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站起来问道。他的声音通过竹筒中的空气震动传到少女的耳朵里。 "谁……谁在外边……" 简口传来少女的回应,佐伯暂时不说话,少女接着说道。 "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吧……还把我埋入地底……" "……你,知这你现在所在的地方?" 佐伯觉得不可思议,便问道。如果女孩是刚刚才醒来的话,应该只会发觉自己被关在一个密闭的黑暗空间里。女孩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到盖土的声音。" "刚才的昏迷状态是你假装出来的?" 佐伯本以为女孩在路上昏迷后就再没有醒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苏醒的呢?佐伯并没有用绳索将女孩绑起来,如果是在被装进箱子前醒来的,那她为什么不试图逃跑呢? "……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所以你才没有逃跑?"佐伯问她,但女孩没有回答。也许推测是正确的。 "……快放我出去!" 女孩的声音中带着愤怒。佐伯对她这种态度感到吃惊,心里为之一震。因为,她并没有爽着哀求,而是以强硬的语气下达一个命令。虽然被埋入地底而看不到具体样子,但佐伯还是透过声音,体会到这个少女心讲的自尊。不过,即使如此,现在女孩仍然是无力的弱者。 "……啊,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尽管地底的女孩根本不可能看见,佐伯还是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要是把你从里面放出来,那我干的事情不就公诸于世了吗?所以这肯定是不行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女孩的问题在佐伯的心中翻腾。 自己为什么要把她埋了呢?就像掉进一个迷宫似的,佐伯一时还想不出答案。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回答,便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些事情不用你多管。" "这是哪儿?是山里吗?" "不,在我家的庭院里。到把你埋葬在这里。" 女孩又沉默了一会儿。佐伯正想像身处这个黑暗而狭小的空间里,她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埋葬……别开玩笑了,我还活着……" "我对埋死人可没有兴趣。" 佐伯觉得自己说了句理所当然的话。少女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这。 "再不把我放出来,你可别后侮……" "难这你觉得会有什么人来救你吗?" "我的朋友一定会找到我的!" 女孩突然提高了说话的语调,看样子好像是伤口的疼痛又发作了。她呻吟了一声后,陷入了沉默。筒底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少女可能伤到肋骨,因而即使是小声说话也会觉得疼痛。凭着自己的直觉,佐伯从女孩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热平平感觉。 "你信任的朋友是个男孩子吗?" 对,是的。女孩只能说出简短的话语,语气中让人觉得那个人肯定是她的男朋友。 "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比较感兴趣。" 女孩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名字。佐伯一面将其记下,一面觉得女孩可能是在骗他。也许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现在还没办法了解真相。 "我准备在这段期间去买一个双筒望远镜……" 夜空中出现了云朵,随风飘动的云层挡住月亮的光线。说不定,明天是个阴天。 "想知道为什么吗?" 佐伯问了一句,女孩还是不说话。 "有了它,我就可以从远处观察他失去你之后的哀伤…… " 这句话应该传到少女的耳边,但她依然是一声不吭,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佐伯又大声喊几次,可是地底始终没有反应。竹筒里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佐伯觉得自己可能让她生气了,便从竹筒边走开。等到早上,她的心情自然会好转吧。 来到车库后,佐伯开始清理汽车的后排座位,决不能留下女孩的痕迹。佐伯的车里放有小巧的坐垫,将女孩塞进车中后,佐伯就把坐垫铺到她的脸节,多亏这个坐垫才使女孩的鲜血没有沾到座位上。佐伯取出沾满了暗红色血污的坐垫,并清理了掉落在座位下的长头发。 打扫完毕后,佐伯回到家里,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深夜二时多了。他朝二楼的卧室走去,准备上床睡览。从闭上眼睛到进入梦乡这段时间,在佐伯的脑海里只想到那个女孩正孤单地躺在庭院里黑暗的地底。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刹中午了。虽然是星期六,但佐伯工作的地方并没有固定的休假日。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得去上班,不过还好,今天倒是放假。 佐伯打开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小时候,从这扇窗可以看见广阔的街景,可是现在,这些景观都被树木的枝叶遮挡了。从树木的顶端望出去,可以发现天空的颜色是灰色的,寒风使眼前这些树枝摇摆不定,其中斗些枝条更抚过佐伯的脸颊。佐伯怀疑女孩的事情是否发生在昨晚的梦里。他下楼朝游廊走去,站在游廊上朝矮墙的方向望了一下,原来这不是梦,的确在现实中发生。 四根较粗的竹筒和一些细长的竹竿一起立在地上。四根就意味着是两个人。看来,自己昨晚确实在浩介的旁边又掩埋了一个少女。确认了这一切后,佐伯便放心了。 不知公园旁边那条马路现在怎样了呢?当时,四周都能听到女孩的惨叫,附近的居民会不会听到后打电话报警呢?另外,这个被自己埋人地底的女孩的家长,发现自己的女儿彻夜未归后会不会报警呢?或许,警方会把这两方面的情况综合起来,然后得出少女正是在那个公园附近遭绑架的结论。 佐伯穿上拖鞋来到庭院里。现在肚子有点饿了,他打算和女孩交谈一会儿就去吃饭。佐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平时如果遇上这样的特殊情况,自己是不想吃东西的。可是不知为何,证明自己活着的饥饿感现在却是如此强烈。 佐伯来到竹筒的正前面。 他没有立刻上前去打招呼,而是安静地听着地底的动静。本以为竹筒下面应该有一些声音,可佐伯却什么也没听到。如此一来,他只好先开口了。 "……已经是早晨了,你醒了吗?" 昨晚离开的时候,女孩没有理会自己的声音。佐伯担心今天如果情况还是这样的话,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会儿后,就听见地底传来少女的回应。 "我知这已经是早上了。虽然这箱子里是一片黑暗……" 这声音穿过竹筒内部传到地面,首立在地上的竹筒竟轻微地摇晃了一下。竹筒插入棺材的盖板后,有一部分进入了箱子的里面。刚才女孩可能碰到那个部分吧! "有个管子一样的东西从上方冒出朱,透过抚摸感觉到它就在我脸旁。这是为我呼吸而准备的吗?从下面往上望可以看到白色的亮光。看来是天亮了吧?" 竹筒并没有被固定,只是简单地插入盖板上的小洞里。如果想要将其抽掉的话,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它抽出来。同样地,只要握住棺材里的那一部分用力摇晃,露在地上的那部分竹筒就像钟摆一样左右摇摆起来。 "能不能麻烦你老实一点?请倒不要摇晃那根管子,要是被别人看见的话,会引起怀疑的。如果你再不安分一点,我就把管子拔掉。这样的话,你就无法呼吸了。" 等佐伯把话说完,晃动的竹筒便静止下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姓佐伯。你,是森野小姐肥?" 沉默了一会儿后,少女以一种厌恶的语气小声地说道: "佐伯先生,我不知道你把我关到这种地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不过,这是不对的。现在把我放出来,一切都还好商量……不然,不祥的黑乌就会落在你的肩上……" 到现在女孩还是不肯屈服于佐伯,反而摆出巫师的样子说出咒语来。