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用什么东西打的?” “威士忌酒瓶。” “酒瓶放在什么地方?” “桌子上。” “你们从未谋面,他为什么会答应见你?” “是林田先生的夫人介绍的。我是人寿保险推销员,我向他表明了来意,他就开门了。” 原来如此,保险销售员登门拜访客户,是常有之事。趁对方不备,用酒瓶发动袭击。案情就是这样吧。 逐渐平静下来的友竹智惠子,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刑警:“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有人报案说,公寓房里死了人。你离开房间的时候,是不是没有锁门?” “我没带钥匙,锁不了门。” “我们赶到现场,发现你遗留的驾驶证。” “报案的是公寓楼里的人?” “不清楚。问过了公寓楼里的住户,但没有找到报案人。是怕受到牵连吧?” 这时,友竹智惠子猛地抬起头:“啊,那人难道是……” “是谁?” “林田先生的夫人,就是她委托我行凶的。” 惊人的逆转。 据友竹智惠子称:委托她行凶的,是被害人林田浩之的夫人亮子。林田亮子被立即带到警察署接受讯问。她同友竹智惠子不同,五官端正,模样秀丽。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浓妆艳抹,穿着高档衣服。审讯室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香水味。 “笑话!……我为什么要委托她杀害丈夫?……为了骗保?……丈夫死了,我也只能拿到五千万日元。按照现在的标准,这笔钱也算不了什么吧?房子的贷款用强制加入的团体保险就能还清。” “你认识友竹智惠子吗?” “嗯,这我不否认。过去,我们一起在池袋的俱乐部里上过班,最近我才知道,她也住在狭山市内,于是我就同她取得了联系。我们在所泽的咖啡店里聊保险的时候,她说我丈夫的保费太低,应该提升保额,我接受了她的建议。我怎么会委托她去杀死我丈夫呢?即使我想杀人,也会去找专业的杀手——唔,我是说如果——但这种杀手,只存在于电视剧和小说中吧。” 林田亮子突遭丧夫之痛,憔悴不堪,但一听到自己被怀疑买凶杀人,立刻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友竹小姐真的说,是我委托她杀人的?”她怒不可遏,摇头道,“我真冤枉啊!” “你见过友竹智惠子吗?” “见是见过,但是,是对方提议见面的。” “为什么事见面?” “我说过了啊,就是为了推销她的保险。我说我丈夫有糖尿病,很难买到保险。她说,可以使些手段办下来。说着说着,我们就聊到了彼此的家庭。她说她受到丈夫的虐待。” “你同情友竹智惠子吗?” “嗯,我觉得她很可怜。” “友竹智惠子见过你丈夫吗?” “应该没有。” “听说你的丈夫,是你上过班的那家夜店的客人?” “我们是在池袋的俱乐部认识的。结婚以后,丈夫出钱,让我在所泽开了一家小酒吧。” “您丈夫做什么工作?” “他是做金融的。身体不好后,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家里,向部下发号施令。” “可是,友竹小姐也做过女招待,可能见过你丈夫。” “我后来又去了别的店,并在那里认识我丈夫,跟友竹小姐上班的那个店没有关系。” “那友竹小姐与你丈夫素未谋面,为什么要杀死他呢?” “这我怎么知道!”林田亮子忽然用力摇头。 “既然友竹智惠子的驾驶证,落在了你的公寓里,那你们见面的地点,应该就是在客厅吧?” “我刚才说过了。我们是在所泽的咖啡店里见面的。” 友竹智惠子听安冈刑警转述了林田亮子的话,难以置信似的用右手猛敲了桌子一下。放在刑警这一头的烟灰缸弹了起来,烟灰撒得到处都是。 “她在撒谎!”智惠子气得涨红了脸,“明明就是她提出的要求!我只是同她商谈保险的事,压根儿没提杀人。” “林田小姐没有杀死自己丈夫的动机。” “我也没有杀死不认识的人的动机。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假设你所言属实,那你一定在期待杀人之后,得到某种回报。你想要多少报酬?” 没有动机就无法锁定凶手,但友竹智惠子慌乱中,将驾驶证遗落在现场,立即遭到警察的怀疑。倘若没有那本驾驶证,友竹智惠子的罪行,可能不会这么早就暴露出来。 安冈刑警断定,友竹智惠子不可能一直撒谎下去。在他看来,她的话支离破碎,漏洞百出。 “能不能让我同林田亮子说话?”