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让筱原感到不快的是,自己竟成了受人痛恨的犯人。筱原觉得那不过是他们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罢了。筱原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报道,一边将自己的这番牢骚说给一只小孩子的手听。这是一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小孩子的手,这只手到现在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 "的确如此,你说的没错!" 小孩手上的凹凸以及皮肤的弹力透过手掌向筱原说这。筱原顿时觉得有一股勇气从心底涌出,刚才的不安和愤怒随之消散。 "化学用具室要作全面的清理,希望午休时有空的同学过来帮忙。"化学老师在今天上午的课上这样说这。 话虽这么说,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有抱希望会有学生来帮忙。教室里的大多数学生也确实把他的这番话当作耳边风。因此,午休时当我出现在化学用具室的时候,这位化学老师着实吃了一惊。 窗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春日温暖的阳光洒遍了大地。化学用具室里的环境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黑暗、阴冷,隐约地可以听见学生们在外面玩耍的嬉笑声。 化学用具室空间狭小,却挤满了架子,摆放着化学试剂、分子构造模型,以及浸泡在福马林溶液中的动物内脏。窗边有一张木桌,桌上是一些有关植物、宇宙等内容的理科书籍和纸张。室内还有一台古旧的电脑,电脑旁边的另一张桌上则放着一台印刷机,堆积如山的书本快要把它淹没了。外面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进来,条纹形的光影照亮了悬浮于空气中的尘埃。 "让我想想,这样吧,你先把房间里的垃圾箱搬到化学实验室去吧。" 化学老师用手指了指那个装满了纸屑团的蓝色塑胶垃圾箱。我点了点头,随后抱着那个垃圾箱走进了化学实验室。"鬼才有那份闲心白白浪费自己的午休!" 化学课上当老师招募帮手的时候,一个坐在我身旁的同学对我小声说这。我已经忘了当时我是怎么回答他的。不过,由于那个同学听到我的回答后高兴地笑了起来,我想当时自己说的话应该是挺机灵的。 说话时要迎合性格开朗的同学们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大致看一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和连续剧,再辅之以恰当的附和及笑容,基本上就可以跟他们步调一致了。我便由此博得了大家的认同,他们都公认我是一个开朗活泼的高中生,从而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谓的麻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还是上幼稚园时发生的事。那时脑子里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念头,那就是必须用水彩笔涂黑玩具娃娃的脸,然后再切断它的四肢。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我真的付诸了实践,周围的人都替我担心,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母亲和幼稚园的老师看着我的那种充满了不安的眼光。 从此,我学会了掩饰自己。就拿绘画用的蜡笔来说,以前只有黑色的腊笔会变短,而从那以后,我故意地使各色蜡笔都均匀变短。我已不记得当时是怎样描绘自己的梦境了,反正都应该是一些彩虹、鲜花之类的东西。看到这样的作品,周围的大人们都感到放心了。 了解一般人所崇向的价值观,并以之为标准把自己伪装起来,我便能够以正常人的姿态开始生活了。即使是与同学聊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话题,我也会兴高采烈地积极参与其中。 我没有告诉班里的同学自己要去化学用具室帮忙整理。因为在同学眼中的我,性格并不乐于干这种事,而且我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在假装好人。 加之,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做好事而去帮忙收拾化学用具室。其实,我是别有用心的。 有传言说,教我们班的化学老师就是在化学用具室里的书桌上出考题的。若他将试题的草稿扔进垃圾箱的话,我正好可以利用整理房间的机会把试题弄到手。 一年级的时候,我曾和这位老师一起收拾过用具室,所以事先就知道整理房间的先后次序。 首先,要把化学用具室中的垃圾箱搬到隔壁的实验室里去。接下来便整理用具室,完了以后就要和老师一起处理垃圾。由于在整理的过程中会不断出现新垃圾,所以倒垃圾的时候多半是二人同行。这就是去年的工作流程。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照这样干的话,就没有时间仔细检查垃圾箱里的内容。因此,我觉得事先要有所安排。 整理用具室前,先从别的教室找来一个垃圾箱,并将其藏在化学实验室里。一切就绪以后,再到用具室开始帮助整理。如果流程和去年一样的话,老师会指令我把用具室的垃圾箱搬到实验室里去。如果老师没有那样的指令,我就伺机将垃圾箱偷偷搬运到实验室。 学校里的垃圾箱都是统一配备,每个教室的都一样。也就是说,化学用具室里的垃圾箱和其他教室的垃圾箱完全相同,都是蓝色的塑胶箱子。因此,即使我将原本在用具:这里使用的垃圾箱,以及事先从其他教室搬来并藏好的垃圾箱:在实验室悄悄对调一下,老师也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利用帮助老师整理的间隙,可以把可能装有试卷草稿的用具室里的垃圾箱藏到实验室的桌下。收拾完毕以后,再和老师一起将那个从其他教室借来的垃圾箱搬到焚烧炉处理。 待跟老师一起处理完垃圾、大功告成后,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来到化学实验室,认真地检查垃圾箱里的内容了。 前往化学用具室前,我已经从隔壁教室找来一个垃圾箱,并将其隐藏在实验室的桌下。一切准备就绪。化学老师跟去年一样,着我把用具室的垃圾箱搬到实验室去。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计划,我若无其事地执行着老师的命令,抱着垃圾箱来到实验室。两个房间只相隔一道门,从用具室到实验室无须穿过走廊。 就在这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直到刚才还是空无一人的化学实验室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人。这个人坐在角落里一张六人桌旁,正独自安静地看书。由于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女生,再加上她又坐在实验室昏暗的角落里,所以看上去像个鬼影。我认出她就是今年春天才和我成为同班同学的森野。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从用具室的门里走出来的我,遥遥相望的视线在教室里几乎构成了一条对角线。随后,她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桌面的书本上,看样子对我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起初我还以为她也是过来帮忙的。看来并非如此。我相信她并不会妨碍我的计划。 我虽然没有和森野说过话,但常常觉得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尽管她不是一个很出众的学生,可正是因为她不显眼,反倒引起了大家对她的关注。班里有一些人很活跃,具有领袖般的号召力,而森野却是相反的我行我素。若有同学笑容满面地跟她打招呼,她通常是不予理睬,似乎很喜欢这一份孤独。我没有理会坐在实验室一角看书的森野,把手里的垃圾箱换成了事先早已藏好的垃圾箱。我将那个从用具室里搬来的垃圾箱放到桌下藏起来。森野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这一连串动作。 我把垃圾箱留在森野所在的化学实验室,然后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回到用具室。 "那边有个女生吧。几乎每天午休的时候她都来实验室的。"化学老师说道。 化学实验室里光线昏暗,是全校最安静的一个地方。我能理解她来这里的原因。化学实验室里的气氛显然跟平时的教室不同,这里的静菽让人感沉不到时光的流逝,阴暗的环境更是没有什么生气。而且,就在这间实验室,我们还亲眼目睹了无数个生命的终结。我想,一定是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吸引着她。 按照化学老师的吩咐,我从架子上取下放在上面的纸箱,开始察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化学品。 老师将高压喷气筒拿到用具室里的那台电脑的旁边,并用它来吹走积在键盘按键缝隙间的灰尘。看来化学老师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 结果,我在化学老师身边帮忙,一直没有时间去检查垃圾箱里的东西。完成用具室里的工作,我和老师抱着一大堆垃圾从实验室走了出来。 "最近,像她那样没有染过的黑色长发的,真是很少见啊。" 老师回头看了看实验室里的森野说道。她的头发既黑又漂亮。