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吗?佐伯有些生气了。 "在这种地方,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可能今天你就会被水淹死!" "淹死?" 佐伯向女孩解释用橡胶软管灌水的杀人计划。为了打消她求生的念头,佐伯还特意说清楚每一个细节。 也许是感受到死期的临近,也许是丧失了保持威严的气力,女孩用发抖的声音坚持说道。 "在被你杀害之前,我会自行了断的……你没有查看我校服上的口袋吧……这可是个致命的错误……以后,你会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袋里有一支自动铅笔,我准备用它割破自己的颈动脉……" " 你或许觉得在我杀你前自残是维护尊严的做法,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想错了。两者的结局是一样的。自杀后你的尸体会在这里腐烂,没人会发现你,你会永远孤独地躺在地底。""不,你错了。我决不会永远不被人发现。警察也不是吃闲饭的,短则几天,长则几年,反正总有一天你的所作所为将会大自于天下。而且,我还有一个预感,我决不会独自一人死去。" "不会一个人死去?" "对,不会孤独地死去。" "……你的意思是会和别的什么人一起死去吗?你指的是昨天提到的那个男孩子?" "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就这么死去。" 不知她是否是在箱子里哭泣,佐伯觉得虽然女孩的说话中含着水分,语言的背后却潜藏着某种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起初,佐伯根本就没有把女孩的这个男友放在眼里,觉得他们俩的感情不过是高中生之间幼稚的初恋而已。可是现在,自己的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种感觉就像落人水里的一滴墨汁,黑色的阴云逐潮在佐伯的胸中扩散。 "我就想不通……你在这样的环境里怎能说出这种话?森野小姐,你在这里……在地底一个人慢慢地腐化,最后变成泥士……除此以外,你别无选择……" 说完,佐伯转身离开了。 听到女孩所说的话后,佐伯想起办公室的年轻女职员问他的那个问题:你不结婚吗? 自己的存在,完全孤立于裂友、家人等相互维系着亲密关系的群体之外。否则,自己便利法生存。虽然表面上也会笑着和他人随便闲聊一阵子,但真诚的交心是绝对没有的。女孩的说话使佐伯想到这些,扰乱了他的心绪。 佐伯决定先吃饭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尽管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食欲,但只要多少吃一点东西,也许心情就会好起来。佐伯把手伸进西装的口袋,拿出钱包准备外出吃饭。当他穿上上衣,来到门口换鞋的时侧,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 佐伯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工俐证,套子是用茶色的人造皮革制成,他平时总是把它和钱包放在一起,无论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着它。可是从昨晚起,这个工作证却不见了。 刚换好一只鞋的佐伯赶紧又把鞋脱掉,返回屋里。他来到用衣架挂在墙上的西装前面,再次把手伸进先前装着钱包的上衣口袋。确定里面什么也没有后,他又查看了其他衣袋……还是找不到工作证。接着,佐伯把注意力投向四周,以确认是否有茶色封面的物体。他拿起桌上的杂志,掀开暖炉的被子,四处找寻工作证的踪迹。可是,最终证明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佐伯开始回忆自己最后一次把它拿到手上是在什么地方,他清楚记得上班的时候工作证还在自己身上。难这是在哪里遗失了吗? 想到这里,佐伯得出了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让站在屋里的他感到一阵晕眩。愈是想否定它,那念头便愈是确定无疑地浮现在脑海里。 如果工作证已经遗失了的话,那么它会不会是自己和女孩发生激烈扭斗的时候被碰掉的呢?昨晚,在那个公园旁边的路上,就在女孩的尖叫响彻夜空的时候,慌乱中她的手肘撞到佐伯的腹部。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工作证从西装的口袋里掉了下来。 庭院里传来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经常有小鸟聚集在那些环绕房屋周围的树木,每天早晨都可以听到它们的呜叫。当佐伯走过院里有时候,它们又会惊慌地振翅逃走。然而,对于如今的佐伯来说,刚才那种声音就像一个象征着毁灭的可怕。 据说,昨天傍晚那条街道已经被打扫过了。今天早晨,要是工作证被人发现了,这就说明工作证的主人在昨天傍晚至今天早晨曾经在那里出现过。 要弄清工作证的主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因为工作证里记录着佐伯的相关情况。虽然还不清楚有多少人会把自己在现场这一事实,跟昨晚少女的尖叫及失踪联系起来,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赶紧去把工作诩找回来。 他慌慌张张地穿上鞋迳直朝门外面去。公园旁边的马路离家不远,用不着开车,他是跑过去的。 出门前,佐伯想先跟女孩说一声。他穿过一块种满树木的绿地,从门口绕到游廊前面的剧院。正要走近矮墙旁边的竹筒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筒口处传来少女肆无忌惮的笑声。 昨晚谈话的时候,少女的利经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她没有尖叫,只是用一种十分压抑的口吻和佐伯交谈。 可是现在,她却笑了起来。可能是由于伤口还很痛吧!笑声中还不时掺杂着痛苦的呻吟。怛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地下的恐怖情况把躺在箱到的女孩迫疯了吗?以前悄无声息的这个地方现在却变得有些谢异。最终,佐伯放弃了与女孩说话的念头,转身就朝昨晚那条马路跑去。 来到公园旁边的马路时,刚好是中午十二时。如果是晴天的话,此时的太阳恐怕正高悬在天上。可是现在,它却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了。四周有些阴暗,路上还刮起了冷风。 公园位于住宅区的中央,建造得精巧别致。为了防止小孩子从公园冲到马路上来,路边还设有金属防护网。佐伯一边走在行人道上,一边透过金属网眺望公园里。公园中间有一个广场,里面有一些游乐设施。 秋迁上有一个坐着的人影,影子位于公园的另一头。由于那个人背对着马路的方向,所以佐伯只能看到他身上的黑色衣服。 除此以外,周围没有别的人。佐伯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原以为警方已经接到举报,并对这一带展开搜查。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相安无事。如今,佐伯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有人在自己来这里前就已经拾到那个工作证。 马路被划分为行人道和车道,两旁以一定的间隔种植着树木。现在,路上几乎看不到汽车。笔直的这路静静地向远方延伸。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树上的枯叶。干燥的叶子在空中完全没有随风舞动的姿态,而是像雨点般劈里啪啦地不断飘落下来。昨天傍晚,这条路应该已经给扫清洁了,可是纷纷飘落的枯叶如今又重新覆盖行人道上。可能是由于有车子行驶的缘故,车这上的落叶明显少一点,但道路两旁却堆积得厚厚的。佐伯开始回忆昨晚的停车地臆。当时,他就是在这里和少女扭斗的。佐伯粗略地搜寻了一下,没有在地上发现自己的工作证。地面上除了枯叶还是枯叶,或许落叶遮盖工作证的套子,因而路上的行人也不容易发现它。 佐伯弯下膝盖,用双手翻刮着散落在沥青地面上的枯叶。这样的工作不必在整条路上进行,工作证要是遗失了的话,只可能掉在自己曾经和女孩拉扯划的地方。因此,佐伯认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干燥的树叶轻飘飘的。风刮过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叶子,它们就碎裂了,有的碎片甚至立刻被吹来的风刮走。