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和若生就是在那里谈的。” “原来如此。” “在你们的地盘内探听消息,似乎不是上策。” “有人在旁妨碍你吗?” “有两位美女,一直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些情报。” “她们成功了吗?” “唔,逼问得很厉害……反正不要去那家店就对了。为了省时间,顺便吃顿饭如何?” “好。” 他们决定到T大旁的车站附近一家叫“北京屋”的唐人餐馆去谈。这家餐厅展示柜内的模型饭菜上已经积满了灰尘,但店内生意好得很,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最里面找到一张空桌。两人便相对而坐。 “炸鸡饭。” 加贺向端开水来的女店员点菜。佐山也叫了同样的饭菜。 加贺喝了一口开水。佐山从西装内袋中拿出一个香烟盒子,抽出一根已经折皱了的香烟,衔在嘴里说:“听说你和若生从高中时期就已经开始来往了。在校际比赛中,你代表剑道社、他代表网球社参加时,就互相认识了,是吗?” “对。” 加贺说着,想起了若生那和蔼的脸孔。他觉得若生对陌生人似乎一点警戒心也没有,什么事都肯讲出来。 “你和藤堂也是这样认识的吗?” 佐山的语调变了。此时加贺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他的用意,于是点头说道:“我和祥子也是一样。” 佐山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只有黑眼珠不断地转动,一会儿之后才说:“很好。关于牧村祥子之死,我们必须重新侦查真相。”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她不是自杀的?” “这件事,你们同学之间也有许多谣传。不过,现在我也不能说什么。” “要问什么快问吧!”加贺说着,又喝了一口开水。 “客套话就省略了。首先,牧村小姐死亡当晚,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晚上,八点钟以后你在哪里?做些什么事?” “你要问我的不在现场证明吗?” “是你叫我开始问的。”佐山以毫不在乎的表情说。 “那天是星期二,社团有活动,我练习到九点才走,然后直接回家……你可以去问每一个剑道社的社员。我在回家的车上,都跟一位学弟在一起,不信你可以去问他。”接着,加贺说出那位学弟的名字。佐山拿出小簿子记下来。 饭菜已上桌。大概因为顾客是学生的关系,份量特别多。佐山看到以后,睁大了眼睛。 “牧村小姐是个怎样的女孩?”他看着加贺问。 “很好的女孩——我先吃可以吗?” “请用。很好的女孩,是什么意思?” “是指不会被人谋杀的女孩。”加贺边吃边说。 佐山听到“谋杀”一词,表情也没改变。 “既然是这么好的女孩,想必很受大家欢迎了?” “不错!”加贺认为不需要隐藏事实。 “她的男朋友只有藤堂一个人吗?” “你以为是三角恋爱而引起的情杀吗?可惜就我们所知,她是没有其他男朋友的。” “没听说过什么谣传吗?” “没有。” “她和藤堂的感情怎么样?一直到死前都很要好吗?” “这个,旁人无从得知。” “当初我们认为她是自杀时,你们每个人都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假定她是被谋杀的话,你有没有什么线索?”佐山吐出一口烟,看着加贺说。 “谋杀吗……可是,你们还没有十分确定吧?” “你认为呢?你想是谋杀吗?” “不知道。沙都子她们拼命探查线索,好像在玩侦探游戏一样。但也有可能是住在祥子邻室那位女孩记错了。人的记忆力,是很不可靠的。” “你这么说,真令人泄气。” “是吗?” “希望你们以后要和警方充分合作。提供一点线索给警方也好。” 佐山说着,拿起筷子,一分为二,又说:“我们在牧村小姐手腕下面那个脸盆旁边的地上,发现了一些擦拭过的痕迹。那些地方本来有血迹,但被人擦掉了。也有可能是牧村小姐自己擦掉的,但这是很奇怪的事,正在割腕自杀的人,会为了飞溅出来的血滴而操心吗?” 4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后,加贺依约前往“摇头小丑”。当他到达时,沙都子和华江正坐在柜台边和老板谈话。老板看到他进来,便轻轻点了一个头。 “你们从早上坐到现在吗?”加贺坐到沙都子身边,问道。 “我们才刚来。不过,早上我们也来过这里。你知道这件事,是若生告诉你的吗?”华江说。 加贺摇摇头说:“是刑警告诉我的。老板,一杯可可。” “他还说了些什么?”沙都子露出稍微担心的表情问。 “只是发牢骚,好像完全没有收获似的。” “我们才没有收获呢!目前还算平手。” “没有必要跟刑警比赛吧?能够帮助他们就算很好了。刑警还告诉我一件消息呢!”加贺接着把刚才佐山讲的话告诉她们,也就是有关血迹被擦掉一事。 沙都子听完,点点头说:“警察毕竟是专家。” “他们正在调查凶手是如何出入白鹭庄的。”加贺喝着可可说,“听他的口气,最有嫌疑的好像是白鹭庄的房客。” “很可能。那么,首先应该怀疑的人是……” “波香!” “对!”沙都子皱眉说道,“他竟敢冒失地查问波香的不在场证明!那天晚上,波香明明跟我一起在‘波旁’喝酒!” “真荒唐!波香干嘛要杀祥子?”华江说着。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然后将杯子重重地放到柜台上,好像在表示她很生气似的。 “警方似乎一面在调查凶手如何出入公寓,一面也在探听谁有动机的样子。”加贺说。 此时,一直在旁默默静听的老板插嘴说:“警察也来向我问过关于动机方面的问题。他们通常都会到死者生前常去的地方探查。警察问我,祥子最近的样子如何,以及交友状况等。当然了,我讲的跟你们讲的都一样。” “问谁也一样。”加贺说着,将可可喝光。 他们走出“摇头小丑”。沙都子说要去白鹭庄,加贺和华江就和她道别,然后结伴回到学校。加贺要去练剑,华江则要练网球。她已经和若生组成双打,想要向全国比赛进军。 “地方预赛是什么时候?”加贺问。他想,这次要换自己去为她加油了。 “十一月三日和四日,在县立体育场。” “那快到了。在比赛以前,你还是不要去想祥子的事吧!” “这怎么可能呢?” “你光操心也于事无补呀!” 两人来到网球场。若生已经换好衣服,正在做准备运动。华江便和加贺分手,向着若生跑过去。 加贺正要离开时,遇见了网球社的前任社长。他和加贺一样,都是社会学院的学生。两人碰面交谈起来。前任社长说若生和华江搭配得很好,简直天衣无缝,一定可以打到全国比赛。又说:“他们两人如果能结婚就好了。不过,若生好像在担心万一找不到好工作就不能结婚呢!” “我也听若生说过这件事,可是我不懂他为何那么操心。”加贺说。 “什么?你不知道吗?”前任社长睁大眼睛说,“若生的哥哥以前是学生运动的大将,现在虽然洗心革面专心在做生意,可是已经上了黑名单。这对于若生的求职非常不利呀!” 加贺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事。虽然他从高中时期就跟若生交往,但若生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件事。 “那么,现在他考进的那家公司,知不知道他哥哥的事?” “我想应该知道。公司的调查单位是很厉害的。不过,很可能是认为弟弟和哥哥没什么关联,所以假装不知道吧?” “那家公司倒很仁慈。” “叫做三岛精机,是一家很好的公司呢!我明年也要去考。”前任社长说道。因为他今年被留级,所以才这么说。 加贺从四点半开始,就到剑道社里面练剑。陪他练习的是主将森田和副将筒井,还有最近表现良好的服部,这三人都是三年级。然后加贺又随意指定了一个一年级的学生陪他练。这名学生高高瘦瘦,加贺觉得他很有天分,便在休息时向森田问他的名字。 “他叫斋藤。”森田眯着眼睛说。 “他在高中时大概练得很好。今后再苦练一年,必成大器。” “金井波香也很照顾他呢!”森田说。 “波香?” 加贺心想,波香平常最讨厌的就是指导后辈,现在竟然会去照顾一个一年级的男生,真是令人意外。于是他说:“叫他来一下好吗?” 森田大声叫唤斋藤来到跟前,并且问他前几天波香对他说了什么话。 斋藤搔搔头说:“她夸奖我,说我动作灵敏。” “还有呢?” “问我高中读哪个学校。我回答说是S高中。” 加贺知道S高中的剑道社威名远播。 “其它还有没有说什么?”森田又问。 “她还问了我一件奇怪的事。”斋藤答道。 “问你喜欢哪一型的女生,是吗?”森田开了一个玩笑。 “她问我,上次的女子个人剑道赛,我有没有去加油。” “加油?那你怎么说?” “我说有。她又问我,那时坐在哪里。我说,坐在啦啦队的位子上。她就问,有谁跟我坐在一起。我说,和同样是一年级的野口在一起。” “哦……”加贺心想,这真是奇怪的问题。他实在想不通波香的用意何在,于是便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月的月初。”斋藤以略带紧张的表情回答。 加贺忽然想到,这个时间刚好和波香去要社员名册的时间一致。 加贺在练习结束后,和学弟们一起跑步时,找到了那名叫做野口的一年级男生,于是边跑边问他,最近有没有和金井波香谈过话。