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离开了这所房子,又回到巴士上,并在自家附近的车站下了车。 今天是星期五。晚上,不知什么地方又会有一头小狗要倒楣了。我正在路上考虑诱拐案件的事情之际,就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只见身穿初中校服的小樱正推着自行车向我走来。她又连忙小跑了两步,追上了我。 平时,学校放学后,她总是要到补习班去学习几个小时才回家的。我就问她,今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今天没去补习班是有原因的……"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小樱脸色很难看,老是低着头,没精打采地推着那辆自行车。 "……难道又看到什么了?" 我接过她手里的自行车,帮她推了起来。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对我说,对,看到了。 小樱具有一种天生的特异功能。我视其为她的才能,而她自己却很是忌讳,认为那是一种诅咒。 最初是上小学的时候,学校举行郊游去爬山。当时还是一年级学生的小樱和大家走散了,结果迷路来到一个湖边。在那里,她发现了一具漂浮在水面上的人的尸体。 第二次发生在四年之后。她和朋友的家人一起去海边,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又和其他人走散了。当她沿海岸走到一必尽头的时候,一具隐藏在礁石缝中的男尸被她发现了。 第三次则又过了一年。小樱上初二的时候,参加学校排球队的高原集训。训练跑步时,她又阴差阳错地走岔了路线,独自跑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后来又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爬起来回头一看,让她摔跤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一个人的头盖骨。 每次发现尸体,小樱都被吓得脸色铁青。回到家后,不一会儿就会发热,然后她便要整整睡上一周。 "为什么总是我呢……" 一次次梦魇的到来常常令她哭泣。 然而,小樱发现尸体的频率正在逐渐缩短。照此计算的话,今年或明年之内,她就会发现第四具尸体。而当她达到一定的年龄之后,或许就会每隔一分钟发现一具。 "那么,今天看到了什么呢? 我问了问她。手里的自行车的车胎哗啦哗啦地旋转着。 "刚才,在去补习班的路上,看到了令人恶心的东西……所以,心里不舒服,就没去…… " 学校和补习班之间有一条河。河面很宽阔,河里水量丰沛,水流缓慢。河上建有一座混凝土大桥,每天有许多车辆在桥上来来往往。除汽车追以外,桥面上还专门顼划有供行人和自行车通过的行人道。那时,小樱正骑着自行车走在桥面上的行人道上。 "自行车的篮子里装着我的书包和毛巾。" 那条毛巾是她最喜欢的蓝白直条相间的款式。一辆卡车从身旁驶过的时候,猛的一阵风把篮子里的毛巾吹到了空中。就这样,毛巾从小樱的面前飞舞着,随风飘落到桥下去了。 小樱用手扶着栏杆把头探出桥外朝下面望去,从她背后传来了各种汽车从桥面上交替驶过的声音。还好,毛巾并没有落进河里,而是掉落在河边的一片茂密的草丛上。 "于是我就决定走到堤坝上去捡回我的毛巾。" 桥下有一处通往河岸边的混凝土台阶,小樱就从那里再往下走。走完台阶之后,下面是一片杂草的世界。尖尖的绿叶几乎与人等高。她一边拨开身旁的杂草,一边朝着毛巾的大致方位前进。虽然野草长得很茂笔,但好像还是可以让一个人穿过。 "在桥上的时候没怎么注意到,来到河滩上才发现原来桥下有一个不怎么长草的广场。" 听小樱说,那个广场其实是一处圆形的干燥地面。由于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杂草丛,所以身处其中颇有点蹲监狱的感觉。 巨大的桥身悬于头顶。整个桥面就像房檐一样遮断了阳光的直射。抬头望去,头上的天空有一半都被桥底挡住了。 "我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毛巾……"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昆虫飞舞的声音,就是苍蝇高频振动。翅膀的那种声音。仔细一看,杂草的上空,有一个区域聚集了无数的蚊蝇。 "我试着朝那个方向靠近了一点……因为正好是毛巾掉落的方位……" 当她迈出步子的时候,某种腐烂的臭味飘荡过来。小樱拨开两边的野草,一路前行,终于靠近了那个蚊蝇聚集的地方。突然,在她脚下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其实,那个地方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个坑。半径、深度大概都在一米左右,当时小樱差一点就踏了进去。难闻的腐臭扑鼻而来,小樱战战兢兢地往下面望去,她在这个洞里看到了…… 洞穴里层层堆积着无数个类似块状物的东西。从外观来看,大多是支离破碎的,很不成形状。起初,我也没看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是一些黑压压的,又带有红色的块状物。我强忍着难闻的气味,蹲到洞口边近距离地仔细观察了一番。 看样子,洞里的东西好像有狗的嘴巴以及尾巴,还有就是项圈。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从这些动物的皮毛下边和腐烂组织的缝隙间扩出来,在尸体的表面不停地蠕动着。一层层的死尸和一层层的蛆虫反反复愎地重叠在一起,那些动物本来的面貌就这样一点点地消失在洞底。很难想像,这些块状物也曾经是有生命的,并在阳光下活蹦乱跳的生物!也许这就是死亡和破坏所具有的魅力吧。 一个充斥着腐败和恶臭的洞穴。看着洞里的景象,不由得使我想起了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纪录片和照片。我觉得这个死亡的洞穴与战争中的杀戮具有某种共通之处。 不断有苍蝇飞到我的校服和脸上来。快要下山的太阳把这里的一切都染成了红色。 听了小樱的描述,我的大脑马上把这个洞穴和宠物诱拐案件联系了起来。我当时就认为她发现的东西极有可能正是我要找的。 我让她独自回家,自己则赶往桥下。顺着堤坝上的混凝土台阶向下走,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小樱所说位于杂草丛中的圆形广场。从那里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蚊蝇密集的地方。 我俯身看了看脚下的洞穴,巴普诺夫和马布儿应该都在里面吧。转身离开洞穴之后,我登上了河堤。 回到家中,什么事也没干,只等着深夜的来临。当时钟的时针指向十时的时候,我将刀具装进口袋里,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小樱面容憔悴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好像还没有从发现动物尸体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我从她面前经过,朝门口走去。正在看电视连续剧的妈妈回过头来问我去哪里,我回答说要去一趟便利店。小樱听了嘟嚷了一句:"你也属于半夜泡便利店一族……" 我再次往槁下去。今天是星期五,犯人很有可能会在桥下出现。 我一边走,一边想像着犯人的样子。一个残害动物并以此为乐的人。脑子里还浮现出这个人将死狗扔进坑里的情景。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身临其境见识一下这个过程。另外,令我感兴趣的问题还有,犯人是进行了什么样的仪式后,才将动物的死尸扔掉的呢? 猎奇而残酷的事物总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能让我激动不已的既不是同学问愉快的交流,也不是家庭里温暖的亲情。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好像收音机里的杂音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晚上,大河变成了一抹浓重的黑色,看上去就像覆盖在地面上没有星光的宇宙。桥上的路灯勉强将周围的地方照亮。四周静悄悄的,犯人应该还没有来。 一步步走下坚硬的混凝士台阶,眼前立刻变成了草的海洋。我一边拨开身旁的野草,一边想起了在家里和森野通话的情景。 "我呆会儿就要去见识那个喜欢狗的人,你去吗?" "……喔,我也真的很想去,可是不做作业又不行。" "什么作业?今天好像没派发作业呀!" "……妈妈得了重病,就要死了。" "你不必到处找借口了,我是不会勉强不喜欢狗的人跟我一起去的"。 没想到,听我这么一说,森野给出了一个超平我想像的回答。 "什么,你说什么?我怕狗?可别把人看扁了……那种东西,我才不怕呢……" 从她说话的声音听来,她可能真的生气了,况且我也不是没有风度的人,所以我只好暂时先向她道歉,然后为了不伤害她的自尊,装作若无其事地挂掉了电话。 我在杂草深处隐藏起来。 双膝跪在地上,从袋里掏出了数码照相机。由于桥上的路灯是唯一的照明,所以我也不知这到时能否拍出清晰的照片。我把光圈调到最大,然后又把快门速度设定为最长的时间,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在不使用镁光灯的情况下也能够柏摄。