友竹智惠子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刑警,“只要我们能当面对质,您对我的误解就会消除。” “你是嫌疑人,我不可能放了你,更不可能把她叫到审讯室来同你说话。” “请您务必通融一下。” “不行就是不行。”安冈刑警断然拒绝道,“话说回来,你承认是你杀死林田浩之的,对吧?……威士忌酒瓶上,留下了你的指纹。” “这我不清楚。”智惠子执拗地摇头道,这句“不清楚”成了智惠子大翻供的开端,“我没有杀死林田先生,威士忌酒瓶上的指纹,是我倒酒的时候弄上去的。” “那奖杯呢?那上面也有你的指纹。” “奖杯是我……”智惠子欲言又止,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安冈刑警和坂田良一刑警,决定前往友竹洋司的公司了解情况。来到那家距离狭山市站不远的房地产公司后,安冈他们被领入店铺里面的接待室。 友竹洋司三十四岁,脸上棱角分明,目光睿智柔和。他担任社长的房地产公司,是他父亲创建的。三年前,父母在海外旅行时,遭遇交通事故身亡,于是他便继承了家业。 看他健壮的体格,安冈猜,他在大学时代,应该是橄榄球俱乐部的会员。果不其然,橄榄球和球棒俱乐部的集体照,陈列在橱柜里——他一定十分珍惜那段回忆。 “我妻子这次犯大错了。”友竹洋司深鞠一躬,请安冈他们坐到看似价值不菲的皮沙发上。 主动提出回警察署协助调査时,友竹智惠子表现得十分惧怕丈夫,但那可以解释为:是杀人后的某种歇斯底里状态。 安冈无法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会使用家庭暴力。他是在外面友善和睦、在家里动辄施暴的男人?怎么可能? 来到这儿之前,他通过到处走访,打听到友竹洋司的一些情况,受访者几乎众口―词地称赞他是“给人良好印象的青年实业家”。 据说,他在附近的几个车站前都有店铺,并管理着众多的公寓楼和停车场。从公寓内部的装修,就能窥见他的家底有多殷实。然而,他的妻子智惠子,为什么那么寒酸呢?安冈想起了智惠子拿着的超市购物袋里的特价鸡蛋。 “我没有监督到位,没有及时察觉妻子的不满,我现在十分后悔。” “这么说,你认为你妻子真的杀了人?” “我妻子情绪不稳定,得了所谓的‘躁郁症’。上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消沉低迷,感情起伏剧烈。” “你认为人就是她杀的?”安冈刑警追问他。 “我不相信妻子是凶手。不,准确地说,是我不想相信她是凶手。我很想同妻子见上一面,亲口听她把话说清楚。” “你妻子拒绝同你见面。” 实际上,丈夫已经数次提出与她见面的申请,但智惠子完全没有反应。 “为什么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友竹洋司微微瘪嘴。 “你有没有对妻子使用暴力?”安冈直言不讳地问他。 “暴力?……什么暴力?” “家庭暴力。” “啊?……怎么可能!”友竹洋司豪爽地大笑起来,“你说我使用家庭暴力?” “不对吗?” “不可能。我是疼爱妻子还来不及呢。” “你这么有钱,却还让爱妻上班?” “干保险推销员的工作,是因为她喜欢才做的。我觉得,让她整天憋在家里不好,所以没有反对。但那种工作非常辛苦,很难拉到客户投保。” “你妻子打扮得很朴素啊。”安冈步步紧逼。 “我们家崇尚的就是节俭踏实。我生意的状况时好时坏,家里不能过得很奢侈。一且经济不景气,公司不知什么时候就倒闭了。” “你同你妻子是在哪里认识的?” “池袋的俱乐部。她是女招待,我是客人。开始交往之后,我就让她从那一行跳出来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配合。” “她如果说想见我,我随时都可以去警察署。倘若我妻子就是凶手,公司的声誉肯定会蒙受巨大损失的。但我坚信,妻子是无辜的,她不会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友竹洋司说要请律师,但智惠子固执地拒绝了。安冈刑警对友竹洋司的印象并不坏,相反地还特别好。 10 室内灯的光芒直射在友竹智惠子的脸上。她背靠钢管折叠椅,望着灯光照不到的昏暗的天花板。明亮的灯光,让她眼睛直眨,她稍稍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恢复了几分镇定。 “那时我认为自己做出了人生最重大的决定。”智惠子缓缓开口道,“唔,人生究竟要做多少次决定呢?每一次都比前一次重大。就像是虽然抗生素杀死了病菌,但能抵抗抗生素的病菌,又会产生一样。