我对老师说,我妹妹也有一头像这样的黑发。 森野用她那纤细、洁白的手翻动着书页。在稍为昏暗的实验室中,她的白色肌肤好像能从内部散发出光芒似的,看上去竟有些耀眼。 跟老师一起将垃圾搬到焚烧炉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我快步奔向化学实验室。此时离下午的上课时间只剩下十分钟。 当我走进实验室的时候,森野已经离开了,大概到教室去了吧。这正是我执行计划的好机会。 我拿出藏在桌下的垃圾箱,确认没人在场后便开始在箱子里搜寻起来。然而遗憾的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并不在里面。不过,我却在垃圾箱的底部发现了一个被揉得皱皱实实的纸团。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被切除了手掌的偶人。 这是一个用布制成、可以放在手上把玩的小偶人,有脚而无手。偶人的形状很简单,从它的造型看来,被切下的手上应当没有手指等细小部分。 但是,这个无手的偶人让我联想起一桩案件。 那就是近来电视上一直在报道的断掌案。犯人不分男女也不论年龄地从身后袭击路上的行人,使其失去神志之后,再残忍地切断他们的手腕。最近亦有人发现一些猫狗的前足也被人切掉了,对此人们纷纷议论说,凶手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所有案件都发生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这么说,是化学老师……筱原老师本人将偶人弄成这样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只是为了好玩? 我想,老师有可能是断掌案的凶手。或许仅仅发现这样一个偶人,还不足以作出这样的判断,但是犯人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而他到底是不是生活在我们身边,只是一个机会率的问题。如果老师是疑犯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切取偶人的手呢?依我看来,这很有可能是出于他的兴趣。 自从发现了无手的偶人,我几乎每天都在教室里思考断掌案,就连一天天临近的期中考试也被我抛诸脑后了。在最近发生的案件中,我对这桩离奇的案件最感兴趣。一想到犯人对手抱有惊人的执着,我心中就会产生极大的好奇,而且还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世上竟有我的同类! 当然,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我和犯人的做法可能是不同的。不过,不知为何,我对这桩案件的犯人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每逢休息时问,我的脚步就会自然地朝着化学实验室的方向迈去,目的就是为了能在路上与筱原老师擦肩而过。由于他认识我,所以每次碰到的时候都会举起一只手和我打招呼。筱原老师是一位留着短发的年轻教师,身形瘦削。他到底是不是断掌案的凶手呢?这个我在教室中反复思考过的问题再次从我脑侮中闪过。 有一次,我看见筱原老师和森野站在化学实验室的门口说话。筱原老师看见森野手里那本描写精神意识薄弱者的现实小说后,说自己也有一本,不过是这套书的下一册。与平常一样,森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是吗?" 教室里的我仍然过着伪饰自己的生活。对我来说,要作一个普普通通、不引人注意的高中男生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这些日子自己的脑内全是连日来在新闻里见到的,受害者被罪犯切断了手。在这种状态下,还要使用流行的词汇和周围的人一起谈论明星们的话题,并不时作出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实在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情。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这种做法真的很傻。 正如筱原老师所说,森野好像频频出入化学实验室。午休的时候到实验室一瞧,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人坐在里面。森野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这倒不是因为别人欺负她,正好相反,应该说是她自己主动跟周围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每天就是以这种态度坐在座位上。无形中,她的举止传达出一种讯息,那就是她的兴趣和爱好跟大家都不一样。 "听说森野上初中的时候曾经想自杀!"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常常一边想着这一点,一边注视着她那双白白的手。虽然我不知这是什么原因让她产生轻生的念头,但可以肯定这个世界对森野来说,一定是难以生存的。假如我不再继续伪装下去,今后大概会变成现在森野这副样子吧。 要是有一天,别人知这我实际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的话,可以想像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下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如果把我现在的境况,与那时所处的生存状态作比较的话,很难说到底哪一种方式会更为孤独。 在发现偶人后的第三天,我决定实行一个计划。 筱原老师的家位于安静的住宅区内,房子是一棵极普通的两层小屋,看上去有点单薄的白墙在夕阳的照射下泛起了黄光。四周人影斑驳,从楼房上空掠过的飞机偶尔会稍稍打破区内的宁静。 筱原老师现在担任二年级某班的班主任,我从这个班上的一个朋友处打听到老师的住址,而且还知这他是一个人住。我看了看手表。今天是星期四,老师现在应该在教员室内开会,一时半刻还不可能从学校回来。 我看见四周没人,便绕过大门来到房子后面。这里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别无他物,只有一个晾晒台,看起来有点肃条。地面上连杂草和昆虫都没有,只是一整块平地。房屋朝院子的一侧开有一扇大窗,由于窗户是锁住的,于是我便在手上缠好毛巾,用力敲碎了玻璃,确认没有被人发现后,我打开窗锁,脱掉鞋,溜了进去。 断掌案的犯人总是在切断人的手腕后将手拿走,没人知这此后他会怎样处理受害者的手。有人推测,犯人的目的是将其作为陈设来观赏,更有人认为犯人会把它们吃掉。虽然真实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但不管怎样,犯人都极有可能把证物遗留在家中,而我此次来筱原老师家里搜寻的目的,也正是如此。刚才被我砸碎的是起居室的窗户,破碎的玻璃碎片散落在地板上,为了不便自己的脚被割破,我只得步步小心。老师的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整齐地放着杂志和电视机、录影机的遥控器。 我蹑手蹑脚地在屋内搜寻,心里最担心的是筱原老师会不会突然提前回来。我时刻注意着门口有没有开门的声音,因为必须在被发现之前逃离这里。 我来到走廊,地板十分光滑。由于没有开灯,走廊里有些昏暗,但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还是斜跨过走廊照射到墙上。找到楼梯后,我顺势走了上去。在楼梯上我也非常小心,生怕自己的身体会接触到墙壁或扶手。要是房间里留下我的指纹,而筱原老师也确是断掌案的凶手,我也不会将此事告知警方。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留下自己闯入这里的任何蛛丝马迹。 来到二楼一看,这里有间卧室,里面放着一台电脑,一尘不染的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老师就是我要寻找的罪犯。 我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按到左手手腕上测试自己的脉搏。心跳比平常更快了,这是说明自己很紧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尽力使自己的心跳平和。 这时,我想到了手腕。医生在判断一个人是否活着的时候常常为病人把脉。今后,断掌案的受害者们去看病的时候,医生会怎样判断他们的生死呢?他们已经失去了手腕。 我又看了看手表。此时,学校里的会议大概刚刚结束。如果筱原老师不往别的地方而直接回家的话,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抓紧时间。 我接着环顾了二楼的其他房间,其中有两问是放着衣柜和架子的日式房问,可是还是没有发现能够证明筱原老师就是犯人的线索。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仔细地确认有没有遗下任何物品。学生证、校服的纽扣、课本、袜子……要是在无意间把这些东西遗留在现场的话,自己的身分就会完全暴露了,那可就成了一大败笔,因为这些细节只须稍加注意就可以避免。 确认自己并没有留下闯入的痕迹,穿好了袜子后,我又回到了一楼。 这次我来到厨房。 不知筱原老师平时自己做不做饭呢?餐具不多,而且摆放得很整齐,水槽里也没有堆满待洗的食具。厨房里陈列的杯子和厨具都是全新的,它们更像一种摆设,从商店买来以后似乎未曾用过。 餐桌上放着一个电饭煲。对于独身生活的人来说,它的尺寸显得太大了。