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点点头。 “嗯。妈妈生我们的气了。她说,你小子是想和那个女孩逃到什么地方去吧?可是,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妈妈是一个可怕的人哟,会魔法。”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说起来,那张脸,是魔法师的脸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是在海底住了有一百年、两百年的鱼眼一样的不可思议的沉淀物。 “所以呀,我们必须悄悄地逃走。” 少年的神情非常认真。我的心怦怦地跳着,点了点头。 后来没过几天,少年突然说: “喂,明天就逃吧!” “明天!为什么这么急?” “妈妈让我潜海,到海底去采贝。我不想去。那太苦了。” “……” “我下定决心要去一个开阔的地方了。喂,明天逃吧。把一艘小船藏在那块岩石的后面吧!” 少年指着对面远远的岩石。 突出在海面上的巨岩的背后,有一片正好藏得下一艘小船的凹地,这我也知道。 “明天黄昏,我在小船上等你。” 少年灰色的眼睛笑了。 这时,身后哗地响了一声。仿佛有个黑色的影子在水上晃动了一下。我吃惊地回头看去,可是没有人。 啊啊,那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怎么觉得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似的了?可仅仅是昨天的事情。 然后,今天的黄昏——就是方才——我按照约定,急匆匆地朝那块岩石后面赶去。那少年,一定等在早上就悄悄藏好了的小船上了。 他穿了一条蓝色的游泳裤吧?戴着一顶巨大的草帽吧?而那双灰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在等着我吧…… 我的心扑腾扑腾地跳。我知道,从现在开始,一场大冒险就要开始了。 海边的夕阳,已经是一个黄金的轮子了。嘎吱嘎吱地转着,一个晃眼的光轮。快点、快点,我飞快地跑着。 从晃眼的海边拐到岩石的后面时,天一下子暗了下来。我的胶鞋啪哒啪哒地溅着水。这时,突然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你受累了!” 我不由得一怔,仰脸看去,蓝色的小船上不是少年,而是渔女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浮现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我顿时就哆嗦起来了。我紧张地尖声问她,那个少年在什么地方? “在家里哪。” 渔女冷冰冰地回答道。 “关在上了锁的小屋子里了哟。不过,屋顶上有个小洞,也许会从那里逃走吧?就是逃掉了,也没有关系了。” “屋顶的洞?从那样的地方钻出来多危险呀!” “怎么会危险?那小子有翅膀。” 我目瞪口呆地盯住了渔女。想不到,渔女却挺起胸脯笑了起来。然后,突然冲我招了招手: “过来。我告诉你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惶恐不安地坐在了小船的边上。渔女朝这边凑了过来,把嘴紧紧地贴在我的耳朵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小子,是鸟呀!” 这一句话,变成了一把尖锐的匕首,在我的耳朵里跳荡着。我不由得用一只手捂住了耳朵。可渔女瞪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其实,他是一只被施了魔法的海鸥啊。这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一只受了伤的海鸥,闯进了我的小屋。我可怜它,就给它上药、扎上了绷带,每天喂它吃的,不知不觉地,我呀,竟喜欢上这只海鸥了。不知怎么的,竟像儿子一样疼爱起它来了。即使是伤好了,也想永远把它留在身边了。 “可有一天,从海里飞来一只雌海鸥,每天早上在窗子那里叫。 “就是那个时候,我听懂了鸟的话。真的,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雌海鸥的呼唤:‘去大海、去大海。’