要是使用镁光灯的话,一定会被犯人发现。这一点可得小心。 我并没有报警的打算,也不想让犯人察觉到我的存在,自己绝不能被牵扯到案件里去,这些都是我给自己订下的准则。我只想以第三者的身分做一个纯粹的观众。由于我不去报警,最终的结果可能会导致更多宠物失踪,使更多人伤心、哭泣。然而,我的良心却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我就是这样的人。从草丛中的藏身之处望去,可以观察到通往河滩的混凝土台阶以及桥下的圆形广场。如果犯人要到那个堆放死尸的洞穴去的话,广场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必经之路。当其经过广场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按下快门的最佳时机。 河里的流水潺潺作响,即使在我藏身的草业深处,也能听到流水的声音。脑海中浮现那条漆黑的河面,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夜晚的凉风从河上吹来,周围的杂草在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尖尖的草叶碰到我的脸颊。 当手表液晶荧幕上的数位变成了午夜十二时的时候,河堤上面出现了黑影。影子正顺着台阶向下移动。为了不被发现,我屏住自己的呼吸,并把头埋德更低。 那影子下完台阶后,一度消失在草丛中。凭籍从桥上投射下来的昏暗灯光,可以看到黑影的移动,令杂草不停晃动。草尖的摇动愈来愈近了,不一会儿,那个影子便出现在圆形广场上。当影子从杂草中显现出来的那一瞬间,昏暗的光线揭去了笼罩在其身上的面纱。 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是女孩和狗。女孩个子矮矮的,留着一头齐肩的头发,身形格外消瘦。狗是一头金毛寻回犬。我这才发现,他们就是曾经在路上与我和森野擦肩而过的女孩和狗。女孩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狗。虽然小狗正一边叫着,一边在她怀里挣扎,但那个女孩似乎很熟悉对付小狗的办法,由始至终都没有松手。 这时,我举起手里的照相机。 在一个非常炎热的夏日里,我和由香第一次发现了桥下的广场。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高悬在空中的太阳使桥下。 我和由香散步来到这里。当时,我们正在玩一种游戏。这种游戏就是用尽全力急速前冲,直到喘不过气来。我们经常玩很多游戏,这只是其中的一种。不一会儿,当我们感到呼吸困难,跑不动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来到河边的一条路上。我们一边在混凝土河堤上坐下来休息,一边望着桥下的那片草海。微风抚面而来,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样,轻轻地拨动着茂密的草丛。 由香叫了我一声。我回头一看,她正注视着大桥旁边的一处台阶。 到下面看看去。 我能够感觉到她那种期待冒险的兴奋。台阶下面是一片杂草的世界。我们在散发着浓烈的野草气味的草丛中前行。 也许是觉得普通的前行方式缺少情趣吧,由香回头瞟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我,突然向前跑了起来。这是一个信号,表示,追逐游戏开始了。我们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追逐、嬉戏。夏日的暑气立刻把我们变成了两团火球。 我不停地追着想在草丛中逃跑的由香。有时,会因为没有跟上而找不到她的背影。就在我不知这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不这处突然传来了由香的笑声。我立即朝声音的方向冲去,没想到等我赶到那里的时候,由香又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就这样跑来跑去的,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块空旷的地方,使我们顿时产生了豁然开朗的感觉。刚才那种浓厚的草香味在这里变得稀薄起来,飒飒的凉风包裹着我们的身体。这是一处没有长草的圆形广场。 跑在前面的由香呆呆地站在广场的中央,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朝四周望一下,接着便看到从草丛中跳出来的我。起初,由香还没有回过神来,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她眼睛里闪烁着快砾的光芒。 从那以后,到现在不知经过了多长的时间,但我总觉得那是在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似的。 我们发现桥下的广场后不久,那个家伙就开始到家里来了。我还记得从那时开始,我和由香就经常在夜里出去散步。晚上的风一天比一天冷,我们再也没有享受到像那个夏日一样的温暖的阳光。 即使是白天散步的时候,我们也不再做冲刺跑和追逐跑的游戏了。走在路上,唯一的工作就是到各家各户物色合适的家犬。只要事先做好这样的准备,晚上散步时就不愁找不到猎物了。 由香命令我这么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但是,我总觉得这不是她自己的乐趣。由香的眼里一直没有欢笑,有的只是强烈的悲伤和憎恨。我只有对她言听计从。 夜里的风比上次吹得更冷了。由于时间还不算太晚,桥上的汽车仍然是络绎不绝。当我和由香走到路灯下面的时候,地面上出现了我俩细长的身影。正当我们从旁边走过之后,长长的影子则画着一条弧线,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们从台阶上向下望去,俯视着桥下的那片草海。它大多隐藏在漆黑的夜里。风吹草动的声音像涛声一样从桥下的黑暗中传来。只有被桥上路灯的昏暗光线照亮的部分,才隐约看出杂草的外形。 我和由香走下台阶,穿周密密的草丛,来到了圆形广场。我仔细地打量四周的草墙,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人?风里有没有陌主人的气昧?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高了警惕。这时,由香已经在叫我了。 准备开始吧。 由香将我们带来的狗放到干燥的圆形地面上。这头狗虽然已不是小狗,但从体形来看也还没有达到成年的程度。应该说,这是一个刚刚结束了幼年期的年轻人。它惊恐不已地注视着我和由香。我们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将其诱拐过来的。 带走动物的时候,如果任其大声呼唤自己的主人的话,情况就不妙了。这种时候,我和由香会把食物放到它们的鼻尖,以此放松它们的警戒。 由香把我和那头狗留在空地里,自己则退到广场一边。她总是坐在那里观看我们的杀戮,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那头狗。 我已经做好扑过去的准备。降低自己的重心,并用眼睛紧盯着对方。此时,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只等由香发出指令。而那头狗却不知这马上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脸上充满了不安的神情。它发出了柔弱的声音,一定是在呼唤自己的主人。 夜里的凉风吹动周围的杂草,发出像海潮一样的声响。风停后,无声的寂静重又降临到桥下。桥上的汽车似乎也不见了踪影,现在就连隐隐约约的轮胎声都听不到了。万籁俱静之中,我开始紧张起来。四周的空气已经凝固了。我在等,等待空气中出现一个小洞,等待冰一样的空气破裂开来。我聚精会神地等候着开始的那一瞬间。 也许是被这样一种异常的景象所震慑住了,眼前这条六神无主的狗又一次发出了呼唤主人的哀号。 就在这时,由香短促而尖利的声音传人了我的耳朵。扑过去! 我用力蹬了一下地面。马且就缩短了我和那条不知所措的狗之间的距离。我猛地撞到它肩上,将它从原地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它的嗓子里发出嗷嗷的嚎叫。对方虽然对目前的状况并不十分了解,但也本能地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它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敌意。 心跳明显加快了。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和空气的流动。脑子里正在计算需用多长时间才能缩短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对手的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成了我推测它移动方向的具体依据,凭籍多次拼杀所积累的经验,我对这些事情已经是胸有成竹。 然而,我的内心却一直充满声悲伤。这种事情,由香还会让我干多久呢?其实我本不想进行杀戮。有生以来,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嘴巴来干这种事情。 