我对老师的家人及其历史一无所知,或许几年前老师是跟家人同往的,要不然就是我想得太多,电饭煲的大小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不锈钢水槽被擦拭得光洁如新,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水槽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流逝,没开灯的屋内愈发昏暗,从水槽处反射过来的有色光线成了目前唯一的光源。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冰箱的压缩机发出低沉的声音。我忽然觉得这里的静寂,与学校的化学实验室颇为相似,此时,我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我站在厨房中央,再次测了测自己的脉搏。血管在左手手腕的皮肤下,以一定的频率缓缓地跳动着,反复的膨胀与收缩一直传递到我的指尖。现在的心跳跟平常一样。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心跳又突然加快了。手腕里的血管几乎要裂开似的激烈地跳动起来。 鼻子嗅到了一股异样的臭味。这是一种不知什么东西在腐烂以后所发出的,是用来招引细菌蚕食的臭味。就是它的刺激,使我的心跳大大加快了速度。 我开始寻找臭味的根源,架子后面和抽屉里都没有异常的东西。这时,我的目光转移到冰箱上。 我用手绢包裹着冰箱的把手,使自己在打开冰箱时不会留下指纹。当冰箱的门被打开时,那打开密封的门扉的声音震撼着我。异样的臭味变得更强烈了。此时,我知这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筱原老师就是断掌案的凶手! 在冰箱内的灯光照射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摆放在冰冷空气中的手。这些手都是指尖朝外地趴在隔板上,手指和前端的指甲整齐地排列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钢琴的键盘。 靠里的地方放着好几个小碟,上面的东西似乎是猫狗一类动物前足的尖端,而化学用具室垃圾箱里的那个偶人的手则被放在冰箱的门盒里。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布团,但从所用布料的颜色来看,可以认定它就是前几天我在垃圾箱里发现的偶人的手。 我以前就曾估计断掌案的犯人会将他切下的手保存起来。我没有具体的根据,只是觉得如果换了是我的话,我肯定会这样做。看来,这一推测是正确的。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只手。这是一位女性的手,指甲上还残存着开始剥落的红色指甲油。顿时,我感觉自己手上这个冰冷的东西是沉甸甸的。 我触摸到死人的皮肤。不,其实并没有死亡,受害者都仍然活着,他们正过着没有了一只手的生活。可是,被切割下来手腕以下的这个部分,应该说已经死了。 冰箱里的手既有右手又有左手。有的手指甲己经变色发黑了,而另一些手的皮肤尚未失去弹性,颜色十分润泽。 我仔细抚摸着这只手,感觉自己好像能够理解筱原老师的心理。一般人恐怕很难体会这种感受,而且筱原老师自己可能都不会相信世上会有他的知音。即使如此,我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想像,筱原老师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厨房里,抚摸着这些手,以此慰藉心中孤独时的情景。 毫无疑问,冰箱中的手说明筱原老师就是犯人。然而,我却没有将此事通报警方的打算。本来是应该这么做的,可我却没有兴趣。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会白跑一趟。 其实,我自己也想得到从人身上切下来的手!来到这里,直接触摸过筱原老师的收藏品之后,我这种欲望变得更强烈了。 我对冰箱里的东西打量了一番,里面的手可谓千姿百态。现在,这些手都是任由我处置的物品。当然并不是每一只手都能令我满意。我心中早已有了目标,不过最终我还是将眼前的一切都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 筱原从学校下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穿过大门,回到家中后,筱原来到了起居室,在这里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窗户被打碎了,玻璃的碎片散落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一阵阵凉风从开着的窗口处吹进屋来。看来有人曾从这里闯了进来。 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检查冰箱里保存的手是否安全。筱原立刻来到厨房,打开了冰箱。 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呆了!今天早晨还是满满当当的冰箱,现在却是空空如也。保存在冰箱里的人手、猫狗爪子,还有从偶人身上剪下的手都不见了踪影,冰箱里几平是空无一物!所剩的不过是与手存放在一起的少许食品。 筱原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窒息。筱原知这,现在自己必须把散落在起居室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干净,但消失的手掌又久久地在脑海中回旋,使他不能正常地思考。 他来到二楼,打开了电脑,跌坐在椅子上。 不知是谁闯进屋里夺走了那些手。筱原开始担心那些被拿走的手了。 电脑桌上出现了透明的水滴,筱原这才发现自己哭了。泪水顺着脸庞流到下颚,最终落到桌上。 到目前为止,触摸那些被切下的手,是筱原一生中与他人最亲密的交流。也许在旁人看来,彼原的举动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但筱原自己却能通过那些冰冷的手的凹凸和触感,来与这个世界进行真实的对话。 一股几乎使筱原无法呼吸的怒气涌上心头。虽然他也害怕事情败露后被警方逮捕,但目前对筱原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伺报复那个从自己手中将手夺去的人。 夺去那些手的小偷必须接受相应的惩罚。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受害者因筱原的袭击而要命,不过这个小偷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例外。 筱原发誓要亲手抓往那个小偷,然后,切断他的手腕。把手拯救出来。完事以后再以勒脖子或刺心脏的方式,把他送上西天。 那么,到底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小偷呢?筱原双手撑在电脑桌上陷入了沉思。 键盘上的灰尘映入了他的眼帘。筱原正要伸手拿起旁边的高压喷气罐,突然,他的动作凝住了。他发现键盘上有一样东西,没错!这一定是小偷留下的,除此以外,不会存在第二个可能性,而这个险些被他忽视的小东西,却能够清晰地揭开许多谜题的答案。筱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发现了它,这可真是大奇迹! 然后,他又想起了冰箱里的景象,这时他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别扭。想到这里筱原不禁笑了起来。那个将手掌走的小偷犯下了一个错误,一个令人惋惜的致命错误。他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分…… 第二天的大清早,筱原提着装有菜刀的皮包到学校上班。那把刀是他用来切割手腕的工具,皮包刚好能装下它。教员室里的老师们都跟他打过了招呼,但没有人发现隐藏在他皮包中的秘密。 早晨的校园里一片热闹,学生们一边聊天,一边从教员室门前的走廊快步走过。由于马上就要举行期中考试了,几位老师的桌上放着设计好的试卷。 有同事问筱原老师的考题出得怎么样了,对此,枝原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筱原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建立在这样烦琐的工作上,其实内心早已烦躁不安了。手!就是手!与其说是自己的同事,倒不如说是手。先有的应该是手,而同事以及筱原认为是人的身体,是后来才与手结合上的。因此,类似刚才与这些所谓"人"的对话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整个上午都有课,所以筱原还未能去找那个盗走了手 的小偷。不过,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筱原觉得自己必须尽早抓住那个人,再追问那些从冰箱里盗走的手的下落。 事发至今,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希望小偷将盗走的手安全地保管在某个地方。 一旦知道了藏手的地方,筱原会毫不犹豫地用菜刀砍下小偷的双手。至今,他还没有让手及身体的其他部分一起死去。毕竟,自己更想得到的是那只手。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筱原教授自己班上的学生。教室里有无数只手将他写在黑板上的文字一一抄写到各自的笔记本里。筱原的班上有四十二个学生,因而共有八十四只手。 筱原一面向学生说明考试的范围,一面惦记着冰箱里被盗走的手。 小偷在冰箱里留下了食品,只带走了手。起初,自己还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想来似乎很不可思议。 不一会儿,下课的铃声响了。上午的课就此结束,整个学校转到午休时间。 下课后,筱原走出了教室。装有菜刀的皮包放在教员室里,因此得先去一趟教员室。 