佐伯看着这样的情景,忽然想起那个女孩。 她所在的箱子里是一片茫茫的黑暗。从插入盖板里的竹筒向上望去,或许还可以看见一可点的光亮。然而,所有的光源就只有这些。女孩躺在狭小而烈暗的空间里,被迫直接面对自己的死亡,并作出活下去的努力。即使如此,她仍然宣称自己的男友决不会让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刚才知这这一切的时候,佐伯的内心动摇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在他心中萌动起来。难道一个人真的可以在孤单无助、静静等死的状态下依然相信别人吗?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佐伯的脑子里充满了美妙的幻觉。一想到被埋入地底的女孩那种无助,莫名的兴奋便涌上心头,他觉得有如蜂蜜般甜美的感觉在自己的口腔里扩散。然而,自从听到女孩的说话,这种感觉就迅速地消退了。就像被别人拍了拍脸颊似的,有一种如梦初醒的味道。 如今,他想起自己对少女干下的所有事情,还回忆起曾经对她说过一些恐吓的说话。 脑中一阵晕眩使他双膝跪倒在落满枯叶的地上。视野里的景物开始歪斜,层层叠叠的枯叶像海面般泛起了波浪。佐伯感到呼吸困难,为了吸入足够的氧气,他急促地喘着气。 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残忍,以至竟能从残忍的行为中品味出甜点的味道?以前的自己一直试图做一个善良的模范市民,上班时认真敬业,诚恳待人;走在路上也经常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并跟他们站在路边闲谈。 每当脑里产生妄图将人活埋的念头时,自己总是极力把它忘掉。虽然告诫过自己决不能干这样的事情,但又忍不往在庭院里挖起坑来。自己是人,决不是将别人埋入地底并以此为乐的恶魔…… 然而,自杀害浩介并将其掩埋的那一天起,佐伯便觉得在自己体内某种重要的齿轮出现了故障。从地底那个动弹不得的少女身上所体会到的优越感,竟成了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唯一证据。这样的自己还能够被称作是人吗? 尽管仍然感到晕眩,但佐伯一刻也没有停止搜寻工作证。他依然跪在地上,用手翻动着枯叶。从鼻尖滑下的汗滴落在干燥的树叶上。 工作证还是没有找到。为慎重起见,佐伯还在搏斗现场一带的路上搜索一番,可是仍然一无所获。心中就更加焦急了。一张被风吹来的报纸贴到佐伯的脚上,他站起身来想将其拨开。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一个人隔着公园的金属网正注视着自己。刚才一直想着工作证的事情,竟没有注意人影的靠近。 空荡荡的秋千在远处来回巅晃动着,可能是先前那个坐在秋迁上的人走到这里来了。 与佐伯隔着一层金属网站桂对面的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他身穿黑色的校服,两手放在袋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佐伯。看来,今天学校只上半天课,下课后这个学生便迳自来到公园。 佐伯看了看他的脸。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人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也许是意识到这一点,少年在防护网的对面朝这边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只是奇怪你在这里做什么。"看来,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显眼。 "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佐伯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句:"啊,有点事情……" 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实际上,自己希望这个年轻人立刻从眼前消失,但显然不好这样直说。佐伯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先暂时离开这里一会儿,待少年走后再回来寻找工作证。 "你住在这附近吗?" 见佐伯沉默不语,少年接着问这。 "对,是的。"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佐伯没有多想,直截了当告诉了他。 "喔,是佐伯先生啊……其实,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希望你不要介意。" "奇怪的问题?" "对,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就是一些与昨晚尖叫有关的事情。你知道吧?" 佐伯感到不寒而栗,彷佛有人突然将冰块贴到自己的心脏。 "尖叫?什么尖叫?" "据说昨晚九时左右,有人在这附近尖叫,我是从一个住在这里的朋友处打听到的。看来,这个声音好像没有传到佐伯先生的家里……" 少年看了看佐伯的反应,得出这一个结论。既然他这样说了,干脆就来个顺水推舟。佐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是这样啊……我有一个同班同学昨晚没回家,而且今天虽然只有半天课,也没来学校上课。" 佐伯几乎不敢正视少年的眼睛了。这个比佐伯大概小十岁的年轻人的眼神让他感到害怕,衣服内的身体已经开始冒汗。 少年所说的人是不是那个女孩啁? "那个人每天都走这条路去学校,我想昨晚的尖叫说不定就是我的同学发出的……" 看来,果真就是那个被自己埋人地底的少女。 "你和那个女孩子关系很不错吗?" "啊,还行。" 少年的回答显得有些勉强,女孩所说的那个好友难这是这个人?从他回答的语气来看,似平不像。年轻人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谈到女孩的时候也是一只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的语气。佐伯实在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你因为担心同学出事,所以就到公园这里来?" "不,你误会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观光。" "观光?" "警察局里不是贴有一种标注着红色符号的市区地图吗?" "就是那种显示命案发生地的地图?" " 说对了,你知道得不少啊,我还以为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知道这回事呢。我的爱好就是到这些标往了红色符号的地区散步,看一看曾经有人丧命的地才。我常常双脚并拢站在死过人的地方,并用自己的脚底去感受沥青地面的弹力……今天,来这里其实也是兴趣所致,我喜欢观察案件的发生地!因为说不定可以在那些地方碰到作案的罪犯呢,不是吗?" 少年把双手从袋里伸出来,顺势抓住了网子。摇晃着的金属防护网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两这咄咄逼人的目光朝佐伯直扑而来。 听了这一番话,佐伯觉得自己的心跳彷佛快要停顿了。难这说,少年已经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将女孩带走的人?佐伯再三思量,最终还是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世上决不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不过,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佐伯的心头。 耳边传来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只乌鸦从寒气逼人的空中落到不远的电线上,黑色的鸟喙正对着他所在的方向。 莫非…… 一种假设突然在佐伯的脑侮中闪现。 ……这个男孩或许在这里捡到工作证,并把这个工作证跟少女的尖叫声联系起来。进而,他又估计犯人会在短期内可能会回来寻找…… 那么,这个男孩已经把工作证藏了起来,正在试采我的反应?可是,真会发生这种事吗? "你说,我那个失踪的同学现在会在哪儿呢?'' 少年歪着脑袋注视着这边。佐伯在这种怀疑的眼神中感受到一道冷光。 趁对方现在还在防护网里,不如一走了之。佐伯这样想,他要是追来的话,还得绕到没有设置金属网的公园人口才行。