那条狗想朝右边移动一下。我发现以后,立刻先它一步扑了过去。它的毛发在空中四散开来。对手遭此一击后,几乎无法站立,而且鲜血也从它身上流了出来。它那踉踉跄跄的身影在黑暗中晃动着。 我继续攻击了一阵之后,由香站起来。咬它! 她高声叫道。这是一种充满了仇恨、极不耐烦的声音。这样的感情或许原本是冲着那个男人来的。因为,那个男人到家里来之后,由香才叫我这么做的。积压在她心中的痛苦只有在这里,通过观贯我的杀戮才能得以发泄。 看着眼前这头受伤的狗和从心底发出惨叫的由香,我不禁狂吠起来。高亢的声音在桥底回荡,响彻了夜空。我的头脑开始发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嬉戏、欢闹? 对方的身体在颤抖,它已将半边身子隐藏在昏暗的草丛里,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继续抵抗的斗志。遍体鳞伤的它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充满了恐惧。 马上,就让这一切结束。 我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一边按住了那个四足动物的躯体。我以最大限度张开了自己的上颚和下颚,一口咬住对方的后颈。随后,牙齿刺破了皮肤,并深深地嵌入它的脖子。喷涌而出的血液湿润了我的口腔。 那个夏日,充满了幸福的阳光。我和由香在杂草中的圆形广场里跑来跑去。我扑到由香身上,把她撞倒。这时,我忽然担心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是由香却躺在地上发出了愉快的笑声。然后,我们躺在一起,或是在地上打滚,或是仰望遥远的天空。太阳温暖着我们的身体,鼻子里闻到了青草的气息和身上的汗味…… 在我口中发出阵阵痉挛的动物不久便安静下来。动物体内流出的鲜血从我的嘴角滑落。它迅速失去了体温,之前的喧嚣戛然而止,四周又变成了一处宁静的空间。 我已经对杀戮习以为常了我不知这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不遇,由香的命令教会我把自己的牙齿变成武器…… 口中那服热气完全消失了,剩下的仅是一个冰冷的块状物而已。 是她教我的…… 我又想到了这一点。 把嘴里的动物放到那儿后我看了看由香。此时,她也正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明白了由香的意思。她的内心思想都清清楚楚地传递到我的脑海里。 她为什么要我杀害这么多的动物? 以前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我注意到她的想法。由香一定是在让我进行练习。 先让我杀死许多动物,进而积累起"杀戮"的经验。这样一来,由香就能使我心中某一重要部分逐渐灵敏起来。通过无数次与死亡的接触,我就不会在正式搏杀的时候因惊慌或犹豫而导致失败。 由香对付不了那个男人,所以我的尖牙足以代替成为她的护卫。 由香点了点头。她可能是感觉到我的想法吧,由香一直在等待我自己悟出她的心情。 已经没必要再进行练习了。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由香。那个男人今夜会来我们家留宿。 明天早晨,我们就做一个了断吧。由香说这。 将咬死的动物扔进坑里后,我用河水冲洗嘴巴,那些黏在嘴里的动物毛发都被我咽下去了。之后,只须回家等待明天的来临即可。 我和由香准备离开桥下的圆形广场。正要钻进草丛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叫住已经进入草丛的由杳,接着回头看了一下。 怎么了? 她用一种疑惑的眼光注视着我。 我看了看由香,又看了看身后的草丛。刚才,我感觉身后有一丛草不自然地摇摆起来。 ……没什么,走吧。 我转过身来,一边跑到由香的脚下,一边回答道。 那里说不定有什么人。不,应该说肯定有人!对此,我确信不疑。那一定是以前一直跟踪我和由香,并想把我们抓住的人。这个人今晚终于偷窥到我的所作所为。 直至刚才,我还一直担心被人发现。不过,现在已经不必担心了。只要于了自己该于的事情,心中的不安自然会烟消云散。 今后我们再也不会杀害动物了。练习期已经结束,所以我们己经不怕有人跟踪了。 我们走在台阶上,向河堤顶部进发。最后,我又回过头来,俯视那快要为黑夜所吞没的一片草海。 我想把我和由香做这种事的本意告诉那个潜伏在草丛中的人,我想让那个人知道由香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现在就是这么想。 "喂?"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了森野昏昏欲睡的声音。言下之意,对我一清早给她打电话的做法表示不可理解。 窗外天刚蒙蒙亮。我虽然只睡了一个小时,但由于具备能够自由调节睡眠时间的特异功能,所以对我来说,早点起来并不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我告诉她昨晚查明了诱拐宠物的犯人。 "喔,是吗……" 说完,她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她说明犯人其实就是以前曾经在路上碰到过的女孩和金毛寻回犬。在森野看来,与诱拐宠物的犯人相比,可能睡觉更具有吸引力。我刚想到这里,手机就响了,是森野打来的。一接电话,她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就直接问我:"犯人的样子,你拍下来了吗?" 我对她说,昨晚虽然想拍,但结果却失败了,仅凭桥上的灯光根本无法正常拍摄。由于光线太暗,拍摄的照片都很模糊。 "是这样啊……" 她再次挂断了电话。 换了衣服后,我走出了房间。父母和妹妹似乎还没有起来。家里非常安静,在门厅穿好鞋后,我走到室外。东边的天空被朝霞染成了红色,一排排的电线杆在这样的背景下都成了黑色的影子。 "明天早晨……" 我想起了昨晚,女孩在那座桥下所说的话。杀戮仪式过后,身形瘦小的女孩对身旁那头体形硕大的金毛寻回犬窃窃私语起来。 当时,隐藏在草丛深处的我无法听清楚整句话。明天早晨,也就是说,星期六的早晨;一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还会做相同的事情吗?我决定带照相机到女孩家去看看情况。我知道她家的地址,前些来,我曾看到她和那头狗走进一所房子,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她的家吧。我计划从那里出发秘密跟踪他们进行诱拐的全部过程! 离开家后,没走多远,忽然觉得忘了带什么东西。钱包和照相机都在身上,我又检查了下口袋,然后抬头望了望位于身后我们家的二楼。那里有一扇我房间的窗户。我发现自己把刀留在房间里了。 为了去取那把从未使用过的刀而返回家里,还是直接去那女孩家呢?两种选择被我放上了脑中的天秤。我想尽量避免做一些徒劳的事情,而迳自去女孩家可以省回自己的体力。 我一面用手指确认口袋里刀柄的存在,一面走出了家门。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点口渴。刀刃就像沙漠里滚烫的沙子一样,不住地向我诉说它的干渴。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被朝霞染得像血一样红了。早晨来临了。 刺眼的光亮使我和由香同时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处照射进来,正好从中间把整个房间一分为二。地毯、床、被子,还有紧紧抱在一起的我和由香的脸庞,都在白色的光线中显得栩栩生辉。我们一动不动地在被子里对视了一会儿。 我很高兴能和由香一起醒来。我们各自用脚踢着对方的身体,仿佛正快乐地讨论今天玩什么游戏。我绝对不会忘记现在的幸福时光,此后,就算是相隔万里,我也会将她永远铭记在心中。 看了看漂浮在空气中的小灰尘后,我们下定决心,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由香打开卧室的房门,侦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 从妈妈的房间里传出那家伙熟睡的鼾声。那家伙到我们家来总是和妈妈睡在一个房间里,不过,妈妈每天都会早早地出门,所以多数情况下,那家伙会一个人在房间里睡上一个上午。 我和由香小心翼翼地从走廊上走过,来到妈妈的房间门口,这房间位于家里的最里面。 走廊和房间是用拉门隔开的。但今天早晨,可能是妈妈外出时没有关好,拉门是半开着的,我可以通过这个不窄的门缝进入房间里。 我先将鼻子伸进房里,对里面的情况打探一番。 榻榻米上铺着一床被子,那家伙正躺在那里仰面酣睡,嘴是半张开的,喉咙也露在被子外面。这么高的一个人若是站着的话,根本无法碰到他的喉部不过,只要像现在这样睡着,那他喉咙的高度就比我的鼻子还要低了。 小心地穿过门缝,我悄无声息地进来了。走在榻榻米上。有轻微的响动从脚下传来。由香留在房间的门口,注视着里面的情况。看样子,她好像很为我担心。 我慢慢靠近那家伙的脑袋。那家伙合着双眼,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到来。他把被子盖在自口的肚子上,伴随着他呼吸,被子也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 突然,我用眼睛的余光看郅了什么东西在窗户后蠕动着。我回头看了一下,好像有个影子隔着窗帘从外面闪过。由香发现了我的踌躇。