于是,我儿子就啪啪地扑腾着刚刚痊愈的翅膀,想要飞走。雌海鸥的歌声,一天高过一天。不管怎么轰它,它还会又飞回来。我对那只雌海鸥恨得要命,就像现在恨你一样。” 说到这里,渔女喘了一口气,瞪着我。然后,又低声继续讲了下去: “不久,我就想出来一个好主意。用魔法,把我那只海鸥变成人!把它变成我真正的儿子! “我在衣橱里头,收藏着两粒红色海草的果实。是过去在海底下发现的,非常稀罕的东西。我对着它们呼呼地吐了口气,让海鸥吃了。 “你说有多灵验吧! “只吃了一粒,海鸥就变成了一个人的男孩子的模样。我因为太高兴了,都没有察觉到剩下的一只掉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想,有了这么漂亮的儿子,比什么都强。从今往后,我要教他潜海、卖鱼。 “可是,怎么样了呢?还不到一个月,这一回,是你出现了,又要和那小子一起去遥远的地方……所以,我已经死了心啦。我已经决定把那小子赶回到大海去了。不过……” 突然,渔女抬高了声音,愤怒地说: “你一起走不了。因为那小子是鸟呀!” 可我没有畏惧。 “走不了就走不了!他现在还是人的样子。我不介意啊!” 渔女得意地笑了: “不过,魔法马上就要解除了。这个秘密,一旦有谁知道了,当天魔法就会被解除。所以,到今天太阳沉到海里为止,那小子就会变成鸟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你要是能把现在的话忘个一干二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要是能跑到医术高明的耳科医生那里,快点把秘密掏出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耳科医生……) 这时,先生您浮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海边的人,都说您是一位特别了不起的医生。所以,我才跑来了。喂,对您来说,这很简单吧?如果用长镊子,一下子就能夹出来吧?要是太阳沉下去了,可就完了。请快点动手。***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耳科医生点了点头。他想,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满足这个跑来求自己的少女的愿望。 “那么,让我看一下吧。” 医生朝少女那贝壳一样的耳朵中看去。然后,点了点头。 “啊——” 耳朵深处,确实有个什么东西闪闪发光。让人觉得恰似一朵盛开着的辛夷花。 (是它吧?它就是那个秘密吧?) 医生想。可是,它太深了,不论用什么样的长镊子,也够不到。 “喂,快点动作呀,快点、快点。” 少女催促道。那声音,奇怪地在脑海里回响起来,医生的胳膊不好使唤了。药瓶是拿出来了,可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了。 (今天不对头啊。是累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 突然,少女大声叫了起来: “啊,是鸟哇。鸟、鸟。” “鸟?” 医生不由得把目光投向窗户。窗户外边,只看得见一条狭长的黄昏的天空。 “你在说什么?” 少女闭着眼睛,这样说道: “在我的耳朵里面哟。看,有大海呀。有沙滩呀。沙子上面有变成了海鸥的那个少年呀。如果不赶紧抓住那只鸟……” 医生跑过来,又一次朝少女的耳朵里看去。接着,就是一声尖叫。 “嗬!” 是真的。少女的耳朵里面,确实有一片大海。碧蓝碧蓝的夏天的大海,还有沙滩,就宛如小人国的风景似的收藏在里面。而且,那片沙滩上,方才那朵白色的花——不,那不是花,是一只鸟吧?是的,一团让人想到是一只在歇息的海鸥似的小东西,孤零零地映入了眼帘。 医生突然头晕目眩起来,闭上了眼睛。不过那么两、三秒。 然后,当睁开眼睛的时候,医生发现自己竟孤零零地站在了那道海岸上。 一片蓝色的海洋。长长的、长长的海岸线。而就在不过五米远的前方,一只海鸥正在歇息。 “太好了。” 医生伸出双手,蹑手蹑脚地从后面靠了过去。轻轻地、轻轻地……可只不过靠近了两三步,鸟就“啪”的一声展开了翅膀。就像花蕾绽开了一样。接着,就迅速地飞走了。 “糟糕!” 医生追了上去。 “喂,等等——等等——” 医生跑起来,发疯似的跑了起来。 一边跑,医生好像是有点明白自己是在少女的耳朵里了。