我的人生之中,重大决定接连不断,难度也越来越大。我一次次被迫做出艰难的选择。” 智惠子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的微笑,然后她停下来,歇了口气。或许是口干了吧,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水,用舌尖轻轻濡湿嘴唇。 “人生最重大的决定?……” “是的。那时我又被迫做出,人生最重大的决定。即使我一直待在这里,否认罪行,他们也会以杀人罪起诉我,把我送上法庭。” “但实际上就是你干的,对不对?” 友竹智惠子沉默片刻,给出一个简洁的回答:“这个话题太沉重,现在我不想谈。” “同你攻击林田浩之后,做出逃跑的决定相比,哪个更重大?” “对我来说,逃亡是更重大的决定。考虑到随后漫长的十五年,难道不是吗?” “难道你没有意识到,逃亡是几乎没有出路的吗?” “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失败——不,是完全不可能成功。但是,即便只有不足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赌上一把。为了获得自由,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获得自由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找那家伙报仇。” “那家伙?……” “不错,你应该心里有数吧?就是陷害我的林田亮子……” “有警察看守,你逃得掉吗?” “我必须逃掉。这的确十分困难,成功的可能性,或许不足万分之一。” 友竹智惠子闭上眼睛,回忆着往事。 “我第一个念头是,从厕所窗户里逃出去,我听新闻报道过,有嫌疑人想从警察署的厕所里逃跑,但我没有那么傻。窗户上都是铁栅栏,只有老鼠那么小的东西,才能钻出去。而且……” “还有什么脱逃的方法?”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看过不少推理小说的。虽然很早之前,就有许多逃狱故事,但全都荒诞无稽,根本不可能实现。拘留室里有铁窗,就算看守忘记了上锁,拘留室外的拘留所,肯定也上了锁。就算两道门锁都突破了,接下来的困难更大。从警察署往外走,得躲过多少双警察的眼睛啊?装作来办理证件的普通人,也是白搭——我穿着拖鞋和宽大的衣服,必定会惹人注目。何况,门口还有站岗的警察。思考从警察署脱逃的方法,只是浪费时间。” “偶尔也有从警车中逃跑的嫌疑人吧?” “那是刚抓住嫌疑人,押往警察署的途中发生的吧?巡逻的警车,一般只配两个警察,一个警察开车,另一个警察不可能同时从左右两边押住嫌疑人,嫌疑人这时只要瞅准空当,就能逃掉。这是可能的吧?……不过,押送的时候,嫌疑人肯定被戴上了手铐,逃脱的机会只有百万分之一。即使逃掉了,也很快会被抓回来……这些人大多数是盗窃犯,行动敏捷,思考周全。” “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想来想去,机会全都十分渺茫,所以干脆放弃了。我被绝望感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什么都不想做,既没有食欲,也没有力气。每天从早到晚,审讯都没断过。我觉得安冈刑警也开始急躁起来。” “你老老实实认罪服刑的话,可能用不了十五年就出狱了。” “这种话就别说了吧,只是马后炮而已。当时我脑子想的,只有否认罪行。” 11 1995年9月27日,距拘留期限仅剩十天,酷暑难当。那天审讯开始后,友竹智惠子依旧保持沉默。和前些日子一样,她不排斥闲聊,可一旦触及关键问题,即那个案子,她就会立刻闭嘴。 几天以前,她开始绝食,只在必要时喝点水。 午饭时间,审讯暂时中止,安冈刑警叫外卖,送来一份猪排盖饭,在自己的桌上匆匆吃完。一杯暖茶灌入胃中后,他突然觉得非常恶心。 “你吃东西放慢点吧,细嚼慢咽。像你那样,风卷残云一般,对身体可不好。小心脂肪哦。” 妻子总是这样告诫安冈,但警察这种工作,根本容不下“悠闲”二字。最近他特别忙,睡眠不足,精神困倦,想打个盹儿却睡不着。他已一连几天没有回家了,澡也没有洗。 猪排里的脂肪对身体不好。味道甜甜腻腻的,他感觉很怪,就要吐了。他赶紧从同事那里要了胃药吃。 下午一点,他进入审讯室,坐到友竹智惠子面前时,她嘟哝了几句话。 “嗯,你刚才说什么?”智惠子盯着安冈。 “对不起,我走神了。” 安冈按住胸口,想要止住恶心的感觉,但此举就像是摁下了开关似的,未消化的猪排涌到喉咙,他不由得又想吐了,鼻子眉毛挤到了一块儿。