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数十秒之后,我才领悟学姊口中的「自立自强」所代表的含意。简言之,意思就是要我们成为独当一面的新时代青年。说到这里,我才想起中学时代的某次国文考试,我把「自立自强」的汉字写错了,结果被风子嘲笑了好一阵子。「百万学姊不可能对我们法外开恩。即使迟交企划书的原因是出了车祸,她大概也是先表达同情之意,再以超过法定期限的理由拒绝接受我们所提出的企划书。总而言之,没有通融的余地就对了。」「别这么说啦,拜托嘛!」「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机会,可是遇上了百万学姊,也只好摸摸鼻子认了。开玩笑,连学校的老师都说不过她,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一定有办法的,拜托啦!」哪有这么容易。我不认为自己有战胜百万学姊的可能,实力差太多了。她是拳击界的世界拳王,我却是昨天才戴上拳击手套的初学者。一个菜鸟怎么可能打得赢世界拳王?「为什么找上我?」「直觉吧。」「直觉?」「没错,就是直觉,我觉得你有战胜百万学姊的可能。放心,不会要你做白工的。A餐的餐券如何?」A餐。相当诱人的条件。A餐是学生餐厅里面人气最旺的餐点,它有两样主菜,一样是汉堡排,另一样是每天更换的油炸料理。另附沙拉以及味噌汤,还有一碗白饭。汉堡排几乎可说是学生餐厅的招牌料理。鲜嫩多汁的现炸汉堡排加上特制的酱料,两三下就叮以把白饭扒个精光。而且一份A餐的价格,相当于三份乌龙面。资本主义的世界是残酷的。「……不保证一定成功喔。」「好啦,那我立刻跟学生会的人联系一下。」放学之后,我跟阿滨前往学生会教室。学生会教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型长桌,两旁排列了好几组比我还要高的超大型档案柜。坐在长桌前面,巨大的档案柜就像小山似的居高临下,令人望之生畏。我跟阿滨的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川岸副会长,二年级的学长。脸型尖细,看起来有点神经质,谈话之中不时摘下度数颇重的近视眼镜。我曾经在新生欢迎会上见过川岸学长,当时他被安排在百万学姊之后登台致词,卑微的身影令人印象深刻。另一个人我也有印象,严格说来应该是想忘也忘不掉。学生会长干早千岁,人称百万学姊的传奇人物。干早学姊长得满漂亮的,坚挺细致的鼻梁、薄薄的双唇,留着一头及肩长发。相较于川岸学长的神经质,千早学姊显得落落大方了许多。只是我一见到千早学姊。脑海中就浮现出父亲说过的那句话:「世界上有两种美女,一种令人如沐春风、一种令人退避三舍。」父亲说过的格言大概有九成都是无用的废话,不过这句话倒是颇有道理。是的。干早学姊就是属于令人退避三舍的那种美女。如今学姊正以强势的眼神睥睨着桌前的我,瞳孔流露出没得商量、难以妥协的气息。我在心中暗叫不妙。现在不是交涉的好时机。眼前的气氛,让我想起一本描述法国大革命的书。根据那本书的说法,当时许多法国人因为小小的罪状被送上断头台。刚开始革命党人拿皇族或是贵族开刀,等到皇族和贵族死伤殆尽之后,甚至连意见相左的革命同志都难逃被送上断头台的命运。到最后把人送上断头台的幕后黑手,也成为断头台下的亡魂,这个血腥的回圈一直持续到国内恢复平静之后,才终于尘埃落定。据说罪人被送上断头台与否,是根据法庭的裁判而决定的。当年法庭的气氛,大概就像现在一样吧。令人为之窒息的空间、决不妥协的法官。百万学姊严峻的目光,分别落在我跟阿滨的身上。这是单向的命令传达,不是双向的沟通。百万学姊的表情传达出了这样的讯息。「听说你有事找我?」百万学姊率先打破沉默。学姊的声音十分悦耳,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悦耳的声音里面也包含了明显的强势。如果随便敷衍两句,或是说些无俚头的冷笑话,绝对会立刻遭到无情的言语反击。学姊的语气不禁让我心生警惕。事关男子汉的尊严,我不愿就此打退堂鼓,而且我更不能轻易地放弃A餐……不,走投无路的阿滨。于是我戳了戳阿滨的手臂。阿滨以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认识他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阿滨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百万学姊的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可是我却摇了摇头。此事因阿滨而起,当然要阿滨先起头才行。开球本来就是前锋的工作。于是阿滨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希望会长受理我们的年度企划书。」百万学姊毫不犹豫地回答:「恕难受理。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为什么?」「截止期限早就已经告诉你了。而且我还写了一张便条纸,提醒你务必遵守期限。你自己说说看,有没有这回事?」「嗯……」阿滨毫无反击的能力。「拿到便条纸之后,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吗?」