才明白过来,又忘了。就像人们谁都明白自己是在地球上,可又忘了一样。 不管怎么说,那两秒钟左右的时间里,是出了什么事。是医生的身体变得和虫子一样小了?是少女的耳朵出奇的大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可是,医生没有去多想。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那只鸟。他觉得,不把它抓回来,关系到诊疗所的声誉。 然而,海鸥越飞越高,不久就慢慢地飞到海里去了。 “啊、啊啊、啊啊。” 医生轻轻地坐到了坐到了沙子上,目送着海鸥。 “喂,快点动作呀,快点、快点。”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在四周回响起来。医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不过是两三秒。 “怎么也不行?” 听到这个声音,医生一惊,睁开了眼睛,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是在昏暗的诊疗室里。 “秘密,取不出来吗?” 少女问。 医生张皇失措地点了点头,“嗯嗯,刚刚错过了机会。”小声回答道,“今天,我有点累了。” 少女站了起来,一脸的悲伤。 “那么,就完了啊。” 她说: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他已经变成鸟了啊。” 医生垂下了头。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充满了歉意。 少女少女默默地回去了。诊疗室的窗帘哗地摇晃了一下。 耳科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砰的一声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就是这个时候。医生瞧见眼前的椅子——就是刚才少女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散落着白色的东西。 “……” 医生把它拿了起来,细细地看着。 是羽毛。而且是海鸥的羽毛。 医生惊诧地站了起来。随后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 “必须告诉她!” 这么叫着,医生冲到了外边。在黄昏的路上,飞也似的跑起来。 (那孩子不知道,自己也是一只海鸥。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就是那时候吃了渔女丢掉的红色果实的雌海鸥啊!) 耳科医生跑起来。为了把另外一个美丽的秘密放到少女的耳朵里,一心一意地追去。雨点儿和温柔的女孩1 林子里,住着银色头发的雨精。妈妈雨精叫雨点儿妈妈,小孩雨精叫雨点儿宝宝。 雨点儿妈妈和村子里的农民非常亲密,只要天稍一旱,就会给田里下雨,而农民也会送她些柿饼子、年糕、漂亮的碎布头什么的当谢礼。雨点儿宝宝就一直呆在林子里,盼着妈妈的这些礼物。 一天,雨点儿妈妈拿着干爽的白色粉末回来了。 “妈妈,这是什么?” 雨点儿宝宝眼睛瞪得滴溜圆,问。 “你听好了,这叫砂糖。今天,妈妈下了十五块田的雨,农民送的。” “可就这么一点?” 四方形的纸里,只有那么一小匙砂糖。 “是啊,这么好吃的东西,哪一家也没有多少啊。妈妈从前尝过了,今天,这些就给你吧!” 于是,雨点儿宝宝就一个人把那点砂糖舔了个净光。然后,雨点儿宝宝一骨碌躺下了,久久地快乐地回味着砂糖的滋味。 得,打那以后,雨点儿宝宝别的什么吃的都不喜欢吃了。不管是多么好吃的核桃、樱桃、葡萄干,只要妈妈一拿过来,就把脸往边上一扭: “不要不要!不是砂糖不要!” 雨点儿妈妈发愁了。一边发愁,一边想,砂糖也实在是好吃的东西。 “下回,妈妈再去要。” 可雨点儿宝宝没听见,舞手跺脚地大声叫了起来: “不要不要,现在就要!” 核桃、樱桃、葡萄干撒了一地。 (这样下去,这孩子非瘦了不可……) 一天晚上,等宝宝睡着了,雨点儿妈妈悄悄地来到了农民家里。 “晚上好。” 雨点儿妈妈在树篱笆那儿站住了,用细细的、细细的声音招呼道。扎着的银色头发在风中呼啦啦地飘舞。 “晚上好,女主人。” 只见木门开了,胖胖的女主人露出脸来。 “哎呀,这不是雨点儿太太吗?