。就算使其亲眼目睹不可思议的现象,也无法传递至内部……意思就是,有时候甚至会发生亲眼目睹的人类“不愿承认”眼前事实的这种情况。 至于卡姆辛,则不会强行要求对方接受他们的认知。认不认同、相不相信,到头来仍然取决于人类,一旦太过深入,等于造成他人的困扰。然而,以最基本的条件而言,至少必须是能够派得上用场的程度,让对方理解其构造,并产生实际体认才行。 所谓的说明,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引发“必须的功能”,诱发“协助的意愿”的手续。会去烦恼一堆无力改变事情的废物,或将事实与情绪混为一谈而悲伤难过的笨蛋,这两着他们都不需要。 在这样的认知之下,卡姆辛开始向本着个人兴趣而允许其同行的可怜少女加以说明,虽然并肩走在大马路的人群之中,却没有与吉田四目交接,而是藉由只将气息留在身旁的方式。 首先,以轻松的语气向对方解释前提: “这个世界拥有一种生存的基本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存在之力’。” 吉田当然是露出一头雾水的神色: “你是指电玩游戏之类的吗?” 她仍然将卡姆辛等人定位在一般人类的延长线之上。而两人也并为对此刻意订正,继续说明: “剥夺‘存在之力’的吃人魔潜入了这个城市。” “……” 吉田默不作声。这也难怪,的确是相当唐突的话题。 卡姆辛不等对方表示理解,径自说下去: “不,你不用担心,已经被我的同志收拾掉了。” “你意思是,有个像是杀人魔一样可怕的人跑到这里来了?” “那并不是人类……总而言之,那个吃人魔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吃人,所以动了一些手脚。” “例如,毁尸灭迹……?” 吉田开始参与讨论,这是好现象。 “可以这么说吧,虽不中亦不远矣。” “是、是吗……那么,是什么?” 看来吉田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所谓的语言,是灌输了说话者的意念,然后从口中说出来的。她开始感觉到,卡姆辛已经超越了小孩子恶作剧的范畴,意思就是卡姆辛所说的这些话完全是出于一己的意志。 “就是名为火炬的装置,那是‘存在之力’的残渣,会伪装成遭到啃食的人类。” 话虽如此,即使明白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可能马上相信卡姆辛所说的话。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现在说出口的这些事情就像是无理取闹的玩笑话,根本无法打破常识的铁壁。 “火炬会慢慢消耗‘存在之力’,最后在任何人也察觉不到的状况之下悄悄熄灭,意思就是,‘存在之力’一旦消失,就等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这是鬼故事吗?” 吉田虽然从头到尾一直坚持这是想象出来的故事,仍然不断不断努力尝试了解。这也是好现象。 “我们的同志负责解决这种残酷的吃人魔,我的工作则是收拾善后。遭到吃人魔啃食之后的世界,丧失了人与人之间原本应该相互影响的和谐。于是产生‘不自然’的扭曲……规模一旦扩大,很有可能导致可怕的灾难。” “灾难?” “实际状况只到出现征兆为止,详情并不清楚……无论如何,众人一致公认那是相当危险的,甚至吃人魔那边也是。” “呃?” 看来吉田有所疑问,卡姆辛则避免说明这一点。解释得太过详细,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只要说明目前需要说明的部分就够了。 “所以我巡回世界各地,修正并调整扭曲的部分。” “就是昨天说过,要到处看看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吉田渐渐凑近两人身边,甚至尝试提出问题: “卡姆辛小弟,那个……” 贝海默特看准了这个时候正是出场时机,于是开口说道: “唔嗯,有什么问题尽管发问没关系,说出来听听看。” 因为他那副老人一般的沙哑嗓音,能够无条件地给人一种安全感。 吉田再次被少年左手腕的奇怪声音吓到,但还是继续开口。针对刚才聆听少年的说明之际所察觉到的可怕推测,隐藏内心所感到的不安,尽可能以简单的口吻说道: “呃……这……卡姆辛小弟,如果说这就是你们的工作,那就代表这个城市已经有很多人被吃人魔吃掉了对不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许多人死掉,变成许多火炬……这种情形很糟糕……对不对?” 