他连忙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温茶,把上涌的酸液,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是我……” “你怎么了?” “是我干的,是我杀的林田浩之先生。” “终于招了!”安冈想。“总算不负我跟她耗这么久。”恶心的感觉也忽然消退,“只要拿到她的证词,就能提起诉讼,这个棘手的案子,总算有了个交代。” 房间角落里,坂田良一刑警兴奋地看着安冈和嫌疑人。 安冈静静地坐在友竹智惠子面前,与她神情呆滞的视线相交。 “还不能大意,或许她只是让我空欢喜一场。我笑的时候,她心底可能在讥讽我是笨蛋。” 安冈面无表情,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智惠子的眼睛有点浑浊,就像死鱼似的。安冈回想起小时候,放学途中从桥上看到的情形——河面上漂着一条露出白肚子的死鱼,身体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摇摇晃晃地沿河而下,那时的自己,觉得死鱼应该是附近水田中的农药流入了河中所导致。 死鱼。 浑浊的眼睛。 不自然扭曲的尸体。 …… 当安冈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有点扭曲的时候,智惠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正当安冈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欠佳时,智惠子的脑袋猛然下垂,上半身顺擁倒,头撞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就像是石头砸到了桌上一样。安冈慌忙起身,坐着的椅子被推翻了,呕啷一声倒在地上。 “喂,友竹,你怎么了?”他绕到智惠子身后,摇晃着她肉感十足的后背,但智惠子没有苏醒。 知道智惠子不是在演戏。坂田刑警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智惠子已经连续几天绝食,只靠喝水度日,再者,从早到晚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被接连不断地质问“是不是你干的”,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如果换作是自己,可能早就晕倒了吧,安冈想,本以为只有采取疲劳战术,才能逼她招供,但如今感觉更像是在折腾自己。 会不会做得太过分,适得其反了呢? 安冈又想吐了。虽然想吐,但显然不能吐在这里。安冈和坂田联合一起,将智惠子送到警察署的休息室,让她躺在床上,并叫来了熟悉医疗知识的交通课女职员,査看她的状况。 智惠子的脉搏异常微弱。事态危急,不容耽搁,安冈他们叫来救护车,立即将智惠子送往狭山市市内的急救指定医院——赤心狭山东医院。 诊断的结果,是低血糖造成的意识障碍,需要静养几天。安冈隐隐觉得,既然友竹智惠子住院了,起诉的日期,就会将住院的时间算进去。 适度延长吧…… 12 睁开眼睛的时候,友竹智惠子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荧光灯、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窗外的世界,也如同曝光过度的白色照片一样,所有的彩色都不见了。 这个世界…… 对了,这应该就是另一个世界吧。自己不仅没有为死感到哀伤,反倒因为从麻烦中解脱出来,而心情舒畅。 一切都结束了!…… 闭上眼,感觉眼泪流了出来。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文件凌乱地摊在客厅的桌子上,咖啡杯倒了,咖啡将纸染成茶褐色。地板上趴着一个四十三岁的男人,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 即使没有杀人经验,她也看得出来,林田浩之死了。这仿佛不是真的。尽管自己抱着杀意而来,但看到对方魁梧的身材时,她立刻就泄气了。 “绝对不行,我杀不了他。” “那你就给我介绍一下吧。”林田噪音粗哑,态度威严,“我对买保险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是我妻子推荐的,听听也无妨。” 