今天够了唷,方才下过雷阵雨了啊!” “不不,今天有事相求……” 雨点儿妈妈把手搭在要关起来的门上,像是要追过来似的说: “女主人,能给我一点砂糖吗?” “砂糖?” 女主人张大了嘴巴。 “是你要吃吗?” “不,是我儿子馋得不行。” “唔……” 精明而又吝啬的女主人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然后,突然换了一个亲切的声音: “真是不巧,我们家孩子一大堆,就连喂蚂蚁的一点砂糖也没剩下啊。” “是吗……” 雨点儿妈妈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于是,女主人仿佛记起来了似的,“啪”地拍了一下巴掌: “不过,我们家里有砂糖树呢。” 她说:“就——是,砂糖树。” 雨点儿妈妈吃了一惊: “有那样的东西吗?” “啊,我这就带你去看,跟上我。” 女主人笑了,露出了闪闪发亮的金牙。 (讨厌讨厌,这人把钱放进了嘴里?) 雨点儿妈妈觉得脊背上蹿起了一股子寒气。 女主人匆匆地走在前头。 防风林那边——到去年为止还种着卷心菜的田里,种的是一大片甘蔗苗。 “这就是那片能提取砂糖的树啊。” 女主人扬扬得意地用手一指。 “我们家从今年开始,才种甘蔗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大量地提取甜甜的砂糖了。” 这让雨点儿妈妈赞叹不已。她以为,像桃树、栗子树每年能结出好吃的果实一样,这树本身就能长出白色的砂糖来。 “不过,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女主人把手搁在雨点儿妈妈的肩膀上,用亲切的声音说: “这个夏天,在我们家的田里干活好不好?因为天一旱,甘蔗就全完蛋了。不要去别的地方了,我想只让你为我们家的田里下雨。” 怎么办呢?雨点儿妈妈想。 “喂,如果这样的话,砂糖你要多少给你多少啊!” “真、真的?” “啊啊,是真的呀。现在你看嘛,这么一大片田,砂糖你还不是敞开肚皮随便吃嘛!” 听了这话,雨点儿妈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这下儿子可开心了。” 雨点儿妈妈跑回到林子里。 “宝宝,等到秋天吧。到了秋天,砂糖要多少有多少啊。不过作为交换,这个夏天,妈妈必须干上整整一个夏天了。” 沐浴着月光,雨点儿宝宝香甜地睡着了。这孩子,连睫毛都是银色的。虽然还像个毛线团似的孩子,但希望他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强壮能干的雨精,雨点儿妈妈祈望着。2 田里的甘蔗茁壮成长。 日光普照,一根根甘蔗高得都要仰起头来看了,叶子在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田里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的海! “妈妈,砂糖的树长大了吗?” 一边吮吸着手指头,雨点儿宝宝一边问。 “啊,长得可大了唷。” “叶子甜了吗?” 听了这话,雨点儿妈妈笑弯了腰: “你怎么会知道叶子是甜的呢?” “嗯……那么,什么地方是甜的呢?” “这个……” 雨点儿妈妈想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想,到了秋天,就会从那些树上落下来许多白色的砂糖吧!然后,就如同下了一场雪一样,田里一片雪白。 绣球花蔫了,布谷鸟叫了。雷声轰鸣,远山涌起了云彩。 不知不觉,已经是夏天了。 但是,在凉风习习的林子里,雨点儿妈妈并不知道夏天已经来临了。 不过有一天,农民的老婆突然冲进了林子,一把就揪住了雨点儿妈妈,像暴怒了的牛一样吼叫起来: “你怎么了?不知道夏天已经到了吗?” “……” “你看看太阳!” 女主人的食指朝天上一指。 “那橘黄色,就是天旱的征兆哟!我们家的田,已经干得冒烟了!” “是我大意了。” 雨点儿妈妈认错道。 “赶紧去吧!再晚了,我们家的甘蔗就完蛋了。” 这个时候,雨点儿宝宝像只小耗子似的缩成了一团,连声音也不敢出。 “好了好了,再不快点去,连一匙砂糖也不给你了!” 说完,女主人就使劲去拖雨点儿妈妈。 雨点儿宝宝伤心地瞅着妈妈的背影。 村里真是旱得够厉害的。 道路上出现了龟壳似的裂缝,稻草人在干枯的庄稼地里笑着。甘蔗田是彻底地干了,蔫了的叶子,沙沙地摩擦着。 “你看看哟!你看看我们家的甘蔗!” 女主人把责任全都推到了雨点儿妈妈的头上,恶狠狠地说。 “好了,赶紧下场雨吧!下遍我们家的每一寸田。如果不这样的话,就真的不给你砂糖了哟。” 就这么一句话,让雨点儿妈妈哆嗦起来了。她连一句话也没说,往上一跳,像只鸟似的伸开了双臂,升到了高高的天上。然后,雨点儿妈妈就用银喷壶给田里下起雨来了。 可是,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晴天雨。靠雨点儿妈妈一个人的力量,要想让这么一大片田起死回生,实在是够她呛的。落在甘蔗叶子上的雨,眼瞅着,就被太阳给舔光了。焦渴的大地怎么吸水,也吸不够。 女主人在下面脸色铁青地叫道: “再下再下,不够呀——” 这尖厉的声音在四下里回荡。 “再下再下,不够呀——” 就这样,直到总算是把田浇透了,雨点儿妈妈才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地面上。 长长的夏天里,雨点儿妈妈每天就这样地劳作着。她梦见了甘蔗长大、落下砂糖的日子…… 梦……是的。一边劳作,一边像真的做了一个梦似的。身子变得如同淋湿了的棉花一样重,头也昏沉沉的。她觉得早晚有一天,连自己的身子也会变成一滴雨点落下来。 (这可不行!) 雨点妈妈一边这样想,一边坚持劳作。 就这样,到了夏天的最后一天,雨点儿妈妈终于变成了东方天空上的一条小小的彩虹,随后就消失了。3 撒娇的雨点儿宝宝一无所知,还在林子里等着妈妈。 可等啊等啊,妈妈也没有回来。 大波斯菊开了。 栗子落了。风变得冷飕飕的了。 当林子里铺满了落叶那一天,雨点儿宝宝总算是站了起来。 “去看一下吧。” 已经是十一月了。 迈着忐忑不安的步子,雨点儿宝宝向村子走去。一边走,眼前一边浮现出一片落满了砂糖的田。 (一定掉下来好多的砂糖吧!就是,说不定妈妈每天都在吃砂糖。因为砂糖太好吃了,也许就把我给忘了。) 雨点儿宝宝想着这样的事。 “好吧,我也要快点。” 雨点儿宝宝跑起来。跑啊跑啊,好不容易才跑到了田里。 可是,那个地方——从前妈妈说过的防风林那边,什么也没有了。不要说甘蔗了,连一根草都没有。 那里是一片一望无边的空地。 “哎?” 雨点儿宝宝倒吸了一口气。他想,不是找错地方了吧?就在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眼熟的农民的老婆。 “啊,是她!” 雨点儿宝宝朝那边走了过去。 “大婶,大婶,砂糖田在哪里啊?” 女主人一见到这个孩子,就记起来了: (啊——,雨点儿的小崽子来了啊!) 可又立即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模样,目光移向了远方: “砂糖田?是说的甘蔗吧?” 她问。雨点儿宝宝点了点头。于是,女主人冷冰冰地这样说道: “甘蔗啊,前些日子就全都被割了下来,刚刚卖给了工厂。装了十辆大卡车呢!” 雨点儿宝宝睁圆了眼睛。割下来了?卖给工厂了? “那掉下来的砂糖呢?” 这时,女主人大笑起来: “哈哈哈。树上不会掉砂糖的。工厂里不用机器,是提取不出来砂糖的。” “可、那、那不是说好了的吗?上次不是说好给砂糖的吗?” “说好了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女主人把脸扭向了一边: “不可能!” 雨点儿宝宝揪住了女主人的裤子: “夏天的时候,你不是说下完了雨,就给砂糖的吗?不是吗?不是吗?” “哼,胡说。如果下雨还要送礼,那还要给太阳、给风送礼了!” 女主人甩开了雨点儿宝宝。 “我们家孩子一大堆,就连喂蚂蚁的一点砂糖也没剩下啊。” 丢下这么一句话,女主人咚咚地走开了。 田对面制糖厂的烟囱,慢吞吞地冒着烟。啊,我们被骗了啊!直到这时,雨点儿宝宝才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妈妈……” 雨点儿宝宝眯缝起了眼睛。于是,就在无边的茶色的田的另一头,看到了一个东西闪了一下。他以为那是个银碗。 (哎?什么呢?) 雨点儿宝宝跑了过去。跑近了,却像一根棒子似的竖在了那里。 啊呀,田当中闪闪发光的,是把喷壶。是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的雨点儿妈妈从天上掉下来的银喷壶。 (妈妈已经不在了。) 雨点儿宝宝现在算是清楚地知道了。 然后,就是在这个时候,雨点儿宝宝不再撒娇了。