「不记得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百万学姊冷冷的声音传遍学生会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放心吧,请相信我。』这是你的回答,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直到校规所明定的放学时间之前,我都待在这里等候你的企划书。可是你却没有出现,请问你要怎么解释?」「那天刚好比较忙,所以……」「比较忙?意思是你还有比提出年度企划书更重要的事情?」学姊的质问相当犀利,丝毫不留情面。「这个……那天有社团活动,之后还得去买东西……哈哈……」学生会教室顿时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阿滨在搞什么?这种答案会死人的。不但会吃上一张黄牌,而且还是在自家球门前的犯规,白白送给对方一次PK的机会。「好。」百万学姊开口了。「学生会不能受理你的年度企划书,因此足球同好会的资格正式取消。」「等、等一下!」「这件事就此拍案敲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对于学姊的处置。我打从内心表示赞成。阿滨在这种局面下要我出面,就等于是在裁判吹哨宣布比赛结束、场边观众已经走了一大半的时候要求翻盘一样。不是我不愿意帮他,只是所谓的翻盘也得在裁判宣布比赛结束之前才有意义,如今木已成舟,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草加同学,你没有话要说吗?」百万学姊直接点名。「如果你有话要说,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很感激学姊的好意。可是我还能说什么?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我偷瞄身旁的阿滨,发现他正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陷入了沉思。先试着争取时间吧。死刑的判决虽然已经敲定了,距离被送上断头台还有一点时间。看来只好从这里着手,想办法逃出生天了。「好大的档案柜。」「啊?」百万学姊露出疑惑的神情。「教职员办公室也有类似的档案柜,不过没这么巨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百万学姊轻咳了一声,打量着眼前的我。这个小子在说什么啊?学姊的眼神透露出这种讯息。几秒钟之后,学姊似乎认了,只见她低垂双眼,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档案柜里面收藏了学生会的重要资料,除了今年的资料之外,过去五年的资料也都在里面,因此将这个档案柜称之为学生会的历史,是再适合也不过了。这就是巨大的档案柜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这个答案还满意吗?」「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先前所提出的同好会申请书也在里面啰?」「那当然。」「可以让我看看那份申请书吗?」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其他三人全都露出不解的神情。「为什么?」「这个……因为无法在截止日期之前提出年度企划书的原因,就在那份申请书上面。」这当然只是我随口胡谬的谎言,也算是狗急跳墙的垂死挣扎吧。不过脱口而出之后,这才发现真是一个好点子。至少我可以假藉查阅申请书的理由拖延时间。然后趁机思考更好的藉口。就算真的想不出来,也可以宣称这份申请书有误。为了修正错误,必须采取一连串必要的措施,所以才会来不及在截止期限之前提出年度企划书。嗯,相当合乎逻辑。如果学姊质问必要措施的内容,也可以用「事关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的藉口敷衍过去。虽然不怎么光彩,可是为了让已经宣告结束的比赛再度翻盘,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能拖就拖,以时间换取生机。「为什么要看申请书?」「因为申请书有误。」「不可能。」学姊斩钉截铁地否定我的说法。也难怪学姊有这种反应,因为申请书上根本没有错误。当初在提出申请书之前,我不知道检查过多少次,而且申请书也经过信奉超完美主义的百万学姊钜细靡遗的审查。别说错误了,连一个错字都没有。可是现在非有不可。就算没有,也要让它有。「请让我看看那份申请书。」我再度提出要求。「只要拿出申请书,当场就见真章。与其在这里争论有没有错误,何不直接拿出申请书呢?」现在就看学姊如何反应了。我的说法相当合乎逻辑,百万学姊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我却嗅到一股诡异的气息。百万学姊并不想拿出那份申请书。刚开始我以为学姊是懒得理会我们,不过现在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学姊虽然掩饰得不错,还是让我察觉出她对于拿出申请书的作法十分抗拒。难道拿出那份申请书,会对学姊不利吗?唯一的可能就是申请书真的有错误。如果真的被我说中,学姊当然不愿意拿出那份申请书,因为那等于是在自己的完美形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不过仔细想想,这种推测似乎不太合理。