额头上长了两、三颗青春痘的野口喘着气,以非常紧张的语调说:“有……有,就在前几天。” “她说什么?” “她……她问我……上次的女子个人剑道赛,斋藤……有没有一直坐在座位上。” “你如何回答?” “说有……不过,老实说,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5 第二天早上,加贺再度走进金属工学系专用大楼找藤堂。研究室里面只有藤堂一个人。他正伏案写字。 “是你!要来怎没告诉我?喝杯咖啡吧!”藤堂说着,放下钢笔,起身去门口旁边拿杯子。 加贺坐到他隔壁的座位上,说道:“我以为沙都子告诉过你。” 藤堂一听,似乎呆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原来的动作,开始将即溶咖啡放入杯中。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加贺说。 “意见……”藤堂背向着他,将热水注入杯中,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没有线索吗?” “没有。怎么会有呢?咖啡泡好了。” 藤堂拿着两个杯子回来,将其中一个放在加贺面前,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加贺道谢后,伸手拿起杯子。他觉得这杯子好像是便宜货。 藤堂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认为祥子不是被人谋杀的。” “你是说,她是自杀的?”加贺看着他说。 “她根本没有被杀害的理由。” 此时,门开了,一个身穿褐衣的矮胖男人走进来。这人年约五十岁,走路肚子微挺,眼神看来有点神经质。 加贺发觉,这人进来后,藤堂的表情就僵住了,而且还将本来拿在手里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 这矮男人一看到加贺在里面,就露出稍微吃惊的样子,同时从头到脚将他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用尖高而稍带鼻音的声调说:“藤堂,稿件写好了吗?” 加贺心想,体型矮胖而有这种眼神和声音的男人,倒还真罕见。 “还没有……还剩一点点。”藤堂竟然站起来回答。 “哼!那么,学会是什么时候开?” “下个月七号。” “知道就好!”这男人说着,朝四周看了一看,然后望着贴在墙上的明星海报,又说,“这样不行哪!”他说完就走了。临走前还瞪了加贺一眼。 门关起来以后,藤堂叹了一口气。 “他是教授吗?”加贺问。 “是松原教授,在金属工学系中很有影响力。最近系上要召开学会,他叫我帮忙写讲稿。说如果我表现良好,明年春天就要带我去美国参加专题讨论会。可是我的精神老是无法集中,写不出来,就只会一直喝咖啡。” 藤堂说着,喝了一口咖啡,露出微笑,眼神闪烁不定。加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好像比以前更加悲哀了。 “教授知道那件命案吗?” “知道。不过,他可不管那么多。” “不愧是大人物。对了,刑警来找过你吗?”加贺问。 “来问过我的不在场证明。”藤堂的表情不太高兴。 “你怎么回答?” “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这里做实验。那个实验,必须连续操作一天一夜的机器,旁边要有人在才行。隔壁那个房间有一张床,就是做这种实验时休息用的。” “那天晚上很冷吧?” “操作机器时并不会觉得冷。那天晚上十点以前,实验室里还有其它同学,因此我就去打了一个电话,想找祥子,回来后发现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人,所以没有不在现场证明。佐山刑警……可能在怀疑我。” “你到十点为止,都有不在场证明,这就够了。” “我可以使用一些诡计来伪装呀!”藤堂说。 加贺一听,故意笑了几声,问道:“那你的动机呢?” “情杀。”藤堂耸耸肩,以认真的表情说。 加贺起身说道:“我要走了。” “请你告诉沙都子,说我为了追查真相,任何事都肯做。有什么新的消息,请立刻通知我。” “我会告诉她的。” “还有,你就说,我不相信祥子是被人谋杀的。我认为她是自杀。” 加贺向着藤堂挥挥右手,然后开门离去。 中午开始下雨。学生餐厅每逢下雨就人满为患,因为大家都在等待雨停,吃完也坐着不走。加贺端着一盘炸虾饭,正在找空位,忽然见到了两张熟悉的脸孔,便走过去坐在她们旁边。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沙都子说。 “波香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加贺看着沙都子和华江,问道。 “最近都没看到她呢!”华江摇着头说。 “你找波香有事吗?”沙都子问。 “没有。白鹭庄现在情况怎样?”加贺说。 沙都子从皮包里拿出一条浅蓝色手帕,轻轻擦着嘴说:“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所有房客都受到警方的盘问,像不在场证明、和祥子的交情深浅等等。” “结果呢?” “不晓得警方如何判断,不过,听一位住在祥子邻室的女生古川说,现在警方好像已经不再怀疑里面的房客了。” “那天晚上公寓里面有几个人在?” “我看一下。”沙都子收起手帕,拿出一本小记事簿,翻开来说道,“本来一楼有五名房客,二楼有四名房客……” “人数不多嘛!” “那天晚上十一点,波香去敲祥子房门时,一共有五位房客在公寓里。一楼有两位;二楼有三位,就是祥子、波香和古川。” “其它四人都跑出去玩,外宿不归,对不对?家长知道了,一定会摇头叹息的。对了,十五个房间中,只有九间有人住。另外六间空房,平常有没有上锁呢?” “当然有。我常去波香或祥子房里过夜,因为一张床睡两个人太挤,所以有时会想去别的空房睡,可是都没办法进去。” “哦……”加贺边吃边想,凶手应该不会躲在空房里才对,“对了,我刚才去找藤堂谈过呢!”加贺说着,便将藤堂说的话叙述了一遍。 “我了解他的心情。”沙都子表情严肃地说。 “藤堂说的也许是情绪话。不过,警方好像也没有完全确定是谋杀。因为找不到祥子抵抗的痕迹,而且出入十分困难,所以也没有排除自杀的可能。” “还有那些空白的日记。”华江插嘴说。 “密室之谜还没有解开吗?” “没办法。”沙都子好像自暴自弃似地摇摇头说,“我再三询问管理员太太,她都说绝对没有其它人出入,而且发现尸体时,后门也的确有上锁。” “祥子房里的窗户有没有锁?”加贺问。 “不但锁着,而且高度离地面有好几公尺。” “那是十分完美的密室了?” “假定是从外面侵入的话,就是完美的密室杀人。”沙都子望着空中说。 “对了,这个礼拜六,你们有空吗?”华江说。 “礼拜六?”沙都子说,“我是有空……有什么事吗?” “你竟然忘记了!”华江露出遗憾的表情说,“是十一月二日呀!” “啊,是雪月花之日,我竟忘了,会被老师骂的。”沙都子按住额头,轻咬着嘴唇说道。 “我也忘了。华江倒记得很清楚嘛!” “我昨天和若生通电话时,他提起的。他问我今年要不要举行。” “哎呀!真是讽刺,我们从高中就开始学茶道的人,反倒忘记了。” “那么,今年要举行吗?”华江问。 “当然要了。”沙都子说,“为什么不要?明年就毕业了,今年可能是最后一次呢!” “老师今年几岁了?” “六十四岁。”华江回答。 “那更要举行了。” “波香有没有忘记呢?放学后我去问问她。”沙都子说。 “那我去找藤堂。”加贺说。 十一月二日是加贺等人的恩师南泽雅子的生日。雅子已丧夫,又无子女,没有人会去庆祝她的生日。所以沙都子、波香、祥子等人就想到,在这一天去她家开个茶会,就可以同时庆祝她的生日了。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雪月花之日”。因为茶会中要进行一项茶道的仪式,叫做“雪月花之式”。在这个仪式之中,可以决定由谁将生日礼物献给雅子。第一次举行时,雅子曾经感动得全身发抖。 沙都子等人高中毕业时,雅子也退休了,所以“雪月花之日”办了两年就停止。上大学之后,沙都子她们邀加贺和藤堂重新举办,然后若生和华江再加入。到去年为止,一共又举办了三次。茶会进行时,雅子会亲自做菜请他们吃。 (这次的生日茶会,也可以算是祥子的追悼会吧?)加贺心里有点感伤。 6 这一天,加贺上完第四节课,就直接到“摇头小丑”去。好朋友们却一个也没来。若生和华江可能正在加紧练习网球,藤堂大概也在忙着写稿吧? 老板向着站在门口的加贺说:“沙都子来过,但只看一看店内就走了,可能是去找波香吧!” 加贺向他挥挥手,便走到外面,本来想去剑道社,却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就往白鹭庄走去。 白鹭庄的大小看来和T大的社团活动中心差不多。墙上的窗户有好几个已经拉上了窗帘。加贺猜想,那些没关窗帘的房间一定是空房。 他站在公寓门口望向里面。管理员室中有个胖女人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编织衣物。 “金井波香在吗?”加贺进门问道。 中年的女管理员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瞪着他说:“你是谁?” “我是她的朋友。她在吗?”加贺装出笑脸问。 “还没有回来。她总是很晚才回来。”管理员的表情仍然很不客气。 “总是很晚?