她拉门的缝隙问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好像在问:"怎么了?" 窗外有什么人吗?不,或许只是窗帘的一点晃动,要不然就是外面的树木在风中摇曳的影子。我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它。现在,必须把全部的注意列都集中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我看了看他的睡相,一想刮他欺负由香的样子,我心中就充满了憎恨。 我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由香,注视着她的眼睛。 不需要任何语言,只需看看她的眼睛就可以知这她想要什么,希望我为她做什么。 我慢慢地张开了嘴巴。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不过是重复以前在桥下练习过的动作而已。 我一口咬了下去。 牙齿刺进了男人的喉咙,皮肤破裂,鲜血直流。我要把他的喉咙上的肉咬碎、撕烂!可是,出平我意料的是,人的喉咙比我想像的坚韧,在没有咬断的情况下,我的利齿在途中停顿了。 那家伙已经醒来,并直立起自己的上半身。尽管如此,我仍然咬往不放。伴随着那个男人的动作,我的身体也被他拽动了。 那家伙看见我,立刻大惊失色,发出了痛苦的惨叫,但他的声音并不大,因为喉咙的重要部分已经被我破坏了。他开始用拳头向我脸上砸来,我还是没有松口。接着,他又站了起来,这样我的整个身体便吊在他的脖子上了。那家伙发疯似的想要把我甩掉。 我摔倒在榻榻米上。 这时,寂静又降临到这个房间里,时间彷佛已经停止了。我趴在那个男人的脚边,鲜红的液体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我的身上。抬头一看,那家伙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用手触摸着自己的脖子。部分喉咙已被我挖了出来,红通通的东西从他的伤口处不住地往下流。尽管他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但不断涌出的血液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渗透出来。 我站起身来,从嘴里吐出刚才咬下的东西。那东西滚落在被子上的血泊里,那是从他喉咙上咬下的肉块。 一看到它,那男人立刻以非常痛苦的表情双膝跪倒在地,连忙将它捡了起来。之后,他把那个肉块按到自己的喉咙里,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止住喉咙的血。不久,那家伙的手开始发抖,被我咬得破烂不堪的肉块艮顺势滚落下来。这次,他没有再去捡它。那个男人转而以一种复杂的表情注视着我。这种表情既像是愤怒,又像是哭泣。那家伙张开自己的大嘴,他也开始大叫起来了。大量的空气从他那敞开的喉咙泄漏出来,所有的吼叫都混杂着呼呼的怪音。然而,这声音却大得使房间震动起来。 那家伙向我扑来。他的气力极大,我的肚子被他踢中,差点昏迷过去。 站在房门口的由香也有些惊慌失措了,她不停地尖叫着。快跑! 我对她喊这。可是,由香不愿扔下我独自逃跑。 那个男人双手卡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倒在血迹斑斑的榻榻米上,嘴上还说着一些恐怖的话浯。混合着唾液和血液的液体接连不断地从他嘴里滴下来,搏在我的脸上。我用力咬住了那个男人的手。 趁他畏缩的那一瞬间,我赶紧站起身来,穿过拉门的缝隙和由香一起逃走了。 虽然流了许多血,但那家伙还没有什么要死的迹象。如果是狗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丧失了战斗的意志。然而,那家伙只要还没有倒下,就会不顾一切的朝我们扑来。 我和由香在走廊上飞奔。身后传来了巨响,是那个男人从房间冲出来时撕破拉门的声音。 我感到非常害怕,完了,没把他杀死。力量的悬殊还是太大,不管咬他多少次,那家伙还是能站起来揍我。要是他杀了我的话,接下来肯定不会放过由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我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们朝大门口冲去,那家伙对我们穷追不舍,脚步声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从妈妈的房间出来只须在走廊上拐一个弯即可到达大门口。应该说,从屋里跑到门口仅仅是眨眼的事情,但这短短的时间却让人觉得无比漫长。 再走两步就是大门了。可就在这时,身旁的由香哎哟一声滑倒了,她一下子蹲在走廊上。 由香! 我大叫了一声,试图停下自己的脚步,但由于冲得太急,我无法使自己的身体马上停下来。最后,我掀翻了门厅摆放的鞋,并重重地撞在门板上后,才可停下来。 我赶紧站起来,准备冲回去营求由香,可是回头看到的景象把我吓呆了。 那家伙正站在由香的旁边。他面目狰狞地俯视着我,喉咙处的流血还没有止住,嘴里似乎一直在嘟嚷着什么,但始终发不出清晰的音节。 那个男人朝我走近了一步。他张开双臂,摆出决不让我逃走的姿势。 我站在门厅里,此时已无法动弹,我也不可能抛下由香独自逃到外面去。 如何是好呢?不管我怎么思考,就是想不出任何答案。此刻,懊恼和气愤在胸中激荡起伏,而自己又要失了伺机猛扑过去的勇气。 干脆放弃吧,我已变得心灰意冷。 以前,由香被那个家伙讨厌,遭到了残忍的对待。我虽有心帮她,但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无论怎样挣扎,我们还是太无力了,所有的事情都凭他的心情来决定。假如我更强大一点的话,本来是可以好好保护由香的…… 男人伸出了双手准备把我抓住。躺在走廊上的由香一直注视着我。对不起……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除了把头低下,我找不出任何能做的事情。我将自己的目光从可怜的由香身上移开,只等那男人用手把我抓住。 虽然室内没有开启灯光,但早晨的光线从窗照射进来,同样使屋里变得光亮起来。在俯视的目光下,我看到那双手的影子已经从走廊移到了门厅。他与我的距离正一点一点地在缩小。 不能救你,对不起…… 随着手影的靠近,从那家伙喉咙中滴下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线条。鲜血滴落在门厅的台阶处,接着又滴落在门厅里的鞋上。 要是还能一起玩就好了…… 那双手的影子终于和我的影子重叠了。我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脸颊旁边就是他的两个手掌。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那双被鲜血染红了的手。男人的身影从我的头顶降落下来,顿时,我感觉四周进入了一片日落后的黑暗世界。 由香…… 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正在这时,我突然觉察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可我的后面除了一扇门以外全无他物,门的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嘎吱……我听到了一声怪响。紧接着,某种坚硬的金属物品叮当有声地落在门厅的地上。 原本只看着脚尖的我,忽然看到有些东西掉了下来。那东西在男人的黑影中闪烁出耀眼的寒光。 脸颊两旁的那双手不动了。那家伙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四周的静寂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这时,门后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不过,这次好像是远去的声音。门上有一个接收报纸用的小窗,眼前的那个东西似乎就是从这里投进来的。刚才那一声怪声应该就是小窗开合的声音。 我马上意识到脚步声应该就是一贯跟踪我和由香的那个人发出的,当时我在窗外看到的黑影也一定就是这个人。我之所以能够比那个男人更快地反应过来,是因为一直以来我就隐隐地觉察到这个人的存在。差别就产生在作出判断的速度上,而这,恐怕就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所在吧…… 不一会儿,女孩和狗从门里冲出来,朝着与我藏身的拐角处相反的方向逃走了。因此,他们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待他们离开后,我走向那所房子。大门没有上锁,开门一看,一具男人的尸体横躺在地上。他仰面朝天,心脏处的一把刀柄清晰可见。鲜红的血迹从走廊深处一直延伸到门口,地上到处都是血污。 我一边注意不要在现场留下自己的痕迹,一边察看着周围的情况。虽然我不知道地上的男人是谁,但可以推测应该是小女孩的父亲。孩子的母亲可能不在吧。我用数码照相机照了一下那个男人,然后就离开了现场。尽管自己对那把刀很有兴趣,但我还是决定把它留在现场。我觉得它应该矗立在那个地方。 离开的时候,我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大门的把手。决不能留下自己的指纹。 我暂时回到家中。小樱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做家庭作业。 "到哪儿去了? 对她的提问,我回答了一句:便利店。之后,就去吃早饭了。 午饭过后,我又去了一次小女孩的家。还没到那里,我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拐过一处街角,远远地望见她家时,果然不出所料,只见门边尽是警察和看热闹的人。看来,是有人报了警。 巡逻车上的红色警灯忽明忽灭地照射在住宅的外墙上,满街的人都用手指着女孩的家,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着。他们应该是附的近的人,其中既有穿着围裙的主妇,也有身穿睡衣的中年男人。我站在他们身后,眺望着现场的环境。在一片嘈杂声中,我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据一位穿着围裙的主妇说,这家的女主人回家时发现她认识的一个男子在门口被人用刀捅死了。由此看来,那个男人并不是女孩的父亲。 我若无其事地问刚才那个主妇,关于女孩家里的具体情况。尽管有些唐突,但那个主妇还是很热心地为我解释起来。也许是案件所带来的兴奋使她变得口没遮拦吧。 她告诉我,女孩和自己的母亲,以及一头狗住在这里,没有父亲大概是离婚导致的。小女孩一直不愿意去学校,每天就和她的那条狗一起呆在家里。 据说,现在女孩和狗都下落不明,没有人知这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转身离开了嘈杂的案发现场。途中,我与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孩擦肩而过。那个小孩使劲地踩着踏扳,目标明确地朝女孩家的方向冲去,兴奋得就像过节日一样。 大桥旁有一处延伸至河边的台阶。台阶下面是一片杂草的海洋。 天气十分晴朗。一边下着台阶,我一边注视着投射在混凝土墙上自己的黑影,青草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射出翠绿的光芒。每当风吹来的时候,草丛里就会泛起层层的波浪。 下完台阶后,高大的草丛便遮住了我的视野。野草的尖端几乎达到人眼的高度。抬头一看,能够望见的东西只有从头顶跨过的大桥的背面,以及万里澄澈的蓝天。 拨开草丛没走多远,眼前的景象便豁然开朗起来。这里有一处没长草的圆形空间,金毛寻回犬就坐在里面。 女孩不在这里。 狗并不是被什么绳索之类的东西栓在这里的。它像雕像一样,静静地在这处绿草掩映的地方等待着什么。看样子,它事先就知这我的到来。这条狗的姿态很优美,眼睛里充满了智慧。我觉得它很漂亮。 我原以为女孩和狗都会在这里。现在看来,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我来到狗的旁边,把手放在它的头上。狗没有什么反应,温顺地任由我抚摸。 项圈上夹着一张纸条。我将它取了下来。致给我的人。 开头是这样写的。看来,这是那个女孩写给我的信。也许她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而且她也猜到我会到这里来。 信是用铅笔写在一张撕破的笔记纸上的。可能是在混凝士台阶上写成的吧,纸上的文字大多歪歪扭扭的。 我拿在手中读了起来。虽然这封信写得不怎么流畅,但信的内容我还是能够看懂。女孩在信中对自己为什么要诱拐动物,以及桥下那些事情作了解释,并说明继父经常使用暴力。她还感谢我把刀扔给她。虽然这些文字都透露出孩童的稚嫩,但可以看出写这封信的时候女孩是非常认真的。 在信的结尾处,她写这希望我能替她照顾那头狗。我想在写这句话的时候,她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吧。纸上有一些反复擦拭的痕迹,可以看出她是很犹豫的。也许她觉得狗再也不能跟着她了。因为如果把它带在身边的话,当警方抓住自己的时候,一定会把那头狗处理掉。 我把信装进袋里,然后看了看那头正襟危坐的狗。它脖子上只有一个项圈,上面并没有套上皮带。我心里在想,应该怎样把它牵回家呢。要不然,就让这头狗呆在这里,不去管它?昨晚,在桥下的时候,女孩是用手势招呼这头狗的。我也试着招了招手,结果它顺从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就这样回家了,那头狗一直跟在我的后面。要是它在途中去了别的地方,我也就不去管它了,但狗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我半步。 到家的时候,爸妈都出去了,只有妹妹小樱一个人在电视机前做作业。当我把狗领进屋的时候,她回头一瞧,发出了一声尖叫。我向她宣布从今天起我们家开始养狗了。尽管小樱对我的举动感到吃惊,但她还是表现得非常克制。应该说,与发现尸体相比,这件事对她的刺激要小很多吧。她竟然想给狗起名字,我马上制止她,因为我曾在桥下听它的主人呼唤过它,而且那封信里也提到他的名字,所以我就把它的名字告诉小樱。它的名字叫由香。 我想起今天早晨从女孩家的小窗窥望时所看到的景象。当时,女孩正要咬那个男人的喉咙。起初,我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读完那封信以后我才明白。女孩在那座桥下与偷来的狗互相扭打,最终将其咬死,目的就是为了杀死继父而做准备。 我把由香交给小樱,自己则坐在沙发上拿出那封信重新读了一遍。用铅笔写成的文字下笔很重,看上去稚气未脱。当我一字一句仔细读这封信的时候,突然发现字里行问流露出:女孩对由香的无限崇拜之情。 我由此想起了昨晚的情景。有时,那个女孩会一直盯着金毛寻回犬。也许是怕衣服被弄脏吧,她是先脱掉衣服再去撕咬动物的。 就好像听到某种神谕似的,女孩尽心尽力地服侍那头狗。她在信中甚至还明言自己能听懂由香的语言。 "为什么决定要养它?" 小樱一边用手指着那头狗,一边问道。 我的解释是,由于朋友的继父不喜欢这头狗,经常欺负它,所以她就暂时把它寄养在我们家。其实,事实也大致如此。女孩用含混不清的文字在那封信中,记述了她对由香遭继父虐待的恐惧和将继父杀害的全部过程。 "竟然有人会虐待这么可怜的狗!" 小樱义愤填膺地说道。由香则歪着脑袋,用浓黑的眼睛望着她。我不知道由香是否如信上所说,能够对各种问题进行思考。或许那个女孩一直跟映照在由香眼中的自己对话。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森野打来的。我扔下妹妹和狗,独自一人跑到二楼接通了电话。她告诉我附近发生了一宗杀人案件。 "前几天,我们不是从一条路上走过吗?案发现场就在那条路附近。据说是一个主妇推开家门,突然发现自家门口躺着一个男人。" 喔,是吗。我回应了一声。接着,我向森野描述了一番现场的情景。那个男人的喉部有被撕咬过的痕迹,血迹从卧室一直延伸到门厅。另外,被害者的致命伤是由刺入胸部的尖刀造成的,而那把刀则是案发当时,犯人从一个神秘人物那里得到的。 "你怎么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你没有发现犯人其实就是那天从我们身边走过的女孩吗?"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我喜欢观察那些罪犯。但是,我有一条自己订下的原则,那就是决不牵扯进去,只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做一个观众。 不过,这次我违反了这条原则。我从窗户看见女孩和狗逃往大门方向,而那继父则一直穷追不舍。因此,我无意中便将那把刀递了进去。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的良心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而且那或许也不是我的本意。现在想来,我觉得这一切不过是那把刀在数日之前,就预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罢了。几个小时后,失踪多时的女孩在郊外游荡时被人找到了。据说,她的嘴角和衣服都占满了鲜血。当时,她就以这副样子独自走在四下无人的荒野里。 我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从森野发来的短讯知道了上述消息。由于没有播放音乐,在寂静的房间里可以清楚听到小樱和狗在楼下嬉戏的声音。 我合上了自己的眼睛,极力想像女孩和狗在桥下玩耍的情景。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他们周围的草丛在太阳的照射下。正闪耀着翠绿色的光芒。 CHAPTER Ⅳ 记忆 Twins 我常和班里的一个同学聊天。这位同学姓森野,名夜,姓和名连起来读就是森野夜。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乌黑的,我们学校的校服和她脚下的鞋子也是黑色的,校服上的红色披肩是她身上唯一带有颜色的东西。 我觉得对于一身漆黑的森野来说,夜这个名字是再适合不过了。她对黑色的偏好极为彻底,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如果黑夜能幻化成人形的话,大致的样子就应该和森野差不多。 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脸却白得像月亮一样,似乎从来就没有见过阳光。由于她几乎没有什么生气,所以给人感觉是她整个身体彷佛是用陶瓷制成的。森野的左眼下面有一颗黑痣,这使她具有占卜师一般的魔幻气息。 我曾在电影里看过与她气质相似的少女。