听来像是配合小孩子想象力般的简单白话,却处处渗出不安的色彩。而且,问题的内容完全切中核心。 卡姆辛听下脚步,微微从风帽下方露出眼睛。抬望吉田的眼眸,是非常适合褐色肌肤的茶色虹膜。 “呼~嗯,小姑娘,你实在是……” 对于吉田的理解能力之强,他出声表示赞叹。 (比预料中来得更快啊。) (只要抓到事情的头绪,就已经足够了。) “卡姆辛小弟,呃……周围……” 由于两人、应该说三人停在步道的正中央,周围的人群一边面露困扰的表情,一边闪避他们。吉田很在意他人的目光,但也不能直接推着卡姆辛走,只能缩着身子。 卡姆辛不理会四周,简单说了一句: “有句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空着的左手在胸前迅速轻轻一挥。从中指延伸到手背相互交岔的绳结发出玻璃珠撞击的叮叮声响。 “……啊?” 吉田吃了一惊。原本只注意他的动作,不知何时他的手心冒出一个小小物体。比少年的小巧手心来得更小的玻璃镜片……? 卡姆辛以拇指和食指夹住镜片上下边缘,以隔着玻璃镜片眺望的动作递到她的面前。 “最近,几乎看不到以这种为主的道具了……你知道吗?” 吉田隔着玻璃镜片凝视卡姆辛的脸庞。看来好像有“度数”的样子。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银边,还附加了熟悉的零件,也就是方面固定在鼻梁的鼻架与鼻垫。 “我在电影看过……是眼镜吗?” “啊啊,正是如此,这个叫做单边眼镜……你用这个浏览四周看看。” 吉田不明究里,将单边眼镜贴上因在意周围视线而泛红的脸庞。由于鼻垫间隔太大,无法固定,只能拿在手上观看。 于是…… “——!?” 吉田一美的世界,就此瓦解。 卡姆辛再一次说明: “这个世界拥有一种生存的基本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存在之力’。” 透过单边眼镜映入吉田一美眼帘的是——死灵的世界。 “剥夺‘存在之力’的吃人魔潜入了这个城市。” 混杂在来往人群之中的诡异光亮。 “不,你不用担心,已经被我的同志收拾掉了。” 映入眼帘的是,人类。然而,透过单边眼镜的却是,昏暗的火团。 “那个吃人魔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吃人,所以动了一些手脚。” 这个物体夹杂在人群之中,伪装成人类的模样。 “就是名为火炬的装置,那是‘存在之力’的残渣,会伪装成遭到啃食的人类。” 不停摇曳的火苗以正常的标准来看也是毫无生气,缺乏存在感。 “火炬会慢慢消耗‘存在之力’,最后在任何人也察觉不到的状况之下悄悄熄灭。” 忽隐忽现,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在人群之中徘徊不定。 “意思就是,‘存在之力’一旦消失,就等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很想大喊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做假的!然而,她了解那种感觉。 “我们的同志负责解决这种残酷的吃人魔,我的工作则是收拾善后。” 她知道也感受得到,以前也曾有过这种从体内深处涌现的不协调感与毛骨悚然的感觉。 “遭到吃人魔啃食之后的世界,丧失了原本应该相互影响的和谐。” 单边眼镜当中,有一缕火苗消失了。 “于是产生‘不自然’的扭曲……规模一旦扩大,很有可能导致可怕的灾难。” 另一边的眼睛,却无法辩识出来。 “所以我巡回世界各地,修正并调整扭曲的部分。” 令人战栗的,对于存在与丧失的不协调感。 这个人存在过吗?还是这个人一开始就不存在? 曾经是大地主的佐藤家东边,有个院子……应该说是宽广的庭园。 其中一隅,是一片从馆邸东边延伸凸出的屋檐,下方是半露天的泥巴地房间,便于一面品茶一面观赏庭园四季,地面比庭园来得稍微高一些。这个地方已经有十年以上无人使用,但从来不曾疏于打扫整理。 在又黑又硬的土堆上面,这个家的不孝子与他的朋友正展开一场如同画中所描绘的艰苦奋战。 “嘿咻……——!!” “你的病才刚好不要逞强,太危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可是……呃……说的也是。” 