她都是到哪里去呢?” “好像常常跑去喝酒,喝完才回来。” “喝酒……”加贺知道波香常常去“波旁”喝。 “我和牧村祥子也是朋友,可以让我看看她的房间吗?”加贺又说。 “这是女生公寓呀,你想让我失去信用吗?”管理员脸色大变,摇着头说。 “不行吗?” “当然不行!”管理员说完,就不再理他,转头过去继续编织衣物,嘴里还喃喃念着:“最近的学生真是……” 加贺离开公寓,正想回学校去,忽然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穿褐色毛衣的女孩。 “你到这里来,有事吗?”她说。 加贺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那张晒黑的脸孔。 “我们一起上过法学课,还记得吗?”女孩又说。 加贺想起来了,以前曾经和她一起上过课,就坐在隔壁,也谈过话,但没有问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好像是三年级的。 “哦,对了,你是坐在我隔壁,一直打瞌睡的那个女生。” “人家是在冥想嘛!” 两人边走边谈。女孩往车站走去,加贺就跟着她走。 “你和看门的谈些什么?”女孩问道。 “看门的?你也住在那栋公寓吗?”加贺反问。 “是被监禁在那里。好可怜呀!”她点头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 “古川智子。” 加贺一听,停下脚步说:“你就是住在祥子隔壁那个人?”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她装出一个吃惊的表情,然后又说,“对了,你是去向那看门的探听上次那件命案吧?” “我想进去,但被她拒绝了。” “那是当然呀!”智子说,“那个患了更年期障碍症的女人怎么可能答应你呢!” “我只是想看看现场,并不是想当名侦探。”加贺说完,就要走开。 智子立刻大声说:“等一下,我有办法让你进去!” “你有办法?”加贺站住,望着她说。 “可是有条件。”智子伸伸舌头,说,“专门科目的笔记,每科一年份。” 加贺一听,叹气苦笑道:“好吧!” 智子转身往回走。加贺跟在后面问:“你不是要去车站吗?” “车站又不会逃走!”智子回答。 两人来到公寓附近。智子带着加贺拐入一条曲折的小路。这条路非常狭窄,两旁一个路灯也没有。他们走到一栋建筑物旁边。 “这里就是白鹭庄的后门。”智子指着一扇生锈的铁门说道,“虽然锁着,但从里面可以轻易打开。” “帮我开好吗?” “笔记呢?” “没问题!” 智子笑出声来,然后沿着公寓旁边的空地快步走开。加贺在原地仔细观察这栋建筑物。 墙壁是奶油色的。通往屋顶的排水管,似乎最近才涂上了白色的油漆。排水管旁边,大约和头部一样高的地方,有二扇窗户,玻璃是不透明的,无法窥见里面。铁制的窗框锈得很厉害。和其它房间的窗户比起来,大小和高度都不一样。加贺猜这扇窗户大概是储藏室的。 他走过去,伸手想打开这窗户,但打不开。他想,可能是从里面锁上了,便走回原地等待。 一会儿,那扇门开了,智子露出脸来,用食指按在嘴唇上,小声指示他说:“小心一点,别弄出声音来。” 加贺点点头,走进里面。智子小心翼翼地开门上锁。她的表情和刚才大不相同,变得非常正经。 里面相当暗,后门旁边有个楼梯。智子示意加贺上楼。加贺心想,从管理员室看不到这里,凶手很可能也是经由这条路径出入的。 上了二楼,走廊也是很暗。智子指着最靠近的二扇房门说:“这是我的房间。” 祥子的房间就在智子房间的右边,加贺想要打开祥子的房门,但门钮转不劫。半自动式的锁都是这样。 智子在他背后说:“门锁着。不久以前警察来过,好像还在里面翻箱倒柜呢!” 加贺想起祥子房间对面就是波香的房间,于是转身望过去,只见门上挂了一个写着“忌中”的牌子。他觉得波香很淘气。 “进来喝杯茶好吗?”智子说着,从皮包里拿出钥匙,插入门钮上的锁孔中,轻轻转了一圈,门锁便开了,声音听来很响。 “等一下!请你再锁上门好吗?”加贺在她背后说。 “再锁上?”智子睁大眼睛说,然后将门钮上的小开关按下,再关上门。 “很好,可以打开了。”加贺说。 智子再度开门,两人走进去。房里远比华江经常打扫的若生房间脏乱,但比起加贺其它朋友的房间来,还算整洁。空气中只有化妆品和香烟的味道,比那些有汗臭味和食物腐败味的房间要好多了。 “放轻松一点吧!”智子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壶,走到厨房去。厨房约有两个榻榻米大,以二扇纸门和起居室相隔。 “祥子房间的格局也是这样吗?”加贺问。 “对。”智子一边将茶壶放在瓦斯炉上,一边回答。 “听说你去找祥子时,她的房里一片黑暗。当时那里的纸门开着吗?” 