那部电影讲述一对溺水身亡的夫妇对死后的陌生世界的困惑。夫妇俩变成幽灵以后,自然就成了不为常人所知的存在,但一次偶然的事件使他们认识了一位可以看见他们的少女。这个少女就是名叫Rydia的女主角。 "因为我已经是半生半死的人了……" 当被主人公问及为什么能够看到死人的时候,Rydia是这样回答的。 "我的内心是一片黑暗。" 森野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而她的脸色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的生活习惯极不健康,与户外活动相比,更乐于呆在家里看书。 有些人把像她这样的人称为GOTH。所谓GOTH,其实就是一种文化,一种时间,一种方式。只须在网上输入"GOTH",就可以搜索到许多相关的网页。 GOTH虽然是GOTHIC的简略说法,但它跟欧洲的建筑风格几乎没有什么关系。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在伦敦曾流行过诸如《科学怪人》、《吸血鬼德古拉》这样的小说,而这里所说的GOTH就是源于此类哥德小说中的GOTHIC。 如果要分类的话,我想森野就应该被归为GOTH这一类吧。她经常对处决罪犯的刑具和各式各样的拷问方法表示极大的兴趣,这无疑是GOTH特有、对人性的阴暗面所抱有的兴趣。 森野很少和人说话,她与那些充满健康活力的同学们根本谈不来。 即使有同学微笑着主动跟她说话,她顶多爱理不理地板着面孔说一句:"喔,是吗?"说罢,她便再也不发一言。因此,大多数情况下,主动上前搭讪的人都会在森野面前碰一鼻子灰。以前,我曾听到班上的女生在聊天时,谈及她们吃闭门羹的种种经历。从那以后,她们再遇到森野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向她投以轻蔑的目光。 大家对她的印象逐渐达成了共识,慢慢地,森野周围便形成了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壁垒。在充满欢笑的教室里,惟独森野的座位四周出奇地安静,让人觉得那里是另一个世界似的。整个教室中,也只有这里被一片昏暗的阴影笼罩。 然而,在森野本人看来,她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无视他人的存在。这一点是我跟她聊天后才发现的。我觉得,她对待别人的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并非出自任何恶意,只不过是她的秉性使然罢了。其实森野并不讨厌别人,因为她对任何人都是同样地冷淡。 通过对森野的观察,使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她的"困惑"。当别人谈到某事的时候,由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只能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喔,是吗?"……因为她无法在自己与他人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联系,所以除了这句话以外,森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说……当然,以上都只是我的推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目前还无从知浇。正是由于她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表情显露在脸上,因而想窥测她的内心世界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自从第一次与森野交谈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她像个偶人。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反正总觉得她的存在与房屋里的摆设似乎具有共通之处。 十月的某个星期三。树木的枝叶渐渐褪棹了绿色,与此同时,枝头的红叶正与日俱增。 早晨,当森野低着头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起来。乌黑的长发从面前垂下,遮住了森野的表情。她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拖动着脚步,缓缓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几乎所有在场的学生都觉得面前的森野活像一个幽灵,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则让人联想到负伤的野兽,令人有种危险的感觉。 环绕在她四周的壁垒平时总是呈一个透明的球形,可如今这幢壁垒的表面却突然冒出了尖利的刺状物。若是有人胆敢靠近的话,谁也不知道森野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跟平常一样,森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教室,向学中也没有人跟她说话。不过,坐在森野旁边的那些同学似乎近距离地感受到了某种反常的气氛,吓得他们战战兢兢地上了一整天课。 我对她的神情倒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那天,我没有和森野说话,因而无法知这真实的原因。森野是绝对不会在其他同学正和我交谈的时候来找我聊天的。第二天放学后我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傍晚的课后活动结束后,学生们争相冲出教室。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变成一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周围的寂静让人不敢相信刚才这里竟是一个热闹非常的场所。除了桌椅之外,教室里就只剩下我和森野了。 习习的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隔壁的教室好像还没有下课,坐在这里能够隐约听见从走廊传来老师的授课声。 森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手无力地垂在椅子两边,看上去身体十分疲惫。 "我最近睡眠不足。" 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下面的皮肤微微有点发黑,就像蒙上一层影子一样。眼皮已经落到了眼睛的中央,她就这样半睁着眼睛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忙着收拾东西回家。我坐的地方离她很远,我俩的座位刚好处于相反的方向。由于教室里没有别人,她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不过,我完全没有走到她旁边去聊天的意思。 "所以,昨天你的样子才会反常?" "有时会这样。自己想睡,可就是睡不着。可能是得了失眠症吧。" 森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她昏昏欲睡地,拖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到了黑板前面。 教室前面的墙上有一处插座,上面的插头直接连着旁边的黑板擦清洁机,森野从插座上慢慢地拔下那个插头。插头的电线足有五米长,它的另一端就是放在教室一角的黑板擦清洁机。森野把电线缠到自己的脖子上,并纹丝不动地将这姿态保持了一段时间。 "这个也不行,一点也不合适。" 之后,她摇了摇头,把电线扔到地上。 "每当失眠的时候,我都要在脖子上套一根绳子睡觉。当我合上眼睛的时候,我就幻想自己是一具被人勒死的尸体。这样一来,我就能人睡了,而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沉人深海一样。" 她好像不是在说梦话。我有些失望。 "既然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那为什么不在失眠以前就如法炮制呢?" "我所用的绳子可不是随便就能找来的。" 看来,森野的要求还挺高。刚才那根电线似乎不能让她的颈部感到舒服。难这真有什么适合用来勒死自己的绳子吗?"上次失眠时用的那根绳子找不到了,现在我正重新搜寻一根与我的脖子相配的绳子……" 森野打了个哈欠,接着用她那不健康的脸庞在教室里环顾了一圈。 "可是,我目前还不清楚自己要寻找的到底是一根怎么样的绳子,我觉得只要我弄清了这一点,失眠症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不知道。原本就是捡来的,而且克服了失眠之后我马上就把它扔了,现在根本想不起它到底是什么样了。" 她合上了双眼,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脖子。 "那种感觉我倒是没有忘记……" 突然,森野睁开了眼睛,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们现在就去买绳子吧。你最好买一根放在身边,这样比较方便。