听田中荣太这么一说,佐藤启作出人意料地二话不说,放开正打算举起的巨剑“吸血鬼”布罗特萨奥格。 随着沉重金属之间的擦撞钝响,这个“红世”宝具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也就是厚重的铁片摆放在低矮的台座而剑柄悬空的位置……话虽如此,佐藤也只是握住剑柄稍稍把剑抬起而已。 这里是两人小时候玩相扑,长大后各自进行必要训练的运动场。现在不知为何演变成将异次元世界的宝具灵活运用的地点。 在玛琼琳拿回这把“吸血鬼”布罗特萨奥格之后,他们两人立刻把巨剑搬来这里,利用放学回来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努力训练如何用剑(接下来才是平常的读书时间)。 摆放在正中央的“吸血鬼”布罗特萨奥格的剑架,是将车库里面专门用来加工零件的台座搬过来使用。原本应该相当坚硬的土堆承受了钢制台座与巨剑的重量,已经凹陷了数公分。虽然这里每天都打扫得一尘不染,不知为何却带有一种空虚的感觉。 田中轻拍佐藤的肩膀,要他后退。 “这可是带有利刃的杠铃啊,要是太过逞强,生完并接下来变成受伤的话,就不怎么好玩了。” “我知道啦。” 佐藤表情复杂地答道,接着往摆在泥巴地房间一角的铁椅一股脑儿坐下。脸色略显郁闷地看向田中。 他以右手握住巨剑剑柄,左手以明知是很不自然的手势从上方盖住。 “——喝!!” 出声呐喊,凝聚全身力量,使出肌肉最大极限,把剑举起。 又厚又长的刀身整个浮起。 不过…… 只到此为止。 “唔,可恶!!” “磅”的一声,从数公分的高度落下的剑身撞上铁板。 “不、不要紧吧!?” 佐藤连忙站起身。 “没事。” 田中伸出双手,笑得苦涩。粗糙的大掌只有握住剑柄的右手一片通红。所幸似乎没有受伤。 “可是——没什么。” “果然还是没办法”这句话差点从喉咙冒出,田中及时打住。一旦说出口一起就结束了,这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 佐藤也感觉得到,但他什么也没说。再次略显粗鲁地坐下。 两人从来没有开口讨论过这句话,却同时决定绝对不能说出这个忌讳的字眼。 田中再次凝视“吸血鬼”布罗特萨奥格的“单手握”剑柄。虽然尝试连左手也一起使用将之举起的方式,但是这把剑的重量果然凭这点程度是无法应付的。 人类即使可以举起杠铃,也无法灵活挥舞。 肉体的极限乃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明白这一点,田中仍然握住剑柄。 (大姐挥动的时候,刀身会泛起鲜红色的涟漪……我们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吗……?) “怎么?你们两还在玩啊?” 背后传来无精打采的声音。 “为什么我身边全是这种玩不腻、学不乖的家伙?” 身着双边抽绳T恤的玛琼琳站在泥巴地房间入口处的走廊,今天的她放下长发,让一头直顺的栗色秀发披在肩后。 随即,夹在她腋下的神器“格利摩尔”爆笑出声: “哇——哈哈哈!你明明知道这两个根本就是玩不腻学不乖的嘛噗!?” “闭嘴,笨蛋马可!” 她伸手一敲对方安静下来。 佐藤站起身来询问: “玛琼琳大姐,真难得你会来这里。” “我是来探险的啦!” “是探索吧,要找噗!” “闭嘴!” 听着两人一如往常的对话方式,佐藤跟田中不禁笑了。 玛琼琳抓抓头试图敷衍过去,然后说道: “什么都需要经验,所以我不会制止你们……但是你们最好明白,有些事情的确是你们的力量所不能及的。” 刚刚才确认过这件力量所不能及的事情的跟班之一·田中荣太将红肿的手藏到身后,仍然答道: “就算明白还是要继续尝试,希望大姐能够谅解。” “……” 玛琼琳稍稍拨弄长发,并未回应,只是继续说道: “……一起同行只是一句玩笑话,我可能在几个月或几年后,只要调音师一出现,就必须离开了。” 说完才发现。 (——?什么时候演变成这样的局面的?) 已经决定了吗?那不是昨晚炎发灼眼才提到的事情吗? 马可西亚斯老是挑这种时候默不作声。 站起身来开口说话的是,感觉就像拼命三郎一样的跟班之一(两人一起冠上这个头衔)佐藤启作,他以半立正站好的姿势答道: “就算玛琼琳大姐只不过在开玩笑,但对我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 玛琼琳感受到异样的压迫感,顿时觉得很无聊,从鼻子冷哼一声接着转过身,离开时顺便呛声道: “如果‘那家伙’明天出现,我就会马上离开,别忘了这一点!” 