但是,万一捡到工作证的人就是他,而他又把自己目击的可疑举动向警方报告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你知这一些相关的资料吗" "不,不知道。" "是吗?可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 "啊,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杷!你刚才说自己没听见有人尖叫。"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有些奇怪。当时我只是说有人尖叫,可是你谈及那个失踪的同学时却问我你和那个女孩子关系很不错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确使用了那个女孩子这个词。然而,在先前的谈话中,我从未对性别作过任何的描述……佐伯先生,那么怎么会知道失踪的学生一定是个女生呢?" "啊,这个嘛,是有原因的我每天都会在这条路上碰见一个女孩,可不知为何今天却没有看见她,仅此而己。所以我刚才便猜想,你所说的那个失踪的同学或许就是她……" 少年点了点头。 "是一个头发长长,身形瘦削的女学生吗?" "对,左眼下面还有一颗痣,而且皮肤挺白的。" 佐伯一面回想学生证上的照片,一面回答道。可是,这样的对话还要持续多久呢?看样引,那个男孩还在怀疑自己,他的提问肯定是别有用心的。佐伯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一根不断勒紧的绳索。 "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啊。" "……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你稍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说完,站在防护网对面的少年朝公园入口的方向走去,途中他顺手拿起放在秋千旁边的书包。来到马路边后,他走到佐伯的身旁。"你没事吧?"少年这样问道。 佐伯用衣袖擦了擦因紧张而从额头冒出的汗水。"其实……从昨天开始就有点感冒……" "尽管说过不会占用你大多时间,但在你生病的情况下还缠着你不放,真是对不起。你看是不是先到什么地方休息一下较好呢?" "对啊……" 佐伯装作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接着要说的话他已经想好了。 "……我这就准备回家。" 佐伯打算向前走几步后假装摔倒,要是那个男孩跑来帮忙的话,就顺势请他送自己回家。之后,再趁其不备找个机会把他干掉,最后只须翻看一下他的衣袋,所有问题便解决了。然而,出平佐伯意料的是,这些麻烦的表演都是不必要的。 "我担心你的身体支撑不住,如果回家的话,那我就送你回去吧。" 少年皱了皱眉头,一副不愿让佐伯为难的样子。这可正中佐伯的下怀。 "……那就麻烦你了。我家在那边。" 两人并排着逼出步子。佐伯耸着自己的肩膀,故意作出怕冷的样子。由于他现在的感觉的确不佳,所以要装出感冒的症状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一路上,佐伯一直在想这个男孩到底是什么人。之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现在又和自出走在一起。到家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应该怎样杀死他呢? 想到这里,佐伯觉得头又晕得厉害了。不知不觉地,自己己经如准备工作安排一样,准备谋害那个少年的计划了……此时虽然也有一颗纯洁的心告诫自己不能再作恐怖的事了,但假如捡到工作证的就是那个男孩,并且他己经发现了女孩和自己的关系的话,目前放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杀掉。 不然,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就会被公诸于世。要是让自己的同事知这真正的佐伯其实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燃的变态者的话,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当他们知道那个从家里带来鲜花插进花瓶放在窗边的男人,实际上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应该遭受众人唾弃的家伙时,他们会觉得悲哀,还是愤慨呢?在一片喧嚣和失望的议论中,自己可以对自已的所作所为作出怎样的辩解呢?除了羞愧得低头不语外,自己的眼前也会变成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吧!那时,羞耻的烈焰定会在自己的胸中熊熊燃烧。 决不能陷人那样的窘境,杀死这个男孩是不得己的事情。佐伯合上眼睛以一种近平悲痛的心情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道。很快就到家了。佐伯已经忘记了一路上两人说了些什么,印象中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你家可真气派啊!" 少年站在矮墙前面,抬头望着屋檐说道。"不过已经很旧了。来,请进。" 两人一起穿过大门。为了方便汽车进出,大门一直是开着的。少年在半路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与住宅并排修建的车库。里面可以看到一辆黑色轿车的前半部,昨晚佐伯已经把后排座位上女孩遗留下的痕迹都打扫干净了,如今车上已是空无一物,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头发。销毁证据时打开的卷帘门却到现在还没有放下来。 "只有一辆车吗?这么说,佐伯先生你是一个人住?" "对。" 接着,少年又把目光投向周围的庭院。 "这么多树啊!" "这是我的兴趣,看起来像个森林吧!" 得到佐伯的许可,少年朝庭院中央走去,佐伯则尾随其后。 在阴沉的天空下,佐伯栽种的植物呈现浓绿的色彩。走在并列的树木中间,少年发出感叹的声音。 "好大的庭院啊!" 不一会儿,少年穿过种植着树木的区域,来到一处宽阔的地方。这里位于住宅的南面,两边分别是游廊和矮墙,中间有一个用石头圈起来的花坛。这里没有栽种椟物,地上全是干燥的灰土。 矮墙旁还有一排竹筒,以前曾用来种植牵牛的地面上铺满了稻草。在这下面…… "只有这边没种树吧。" "啊,在这里种的话会影响从游廊望过来的景致。" …… 下面埋着女孩和那个可能已经变得不成样子的浩介。竹筒笔直地挺立在矮墙旁边,一动也不动。少年还没有对竹筒的存在产生特别的兴趣,只把它当作一个背景的组成部分。可是,如果地底的女孩握住插入盖板内的竹筒摇晃起来的话,觉得不可思议的少年一定会靠近竹筒去看个究竟吧! 在此之前必须下手。佐伯让男孩坐到游廊边缘上。 "我去倒茶。" 说罢,佐伯从游廊直接进入房中,准备朝屋里走去。"可是森野究竟跑到哪儿去呢?" 这时,佐伯听到少年的嘟嚷。他停住自己的脚步,转身看着坐在游廊上:少年的背影。 "我也不知怎样说,反正她体内似乎能分泌一种吸引变态的的荷尔蒙。" 少年回过头来看着佐伯。显然,刚才那句嘟嚷是故意让佐伯听到的。 "由于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散发出这样的荷尔蒙,所以经常有一些不正常的人会盯上她。" "……请等一下,我去泡茶。" 佐伯只说了这些便离开那个少年。虽然不知这少年到底是不是故意想让佐伯听到刚才那些话,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语气中带有令人不快的成分。 佐伯一边在厨房煮一人分量的茶,一边拿出了菜刀。要说杀人的凶器,目前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种。 煤气炉上的蓝色火焰正在给壶里的水加温。茶盘上摆放着勺子、茶壶,以及菜刀。看着银光闪闪的刃,佐伯在想一会儿自己就必须用它从身后向坐在游廊旁边的少年劈去。刀刃上反射出跳跃的炉火光芒。由于煮的只是供一个人喝的茶水,量比较少,所以水壶里的水很快就开始沸腾,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佐伯两手放在水槽里支撑着身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恐怕已经站不住了。当初把少女埋入地底所产生的美妙感觉早己不复存在。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沉重的心情几乎使佐伯喘不过气来。