你也应该用得着吧,自杀的时候。" 隔壁教室里的课好像结束了。一阵躁动不安、拖动椅子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离开学校后,我们准备前往一家位于郊外的大型杂货店。虽然路途不算近,但由于所处的位置交通便利,很多巴士都经过那里,所以我们在路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巴士的座位有一半是空着的,我握住车内的吊环看着坐在身旁的森野。她低着头,好像一直想努力使自己睡上一会儿。然而,遗憾的是,巴士内舒适的震动也没能将她带入梦乡。我们就这样到达了目的地。 宽敞的店内陈列着建筑用的木材、金属零件及各种工具。我们琏游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一边搜索着绳状的物品。这店不仅有连接电视和录影机的AV缆线,而且还有用来晾晒衣物的绳索和风筝线等东西。总之,林林总总,应有尽有。森野一一把它们拿在手上,用她那纤细的指尖抚摸了一遍。她取放这些东西的手势就像在挑选身上的衣服一样,反复欣赏,非常谨慎。 森野似乎对上吊自杀应该用怎么样的绳子很有心得。她一脸憔悴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首先,那种一看就觉得不结实的细绳是不行的。电线倒是不错,但不够美观。" "塑胶绳怎么样?" 架子的底层摆放着一卷卷白色的塑胶绳。我偶然发现了,就顺便问了一句。森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种东西是有伸缩性的,用它是肯定会失败的,只能让人扫兴。" 工具柜台的货架上摆放着种类繁多的锁链,其中既有两两厘米左右粗笨的家伙,也有粗幼仅有几毫米大小的工艺品。每一种都像卷筒纸一样被卷好放在架子上面,顾客可以用旁边的专用工具,按照自己的所需剪不相应的长度,最后拿到柜台处计算价格。 "你看这种,据说这样的粗细程度可以承受五十公斤的重量。" 森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了捏一根银白色的细链,接着,她顺势把这根链子拉到自己的颈部试了一下。从她手里滑落下来的部分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颜色也不错。上吊后尸体看起来一定很漂亮……不过,把脖子套进去的那一瞬间,也许会把皮肤夹痛。" 说着,她将手里的链条松开了。看来,这种锁链跟森野的理想也存在一定的距离。 她一直考虑自己愿意被什么样的绳子勒死,而我则正好相反,如果我要将人勒死的话,应该选择怎么样的绳子呢?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在店内溜达。 "我讨厌那些会刺痛脖子的东西。"见我指着一捆稻草绳,她这样说道。"以前我住在乡郊的时候,家里有很多这种旧式绳子,干农活的时候经常要用到它。" 听说,森野在读小学四年级以前,一直住在别的地方。那个地方位于山里,离她现在的家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妈妈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祖父和祖母在家种地,爸爸则每天都要坐很长时间的车到公司上班。" 考虑到交通便利的因素,他们一家搬到现在的住处。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 "对了,你自杀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上吊而是去割腕呢?" "你是说这个吗?" 森野的手腕上有一道像蚯蚓一样的白线,皮肤微微隆起,一看便知是割破手腕后留下的痕迹。以前,我从未向她提过伤口的事情,也不知道导致她割腕的具体原因。 "这可不是企图自杀时留下的,不过是一时冲动割破而已。" 她总是面无表情地度过每一天,然而,内心深处却似乎隐藏着足以引发如此后果的冲动。看来,她冷漠的外表就好像暖水瓶不会发烫的外壳一样,仅从外观来看,根本猜不出里面到底盛着的是什么东西。 可是,当一个人的感情到达无法抑制的程度时,就必须找某种方式来宣泄。有些人通过游戏或运动来达到放松心情的目的,而另一些人则从破坏中得到满足。在后者的情况下,如果宣泄情感的方式是外向型的,那么便极有可能做出如损毁家具一类的事来。但由于森野的宣泄方式并不是向外的,因此她所要破坏的目标便只能是她自己。 "哥哥?" 突然,一把熟悉的声音传送了我的耳朵。我回头一看,只见妹妹小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歪着脑袋,在密集的货架中发现了我。她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口袋,那是装狗粮的袋子,看来今天她也碰巧来这里购物。 本已是昏昏欲睡的森野,一看到印刷在袋子上的狗图案,脸上就开始轻微地抽搐起来。 小樱先是惊讶此时此地竟然能碰到我,接着便将目光转向了森野。 森野把头别向一边。这样做,倒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跟小樱对视,而是因为她不想看到袋子上的图案。商店中凡是与狗有关的商品,森野都尽量避开。 "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小樱满怀好奇地问道。我耐心地向她解释,不过是一个同学,叫她不要想到别的地方。可是,她脸上还是一副怀疑的表情。 "算了算了,妈妈叫我出来买东西。首先就是买狗粮,然后呢,去洗衣店取衣服……" 小樱拿出一张纸条,不厌其烦地读了起来。她跟我不一样,性格比较好,虽然处于备考的关键时期,但对别人的请求仍然是来者不拒。 "……另外,隔壁阿姨还叫我顺带给她买点豆腐和橘子,回家之后还得去溜狗。" 说罢,小樱准备离开。这时,她微笑着朝森野挥了挥手,而森野只顾躲避小樱手里的口袋,所以没有看到。她一面用手颤颤巍巍地支撑在货架上面,一面调动全身各个部分极力躲开那个狗图案。 等到小樱走远了后,我对她说:"没事了,把头抬起来吧。" 听我这么一说,森野这才把身体舒展开来。随后,她又将目光投向货架,开始查看上面的铁丝来。看她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刚才那个是你妹妹?"我点了点头。 "……我也有个妹妹,我俩是双胞胎。不过,她很早以前就死了。"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她名叫夕。夕……" 她一边解释,一边用指尖抚摸着微微泛着银光的铁丝。说话间,森野苍白的嘴唇上下震动,不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她那平静的话语就是从这些牙齿的后面传出来的。 夕是上吊自杀而死的……森野夜这样说道。 在杂货店里,森野试着将各种各样的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尽管如此,却仍找不到一根能够解决她失眠问题的绳子。最终,我们什么也没买,从店里走了出来。 我们横穿过大型杂货店的停车场,朝公路的方向走去。眼圈黑黑的森野拖着疲惫无力的步伐,如果这时吹来一阵强风的话,或许可以把她吹倒。 四周除了大型杂货店巨大的建筑外几乎空无一物,有的只是旱田和长着枯草的荒地。空地上有口条新铺设的柏油马路,路面非常宽阔。这一带经过开发一定会逐渐繁荣起来吧。 道路旁建有巴士站,站台上安放着长椅。森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可能准备乘巴士回家。 我家所在的位置与她正好相反,而且也不是很远,可以走路回去。我虽然没有坐巴士的打算,但还是在森野身旁坐下了。 太阳快要不山了。尽管天空的颜色还是蓝的,但浮云的下缘己经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能说说你妹妹的事吗?" 她瞅了我一眼。然后,就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了。 面前这条马路,交通流量不大,偶尔能看到一辆车从路上驶过。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平坦的沥青路面和护栏外枯草遍野的荒地,在广阔的视野中,远方耸立的铁塔看起来就像沙粒一样。 "……嗯,好的。" 过了一会儿后,森野这样说这。 "夕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死的,所以我记得的还是她未满八岁时的样子……当时,我们一家住在只有水田和旱田的乡郊…… " 听森野说,她以前的家位于山脚下。房子背后有一片森林,林子里经常传来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我和夕并排睡在同一间屋里。躺下刚要睡着,就会听见猫头鹰的叫声穿透黑暗从树林里传来。" 森野家是一栋用黑亮木板和梁柱建造的老房子。屋顶的瓦上生长着绿色的青苔,经常有破碎的瓦片散落到房屋周围的地面上。家里的面积很宽,除了后来增建的厨房外,所有房间的地板都铺着榻榻米。房子里住着夕、夜两姐妹以及她们的父母和祖父母。 森野的父亲每天早晨去城里的公司上班,上路要花两个小时。祖父和祖母则经常外出查看水田的蓄水情况,并从仓库里拿出农具到旱田里去干活。从家里出发,步行五分钟左右就可以看到旱田和水田。一家人吃的箩卜和白菜都是在那里种出来的。 "不过,家里种的萝卜跟商店里出售的相比,不但形状不好看,而且颜色也偏黄。" 院子里栽着好几棵树,地上的泥土裸露在外,每逢下雨的时候小院就成了一个稀泥潭,泥水会在地面上形成无数的水坑。雨后的小院,可以说是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房屋左侧有一间仓库。仓库很小,与主屋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依偎在母亲身旁的小孩。里面存放着各种农具,仓库的屋顶自被台风毁坏后,一直就没有修葺,只是用蓝色的胶布盖着。虽然有些漏雨,但里面只有一些农具,问题倒不大。 "小时候,我经常和妹妹一起玩的。" 上小学后,姐妹俩总是手牵着手一块儿到山脚的学校。崎岖的山路非常狭窄,一边是陡峭的山坡,坡面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山路的另一侧也生长着繁茂的林木,从树叶的缝隙之问可以望见山下的广阔的景色。茶色的落叶堆积在道路的两旁,经过雨水的浸泡已经变得很柔软了。由于高大树木的枝叶遮挡了阳光,所以一路上不仅光线昏暗,而且空气潮湿。 "上学时因为走的是下坡路,所以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可回家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由于是上坡路,因此每次都觉得很郁闷。" 夜和夕这两姐妹,无论是长相还是脸上痣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且,两个人都留着齐腰的长发,平时也穿着相似的衣服。我脑侮中浮现出这样一对姐妹携手走在树林阴郁的山间小道上的情景。 "……我俩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仅凭外观,就连妈妈也不能把我们区分来。记得有一次,我俩在洗澡前脱光了衣服,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起。" 据说,森野的母亲当时就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当然,两个人在动作和表情上还是有区别的。只要听一听说话的语气,家里人就能将我们辨认出来。" 看见被她们弄得一头雾水的母亲,尽管只是小孩子,夕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妈妈听到这样的笑声,马上就能叫出她们的名字。 "你是夜,你是夕!" 看来,与姐姐夜相比,妹妹夕是一个感情更加外露的孩子。当父母跟她说话的时候,夕总是报以甜甜的微笑。 "那时,我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绘画和装死人。"每逢暑假,学校的游泳池就会免费给学生开放。"我们的学校很小,所有学生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人左右, 每个级别的人数还不到二十人。不过,放暑假的时候,游泳池里几乎天天挤满了人。" 亮晃的阳光和孩子们嬉戏时溅起的水花成了暑期的主要景观。漂浮在游泳池的水面上可以清楚听到从附近山上传来,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蝉鸣。 "泳池边每天都有一两个大人充当看管小孩的救生员,有时是学校的老师,有时是轮班上阵的家长。由于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这些救生员总是坐在太阳伞下的长椅上聊天。" 一天,孪生姐妹决定假扮成淹死的人来吓唬岸上的救生员。 四肢放松的两个人同时趴在水面上比赛。她们要比试一下谁能够漂浮得更久,而且更像一具溺水的尸体。 在充满喧嚣的泳池当中,姐妹俩的安静显得格外异样。她们的头发像海澡一样漂荡在水里,背部以外的身体至都淹没在水中,只要气息尚能维持,她们便尽量保持固定的姿势。如果实在憋不住的话,还可以偷偷仰起头来换一口气,然后马上恢复到原先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结局正等待着我和夕。" 那天,负责看管泳池的求生员是姐妹俩班上两位同学的妈妈。当她们其中一人发现了长时间漂浮在水面上的双胞胎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发出了尖叫。这一声尖叫吸引了泳池内所有小孩的注意,不管是在水里打闹的低年级孩子,还是正做着游泳练习的六年级学生,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岸上的长椅上。这时,刚才没有发出尖叫的另一位母亲,为了救助漂浮在水面上的两姐妹,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飞快地跑了起来。 然而,在光滑的泳池边奔跑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 " 那个人摔倒后陷入了昏迷,而刚才大声叫喊的那位母亲此时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已经离开游泳池叫救护车去了。当我和夕玩累了后重新浮出水面时,周围己经乱成一锅粥。此时的泳池完全是一处人间地狱,低年级的小孩吓得哭了起来。在那位不省人事的母亲旁有一个男孩,正一边摇晃着她的肩膀,一边呼喊着妈妈。那是我和夕的同学。" 离家不远的一个拐角处是曾经发生过交通事故的地方。当时一个正在上幼稚园的小男孩就是在这里丧命在车轮下的。这次,夕毅然决定仰卧在这个地方,并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好了。听她这么一说,我便在她的额头上将装有肉酱汁的罐头翻转了过来。酱汁滴落在她的脸上,正如我们预期那样,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从头颅里迸出来的脑浆。我命令夕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呆在原地不动,她点了点头。为了不让酱汁流进去,她的眼睛一直合得很紧。" 夜钻到旁边的树林中藏了起来。她躲在一旁欣赏由此经过的路人们的表情。一般,大人们都会吓得惊叫起来,而年幼的小孩则不同,他们会大胆地靠近夕,然后近距离观察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从旁边经过的路人起初都会大吃一惊,但一会儿后,他们就会识破肉酱汁的把戏,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们经常在附近玩类似的游戏,所以来往的行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汽车从路上驶过吗?" 既然是发生过交通事故的地方,那就肯定不时会有一些车辆经过那里。躺在路上的夕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 听完我的提问,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 车,当然来了。不过夕的眼睛是闭着的,对此她一无所知。一阵急刹车之后,汽车在眼看就要轧着她的地方停了下来。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夕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她擦拭掉脸上的肉酱汁,睁开眼睛一看,汽车的保险杠就在她的鼻尖……银色的保险杠上映出了她的脸庞……" "你当时没有向你的妹妹叫喊,提醒她有危险吗? " "……对啊,没有。我只是在旁静静地观看,因为这也挺有意思的。" 在她的话语当中,我察觉不到任何的罪恶感。或许,她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森野的确是我的同类。 她接着说道。 "我们是双胞胎,不仅外貌长相一模一样,而且平时脑子里思考的问题也是大同小异。但是,在性格上我们却有一点差别。妹妹是一个胆小鬼……" 巴士在我和森野坐着的长椅前驶过。刚才曾有一辆车在此停下,等我们上车,可森野却丝毫没有乘坐的意思,于是那车便开走了。车离开以后,只有气喉发出的臭味依然留在这里。太阳几乎与地平线相接了,东方的天空变得黯淡。晚风抚过路面,护栏下的枯草随风摇摆起来。 森野瘫坐在长椅上,紧握的双拳放在膝头上。 "我们常常思考关于死亡的事情。人死了之后会到哪里去呢?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类似这样的问题使我们最感兴趣。不过,与夕相比,我了解得更多有关死亡的知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孩子……" 我经常命令夕干这干那。森野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时,仓库里饲养着动物。一种四只脚的,流着口水的,臭烘烘的动物……总之就是那个。" 她指的恐怕是狗吧。想不到她以前曾经养过狗。 "我曾命令夕在它的食物中加入漂白剂,倒不是因为想让它变白,而是想看它痛苦的样子,仅此而已……" 据说当时夕曾求她放弃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