他的手臂粗大多毛。左腕戴着看似价格不菲的手表,右腕戴着金色手链。背后的壁炉上,放着古老的葫芦形中国瓷器、艾米里·加利①风格的台灯,和伊万里②窑的大瓷盘,这跟他身上的名表、金链很不搭调,只是暴发户买来附庸风雅而已。 ①艾米里·加利(1846~1904)法国艺术家,作品以玻璃工艺品为主。 ②伊万里是江户时代锅岛藩的御用窑。 “我丈夫是个暴发户,粗俗下流,我恨不得他早点死。”一周前,林田浩之的妻子亮子这样说。智惠子记不清,自己同亮子在所泽站前的咖啡店里见面的时候,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的。 “离婚不就得了?” “如果能离的话,早就离了。” “为什么不行?” “当然是因为钱。”亮子低声笑道,“这还用问?” 她向来患得患失。结婚后,在丈夫的资助下,她才得以在所泽市内,开了一家梦寐以求的酒吧。 “他死了就好了。明知自己有糖尿病,还经常喝酒,可是他就是不死,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你就比我幸运了,丈夫那么温柔体贴。” “没这回事。那家伙对外装作好好先生,对我却经常拳脚相加。” 智惠子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将胸罩稍往下拉,洁白丰满的乳房上,露出一片红黑色的瘀斑。 “这伤够隐蔽的,典型的家庭暴力,比我丈夫还坏。”亮子放声大笑,笑声在店内回荡。 她连忙闭嘴,正色道:“智惠子,你干脆离婚得了。带着这些伤,去找婚姻咨询机构,说不定能拿到一大笔赡养费。” “能离的话,我早就跳出火坑了。” “我就像是被放养的囚犯!”智惠子暗忖。 “为什么离不了?” “我丈夫特别难缠。如果我逃走,在确认我死之前,他会一直找下去。知床也好,宗谷岬也好,足折岬也好,与那国岛也好……无论我逃到哪里,他都能找到。实际上,我有很多次,都差点被他杀掉。最近,我决定不再白费力气了。” “看来,我们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死啊。” 林田亮子这句话,带给智惠子强烈的震撼,但她深知,这只是奢望罢了,实现不了。 “这要是真的该多好啊。” “别说梦话了。只能徒增无奈而已。” “去找杀手怎么样?”林田亮子盯着智惠子的眼睛问。 “买凶杀人的话,买凶者的罪,比真正动手的人还重。” “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 “什么意思?” “比如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找杀手的话,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轻而易举啊。”智惠子说。 “不能找专业杀手,必须是非专业人士。”林田亮子扁嘴道。 “非专业人士?” “非专业人士没有杀人动机,不容易遭到怀疑。比如流窜犯,与被害人之间没有关系,就很难被抓住,找非专业人士动手,也是同样的道理。” 亮子似乎还有话说,但就此打住了。 “别吞吞吐吐的,想什么就说什么吧。”智惠子急切地催促道。 “要不,咱们来定个协议吧?”亮子莞尔一笑。 “什么……协议?……” 智惠子想到的是人寿保险协议。她本月的销售业绩相当差,就算亮子答应买保险,智惠子也高兴不起来。 但接下来亮子说出的话,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 “‘交换杀人’协议。”亮子淡淡地说道,她那漠然的语气与惊悚的内容,顿时形成强烈的反差,让智惠子不寒而栗。 “我们分别杀死对方的丈夫。这样,我们就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也绝不会暴露。” “这计划行不通。电视剧里倒可能发生。” “绝对可行。”亮子猛地探出身子,几乎就要趴在桌上了。智惠子不由得在椅子上往后一挪。 “喂,你怎么了?”林田浩之粗哑的声音,刺激着智惠子的耳膜,把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你是来卖保险的吧?要发呆的话回家去。我很忙。” “啊,对不起。我失态了。”智惠子意识到,自己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你很年轻,又这么漂亮,跟男人共处一室,难道不觉得危险吗?”林田从沙发上探过身子,贪婪地打量着紧裹在职业套装里的智惠子的胸部和下半身。 