他知道了愤怒。 “我要快点长大成人!” 雨点儿宝宝嘴里咕哝了一句。他想,当我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的时候,要让这个村子下一场大雨! “把房子和田全都冲走!” 丢下这么一句话,雨点儿宝宝抱着喷壶,回到了林子里。那脚步像大人一样有力。4 从那以后,好些年过去了。 村子仍然安宁和平。甘蔗田一望无际,制糖厂生产着大量的砂糖。 真的平安无事,岁月就那么流走了。 那个坏心眼儿的女主人,已经上了岁数。腰也弯了,耳朵也听不见了,枯树似的身体躺在薄被子里。 一天。 这个老太婆把她最疼爱的一个孙女,叫到了枕头边上,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去给雨点儿砂糖。” “什么?” 女孩吃惊地问。 “奶奶,什么雨点儿啊?” 于是,奶奶就叽叽咕咕地开始讲起了从前的往事。把自己对雨点儿妈妈和她儿子所做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那雨点儿宝宝不是很可怜吗?” 女孩泣不成声地嘟哝道。奶奶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又说了一遍: “去给雨点儿砂糖。” 那之后来没几天,奶奶就死了。 正好是甘蔗收获的季节。没有一点先兆,一场倾盆大雨突然就向这个村子袭来了。 雨一连下了三天。如注的暴雨凶猛地下个不停,眼看着,河里涨水了。 “桥被冲垮啦!” 有谁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上屋顶!” “让木筏浮起来! “不不,全都逃到山丘上去吧!” 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器的笛声。 然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雨的人们,乱成了一团。 “啊啊啊啊,甘蔗田完了。全都完了。” “又何止是甘蔗田啊,房子要被冲走了。” 这时,那个农民家的女孩猛地用一个尖锐得叫人吃惊的声音叫道: “雨点儿宝宝发怒啦。妈妈,给他砂糖!” 女孩睁着的眼睛大得吓人。 “砂糖,砂糖。” 说完,女孩就进到厨房,抱着砂糖罐子冲到了外面。 “啊呀,别出去!” 女孩的妈妈从后面追了上来。但是,红裙子在雨中飘闪了一下,女孩的身影就不见了。 然后很快,雨就难以置信地停住了。 剧烈的雨声消失了,村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惊恐地打开了窗户。村子得救了,差一点房子和田就被冲毁了。 可是,尽管水全退了,村子又恢复了原样,那个女孩却没有回来。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肯定是在河里了。可怜,被冲走了。” 人们悄声地说。 不过,有人曾经见到过女孩。是去林子里采蘑菇迷了路的人。 “穿红裙子的女孩,告诉了我去村子的路。” “那么,那孩子长了什么样一张脸?什么样的发型?什么样的声音?” “脸我记不清了,声音格外清晰悦耳,头发嘛,在月光下看上去是银色的。” “……” 人们互相对视。 “对了对了,还有一个银色头发的小伙子。两个人还请我喝了甜饮料哪。” “甜饮料?不是砂糖水吧?” “也许吧。因为渴了,好喝得不得了。” “那么,肯定是那孩子了。那孩子,是抱着砂糖罐子出门的。” 然后,村里的人们一起向林子里跑去。 他们分成好几个组,在广阔的林子里细细地找开了。 但林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里,惟有狗尾草的银色的穗子在晃动……夕阳之国 关子送给我的药,是真的。 那药,在新的跳绳的绳子上只滴了那么一小滴, 跳到五十下,就看见了夕阳之国; 七十下,就去了夕阳之国。 八十几下,就看见了骆驼的影子。 不过……一旦跳到一百下,就什么都结束了。1 “那小窗子,就交给你啦。” 爸爸这样说的时候,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所说的窗子,指的是店里的橱窗。 面对大马路的,是一扇大窗子,面对背街小巷子的,是一扇小窗子。大窗子的玻璃总是擦得亮亮的,日光灯就有三支。里头干净地陈列着崭新的体育用品。 