如果申请书的谬误真的是学姊不想把申请书拿出来的原因,也就是说学姊已经知道申请书的资料填写错误了。照这样推断起来,学姊是在明知有误的情况下通过申请,而且还没有对我们提出指责。这种推论还是不太可能,学姊没必要对我们放水。就算是试图掩饰自己的错误,也应该趁早将错误改正才是,任凭一份填写错误的申请书躺在档案柜里面,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照理说学姊发现错误的时候,就应该把我们找来斥责一顿,然后要我们重新填写一份正确的申请书才是。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申请书不见了。一丝不苟的百万学姊不太可能弄丢重要的申请书,不过学生会的成员不是只有学姊而已,搞不好是其他的成员弄丢的也说不定。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难道有什么不能让我们检查申请书的苦衷吗?」「当然不是,请梢待片刻。」学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开身后的档案柜,取出一本资料夹。「你们的申请书在这里。」百万学姊翻开同好会的档案夹。果然是同好会的资料。我取过资料夹仔细端详。申请书好端端地夹在里面。期望落空,不过无妨。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其中的错误……不,应该是捏造错误才对。于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检视。结果发现事有蹊跷。这不是我写的申请书。字迹虽然有点神似,却不是我的笔迹,而且纸张还满新的,没有泛黄的迹象。简而言之,这不是我所填写的那份申请书。万岁,被我找到破绽了!宣告结束的比赛翻盘有望。「千早学姊,这一份不是我填写的申请书。」身旁的川岸学长一脸讶异地看着学生会长。百万学姊的脸上浮现惧色,却很快地被坚毅的神情所取代。「建档的时候有所损毁,就在右边的地方,所以我重新抄写了一份。」「原来如此。」「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学姊确定没有抄错的地方吗?」「确定。」「损毁的原始文件还在吗?」「仔细比对之后。已经销毁了。」「好,我明白了。不知道学姊愿不愿意听听我的看法?」「请说。」「学姊表示资料誊写无误,可是原始文件却被学姊销毁,即使真有抄错的地方,也无从此对。」「……」「人难免都会犯错,因此我们同好会不打算追究文件破损的责任。而且我们相信干早学姊,既然学姊保证誊写无误,我们也不会对学姊的说法存疑。」学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变化。于是我继续开门:「以学姊的行事风格而言,不太可能犯下这种错误,大概是其他人不慎损毁了我们的申请书吧。不过这不重要,也不必追究,我只求学姊能够本着同理心,原谅我们所犯下的错误即可。」学姊双目低垂,陷入了沉思。好一个牵强的逻辑,我心想。损毁文件与末按既定时程提出企划书,根本就不能画上等号。前者是在汇整资料时所发生之不可抗拒的意外,可能是打翻了墨水或是饮料,或是归档的时候太过用力,这在文书工作中算是常见的现象。可是未按既定时程提出企划书,这就是阿滨的责任了。如果是出车祸或是因病请假,或许还情有可原,可是阿滨摆明就是忘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值得同情。基本上两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过遇上了百万学姊,就是我们的运气了。百万学姊是个完美主义的信徒,凡事讲求公平,这点从她愿意在最后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就可以瞧出端倪。「奸吧。」百万学姊的语气格外地冷静。「就对你们破例一次。」好耶。A餐入手。「请你们于明天放学之前,将订正过后的同好会申请书以及年度企划书一并交出,办得到吗?」「当然,没问题。」「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请放心吧,明天一定准时交出。」我跟阿滨在桌子底下互相握手。行礼之后,我们走出学生会教室。「吓死我了,从来没碰过这么可怕的人。」「会吗?你看起来还满冷静的呢。」「是哦?」「连百万学姊都不得不让步,真不傀是草加。」「运气好啦。」「是哦?我总觉得百万学姊特别注意你的存在。」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每当百万学姊的眼神停留在你身上,就会露出没什么自信的表情。」「不会吧,你想太多了啦。」「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啦。」阿滨一派轻松地耸肩。「总算是平安过关了。只要在明天放学之前交出申请书和企划书,就可以高枕无忧啦。」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回家吃过晚饭之后,我走进房间,准备书写同好会的年度企划书。首先从书包里面拿出阿滨交给我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