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他觉得自己所看到和触摸到的所有东西,都无一例外地散发着腐臭,而最为丑陋的生物就是自己。自己不仅杀害了浩介,掩埋了女孩,现在又准备用菜刀向少年的身上砍去。与那个信任男友的少女的精神相比,自己的内心是何等可恶!自从杀害浩介之后,这场噩梦就己经开始了。 不,或许从出生以来,这场噩梦就犹如上天安排般和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也许自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刻,自己的灵魂深处便已经注入无可避免的杀人冲动。 水烧开了,蒸气不断地从壶嘴喷出来。正准备关火的时候,佐伯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浩介…… 水蒸气向上升腾着,滚烫的开水在壶里咕咚作响。浩介是一个长得什么样子的男孩呢? 佐伯对于自己杀害的幼童模样,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以前他们曾一起去公园玩耍,是极要好的朋友。尽管如此,小孩的长相却像一种消耗品一样完全从记忆里消失了。 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呢?就是现在也不清楚。佐伯在一方面有一种善待他人,力图成为模范市民的心愿;而另一方面,他又有想将人埋人地底,并以此为乐的恶魔般的心理。这种情况就像人的双重性格一样,尽管彼此矛盾,却不是各自独立的东西,而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整体。 然而,活到现在一直自认为是"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呢?无法信任自己的人,活在这世上又到底应该相信什么呢? 佐伯拿起放在茶盘里的菜刀,拿刀的那只手不停地颤抖着关掉炉火后把开水倒进茶壶,佐伯端着茶盘朝少年那边走去。 佐伯轻轻地走着,穿过走廊来到可以看见游廊的位置时,他看到少年的背影。少年面向庭院的方向,独自坐在游廊边上。 少年正单手拿着手机打电话。这时,佐伯有些心慌了。他打电话给警察吗? 佐伯轻手轻脚地朝少年的身后靠近。 少年打电话的声音传到佐伯的耳边,他的语气似乎不像报警,而是和朋友通话。 当佐伯站到少年身后的时候,地板发出一声响动。少年突然转过身来,挂断了电话。 "佐伯先生,你去了这么久啊……"少年这样说道。 "而且,你的脸色好像比刚才还要差……"佐伯把茶盘放到少年的身旁。 "啊,有一点……头晕得厉害……"佐伯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茶。自己必须和心中的恶魔进行斗争…… 佐伯一面把茶杯递给少年,一面暗下决心。 菜刀还留在厨房里。当他发现自己竟想不起浩介的容貌时,佐伯觉得自己必须把菜刀放下。这样做是将自己从噩梦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办法。 少年接过佐伯递来的茶杯。白色的烟气从淡绿色的液体中升腾出来,飘到空中消失了。少年拿着这杯茶端详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喝下就把它放到地上。 "佐伯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微笑着的少年脸庞上浮现出放松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说这: "听说,昨晚失踪的森野刚才已经回家了。" 当墙壁挂钟的时针指向深夜十二时,佐伯关掉电灯,蜷缩在自己房间的一角。黑暗中,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屏住了呼吸,身体的颤抖久久不能平息。从太阳刚下山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现在,他既分不清寒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死是活。 挂钟的长针移动了一格,刚好反射了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今指针闪耀着银色的光辉。佐伯见状,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走下楼梯后,他先来到车库。从车库里取出铲子和打开箱盖用的撬棍,然后朝庭院的方向走去。 佐伯一直在等待黑夜的降临。因为他觉得如果在白天活动的话,自己的行动可能会被别人窥见。然而,在等待的过程中,各种各样的想像都出现在佐伯的脑侮里,这使他无法平静下来。恐怖的感觉在黑暗中不断膨胀,佐伯感觉自己几乎晕过去好几次了,而当自己有所知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整整六个小时,一直紧缩着身体。 穿过栽种着树木的地方,佐伯来到位于游廊和矮墙之间的庭院。他注视着墙边的竹筒,一步一步向那个方向靠近。此时,他的手背疼痛不已。昨晚,女孩在那里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佐伯来到几乎和他胸口一样高的干燥竹筒前。这根竹筒连接着女孩的棺材。手上的疼痛加剧了,感觉就像伤口还流着血一样。 他先朝地底的女孩喊了一声。不过,没有任何反应。佐伯用颤抖的手将竹筒从泥土中拔出来放到一旁,拨开地面上的稻草一看,先前插着竹筒的小洞像蝉蛹挖出的洞穴一样出现在眼前。 佐伯把铲子的前端插到地里,开始挖起来。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院内没有使用任何照明设备。白天覆盖在天上的云层,此时已被风吹散了。和昨晚一样,白色的月光照亮了四周。矮墙外面的路上也听不到有人经过的声响,寂静的院中只听见铲子的前端不断插入土壤的声音。佐伯的头晕依然没有好转,身体遥摇晃晃,好像正在发热。在这样一种状态中,他一边不停地挖着,一边回想起白天时少年在游廊说的那些话。 "她好像伤得不轻,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刚才我还和她通了电话。那么,我就告辞了。耽误你这么多时间,真是对不起。" 说着,少年点了点头,从游廊边站了起来。这时,杯里的茶还没有变凉。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呢?佐伯无法理解少年所说的话。女孩不可能从地里钻出来的。 少年却连头也不回,拿起放在脚下的书包迳自朝大门方向走去。尽管有些不知所措,但佐伯还是从游廊上跑下来,穿上鞋追了过去。在密集的树干中间,佐伯赶上了少年的脚步。"回家……你说她已经回家了?"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虽然内心是这样想,但佐伯还是忍不住问起来。 "对,是这样的。电话里的她,看来受到精神上的刺激,她的情况挺让人担心,还不知道能不能从阴影中走出来。" 出门后,身穿校服的少年提着书包朝公园的方向走去。佐伯则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单手支撑在门柱上,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 忽然,在离门口不远的一个丁字路口处,少年停往了脚步。他举起一只手来,好像在和将要从街角对面、一个佐伯看不见的地方出来的人打招呼。不一会儿,从街角处走出来,来到少年身旁的是一位看上去眼熟的长发女孩。 佐伯定睛一看,女孩的脸庞清晰地映入自己的眼帘。这个女孩面容清秀,肤色洁白,正是已被自己埋入地底的那个女孩。此时,她正在跟少年说着什么话。 自己在做梦吗?大脑的晕眩使房屋和电线杆上所有直线在佐伯的眼中都柔和地弯曲起来。不仅如此,在他的视觉中,马路和墙壁上还泛起沼泽一股的波浪…… 佐伯看了看掩埋着女孩那个插有竹筒的方向,他跑了起来。就在佐伯将目光从丁字路口处的两人身上移闲的时候,少年回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然而,关键的问题却在竹筒下面。 佐伯站在掩埋女孩的地方。他对着通向棺村的竹筒喊了一声。地底没有任何回应,完全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迹象。从筒口向下望去,里面也是一片漆黑,犹如装着一筒黑水。 看来,女孩从泥土里跑出来了。 等一下,不对!佐伯否定了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地上没有翻刨的痕迹。 这么说来…… 自己到底把什么埋进了地里呢? 