而那扇小窗子,玻璃又脏又模糊,污痕累累的墙上,只不过是钉着两三根生了锈的图钉而已。 爸爸没有意识到吧,面对小巷子开一个橱窗,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用。小巷子里头,只有餐馆通向厨房的入口、荞麦面条店的后门、面包坊什么的,前面又是死胡同,这样的一扇小窗户,不管你陈列上怎样漂亮的东西,也不会吸引人们的目光。就因为是这样一扇小窗子,爸爸才把它交给我了。 “喜欢怎么摆,就怎么摆好了。” 爸爸说。 “真的?放什么东西都行?是吗?是吗?” 我开心得不行,那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到今天为止,有谁把整个橱窗交给一个孩子吗? 黑暗中,我一边扑闪扑闪地眨巴着眼睛,一边想,怎么摆那个窗子呢? 第二天,我兴冲冲地赶到店里,对爸爸说: “喂,没有往小窗子里摆的东西吗?” “啊啊?” 爸爸一边打开新球的箱子,一边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 我兴冲冲地继续说:“正好放得下一个网球球拍。要不,棒球手套什么的。啊,登山鞋也行。” 可爸爸却说: “你呀,球拍是摆在大窗子里的呀。小窗子,总觉得那玻璃不密封,就是把新的棒球手套放进去,也会变得脏兮兮的。” 就这样,结果爸爸只给了我小窗子的一根跳绳的绳子和一双运动鞋。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兴冲冲地装饰起自己的窗子来。后面的墙上,贴上了一张橙黄色的纸,把跳绳的绳子绕成一个圈挂了上去。然后,把雪白的运动鞋随随便便地摆到了它的下头。好漂亮啊。 我往后退了两、三步,眺望着。然后,又往后退去,扑通一声撞到了荞麦面条店的后门上,大婶探出头来。于是,我询问道: “大婶,怎么样,我摆的橱窗?” “嗯,觉得有点煞风景呢!摆上偶人和花多好啊,那不是更漂亮嘛!” 哼,我在心底说了一声。那背景的奥妙,大婶不懂呢。那是一边跳绳,一边去遥远的橙黄色的国度的意思。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懂它的意思。不仅是大人,小孩也不懂。小巷里的孩子们,一放学,就三五成群地从我的窗子前面向公园跑去了,睬也不睬我装饰的小窗。2 不过有一天,一个小孩凝神地站在我的窗子前面。 是个女孩。一头卷曲的长发。鼻子紧紧地顶在玻璃上,那孩子就仿佛是个偶人似的一动不动。见我走过去,女孩长叹了一声,说: “好漂亮的装饰啊。” “……” “多好啊。后面的橙黄色,不就像夕阳之国一样吗?” 我都张皇失措了。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突然赞美了一番,而且,什么夕阳之国,多么美丽的词汇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然后问道: “你是谁?是哪家的孩子?” 女孩刷地一下回过头来,高傲地说道: “我们家是克娄巴特拉[12]美容院。” “克娄巴特拉?我不知道啊。” “就在那边大楼的十五楼呀。” 女孩朝马路对面一幢新的大楼一指。 十五楼的美容院! 我立刻出神地叫出了声。那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地方吧!怪不得女孩的头发是卷的,红扑扑的脸蛋那么光润。而且,还能懂得我装饰的奥妙。 女孩的红裙子飘荡了一下,说: “我叫关子。” 接着,突然压低了声音: “嗳,跳绳你能跳一百下吗?” “能跳呀。” “可是,途中摔倒了可不行呀。能连着跳一百下吗?” “能跳呀。” “那样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件好事情。你要是跳到五十下,就能看见夕阳之国了。跳到七十下,就能去夕阳之国了。然后跳到一百下,又能返回来了。” 这孩子在说什么哪?我想。这时,关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瓶子,冲我晃了晃,摆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说: “不过,要把这药涂在跳绳的绳子上才行。” “什么?让我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