刚刚进入午休时间的教室走廊,是学校一天之中最热闹的地方。当然,这一切对于筱原来说只不过是噪音而已。 在教员室里呆了一会儿后,假原朝化学实验室走去。 午休时我去了化学实验室一趟。打开门一看,只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就走进去并把门关上。与校园里的嘈杂不同,实验室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我摸了摸手腕,此时的脉搏竞和百米冲刺后的频率一样。不仅如此,全身的肌肉也有些僵硬,这都是紧张所致。 筱原老师昨天回到家后会有什么感受呢?当他发现手被盗走的时候,又会有什么反应呢?也许会因为生气而作不出任何判断吧……所有这一切都只能凭想像猜测。 今天上午一直没有见到筱原老师,要是碰到了的话,我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一定得小心。如果言谈举止不够得体,很可能立刻被他拆穿。不过,我想他现在还不知道手是我偷的吧。当然,这仅仅是我的希望。 ……或许,昨天在现场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而我自己却没有发现。关键的问题是我现在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假设昨天的行动不够完美,且报复心切的筱原老师又识破了我的身分的话,我的生命安全就很难保证了。 正当我在化学实验室里专心思考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筱原打开了化学实验室的房门,他看到了一个学生。就在他看清那个学生的长相时,筱原的情绪一下子冲动起来。 虽然此时非常想狠狠地揍那学生一顿,但筱原还是按捺心头的怒火,轻轻地点头打了个招呼。筱原打算先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接近那个学生再说。 那个学生也看着筱原。"老师好!" 跟平常一样,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筱原觉得学生的内心正在嘲笑自己。这个学生一定在施展着自己的演技,并以此为乐吧。小偷会主动来到实验室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看看我在手腕被盗后的表情! 筱原一边掩饰心底的愤怒,一边走到学生的身旁。这个学生还不知道危险已逼近,丝毫没有想逃跑的样子。这只能说明对方还没有料到我其实已经知道了其小偷的身分,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站到学生的背后去! ……小偷在盗窃的时候,连偶人的手也没有放过。有谁能够认出那是一只手呢?那可是袖珍偶人的一只小手啊!而且,制作的时候并没有设计手指,被切下来的偶人的小手不过是包裹着一点棉花的半球形布团而已。尽管如此,小偷还是将它与其他手一起拿走了。 能够识别那是一只手,并将其带走的人……那当然只可能是碰巧发现了无手偶人的人,而这个人发现偶人之后,便猜到了自己的老师就是断掌案的凶手。 筱原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眼前这个学生的肩上。肩膀随之颤抖了一下,学生缓缓回过头来,看了看筱原的脸。 "……怎么了,老师?" 筱原心想,这个学生的演技简直是无懈可击! 无手偶人被自己扔进了化学用具室的垃圾箱里,几乎没人能有机会看到垃圾箱里的东西。 换句话说,那天午休整理用具室的时候,有时间查看放实在实验室里的垃圾箱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经常来实验室看书的女学生森野!因为帮助自己进行整理的那个男学生一直都在身边,应该没有时间查看箱中物品。 "老师,请把手拿开!这样妨碍我看书了。" 这个和平常一样坐在化学实验室一角独自看书的这个少女,忽然有些不耐烦地对筱原说道。 在筱原的记忆中,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女的表情变化。 昨天,在家清理键盘上的灰尘时,偶然发现了一条线索。按键的缝隙间竟然有一根乌黑的长发。能在偌大的屋子里找到小小的一根头发,这不能不说是奇迹。筱原的头发很短,长发肯定不会是他的。由此便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人室盗窃的人留着一头长发。 还有就是书架。筱原的画架上有一本眼前这个少女正在阅读的丛书的下一册,而奇怪的是,这本书的位置与以往有些不同,所有书的书脊原本都是被排列在同一条直线上的,只要它们稍稍有所挪动,哪怕只有五毫米的距离,筱原都能发现。也许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这个女生无意间用手摸了一下吧。毋庸置疑,盗走那些手的小偷就是眼前的这个学生!筱原使出更大的气力,用手死死地捏住森野的肩膀,他打算就这样将森野的骨头捏碎!森野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说,把手藏到哪儿去了?" 筱原尽力保持着自己的绅土风度,向森野命令道。而森野此时已是疼痛难忍,一心只想着如何从筱原的手中逃脱,根本就没有答话的气力。混乱中,桌上的画也掉到地上。 "手在哪儿?" 筱原稍微松了松手,放慢语逮重新问了一遍。平时不管被筱原问什么总是面无表情的森野,现在则不住地摇晃着脑袋,好像在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筱原觉得森野在装傻。不知不觉间,他已将自己的双手移向少女纤细的颈部,并开始用力捏紧。 森野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筱原,脸上是一副十分惊愕的表情。筱原的手指在她那柔软的脖子上愈陷愈深。此时彼原在想,一定要把眼前这个少女杀死,这也是没有办法选择。 照此下去,再过一会儿的话,这个女生就再也不能动惮了。就在这个时候,筱原忽然瞟到森野的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筒状物。筱原的第一反应是想这应该是某种喷雾器,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喷嘴已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只听见一阵喷射压缩气体的声音。筱原的眼睛开始剧痛起来。 森野好像随身带着对付色魔用的喷雾器。不消说,筱原老师被喷得泪流满面,还被森野用椅子打得头破血流。 森野大声呼喊起来。不过,并不是哭嚎,而只是冷静地、大声地叫人过来帮忙。 不一会儿,闻声而来的学生和老师赶到了实验室。在一大帮看热闹的人群当中,筱原老师狼狈地趴在实验室的地板上,用手捂着疼痛的眼睛。 等到化学实验室里挤满了嘈杂的人群后,一直藏在讲台背后的我才有机会走出来。 尾 声 筱原老师被警方逮捕了,但不是因为断掌事件,而是因一种性质更恶劣的犯罪而受到法律的制裁。直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他曾犯下的真正罪行。 如今,他被开除了教师的公职,搬到很远的地方居住了。此后,断掌事件再也没有新的受害者。 从老师家带回来的手都被我埋进自家的后院。我并不太需要这些东西,因为我没有筱原老师那么热衷。 那天,是我设下圈套,使老师误以为森野是小偷的。 打开老师家的冰箱时,我发现所有的手都完好地保存在里面。准备破窗而入前,我就计划好要利用这一点和偶人的小手,将老师的注意力引到森野身上去。老师是个聪明人,只是,他并不知道我早就使用调包计在垃圾箱上做了手脚,而且事后也有充足的时间来查看里面的东西。 除此以外,我还在老师家里留下了一根和森野一样、既黑又长的头发。这根头发是从我妹妹头上得到的,这次正好派上用场。为了能够更容易被老师发现,我回想起老师整理化学用具室时,曾用高压喷气筒清理键盘灰尘的情景,于是我最终还是决定把头发放到键盘上。 另外,挪动书架上与霖野有关的书籍,也是我为了保险而追加的一条线索。 "能教教我怎样才能作出你这种表情吗?" 放学后在教室里,当森野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她问了我这样的问题。 不管和谁说话,我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可不知为何,森野似乎看穿了我的伪装,她知道我的内心其实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我没想到自己从未被人看破的演技,竞往她面前现出原形。 从那以后,我俩便彼此找到了谈话的对象。或许,这种冷酷的谈话还不足以使我们的关系被称作朋友,但只有与她交谈的时候,我才能够脱掉面具,以自己本来的面目,说自己想说的话。因此,我脸上的肌肉也随之放松。由于森野抱有一种对他人漠不关心的处世态度,所以她能接受那隐藏于我心中麻木不仁、没有人性的部分。 一段日子过后,断掌案逐渐被人遗忘了。学校的暑假已经结束,新的学期又重新开始。 放学后,傍晚的斜阳将整个校园染成黄色。一阵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教室,吹动了站在我桌前森野的长发。 "……导演在那部电影里,起用了天生崎形的人来当演员,而且故事情节也很另类。在电影里,那些崎形人还抬着类似神轿的东西。" 我一边听着森野的描述,一边随口说出这部电影的名称。她一听,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由于森野平时不怎么变换表情,所以这种幅度的表情变化,说明她内心己到了惊愕的程度。 "说对了。" 那是一部德国女导演的作品。据我所知,能对这样一部另类电影产生兴趣的,恐怕只有我和森野两人。 "对了,还记得断掌案吗?"我转换了话题。 "好像是今年春天发生的吧。" "假设你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森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两只手掌。 "……也许,会困惑该如何戴表吧。怎么了,干吗突然问这个?" 森野显得有些不解。 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当初被她当作色魔猛打的筱原老师,就是断掌案的凶手。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这样回答道。 CHAPTER Ⅲ 犬 Dog 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面上,对手企图逃进草丛里去。 然而,对我来说,站在前面阻止它逃跑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这个身负重伤的四足动物,已耗尽了自己的体力,行动起来已经非常迟缓了。 我觉得该是解除它痛苦的时候了,对方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奋力反抗的意志。 我用自己的上颚和下颚夹住了这只动物的脖子,对方的颈骨在我口中折断了。这种感触伴随着声音从我的颚间扩散开来。这动物浑身乏力,身体无力地吊挂在我的颚部。 冷酷而无情。我本来并不想做这样的事,可是由香喜欢这样。因此,我杀死了它。 当我张开自己的双颚时,动物的尸体立刻从口中掉下来。然后了无生气地横躺在地上。瞳孔里已经没有光芒。它彻底地沉默了。 我叫了起来。 这四足动物是刚才被我和由香带到桥下来的。经过某户人家时,由香停住了脚步,仔细观察着门里的东西,好像正在进行某种鉴定。视线前的东西就是这动物,当时它正歪着脑袋注视着我们。 就把它作为我们今晚的猎物吧。由香对我说道。 虽然我听不懂由香的语言,但是,怎么说好呢,总之我隐约懂得她的意思。 这种仪式通常是在夜里举行,我也记不起已经有过多少次了。我和由香先把在路上发现的猎物,带到只有我们才知道的桥下秘密空地,然后由香就让我和那些猎物在那里厮杀。 我服从她的命令,在由香的指挥下,我拼命奔跑,朝对方身上猛扑过去,用力将其掀翻。被选为猎物的四足动物个子都比我小,所以只要我认真起来,对方就会轻而易举地被我撞倒受伤。接着,它们的皮毛上会沾满血渍,身体各处也将遭遇骨折。 看到我取得胜利,由香会绽放快乐的微笑。尽管语言不通,但她的情绪却能像河水一样流入我的心田。因此,我可以十分真切地体会到她那种喜悦。 由香是我从小认识的朋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和自己的同胞兄弟们在一起。那时,我和兄弟们正躺在母亲的怀里,由香则用充满好奇的目光俯视着我,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件事。 我的叫声,有一半消失在夜空里,而另一半则由于桥底的反射而形成特大的声浪。从头顶不远处跨过的大桥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抬头望去,桥的背面是一片黑暗。 大桥架在宽阔的河面上,桥边的河堤下有一大片茂盛的草丛,必须拨弄身旁的杂草才可走进去。不过,桥的正下方却有一块没有长草的小空地。可能是由于缺乏阳光的关系,才形成这样一片圆形的空地。现在,我们就位于这里。 夏季的某一天,我和由香发现了这空地。身处其中,四周的草丛就像一圈严实的墙壁,自此这里就成了我们秘密的游乐场。 然而,现在空地是由香观看我搏斗的地方。 其实,我并不想咬死其他动物,可是由香却希望我这样做。由香每次下命令时,我都觉得她的眼睛有如看不到一点光线的黑夜。 观战的时候,由香坐在圆形空地的一边。这时,她站了起来。 回去吧。 我感觉她是在叫我回去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需要任何语言。 我叼起战败者的尸体,准备将其扔到一个洞穴里去。那个洞穴就在不远的草丛里。 我轻轻一松口,只见对手弱小的身体在洞口的边缘撞了一下,然后就顺势无力地滚到洞里去了。这个洞并不太深,但洞底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一种声响从洞里传出来了,由此我便知这它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洞底。 洞穴原本就在这里,大概是有人为了埋藏什么东西而挖的吧。虽然看不清楚,但洞底应该堆积着由香指使我杀死的无数动物尸骨。只要稍稍靠近一点,难闻的恶臭就会扑鼻而来。第一次在桥下进行这种仪式的时候,由香就命令我将对手的尸首扔进洞里。起初,我还不怎么擅长搏斗,每次都会落得遍体鳞伤,简直跟对方的尸体差不了多少。跟对方交手时,也不知这该怎么办,脑子里总是一片空白。不过,现在我已经习惯战斗了,可以十分从容地将对方置诸死地。看到我日益强壮,由香也觉得很满意。 嘴里还有许多撕咬对方时咬下来的毛发。我一边做着吞咽的动作,一边朝有水的地方走去。在茂密的草丛里穿行了一会儿后,眼朗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滚滚的流水从上游冲泻下来,在茂密的杂草旁停住了脚步。水的颜色实在是太黑了,与其说是一条河,倒更像是一片巨大的乌黑色块。大桥从头顶跨过,桥上的电灯星星点点地映照在河面上,一直延伸到对岸。用河水洗去嘴上的血污后,我又回到由香所在的空地。 好了,我们走吧。 由香一边朝混凝土台阶的方向走去,一边从嘴里发出这样的声音。台阶是顺着堤坝的坡度建造的,从河岸的草丛一直通往大桥旁边。由空地出发走到有恰阶的地方,必须在前行的过程中不断拨开四周的杂草。我跑勖由香身边,跟她一起向台阶进发。 登上台阶的时候,我回头望向身后的草丛。 细长草叶的尖端在微风中左旨摇晃。忽然,草丛里出现了可疑的动静!我立刻紧张起来,睦忙摆好迎敌的姿势。可是待我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又觉得好像是风在作怪。 由香此时已经爬完所有台酬,站在上面等我。我开始在台阶上奔跑起来,那个秘密的地点则被我甩在身后。 结束了一整天的课后,我离开学校,来到车站与森野会合。车站前有一个大型巴士总站,这里既有喷泉又有花坛,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里安放着许多长椅,坐在椅子上的人们正悠闲地打发时间。 森野坐在离公路较远的一刑长椅上。树的枝叶遮挡了阳光的照射,浓浓的树荫笼罩着整制椅子。没事千的时候,森野总喜欢拿本书来读。可是,今天的情况却不一样。她身旁的书是合着的。 她俯身坐在椅子上,身子有些前倾。这样,她的头发就像面纱一样,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当我走到森野面前的时候,她抬起头来,把目光转向了我。如瓷器般洁白的面庞似乎剧未接受过日晒,一颗小黑痣就在她左眼的下方。森野的长相就像偶人一样,几乎不能让人感觉到任何生气。只要她不动的话,就可以当人体模特儿。 她一言不发地用手指着地面。地上铺着白色的石板,在她脚下有一点看似垃圾的细小东西。仔细一瞧,那东西还在移动。 一群蚂蚁正在肢解蝴蝶的尸体,并准备把它运走。蚂蚁用前颚咬住蝴蝶的翅膀,在石板路上前行。直立起来的翅膀就像游艇的风帆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石板上出现了清晰的投影。森野似乎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它们。 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把见面的地点设在车站附近。从行程的角度出发,放学后一起走出校门的方式应该更为简便。然而,她在学校里可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不管是容貌还是整体给人的感觉,有关她的议论可说是层出不穷。因此,当森野走在学校里的时候,经常会有人回头看她。正因如此,我才不愿意和一个这样显眼的人物出双人对地出现在校园里。 当然,森野对周围的闲话根本不会在意,因为她脑子里完全没有注意他人言行的意识。或许,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受到别人的关注。森野身上的确有一些反应迟钝的地方。 "那就走吧。" 说完,她站起身来迈开步伐,我连忙跟了过去。今天,森野要带我到她经常光顾的一家旧书店。 "那家店很小,说不定只有我一个顾客。" 我曾在教室里听森野说过那家店的名字,但我从没去过。她还把大致的方位告诉我,但如果不亲自去一趟的话,实在很难弄清具体的位置。 森野在黑板上给我画了一张地图,但她的画图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上面的古怪地形恐怕只有在外星才会出现。森野一边用白色的粉笔描绘着线条,一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家旧书店会建在河里,故我们约好今天由她亲自带我到那里去。 穿过商铺林立的闹市,她带我来到一处住宅区。天气十分晴朗,我感觉到照射在背上的阳光。脚下的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两旁是独门独户的民家。怛许是因为熟悉的关系吧,森野不假思索地走在路上。 "你知道最近这一带发生的宠物诱拐案件吗?"我向她问道。 "宠物诱拐?" 森野显得有些迷惑。看样子,她还没有听说过。我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 据说一大清早起来,我们邻居就发现自己养的小狗突然消失了。这件事是吃早饭的时候听我爸妈说的。 "最近,这种事挺多呢。" 妈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虽然经常看电视,收集一些有关异常犯罪的具体资料,但说到隔壁发生的案件,还是妈妈了解得清楚。 听妈妈说,平均每周两次,即每逢星期三和星期六的早晨,附近院子里饲养的动物就除不翼而飞,所有消失的宠物都是狗。