从少年回去后到天黑的时间,佐伯冲着竹筒喊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有任何声音从地底传出。佐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异常,最后他只得待夜深人静后把箱子挖出来查看。月光下的庭院静悄悄的,只听见翻土挖坑的声音。佐伯全神贯注地忙着手里的工作,两旁的树木就像黑色的高墙一样俯视下来。夜晚的露水使树木的叶子散发出浓郁的气味。 淡淡的白雾在耸立的树干间飘荡,并笼罩了整个庭院。树木也要呼吸的,佐伯觉得这些白雾就是自己栽种的植物所呼出的气体。 铲子前端插入士里的触感不断传到手上。佐伯一面将铲子里的泥土翻到旁边,一面觉得自己似平已陷入了一场噩梦。也许是因为挖坑的劳动过于单调了吧!佐伯感到自己与其说是一个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倒不如说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个在黑夜中反复挖坑刨土的木偶。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手又痛了起来。手背上的红色抓痕,或许就是女孩留下的诅咒。 地底下埋的到底是什么呢?随着土坑愈挖愈深,佐伯竟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每当用铲子挖出一锹土时,佐伯就会用肩部的衣服擦一擦眼角,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眼里的泪水会令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地底埋着一个恐怖的东西,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应该就隐藏在这片泥土下,那东西一定会像镜子一样映照出自己毫无人性的本质。 本以为会永远进行下去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位于庭院一角的土坑里,出现了自己亲手制作的木箱。笼罩在白雾中的箱子还带着泥土的气息,静静地躺在月光下。盖板仍被牢牢地钉在箱子上,板子上没有任何开启的痕迹,大拇指般粗幼的两个换气孔看起来黑漆漆的,整个箱子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箱子里有一种类似妖气的寒气,佐伯抽噎着用撬棍打开了盖板。 首先嗅到的是一股呛人的血腥味,接着佐伯便看到躺在箱里身穿校服的少女。她仰面躺着,双手交叉在胸前。她的脸上、箱子的内壁,以及盖板的下方都是红色的。箱子的底部更有几厘米高的深色液体。 那是从女孩颈部流出的血液。在女孩交叉的手中握着一支自动铅笔,看来正如她告诉佐伯那样,女孩可能是用它割破自己的脖子。 也许当时血液的喷溅太过激烈吧,现在箱里呈现这样的景象。佐伯用手捂着嘴离开了土坑,总之,他想离这个女孩远一些。顺着矮墙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一棵树下,佐伯脆倒在地呕吐起来。由于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呕吐出来的全是胃液。正如你所看到的,她并不是森野…… 正当佐伯吓得肩膀发抖时,忽然传来这样的一声音。起初,佐伯还以为是自己大脑的幻听,可是接着又传来同样的声音。这次,佐伯听得很清楚,这是白天那个男孩的声音。 "佐伯先生,你一直把她当作了森野。" 身旁传来鞋子踩踏地面的声响,佐怕抬头一看,白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就站在树木的旁边,正背对月光俯视着佐伯。由于是逆光的缘故,脸上形成了黑影,所以看得不大清楚,但佐伯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少年吧。 忽然,稍远的地方又传来另一个脚步声,树木问的雾气里好像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也迈开步子,正朝佐伯挖出来的棺村走去。他身材魁梧,个子比佐伯和少年都要高,年纪大概跟少年相若。在月光的照耀下,佐伯看清他的面容,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孩。 陌生的男孩正一步步地靠近那个被自己埋葬了的陌生女孩。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佐伯想不出来,他甚至连现在自己处于现实中,还是在做梦都不是很清楚。佐伯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身旁的少年,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少年向泪流满面、不断摇头的佐伯解释道。 "他也是我的同学,就是被你埋入地底那个女孩的男朋友。他叫……" 少年说出那人的名字,这个名字佐伯好像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啊啊……这么说他就是……"少女提过的那个人。 那人来到坑里弯下了腰。从佐伯所在的位置望去,只能看到他的背部。坑里传来悲痛的呼喊,每喊一次那个男孩的后背就会晃动一下。看来,他正在摇晃少女的肩膀。 他对着女孩述说着什么。开始的时候,声音还很小。当他发现地底的女孩始终没有回话的时候,一下子大声地呼喊起来。 "刚才你看到那个女孩的脸上有黑痣吗?"少年问道。佐伯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昨晚的殴打令女孩血迹斑斑的脸庞浮肿得厉害,但就刚才见到的情况来看,她脸上确实没有黑痣。 "每天都会碰到一个女孩,不知为何今天早晨却没有见到……今天白天你告诉我那个失踪的女孩左眼下方有一颗痣,这正是我怀疑你的原因。那时,我便知道你混淆了森野和那个女孩。" "可是,那女孩的袋里装着学生证……" " 因为她们家住得比较近,那个女孩正准备把森野遗失的物品送还给她。今天上午,我在学校从森野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当你谈到黑痣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可能是看到学生证的照片。起初,我以为你开车撞死了那个女孩,女孩变得面目全非,因此你便认为学生证的照片就是女孩本人……" 佐伯凝视自己的双手。把她塞进车厢前,因她反抗而疯狂地殴打她,后来却不敢正视她那肿胀得面目全非的面孔,匆忙地把她放进箱子,并盖上盖板,完全没留意她的样子。因此,以为学生证的相片上的那人就是她…… 佐伯一点点地明白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今天白天,女孩在地底笑了起来,她并没有疯,只不过是发现佐伯竟用别人的名字和她打招呼而已。那时,女孩察觉到佐伯的错误,并觉得滑稽,所以笑了起来。 佐伯又看了看土坑。女孩的男友此时就在被自己埋入地底的女孩旁边,两人的爱慕到底达到什么程度呢?具体的情况佐伯不太了解,不过,在自己和女孩的简短对话中,女孩曾提到那个男孩的名字,从这一点来看,两人的关系当非一般。虽然身处在四面都被封合的黑暗之中,女孩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屈服于佐伯的态度。可是,地底的恐怖情况应该是超乎想像的。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女孩想起了自己男友的名字,认为只有他才能够赶来营救自己。 他静静地蹲在女孩的身旁。现在已经不说话了,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棺材里的女孩。 "佐伯先生,今天白天分手的时候,我觉得你一定把那个女孩藏在自己的家里。那时,你是站在门口的吧,说老实话,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不过,当你看到活生生的森野时,脸色苍白地朝庭院里望去,接着又跑了起来,所以我就推测女孩肯定被你埋在庭院里的什么地方。" 佐伯这才意识到,少年打电话给那个叫森野夜的女孩,目的原来是为了让自己产生疑惑,最终,少年便将目标镇定:在这个庭院里,并开始监视自己。 "你是……" 佐伯抬头看着少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前这个男孩究竟是伺许人?他的出现只可能是为自己的同学复仇。可是,从他的话语中却听不到一点对罪犯应抱有的轻蔑和愤怒,他的语气一直是平静而温和的。 假如没有跟这个少年相遇的话,自己的罪行也许就不会暴露出来。