高价皮沙发十分柔软,智惠子屁股都陷了进去,裙子的下摆上翻,露出雪白的大腿。林田放肆地盯着她的裙底窥看。 “你是要让我投保?” “嗯,不错。”智惠子调了调位子,想坐高些,但身体的平衡被打破了,结果陷得更深,仿佛被蜘蛛网缠住了一样,无法自由控制身体。 林田一直注视着她的下半身:“保险也可以买。” “嗯?” “保额三千万怎么样?”林田说着淫笑起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不消多说,智惠子也明白他的条件是什么:一个男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共处一室,男人的妻子,在三十分钟车程外的酒吧工作,很晚才回来……智惠子意识到,杀死林田的机会,以一种始料未及的形式出现了。 之前也曾有几个顾客,为智惠子的美色所迷,签下了合同。当然,她并没有跟他们做林田暗示的那种事。她很清楚,自己的美丽肉体,对男性顾客的心理,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 “明白了。”智惠子说道。 林田从沙发上站起来,绕到她坐的沙发背后:“既然你明白,咱们就不用绕弯子了。” “您夫人呢?”智惠子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就像女演员一样,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 在来这儿之前,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攻击林田,但始终没找到答案。她未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得如此顺利,假装担心对方的妻子,也显得极其自然。 “放心,她要很晚才回来。她是酒吧的老板娘。” “就在这里做吗?”智惠子害羞似的翻眼看着林田。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从这个角度看男人时,魅力十足,能将男人的心牢牢俘获。 “在这里做就行了。到床上去的话,你的香水会泄露秘密。”林田将目光投向旁边的长沙发,嘴角微微张开。 “你是有夫之妇吧?” “嗨!……” “我是有妇之夫……哈哈,咱们可真般配。”说着,林田自嘲似的笑了,“我是说,咱们对各自的配偶都有负罪感,这一点是相通的。我们从此会共有一个秘密,这难道不值得期待吗?” “那合同怎么办?……如果你事后赖账,我……” “我是男子汉,说出的话就会负责到底。我已经买了五千万保额的保险,再追加三千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权当是我死之后,向妻子赎罪吧。” 林田这句“向妻子赎罪”,在智惠子听来尤为刺耳。 她环顾房内,寻找可以当作凶器的东西。走到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在手中袭击对方?高尔夫球赛奖杯、价值高昂的花瓶、威士忌酒瓶…… 在她寻找过程中,林田突然从她身后,窜上来抱住她。浓烈的烟草味将她包围,她没有时间去拿凶器。 “别磨蹭了,快点来吧。” 林田狠狠亲吻着她的脖子,虽然她也试图反抗,但林田的力气比想象中得要大,她没法进行反击。对方还不知道她想杀他,只有这一点对她有利。 “请等等。我自己脱。请您到长沙发那边去……” “啊,不好意思。这里确实太窄了。”林田松开手,智惠子站起身,朝长沙发走去。 她背对林田,解开上衣扣子,慢慢脱下。她感觉后面的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将上衣搭在沙发靠背上,边解衬衣扣子,边伸手去拿奖杯。但手碰到奖杯把手时,奖杯因为重心不稳,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楼上。 “对不起,手碰到了……” “别慌嘛。”林田解开衬衫的扣子,走近智惠子。 “请等等。我又不会跑。”智惠子说着,强烈的愤怒传遍全身。 智惠子趁抱紧由已的林田,稍稍松懈的一瞬,猛地用两手推开他,没有防备的林旧失去了平衡,朝后倒去,后脑勺咚的一声,重重地砸在豪华饰品架中央的红木台上。 林田按住后脑勺,摇摇晃晃地逼近智惠子。智惠子突然抓住空威士忌酒瓶,用力猛击行动不便的林田的后脑勺。 