这段期间,愈来愈多的家庭提高警惕,一到晚上就把自家饲养的狗只从后院牵进屋里。 森野饶有兴趣地听我讲述案情,当我说完,她还意犹未尽地问:"除此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情况?"我摇了摇头。接着,森野摆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想到她会对宠物诱拐案件感兴趣。自认识森野以来,我还没有从她口中听过狗、猫、仓鼠等辞汇。我原以为她不喜欢动物。 "把那东西拐走之后,犯人下一步会干什么呢?" "那东西?" "我指那些臭熏熏、令人讨厌的四足动物呀,而且还会不停地狂叫。" 她说的动物大概是狗吧。森野看着前方,接着嘟嚷道。 "这可是件怪事!把那种动物聚集起来究竟想干什么呢?难这是想组建一个军团吗?真是搞不懂!" 由于她像在自言自语,所以我没有吭声。 "等等!" 在前往旧书店的路上,森野突然停往了脚步,我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条路一直通向远处一个T字路口的尽头,我疑惑地看了看森野,正准备叫她解释突然停止前行的原因。 "别说话!" 她在嘴前竖起了食指。 我不过是给她一个眼神,她立刻就有这样的反应,看来森野现在还相当兴奋。我竖起了耳朵,极力搜寻四周的异常情况。 不过,我倒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刚才只是有一声狗的叫声而已。除此之外,所有利一切都在说明这是一个宁静的下午。我站在原地不动,只觉得照射在背上的阳光暖烘烘。"不行了,前面的路走不过去。" 不一会儿,她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我仔细看了看前面的路况,好像并没有因为工程而禁止通行,只有一个老人骑着自行车慢慢地从我们身旁擦过。 旧书店今天是去不成了本来这条路是可以过去的…… 我问她理由,但森野没有回答,只是不往地摇头,好像很沮丧的样子。然后,她开始顺原路折返了。 不管别人如何议论自己,森野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她从不受其他同学的影响,也不会在意别人的任何一句话。大部分时间森野都是独自一人,且毫无表情地度过。从刚才她脸上那种懊恼的神情来看,我感到这冽一定非同小可。 我又查看了一下道路。马路两旁是紧密相连的住宅,从前面一户人家的大门望进去,还可以看到一个全新的狗屋,可能是最近才开始饲养的吧,站在门口隐约可以听到狗的喘气声。接着,我开始寻找其他声音,暂且把狗的事情放下。 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有新的发现。 此时,一路急行的森野已经折返了二十多米。我刚要追上她,不料她却再次停下脚步。森野抬起一只手来,示意我要当心。 "危险!不能再往前走了!" 她呆呆地望着前方,用牙齿咬着自己的下唇。"我们被包围住了。" 森野用一种紧张的语调说道。 道路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牵着狗的女孩,她和她那头大狗正朝我们这边走来。 那是一头金毛寻回犬,浑身披着厚厚的毛发,女孩手里的皮带就套在它的项圈上。那个女孩个子细小瘦弱,看来年纪不大,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样子,披肩的头发在她走路时有节奏地跳动着。 女孩和她的狗从我身边经过的那一瞬间,我与她牵着的那头狗打了个照面。每当迈出前足的时候,狗的眼睛都会自然地上下抖动,而我的形象则映在它的瞳孔之中。 她的眼睛带有一种深邃的黑色,看上去很有智慧。我注视着它那极具吸引力的眼睛。 映照在它瞳孔表面的我的身影逐渐消失了。狗从我身上撤回了视线,抬头去望她的主人。 不一会儿,牵着狗的少女从我身边走过,走进了旁边一栋有着红色屋顶的平房。 "我回来了……" 我听到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金毛寻回犬也经过大门跑到屋里去了。屋外没有狗屋,女孩何能在屋里饲养它吧。 女孩和狗消失后,我看了看森野。她站在靠墙边的小路上,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准备往前走。我本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她却一声不吭。她的态度和表情又回到了从前,由此看来,刚才的那一幕对森野来说似乎很轻松平常。"我以前完全没有发现这条路竟是如此危险。"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懊侮。我问她其他的路是否可以通往那个旧书店,她回答要是那样的话,就要走很多弯路,太麻烦了。看来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情为我带路了。 我快步追上森野,脑子里还柱想着宠物诱拐案件。犯人为什么每周作案两次,而且分别选择在星期二和星期五的夜里下手呢?被带走的小狗又会遭到怎样的待遇呢? 我和森野对那些离奇的案件及犯人有着强烈的好奇。有些案件中受害者的死有如撕心裂肺一股悲惨;而另一些案件里, 受害者的死又显得荒诞不经,没有逻辑。我喜欢将报纸上的有关报道都剪下收藏,并透过这些描述去窥测那些犯人心中的黑暗深渊。 对这些事物产生兴趣,在一般人看来只能叫怪癖吧。然而,这种怪癖却像魔法一样,把我和森野都俘虏了。 这次发生的案件并不怎么奇异,只不过是家大的诱拐而已。不过,让人放心不下的是,案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跟外国某处的大火相比,还是隔壁发生的小火灾更能引人注意。 "你对连续诱拐家犬案件的犯人不感兴趣吗?"我问森野。 "等你查清楚再告诉我吧。" 地面无表情地说,言外之意显示她不愿了解这个案子……准确地说,应该是狗……我们家里有我、由香和妈妈。不过,妈妈总是不在家,她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有时候到了傍晚还不回来。其间,家里就成了我和由香的天下。 我和由香从小就在一起,我生下来不久就和自己的兄弟们分开了,而一直在身边陪伴我的就是由香。 由香平时以睡觉和看电视来消磨时间,我则躺在铺开的报纸或杂志上,依偎在她身旁。在她熟睡的时候,我还会把自己的下颚枕在她的背上。 如果由香厌倦了电视里的节目,我们就一起站起来伸伸懒腰,然后由香便会在厨房和洗手间里忙碌一番。而我则紧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左右。 接着,我们一起外出散步。我也喜欢散步,和由香总是形影不离,一条专供散步时使用的皮带把我们连接在一起。若是我走错了方向,由香就会雏着眉头对我说:"不是那边。" 有时,会有陌生人到我们家来。那是一个魁梧的男人,是妈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把他带来的。 每次他到来,家里的空气立刻就变得浑浊起来,我和由香之间的快乐时光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 那家伙一进门,首先就抚摸我的脑袋,而且总是一边满脸堆笑地看着妈妈,一边摸我的脑袋。他根本不看我的眼睛。当他摸我的头时,我心里真想咬他一口。 我和由香都讨厌那个家伙。因为,他经常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暗地里殴打由香。 第一次目睹这种情况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那时,妈妈离开了一会儿,起居室里只剩下我、由香和那个家伙。 他先用手肘抵了一下身旁的由香,由香自然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然后,那家伙微笑着把头低下来,在由香耳边低声嘟嚷了两句。当时,我正趴在房间的角落里,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我看见由香的脸色全变了。 我感到非常不安。由香和我虽然坐在房间里不同的地方,但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所以我完全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和困惑。 妈妈回到房间的时候,那家伙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由香虽用忧郁的目光注视着妈妈,但妈妈却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由香又看了看我,脸上是一副求救的表情,而我能做的只是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那家伙对待由香的态度愈发恶劣起来,有时甚至会用脚踢她的肚子。由香痛苦地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我赶紧跑到她身旁,一边做出保护的姿势,一边抬起头来盯着那个家伙。他见状对我打了个舌响。 那个男人在固定的晚上来这里,我和由香为了不受伤害,只得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每到这样的夜晚,家里的气氛总是很恐怖。因为我们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会开门进来,所以由香经常因为害怕而不能入睡。 受不了的时候,我们就悄悄从家里跑出来。 自从那个男人到家里来以后,由香就开始让我咬死动物。他来了之后,由香变得爱哭起来。她的眼睛也变成可怕的黯淡。 我觉得这是一种悲哀。 "我是在夜里十二时左右发现的……" 一位年轻的主妇抱着孩子说,怀里的孩子合着眼睡着了。刚才听这位主妇说,自己的婴儿只有三个月大。 "老公本想在睡觉前去看看巴普诺夫,结果走到拘屋一看,里面是空的……" 巴普诺夫是一头狗的名字,它于两周前的星期二深夜在主人家的院子里失踪了。