自己为什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想到这里,佐伯终于记起自己那个工作证。自己正是为了把它找回来,才出门和少年相遇的。 "我的工作证在哪儿呢……" 佐伯问道。可是,少年歪了歪脑袋。 "你没有在公园旁边捡到剥的工作证吗……" 佐伯对工作证的事解释了一番,少年会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就在地上找寻?" 不过,他说自己并没有看见工作证。 "如果不是你捡到的话,那我的工作证到哪儿去了呢…… "你最后一次见到工作证是在什么地方?" "上班的地方。平时一直是放在上衣袋里的……" 难道说…… 佐伯的脑中闪现了一个想法。 "……请你帮我检查一下那个女孩的身体。拜托!" 佐伯用手指了指女孩那边,向少年请求这。过度的恐惧使他不敢靠近女孩和其男友所在的土坑。 "说不定在那个女孩那里。" 当时在车上,佐伯用自己的上衣遮往女孩的身体,而女孩在被掩埋之前就已经苏醒过来…… 少年从佐伯身旁走开,来到土坑处。绕过女孩的男友,下到坑里弯下腰来查看少女的衣服。 "有了。是这个吧?" 不久,少年手拿着一个证件站了起来。 "另外,还有这个,她的学生证就装在她裙子上的衣袋里。" 少年拿着两个证件再次来到佐伯的身旁。 佐伯的工作证果然在女孩那里。也许她是想在有机会逃跑时带上一些线索,以便今后能抓到犯人。箱子被封住以后,即使女孩死在里面,身上携带的工作证将来也有可能帮助破案。对于佐伯来说,少女的这种安排,就像一只不祥之鸟,足以让他走向灭亡。 自己竟然输给被自己埋在地底的女孩。实际上,在掩埋她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落入一个陷阱。 少年一边看着工作证,一边说道。佐伯知道对方接看想说什么,他双手触地,低下了脑袋。 "对……没错……" 这正是他最不愿为人所知的地方。 佐伯不敢再次正视少年的眼睛,眼球的疼痛使他只好俯视地面。由于极度的羞耻,整个身体像火烧一样,连肌肉都有些痉挛了。 少年拿到月光下的工作证是一个有着茶色人造皮套的警官证,封面上竖着写有一行烫金的警局名称。翻开一看,里面的第一页贴着佐伯的照片,照片市面清楚地注明他的警衔和姓名。 这真是让人难以首信。佐伯平时工作认真,在同事中挺有人缘,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在商业街巡逻的时候,认识他的商店老板还会向他微笑。浩介的父母把幼子托付给佐伯,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就连佐伯本人以前也毫不怀疑自己天生就是做这种纯洁职业的人。然而,背叛了法律,背叛了人权,背叛了赞扬自己是好孩子的祖母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自己。自己背叛了这世上的一切…… "求求你……我也知这……请你什么也不要说……" 佐伯以哀求的语气对少年说道。他双膝跪在地上,耷拉着自己的脑袋。少年走到佐伯的身旁。 "请把头抬起来。" 佐伯战战兢兢地按照少年的话做了,眼前是少年递过来的警官证。看来,他是要佐伯自己收好吧。想到这里,跪在地上的佐伯接过了证件,但他还是站不起来,现在只能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 "佐伯先生,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当我发现你把森野和那个女孩混淆了的时候,曾考虑遇交通意外的可能性。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容易解释为什么女孩的面容无法辨认……" 佐伯一面用两手紧紧地握着警官证,一面听少年提问。 " 可是,不但地面上没有留下血迹,而且你的车上也没有发生意外的痕迹。刚才观察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上有遭到殴打的伤痕以及好几处骨折的地方。不过,除了自杀所导致的脖子上的伤口外,好像没有一处伤疤是致命伤。看来,她并非死于车祸,而你也不是为了掩盖肇事事实才把她埋入地底的吧?" 佐伯点了点头。接着,少年将双手放到膝盖上,蹲下身把脸靠了过来。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她活埋呢?" 少年的话语中并没有责难佐伯为何要将女孩杀死的语气;从他的口吻来看,似乎了解整个事情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于少年的问题,佐伯根本想不出明确的答案。想来想去,最后只得一言不发地望着少年摇了摇头。 "……完全搞不懂。就是想埋,所以就埋了。"这是佐伯的心里话。 自己为什么要杀害浩介呢?脑子里为什么会反复出现想把活人埋人地底这样恐怖的妄想呢? 彷佛自己天生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佐伯已经埋葬了两个人。 "就是想试着埋下,所以就埋了……" 佐伯再次似哭非哭地嘟嚷了一遍,他感觉自己的胸膛已经被挖空了。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的确不是人。想到这里,佐伯的手开始抖动起来,手里的警官证随即跌在地上。 "我……" 今后应该怎样活在这个世上呢?原形毕露的自己竟是如此的可怕!这样的自己今后该怎样活在这个世上呢? 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拥有这个肮脏的灵魂?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别人一样呢?此时,佐伯的心中充满这些疑问和悲哀。 其实,自己也想像普通人一样地活着,不去杀人,也不以杀戮为乐。自己不愿意脑子里再出现想要将人活埋的妄想。自己也不想以夜里一个人挖坑的方式来放松自己的心情,只希望悄无声息地活着,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自己绝没有过分的奢望,熙需要一点点的幸福便满足。自己一直梦想能过普通而平常的生活,像上司那样看儿子的照片,像同事那样上班时穿着全新的衬衣。要是这一切能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佐伯的双眼悄悄地淌下泪水,他仍然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渗入泥土里并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底该如何是好呢?佐伯完全没有头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佐伯觉得自已被关进一口被为痛苦和压迫所笼罩的无形棺材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佐伯有所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游廊上。天还没有亮,外面依然是茫茫的黑夜。远处传来鸟的叫声,看样子黎明就要来临了。 家里的灯是开着的,好像有人在屋里走动。双腿使不上劲儿,没气力站起来看个究竟,而双手亦不停地颤抖。 坐在游廊上回头一看,不一会儿便发现少年在灯光中穿行的身影。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后,少年问佐伯:"没事吧。"看来,是他把自己挪到游廊这边坐下的。 "……刚才的事,有点回忆不起来了。""你一直在哭。" 用手一摸脸,果然还残留着一些没有干透的东西。"请原谅我擅自走进你家里来。" 佐伯一面听着少年的话,一面重新看了看廊前的庭院。 本已挖开的土坑现在看不到了,眼前立着四根竹筒。一时间,佐伯产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错觉。 "把竹简插入盖板上的小口,你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给地底通风吧。" 少年站在佐伯的身旁说道。从他所说的这句话来看,那个土坑应该是少年填平的。可是,他为什么不马上打电话报警呢?为什么还要重新把坑填回呢? 那个女孩的男友此时已不见了踪影,他或许被拉到别的房间里休息吧!和自己一样,说不定他也进入了一种丧失任何反应的状态。 地底的女孩曾坚信她的男友决不会使自己孤单,他一定会找到自己。想不到,自己竟将这样一对热恋的情人拆散,佐伯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佐伯又回头看了看游廊上那间日式房间,不知何时少年走到那里,现在正用手机和别人通话,手上拿着一个学生证。'