提前感觉到马可西亚斯想开口说话的动静,“磅”的一声敲了“格利摩尔”一记。 感觉不够威严。 (……算了,反正也不会觉得不愉快。) 黑夜开始渗入地平线。 (为、为什么……) 大马路上的人潮目前正处于尖峰时刻。 穿梭在人群之中的吉田一美面露极其憔悴的表情,跟随在卡姆辛身后。右手扶在卡姆辛肩上,藉由他支撑自己。左手紧握着那个名叫“杰塔托拉”的单边眼镜。 (为什么……) 岂止步履蹒跚,吉田还拖着不停颤抖、随时可能瘫软的脚步,感觉骨头仿佛消失了一样,只觉得四肢无力的身体勉强依靠着卡姆辛得以站立。不过,她还是无法对他表示感谢。 (为什么……) 卡姆辛的肩膀看来细瘦,但体内充满强劲的力道。掌心隔着衣服却可以感受得出来。 少年是个可怕的存在。 现在可以明确体验到这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 内心不知第几百次的疑问,终于化为即将中断之前的颤抖声音脱口而出。 吉田“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东西。她感觉不到熄灭的火炬,“好似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从头到尾只能感应到那股诡异的不协调感,由于是透过单边眼镜跟自己的肉眼两者同时观看的关系,才会产生那种感觉。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无法承受持续凝视那幅景象的这个事实,以及藉由卡姆辛的说明所产生的诡异体认与理解。 “这是真正的事实”。 听见少女发出的说话声,卡姆辛从风帽下方,头也不抬地淡然答道: “很抱歉打乱了小姑娘的精神平衡机制,然而必须确实感应到不协调感,对我们才会有所帮助。见小姑娘聪颖过人,所以一时大意,做事的步调略显冲动,非常抱歉。” “呼嗯,我也向小姑娘道歉。” 即使处在人群之中,贝海默特也满不在乎地开口说话。 “不过,藉由我们的……当然,也包括小姑娘你在内哦……我们的工作,可以大幅降低吃人魔锁定这个城市的几率。尽管怨恨我们……当然,只有卡姆辛跟我而已,尽管怨恨我们没关系。” 接下来,卡姆辛态度严肃地接腔: “不过,希望小姑娘可以协助我们。不为别的,而是为了小姑娘着想。” “……可是,那些、那些……” 吉田双肩打颤,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事实上,如果不是身处人群之中,可能真的会哭出来也说不定。甚至连头也抬不起来,害怕得无法正视这个“世界”。单就没有当场昏倒这一点,以平时的她来说已经近似奇迹了。 她看见了…… “这个世界的真相”。 看见了毫不知情生活着的地方的危险性,以及遭到灾难重创的伤痕。 看见了因吃人魔而丧失“存在之力”的人类遗骸。 看见了徘徊在街道上,燃烧着昏暗诡异火焰的代替品。 看见了大量混杂在人群之中,于无人发觉的状况下持续度日的残渣。 看见了总有一天即将燃烧殆尽,消失无踪的牺牲者。 那是火炬。 吉田一美看见了。 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事实有如可怕的传染病侵入她的体内,让她全身不停颤抖。 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无法明确表达情绪。 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何感想。 卡姆辛对着她说道: “……我说明一下昨天向小姑娘询问住址的理由好了。” 该不会是什么另类的推销手法吧?昨天是这么认为,心想原来还有这种事情。而接下来的说明几乎要粉碎吉田的心。 “小姑娘请你放心,你的家人全部安然无恙。” 对他而言,这是为了安抚少女目睹眼前景象而受到严重打击的精神状态,为了适度降低危机意识所采取的因应措施。 然而,吉田却因此产生另一个层面的恐惧感。 安然无恙这句话无非是代表了另一个相反的可能性。卡姆辛这番话在她听来,并非现在目睹的“别人的世界”,而是对于家人朋友与亲近的人所居住的“自己的世界”的一种侵略。 “对于我们擅自私下确认的无礼行为,在此向你道歉。不过,如果你的家人之中出现火炬的话,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不能算数,必须再另外寻找愿意接受这个说法的引路人。