智子望着纸门,好像在回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伸伸舌头说:“忘记了。” 加贺心想,智子去找祥子时,如果凶手在里面的话,很可能是躲在厨房里,也就是和祥子的尸体在一起。因为里面只有起居室和厨房而已,没有其它房间可躲。 “你回房之后,有没有听到她的房门上锁的声音?” “上次警察也问过我。”智子端来两杯乌龙茶,说道,“不过,老实说,我已经记不起来了。警察抱怨说我什么都忘记,可是如果我还记得那种事,不是反而更奇怪吗?” “对!”加贺接过乌龙茶说。 “何况那个时候,我正在专心看电视,根本不会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智子边喝茶边说。 “你好像跟祥子和波香很要好。住在这里的房客,彼此有没有常来往呢?”加贺问。 “来往嘛,很少。大家都互不干涉。” “哦!” “祥子学姐真的是被人谋杀的吗?我实在不敢相信呢!”智子低声问。 “我也不太清楚。对了,一楼好像有间储藏室吧?” 智子点点头。 “可以进去吗?我想看看里面的样子。”加贺又说。 “不可以。那里的门锁着,一定要去向管理员借钥匙才行。可是我不想跟那个老太太说话。” “拜托你嘛!大恩大德,来日必当图报。” 智子笑出声来,起身说道:“没办法,就卖个人情给你好了。”她说完就走出去了。五分钟之后,她好像很吃力似地提着一台吸尘器回来。 “我向她说,我的吸尘器坏掉了,要去储藏室借一台来用,她才让我开。” “谢谢!”加贺说着,接过吸尘器,放到墙角去。两人便蹑手蹑脚地慢慢走下楼,来到储藏室前面。储藏室的门锁不是半自动锁,而是普通的锁。 “门锁已经开了。”智子说完,将门钮一转,门便无声无息地开了。加贺仔细一看,发觉这扇门很新,门锁和后门的一样,可以从里面打开。 室内大约有一二个榻榻米大,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各式硬纸箱堆放在里面。纸箱上用奇异笔写着“日光灯”、“卫生纸”等字眼。除了纸箱以外,多半是一些打扫的用具。 铁制的窗框上涂着黑色油漆。两扇玻璃窗之间用金属片钩住,是一种月牙锁。 (图3) 加贺扳下金属片,打开窗户来查看。月牙锁好像是后来才装上的,看来比铁制的窗框新得多。 “警察有没有来查过这个房间?” “好像只看了一下。因为没有钥匙就进不来,管理员太太又说那天没有人去借这里的钥匙,所以不必详细调查。”智子回答。 他们走出储藏室,正想从后门出去,忽然间最靠近的那扇房门开了,一个长发女孩走出来。加贺来不及躲,也无处可躲,当场呆立不动。 长发女孩一看到他,就“啊”地一声张开了嘴巴,但是并没有大喊大叫,惊慌的程度看来远比加贺预料的小。智子也丝毫不慌张,令加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长发女孩不久便默默地走了。智子打开后门,加贺走到外面,立刻就听到里面传来门上锁的声音。在黑暗中等待了几分钟之后,智子就来了。她说:“我已经将吸尘器放回去了。” “刚才被人看到了,要不要紧?”加贺担心地问。 智子微笑眨眼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有好几个女孩经常带男朋友从后门进入呢!管理员会管,难道我们就乖乖给她管吗?我们有一个默契,就是在里面看到任何男孩子时,都不许声张。” “禁止男人进入,其实是骗人的吧?” 加贺心想,这个事实很重要,如果智子说的是真话,那么即使凶手是男人,只要避开管理员的耳目,一样可以公然在里面到处走动。更重要的是,警方一定还不知道这些事实。 “你可要保密哟!” 智子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同时又像刚才那样,对着加贺眨一眨眼。 7 加贺在“北京屋”吃完晚饭,回到家时已经十点了。他掏出钥匙,借着月光开门入内,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味噌汤的香味。他猜想,父亲一定是在傍晚就出门去了。 他来到起居室,打开日光灯,看到桌上有一张便条纸,便拿起来看。上面写着: “明天不回家。有急事可打下面这个电话联络。×××—△△△△” 明天不回家的意思,可能是说后天才要回家,但也有可能后天也还不回家。总之,明天加贺回来时,家里也一定是没人在。加贺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跟父亲说过话了。上次谈话是在两个礼拜以前,谈的是有关他就业的事。 当时他向父亲说,如果就职考试没通过,就要去当研究生继续念书。