这头狗的品种很特别,而且还具备专门的血统证书。 我和这个主妇交谈的位置正是她家的大门口,她家是一栋欧美风格的独立住宅。这里离我家只有两公里的距离。 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我顺便走访了一下痛失爱犬的住户。我称自己是校刊的记者,想对最近频频发生的宠物诱拐案件进行调查。一听说我的采访可能有助于案件的侦破,那个主妇就热心地给我解说了许多情况。 "事后我才想起来,那天晚上十时左右,巴普诺夫好像叫得很厉害。不过,它倒是经常冲着行人乱叫,我便没去管它…… "这么说来,那是你最后一次听到巴普诺夫的叫声吗?"听完我的提问,主妇点了点头。 我从大门口往旁边一看,发现屋前是一个小巧的庭院,空荡荡的狗屋现在仍然在院子里。这个狗屋比较大,顶棚下挂着套狗用的金属构件。 "犯人是从那里解开绳素将狗牵走的吗?"听我这么一问,主妇摇了摇头。 "绳索还在原处。另外,地上还有刚吃了一半的炸鸡肉。"据她估计,炸鸡肉可能是犯人喂的。我问她这种炸鸡肉是不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食物,主妇回答说不能确定,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在家里自己调制出来的。 这么说来,犯人所使用的伎俩是,先从家里带来小狗们喜欢的食物作为诱饵,通过投喂使目标温顺之后再将其拐走。从投喂炸鸡肉这一点来看,犯人的手法是相当平民化的。由此可以推断,这个罪犯既没有什么高招也不是诱拐的老手,不过是一个极平凡的普通人而已。 我朝主妇点了点头,感谢她积极配合我的“采访"。可能是想起自己的爱犬吧,她一边望着狗屋,一边说这。 "谢我干什么,如果能抓到犯人的话,我就谢天谢地了。"语气虽然不重,但我能感受到她的话语里带着一股杀气。这时,她怀里的孩子睡醒了,并开始在主妇的手臂里闹腾起来。我跟她道别后,转身离开了。 没走两步,我忽然发现对门的一家也在养狗。从大门往里面望去,可以看到一头长着黑毛的大狗。这头狗大概跟我的腰差不多高。 "它叫巧克力。" 背后又传来了刚才那个主妇的声音。我对她说,之前自己还没有发现对门也有一头狗。 "是啊,可能是因为这头狗不怎么爱叫吧。" 仔细一看,这家的狗屋所处的位置比巴普诺夫的位置更为明显。不过,也许是因为比较文静的缘故吧,它没有被犯人发现。 回到家中,妹妹小樱正和妈妈一起准备晚餐。妈妈站在锅前,搅拌着锅里的东西。妹妹则一手拿着刀,正在切菜。 妹妹比我小两岁,马上就要考高中。如果是平时,这个时候她应该去补习班上课,不过今天好像休息。直到今年春天,妹妹一直留着长发,不过夏天的时候,她把头发剪短了,现在的发型跟男孩子差不多。 妹妹的性格正好和我相反,她经常帮妈妈做家务。如果别人求她帮忙,她一般是不会拒绝的。 譬如。妈妈常常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央求妹妹。 "小樱,那些未洗的餐具就拜托了!""啊,我不干。你自己洗嘛!" 起初,妹妹不同意。 这时,妈妈便低下头来,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灰暗的表情像在预示世界末日的来临。妹妹见状,立刻慌了手脚,彷佛遭受到心灵上的打击一样。 "好吧好吧,别哭了!" 结果妈妈得到了力量和安慰,而妹妹自己反倒差点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之后,妹妹便义不容辞地站了起来,走向厨房。等到这一系列的劝说工作胜利完成以后,妈妈又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电视和饼干上了。如此这般地对妈妈的话言听计从,真不知小樱到底是懂事还是不懂事,或许是她太笨拙吧。照这样发展下去,今后她可能要代替我给父母养老送终了。 我妹妹具备一种特殊的才能。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让她三分,而她自己则将它看作是对自己的诅咒。但如果像现在这样普通地生活的话,倒显现不出她的特别。 "是不是又打游戏机去了?" 刚一到家,妈妈就一边叹着气一边问道。其实我对电子游戏这个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从学校回来晚了的时候,经常拿它来作借口。 我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从后面看着忙于做菜的两个人的背影。这两个人真是绝佳的组合,正在用平底锅炒菜的妈妈刚伸出一只手,二话没说,妹妹就把装盐的调味瓶递了过去。只有妹妹才知道妈妈在炒菜的某一阶段具体需要什么。快起锅的时候,妈妈尝了尝菜的味道,就在她说出"把调味酒给我"这句话之际,妹妹已经开始往锅里倒调味酒了。 做菜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停地问我这问我那,我只好一一敷衍着。我说的笑话让她们都笑了起来。小樱肚子都笑痛了,对我说道:"不要再说了,我快笑得不行了。再笑,盘里的菜就要泻出来了!后来,那个老师怎么样了?" 小樱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给她们讲了一个学校里的事情。有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跟家里人说了一些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发笑。因为,我说的这些事情,大多都是在被家人问到以后即席编造出来的谎话,说话时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条件反射。这些感想根本不具有任何意义。 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也并不让人觉得龌龊。在旁人看来,眼前的情景是母女间的攀谈中夹杂着一些我的发言。而实际上,家里人都觉得我虽然成绩不好,但总算是一个能够给人带来欢笑的活泼年轻人。 然而,在我自己看来,情况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我和父母、妹妹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对话。因为,所有的谈话内容刚一出口,立刻就被我遗忘了。也正因为如此,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我,在别人眼里却是一个滑稽可笑、经常处于梦游状态的人。 "小桐家养的狗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呢。" 小樱一边清洗着餐具,一边说这。我只觉得直到刚才都很模糊的对话,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原以为它过一段时间后会自己回来的……"我竖起了耳朵。 据小樱说,上星期二,她同学家养的狗不见了。大家都说这是宠物诱拐犯干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选便于搬运的小狗呢?值得考虑的一种可能性,是犯人没有汽车等可以搬运大型犬种的交通工具,所以才会选择小狗,而不是大狗。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丢失爱犬的住户都分布在一个不大的范围之内。很难想像一个拥有汽车的犯人会在如此集中的范围内反复作案,而不去更远的地方进行诱拐。 这时,我想到了适用于无动机杀人案件的心理分析法,它可以帮助我找出犯人选择猎物的判断标准。 一般说来,犯人会无意识地选择比自己弱的对手来作为猎物。假设,被害人的身高都不足一点五米,亦没有一个人超过一点六米,那么就可以推断犯人的身高应该是一点五米至一点六米之间。也许,类似的判断方法在家犬诱拐案件中也可以适用。 当我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已经下班回来了。一家人正在享用晚餐,我对他们解释说自己去了一趟便利店。我顺势加入他们的交谈中,并若无其事地问哪些住户在院子里养狗。"对了,那家的小狗真是太可爱了!可不知为什么主人却不愿把它放到家里饲养,怪可怜的。" 在接二连三地说了一大串附近的住户之后,小樱这样说道。 "在家里养可能太吵了吧。" 爸爸回应了一句。我又问了这户人家的具体位置。今天是星期二,晚上,犯人也许就会出现在这家门前。 那家住户的房子位于一个拐角处,是一栋古色古香的日式住宅。从院子周围的矮墙向内里望去,庭院面积很大,狗屋就建造在院子边上。这个狗屋好像是自己动手做的,看上去跟木箱子没什么分别。狗屋旁边钉有一根木桩,主人就用绳子将狗拴在这根木桩上。这头狗眼睛很大,一看到我这个陌生人便激动地跳跃起来,而且在路灯下一直叫个不停。这头狗体形小巧,即使是小孩也能把它抱走。 我离开这栋房子,来到远处的一个杂木林中藏了起来。旁边没有路灯,周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我看了看时间。四周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只须按动手表侧面的按钮,表内的灯光就可以照亮液晶显示幕。已经是晚上十时了。刚好是两周前的这个时候,那个主妇最后一次听到了巴普诺夫的叫声。如果犯人盯上了这一户的话,应该不久就会在这里出现。 杂木林的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落叶,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就听见周围的树枝发出了折断的声音。夏天刚刚过去,白天天气还很暖和,到了晚上就觉得有些凉了。 将手伸进上衣口袋一摸,自己的手碰到了里面的刀柄。这是我准备的武器,以防万一。 即使发现了犯人我也不会报警。我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在不被发觉的前提下,从远处观看整个作案过程。