刚才我在路上捡到你的学生证…… 从他说话的语气可以猜到,他手上的证件是那个叫森野夜的女孩的,而且通电话的也一定是她。 不过看样子,电话刚接通就被对方挂断了。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嘴里嘟嚷道,对了,天还没亮呢。最终,这个叫森野的少女还是没意识到自己遗失的证件,对佐伯的人生竟产生了如此重大的影响。 天边微微发亮了。游廊的东面是一排整齐的树木,由树木形成的黑影背后,天空渐渐被朝霞染红,夜晚的那些白雾已经消散了。 少年朝这边走来,坐在佐伯的左边。 他注视着直立在地面上的三根竹竿,可能在填回土坑时使用过的铲子就放在旁边。 从树木的缝隙问穿透而来的朝阳光辉照在少年自皙的脸颊上。由于逆光的缘故,耀眼的光线使佐伯不得不眯起自己的眼睛。从佐伯的角度只能看清少年的侧面轮廓,脸上其余部分在强光中都变成一片阴影。此时,一直注视着竹筒的那双眼睛给人极其鲜明的印象。 少年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感情。这样的眼睛跟自己驾车寻找掩埋目标时,无意间从车内的倒后镜中所看到的,那双长在自己脸上隐藏着无尽黑暗的眼睛有些相似。 在朝阳的照耀下,佐伯的心情平和起来。也许是融到泪水中并被带走的缘故吧!大脑的晕眩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我……" 佐伯一开口,少年就把头转了过来。在逆光所形成的阴影中,少年侧耳倾听着佐伯吞吞吐吐说出的话。 "……我,准备去警局,把我所做的一切交代清楚。" 佐伯这个决心从他的嘴里一点点地表达出来,说罢,全身一下子变得瘫软起来,好不容易才收敛的泪水又滴落下来。不过,这次的眼泪并不是源自心中的绝望;和早晨的光辉一样,如今的泪水是清澈而透明的。 自己的人生恐怕到此为止了,无数谴责的声音和视线可能会穿透佐怕的身体。可是,没有关系,自己揭露自己的罪状,并希望接受审判的做法,才是作为一个人应当作出的最后决断。 "太好了……你自己能够下这样的决心真是太好了……"以前,佐伯也曾无数次哀叹自己没有资格做人,自己竟然将浮现于脑侮中的恐怖想法付诸实践。对此,佐伯每每感叹隐藏于内心深处的黑暗才是自己的本性。不过现在,残存于自己 " 体内那人性的部分已经静静地赢得了胜利。 "我不认为自己的罪孽会因此而抹消。尽管如此,我还是为自己能作出这样的决定而感到自豪……" 少年开口说道。 "佐伯先生,如果你要自首的话我不会阻拦,只是,不知你能否再等半年?" 佐伯询问其中的理由。少年站起身来。 "我要告辞了。佐伯先生,行吗,就半年吧?不然,一个月也可。拜托了!警察局那边,你就解释说是你自己一个人下定决心准备自首的。" 少年要佐伯发誓在叙述案倒的时候,不要提起自己和那个叫森野的女孩。佐伯答应了。 "记往了吗?是他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对此,你不必在意,就算你想救他,我想他也会主动拒绝的。不过,到时你就对外界说都是你干的就行了,这里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所以不管你怎么举证也不会有人相信,除你以外,我也来过。" 少年一边穿着放在游廊下面的鞋子,一边对佐伯说道。 佐伯不能理解他所说的意思。正准备问的时候,少年已经离开游廊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了,既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不一会儿,少年的背影便消失在树木密集的树干之问。背后只剩下曙光初露的庭院翮一脸困惑的佐伯。 突然,佐伯想起一个问题。少年独自离去之后,那个说不定在哪个房间里休息的女孩男友又到哪里去了呢? 佐伯从游廊上站起身来。脑海中浮现了一种预感。他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光着脚穿过庭院。清晨寒冷的空 气令呼出的气体变成了白色。 竖立在庭院边上的竹筒一点也没有倾斜,端正地直指着蒙蒙发亮的天空。少年重新掩埋的棺材就在这些竹筒的下面。佐伯把耳朵贴到筒口上。 地底的声音传了上来。由于筒壁的阻挡作用,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棺材里的声音是那个男孩发出的,他正躺在自己所爱的人身边,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很小,就像抽泣一样。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呼唤着少女的名字。 CHAPTER Ⅵ 声 Voice * 引子* 最近,妹妹起床洗脸后就牵着狗出去散步。快到十一月底了,早晨气温很低。每次出门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冷嗖嗖的样子。 那天清晨,妹妹不停地哆嗦着朝大门口走去,而我则依旧一边坐在餐桌旁吃早餐,一边浏览着报纸上的死亡通告。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煤油炉。母亲刚把炉火点着,满屋子充满了灯油的味道,这种味道足以熏死人的脑细胞。这时,我刚好看到报纸上有一则关于煤油炉燃烧所释放的一氧化碳,导致儿童中毒身亡的消息。 我打开窗户使空气流通起来。顿时,早晨冰冷的空气一拥而进,吹散了弥漫在整个房间的灯油味。天空中挂着一缕淡淡的云彩,庭院的地上结了一层薄霜。 妹妹正站在窗外,身上紧紧地包裹着毛衣和围巾。看我打开了窗,她挥了挥戴着手套的手对我说: 嗨…… 狗就站在妹妹身旁,她用一只手拽着套在狗脖子上的绳索。 ''刚才它似乎觉得院子那一角有点不对劲,自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了。'' 妹妹指着狗说道。我顺势望去,只见在与邻居家相隔的栅栏旁边,狗正用鼻子嗅地上的什么东西,而且还不断用前爪使劲地挠着,似乎想挖一个洞来。 ''好了,我们走吧!没有时间散步了。'' 妹妹拽了拽绳子说道,散步后稍作整理就得去上学。狗或许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乖乖地离开了院子那个角落。不一会儿,妹妹和狗便一边吐着白气一边从我的视野中渐渐地消失。 ''快把窗户关上!''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按照母亲的吩咐关好窗后,我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块用双手才能合抱的大石头,我把它从院子的一角,移到刚才狗想挖开的地方。这样一来,狗就没办法刨开此处的地面了。这个地方要是被挖开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半年前被我埋入地下,那好几只人手差一点就被妹妹发现了。趁它们现在还没有暴露人前,我打算放学回来后,再将其重新掩埋到别的地方去。今天的事又使我隐隐窥见到妹妹具有那种发现古怪事物的宿命。 我回到屋里,继续读起报来。''有什么有趣的报道吗?''母亲问道。没有,我一边作答一边确认了报纸上仍然没有刊登有关北泽博子的新消息。 北泽博子的尸体是七个星期前在废墟里被发现的。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市内,离我家并不远。那个废墟以前是一所医院。从市中心往山区的方向有一条与公路分叉的碎石子路,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僻静地方,以前的医院就座落那里。透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可以看到,尚未拆卸的医院仍然伫立在原地,旁边也没有别的建筑物,四周只有枯黄的野草。 三个小学生在废墟上探险的时候,发现了北泽博子的尸体。听说,那三个小学生目前正接受心理辅导。 尸体刚被发现的时候,报纸和电视等媒体都大肆报道这个事件。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再提起那件事了,也不知警方的调查到底进展如何。 我所收集到的与她有关的资料,不过是些描述尸体发现经过的报道和她的个人照罢了,而且这些东西还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照片拍下了她生前的笑容,照片上的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齐肩直发,微笑着的面容上隐约可以看到洁白的犬齿。媒体只公布了这张照片。 警方目前对犯人的情况究竟掌握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