但父亲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一直看着报纸,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有没有自信通过就职考试?” “有!”加贺大声回答。 “那就不用担心了。”父亲望着报纸说。 今年春天他向父亲说想当教师时,父亲的反应也是一样,其余什么话都不问,令他感到非常泄气。 当时他想,如果父亲问他为何想当教师,他就要说:“我想当一名教师或者一名警官,可是当警官会使家人不幸,所以还是当教师好。” 然而,父亲当时什么也没说。为什么父亲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加贺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当他快要升上初中时,有一天妈妈突然不见了,他便问父亲:“妈妈到哪里去了?” 父亲没有回答。 加贺反复地问,但没有用。昨天还在厨房叮叮咚咚切菜的妈妈,今天忽然不见了。随着时间的经过,加贺慢慢知道了那叫做“失踪”。现在他已经完全忘了母爱的滋味是什么。 加贺将便条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第三章 1 沙都子上完第二节课,到国文系研究室晃了一下再回家。回到家时已经三点了。她估计,如果要在五点钟的时候到达南泽雅子家,必须在四点以前就出发。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决定要穿一件黑色洋装去。如果是平常的话,大概要花三十分钟才能下决定。平常化妆都要花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今天也只一下子就完成了。她在涂口红时想起了加贺以前说过的话。加贺说,化妆是女人的特权,不可马虎。她曾转述给波香听。波香当时笑着说,加贺一定是有恋母情结。 沙都子打点完毕时,还不到三点半。她打算喝杯红茶再上路,于是走出房间。下楼时看到父亲广次坐在一楼的起居室内。广次身穿衬衫,打着领带,脱下来的西装上衣随便扔在沙发椅上,好像刚从公司回来的样子。 沙都子心想,这下糟了。自从为了就职之事而争吵以来,父女两人见面时就很不自在,能免最好。可是她现在又不能回头,只好装出没看到的样子,下了楼梯。 沙都子背向着广次,开始泡红茶。广次正在看杂志。沙都子觉得广次好像在偷看她,不得已只好问:“爸爸要喝茶吗?” “好。”广次望着杂志说。 沙都子泡好红茶,端过去时才发觉广次已经放下杂志,改看报纸了。 “T大的加贺,就是你那个朋友吗?”广次突然说。 沙都子差点把茶杯弄翻。她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说:“应该是吧!他怎么了?” 广次指着报纸的体育版说:“这里有全国剑道比赛的报导,加贺的名字就在学生组的决赛人选中。” 沙都子探头一看,果然报纸上有加贺的名字。于是她说:“他从念高中开始,名字就常上报了。” “喔,真了不起。对了,上次你那个同学的命案,还没有结果吗?” “嗯,好像还没有。” 沙都子一直背对着广次说话。她想,父亲一定是看到报纸才知道那件事的。 “是吗?我觉得这件命案很不单纯呢!”广次说。 此时沙都子听到广次放下报纸,并起身走开的声音。她终于忍不住而转头说道:“爸爸,关于我去东京的出版社上班的事……” 沙都子原本以为父亲很想和她谈这件事,可是广次却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好像没听到她讲的话一样。 沙都子在五点十五分来到雅子家,是所有人中最早到的。以前每次都是祥子最早到达。雅子穿着一套深绿色和服在等候。她带沙都子进到最里面的房间。沙都子她们以前每次来,都是在这个房间里喝茶聊天。 “老师,祝您生日快乐!”沙都子坐正之后,俯首说道。 雅子轻轻点头,笑着说:“谢谢。上了年纪还庆祝生日,真不好意思。” 沙都子觉得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可能是受到祥子命案的影响也说不定。 接着,沙都子将自己决定要去出版社上班的事告诉雅子,虽然没有直接说出父亲不答应,但在表情和语气上已经表达了自己烦恼的心情。 “令尊一定很担心吧?我了解他的感受。”南泽雅子面露微笑,说道。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应该要信任我才对。” “令尊怎么会不信任你呢?他不信任的是别人。” “可是……” “其实你除了想去出版社上班以外,更想要的是去东京生活,对不对?