因此,这把武器多半是派不上用场的。 不过,出门的时候,我未作大多考虑,只直接从整套刀具中抽出一把带在身上。为防止划伤,我还给它套上了一个另外单买的套子。 我喜欢观察那些进行异常犯罪的罪犯。我曾经发现一个杀害了许多女性的凶手,从他的房间里,我搜出一套共二十三把用以作案的刀具。我把它们带回家中,藏到了书架里。在家的时候,我常常把它们拿出来,放到灯光下仔细观赏。银色的刀面反射出白亮的光芒,就像湿透时一样。 有时,映照在刀面上的我,形象会突然变成一张张己经做了刀下鬼的女人的脸。这当然只是一种错觉,但我觉得无数次痛苦和绝望的惨叫,一定都浸透到这刀里去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内心对刀所产生的感情。这绝对不是应该带到家里来的纪念品。每当看到这些缠饶着一层光泽的刀具,我就会想自己也许应该实际使用一下这些东西。 我准备再次确认一下时间。按下夜光按钮之后,开始读取液晶显示幕上的数位。此时,已经是星期三了。在我藏身于杂木林中的这段时间,没发现任何人从面前的路上走过。 犯人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如果能了解到这一点的话,就一定可以缩小设伏的范围。不管怎么说,看来今天犯人是不会在我面前出现了。 十分钟以后,我走出杂木林回家。 虽然爸妈都已经睡了,但小樱好像还在做考前复习。发现我回来之后,她一边问我到哪里去了,一边从二楼下来。我的解释是去了一趟便利店。 都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今天是那个家伙要来的日子,却自己睡着了。由香的惨叫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声音是从起居室传来的。 我赶紧从熟睡的房间里飞奔出去。 我和由香本来都躲在最里面的一间房里,但不知什么时候那家伙把由香拖到起居室去了。妈妈好像出门了,起居室里只有那家伙和由香两人。 由香倒在地板上呻吟着,凄惨的叫声说明她正强忍着疼痛。 那家伙站在由香头部的旁边,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从我的角度来看,那高大的家伙简直就要碰着天花板了,与之形成对比的由香实在是太弱小了。她无力地瘫在地上,只能在剧痛的折磨中艰难地喘着气。 由于气愤的关系,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裂了! 我使出全身的气力,高声地咆哮起来。那家伙回头一看,吓得睁大丁眼睛。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从由香的身边闪开了。 正躺在地上呻吟的由香看到了我。那是一种充满怜爱的眼神,我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必须承担起保护她的职责。 这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响动和妈妈的声音。手里抱着购物袋的妈妈回来了。她好像是先把那个家伙扔在家里,然后自己独自出去的。 就在我正想要咬那个家伙的手时,妈妈从后面拽住了我。我的牙齿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够着了。 然而这时,由香站了起来。在怒气冲冲的妈妈冲着我大喊大叫当儿,由地不顾一切地朝大门口跑去。我跟着由香,与她一起冲了出去。 来到外面以后,我们拼命向前奔去,身后传来站在门口大声呼喊的妈妈的声音。对此,我们完全不作理会,只是一个劲地向黑夜的深处逃去。 安静而昏暗的小巷里安装了一排路灯。光线只照射在灯柱脚下的一小块范围里,地面看上去像是漂浮不定的。我俩各自拖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每盏路灯下走过。 不管我们走多久,前方总是漆黑的夜晚。不过,我并不害怕,因为自己现在正和由香在一起。可是,我一想到她就觉得作咸尽管由香没有哭泣,但她却是抱着极大的痛苦在路上行走。对此,我知道得很清楚。可能是由于身体的疼痛,一路上由香常常停下来休息。虽然我也很心痛,可是自己除了紧紧跟上她的步伐外,别无他法。 就把白天发现的那户人家养的动物作为今晚的猎物吧。 由香说这。今天我们出来散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比较容易上钓的动物。我们朝那户人家的住宅走去。 最近,要搜寻合适的猎物变得愈来愈难了。由香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愈来愈多家庭把他们饲养的动物收进了家里,人们已经对我们的存在起了戒心。 我的心一直都很不安,不能让任伺人知这我们的所作所为……此外,我的心里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个阴影既不是我和由香,也不是妈妈和那个讨厌的男人,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我和由香进行诱拐的过程中,这个像影子一样的人物一直在跟踪着我们。还有,我们在桥下那些可怕的事情,总有一天也会被人发现吧。 一想到这样的后果,我就觉得害怕。要是我和由香干下的事情都被大家知道了的话,我们或许会被强行拆散。如果我不在由香的身边,那就没有谁来保护她了。这样的结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马路前方的那栋房子就是我们今晚的目的地。在路灯的帮助下,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屋檐。由于没有光线,房子的其他部分则消失在一片黑爸的背景之中。此处位于街这的拐角处,白天散步的时候,我们发现院子里有一头体格玲珑的小狗。走吧。说着,由香朝那个住宅走去。 正在这时,我忽然用余光瞟到了什么东西。我停下了脚步,并小声地叫住了由香。她无言地望了望我,好像在问,怎么了? 刚才,从前方一处漆黑的杂木林里闪出一点光亮。仅仅是一个光点,而且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好像有人。我小心翼翼地注视那一片黑暗。虽然还不很清楚,但我感到似乎有人藏在里面正监视着我和由香准备下手的那户人家。或许是我多疑了,说不定树林里根本就没人,但这却是我的直觉。 ……今天还是回去吧。我看着由香,用眼神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所房子,最后还是同意了。 那天晚上,我和由香没有下手。我们在桥下呆了一会儿之后就回家了。由香很想看我杀生,不过那天我什么也没做。可是,心中的不安却久久不能消散。 我觉得一直跟踪我们的人影,今晚终于在我们面前露出了端倪。 我并没有杞人忧天,这个人物应该是确实存在的…… 在我蹲点设伏的那个星期二的晚上,最终犯人还是没有出现。羿日是星期三,我又若无其事地问了问同学和家人,看有没有哪家养的狗不见了。结果,我发现星期二晚上犯人什么也没干。当然,如果犯人那天带走的是一头野狗,或者其作案的地点不在我的消息网络范围之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知这犯人是什么人了吗?" 星期三午休的时候,坐在化学讲义室一角看书的森野向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告诉她自己对此还一无所知。 "犯人到底为什么要拐走那些动物呢?难这是为了卖给宠物店,以换取钱财吗?" 听她的口气,森野好像对竟有人会盯上那些动物而感到费解。 "犯人的目的应该不在于经济利益。因为,即使是拥有血统证书的纯种狗,只要超过了一定的年龄,宠物商店都不会出售。我想被拐走的那些狗恐怕卖不出去吧。" 再退一步说,如果真的有人要的话,买家也不会是宠物店,只可能是一些科研机构。它们也不再是宠物,而变成以研究为目的的试验动物了。相对于野狗来说,豢养的狗与人类更加亲近,可能进行起来比较方便吧。因此,据说在试验动物的黑市里家犬非常受欢迎。 "将狗拐走的目的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用来虐待。有的人为了满足这样的愿望就从互联网上的流浪猫流浪狗网站里物色对象。" "这么说来,犯人会在某个地方将拐来的宠物杀死,并以此取乐?这样的人脑子真是有问题!" 听森野这么一说,我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犯人会在哪里虐待这些动物呢?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家里吧。电视节目程也讨论过虐待动物的相关问题,有报道说公园里常常发现被害动物的遗体。可问题是,我们这一带还没有发现过动物的死尸。 星期三和星期四的傍晚,从学校回来的路上,我专程到丢失了宠物的住户家走访了一下。跟上次一样,我还是自称是小记者,前来调查情况。每一户居民似乎都对我的身分深信不疑,并乐于为我提供相关线索。我为自己安排的工作量是每天调查一户。 然而,忙活了一阵之后,还是没有收集到能够识别罪犯的有力证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所有被拐动物的体形都不大,而且是混血品种。至于用食物进行引诱的作案手法,有的地方可以看到,而另一些地方则看不出来。 星期五放学以后,我坐着巴士赶往一处遗失宠物的住宅。根据我掌握的情况来看,这里是最早发生家犬丢失案件的地方。这是一个沿河修建的住宅区,离学校和家都很远。 依照地图,我找到了这所房子。这是一栋崭新的住宅。我在大门口按了好一阵门钤,可就是没人出来开门,看样子主人外出还没有回来。 小小的庭院中建有一个种植郁金香的花坛。直到现在还可以在院子里看到空荡荡的狗屋和喂实用的盘子。盘子是用塑胶制成的,已经被泥土弄脏了,上面还有一行小孩的涂鸦:"马布林的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