到时候,你只会觉得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如此而已。一开始我们就说过,寻找引路人的过程是最辛苦的。” 原本是避免对方受到打击才会出言接腔,结果出现的全是反效果。对于这个现象早已习惯的卡姆辛显得冷淡无情、不以为意。 这番话强烈冲击着少女原本已经十分脆弱的内心。 (我真是个大傻瓜!) 吉田一美打从心底后悔不已。 (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 早知道不要理会“昨天那个奇怪的少年”就好了。 怎么一来,自己现在就会留在原来的地方。 预习明天的考试。 阅读喜欢的小说。 帮妈妈准备晚餐。 边折叠洗好的衣服边看电视。 可以留在原本应该做这些事情的地方。 (为什么,我要站在这里?) 或许可以改变烦恼的自己也说不定。 或许可以抓住机会也说不定。 抱持这种些许的期待与天真的决定一脚踏进,才明白这个世界太过骇人,付出的代价太过庞大。她完完全全、理所当然没有办法按照卡姆辛所说的那样坦然面对。 吉田似乎喃喃自语一般询问道: “为什么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呢?” 不知不觉,开始对他使用敬语。与其说是表达敬意,不如说是表露恐惧。 受到询问的卡姆辛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允许这种事,当事人也不会取得任何允许,只是刚好有个动机想这么做,并且拥有足以达成的力量罢了。) 即使内心已有答案,却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对世间大到难以承受的不如人意避而不谈,仅提供微不足道的一时慰藉: “从这个城市的扭曲推测,大部分的火炬已经熄灭了。原本的数量比小姑娘你看到的来得更多,那个吃人魔已经被我们的同志歼灭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吉田对于这个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露出有话要说的表情,不过卡姆辛却佯装没有发现。在他看来,并不觉得有继续给予她情报的必要。 事实的认知手续已经完成。 因此再继续下去是毫无意义的。给予越多情报,反而越是加重她的烦恼与痛苦。若是这么做导致她陷入自闭状态,妨碍自己完成使命,那可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会造成知道得越多反而害处越多的困扰。 (“为了双方着想”,必须确实完成使命才行。) 冷不防,停下脚步。 “!” 吉田也停下不听使唤的步伐。 这个信号代表:他准备再次在大马路上采取已经进行数次的作业。 他以严肃的态度向脚步仍然不稳的吉田说道: “请你站远一点,小姑娘。” 吉田也颤抖着点头,并遵照指示行动。因为对方的语气不容任何违抗。 卡姆辛确认吉田后退数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似乎完全不在意还有其他往来的行人。 接着,蓦地将扛在肩上的那根缠着布条、又长又粗的棍棒瞬间举至身前的半空。 “——喝!!” 随着锐利一喝,手抓住棍棒,像是往下方掷标枪一样,将棍棒的下端插进路面。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路面的柏油凹陷,形成一个与棍棒直径一模一样的圆形。 吉田在这项作业一开始就明白,这跟棍棒的确是扎扎实实的实心铁棒。一开始在路上四处走动之际,她便战战兢兢地询问这根棍棒究竟是什么。 “啊啊,这是鞭子。” 对方是这么解释的,可是根本无法弯曲,最重要的是过于粗大。 “目前已经不是武器,而是身为调音师会使用的标记工具,很适合收纳我全部的力量。” 由于听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吉田并未一直缠着他要求说明。当然,也是因为目前的状况并非适当时机。 而这项作业现在…… “啊啊,这么一来,终于结束了。” 语毕,卡姆辛抽起棍棒。四周的人群被声响与动作吓得倒退数步,他则是完全不予理会。为了完成一己的使命,他的对象仅是针对那名少女。 “这么一来,再加上昨天设置完毕的部分,应该没问题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