我想,总有一天你会离家出走的。” “唔……” “世事总是难以十全十美。既然你的决意已坚,就放手去做吧!如果令尊同意,就皆大欢喜了。可是我想,他大概很难同意的。” “……” “关于就业的事,你们每个人都有烦恼。若生、波香和华江也都很困惑,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藤堂和祥子比较顺利,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沙都子心想,祥子从高中开始就凡事都犹豫不决,大家都叫她“没决心的”,想不到她在重要关头倒很有决心。 “加贺呢?”沙都子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问。 “今年春天他曾向我说,想当教师或者警官。后来他决定当教师。不过我认为,依他的个性,应该比较适合当警官,而不适合当单纯的上班族。” 沙都子也有同感。她想了一想,终于把好几天以前加贺向她表明爱意的事说了出来。雅子笑逐颜开地说:“加贺终于说出真心话来了……原来如此,他很可能是为了你,才放弃当警官的。你知道他妈妈离家出走的事吗?他认为那是他父亲的职业造成的。他父亲是一名警官,所以在他的观念里面,一直认定警官会使妻儿不幸。今年春天他还在犹豫要当教师还是警官,可见那时他对自己要结婚生子的事还没有什么概念。” “那跟表明爱意有什么关系呢?” “向你表明爱意,表示他想和你结婚,也就是把你当成他未来的妻子。因为他不想让你像他母亲那样受苦,所以才打消了当警官的念头。” “可是……他说,我要跟谁结婚,是我的自由。” “他说话一向都是那样。不过我想,他说的也的确没有错。” 沙都子一想到加贺是为了她才不当警官的,就觉得心里的负担很重,同时也感到心跳加速。 快要五点时,其它人才陆续来到。首先是若生和华江。他们两人最近总是形影不离。 “明天就要比赛了,现在再练也没什么用,不过还是需要准备一下。”若生说着,和华江相视而笑。沙都子心想,看他的样子,明天的比赛大概很有希望取胜。 接着,藤堂和波香陆续到了。藤堂看来很憔悴,但还是露出笑脸向恩师祝贺生日。 “加贺可能会晚一点来。”藤堂坐到沙都子身边,说道,“他好像要练剑。” “练剑?今天是什么日子?应该我们这边优先才对呀!”沙都子心中暗暗责怪加贺。 “好像不是社团的练习活动,是去警察局的道场练。全国比赛就要到了,不能偷懒。” “喔,警察局的道场?” 沙都子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因为加贺竟然对她隐瞒事情。 沙都子转身问波香,为什么最近都不见她的人影。波香含糊其词地回答:“我很忙,到处跑。” 除了加贺以外,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了。大家照以前的顺序坐好,一边聊天一边轮流喝茶。每人喝过一杯之后,雅子便站起来,准备进行茶道仪式的下一个步骤,也就是每次都举行的“雪花月之式”。三个女生跟在雅子后面去帮忙拿东西。 2 “雪月花之式”是从茶道中的“花月之式”变化而来的,其实就是一种抽签游戏。经由一次又一次的抽签来决定轮到谁喝茶、谁吃糕饼、谁泡茶(包括洗茶碗、搅茶粉)等。抽签的方式很简单,将数张纸牌放在一个叫“折据”的盒子中,各人再依序抽出一张就行了。每张纸牌背面都印着松树的图案,正面则各印着“雪”、“月”、“花”、“一”、“二”、“三”……等字眼。抽中“雪”的人,要吃糕饼;抽中“月”的要喝已经泡好的茶;抽到“花”的必须泡茶给下一次抽中“月”的人喝。抽到“一”、“二”、“三”……等其它牌的人则什么都不做。 游戏要一直进行到“雪”、“月”、“花”三张牌都被其中一人抽中过,才算结束,再由那个人将生日礼物献给雅子。 “我已经忘记怎么玩了。”若生露出不安的表情,看着正在摆茶具的女生们说。他每年都会说这句话,说完就一直搔头。 “放心吧,玩下去就会想起来的。”华江说。 “可以开始了。”南泽雅子说。 众人依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华江的顺序,排成一列坐定。加贺在的时候,就坐在沙都子和藤堂之间。这是他们历年来的惯例。 雅子将“折据”摆好。那是一个正方形的硬纸盒,长宽各约九公分。盒盖上写了一个“关”字,里面放了六张纸牌,称为“花月牌”,每张牌的正面各印着一个字:“雪”、“月”、“花”、“一”、“二”、“三”等。如果人数多于六个的话,就再加上“四”、“五”、“六”……等纸牌。 由于每张牌的背面都印着同样的松树图案,所以光看背面是无法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