林田脸部扭曲,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冋过神来后,智惠子呆呆地站在客厅里,脚下的林田,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但就这样回家,会让人觉得很不自然,于是,她决定在途中去超市,买点今天的菜。 她急忙穿上脱掉的衣服,将合同文件塞进包里,离开房间。慌乱之中,完全没有想到,要将指纹擦拭干净。 确认通道里没有人后,她走楼梯从六楼下到一楼。她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去超市的,除了蛋之外还买了什么,又是走哪条路回家的。 回到家中,正要用钥匙开门,警察的声音,就冷不防从后面传来,她只记得购物袋掉在了地上。 哎呀,蛋都打烂了,丈夫为此打我怎么办?她当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愚蠢的念头…… 13 闭上眼睛,她感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床单…… 智惠子再次睁开了眼睛,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她所面对的残酷现实,几乎让她陷入崩溃。沉重的绝望感,像上涨的潮水一样,反复地拍打着她的胸口。 我乏味的人生算走到头了。真的就要落幕了,剧终了,不能重演,观众们在匆匆离去。当确认最后一个观众离开后,自言自语的我,也要起身退场了。我将从这个世界里淡淡逝去,湮没无存。最后,舞台上的灯光将悉数熄灭,只剩下虚无的黑暗。 然而,这间病房却充斥着耀眼的灯光,仿佛是人生结束后,开始的另一种地狱。 今天是被捕后第几天了?…… 她感觉身旁有人…… 这是单人病房,但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为了不暴露自己已经醒来,她又闭上了眼睛,用心感知房里的情况,刻意保持着呼吸的节奏。 她一动不动地待了几分钟,然后睁开了眼睛,脑袋不转,朝有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好不容易才在视野边缘,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女警察,坐在钢管折叠椅上,昏昏欲睡。 果然有人看守自己!…… 她瞟了一眼墙上的钟,指针刚过两点。窗边的蕾丝窗帘被拉上了,从窗外往来的汽车的噪音大小判断,这里应该位于三楼以上。 门就在她脚边。刚要改换睡姿,左腕上就传来针扎般的剌痛。她这才发现手腕上插着吊针。输液架上挂着一个透明的输液袋,一点点地冒着气泡。仅凭无色透明的液体,无法判断输的是营养液还是药物。 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女警察惊坐起来,连忙去开门。有人进来了。 “还没醒来吗?”耳熟的男人的声音。是那家伙——安冈刑警。 智惠子紧闭着双眼。 “是的,一直在昏迷。” “医生怎么说?” 智惠子感觉到:两人的视线,汇聚在她的脸上,她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穿她已经醒来。她祈祷自己眼皮不会痉挛。 “说她营养失调,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康复。” “她怎么跟昨天一样?” 安冈一定正在注视着她的脸,智惠子脸颊忽然瘙痒起来,想挠却又不能挠,就这样强忍了下去。 轻微的咂嘴声后,男人踱开了。智惠子感觉,自己的发际渗出了汗水。 “四点钟换班,我来接替你。我觉得她就要醒了。” “好的。” 安冈刑警出门后,智惠子全身终于放松下来。 安冈预测她即将恢复意识,主动提出看守她。这样一来,我就没法骗过他了。我不可能一直闭着眼睛,只要眼皮有点震颤,那个刑警定然会察觉。我一睁开眼睛,他就会在床边,继续审讯我。 大颗大颗的黏汗——而不是冷汗——呼噜呼噜地渗了出来。 “哎呀!……”她听见女警察大叫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智惠子,“出了不少汗呀!……” 智惠子再也不能假装闭眼下去了,她故意发出呻吟,装作被噩梦魇住,眼皮抽搐,大声喘气,然后又陷入了沉寂。 女警察放心地返回自己的椅子,钢管折叠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智惠子闭着眼睛,为下一步行动苦恼不已。她的喉咙就像着火了一样。不如索性醒来,向女警察要点水算了。可是这样一来,女警察就会立即联络安冈刑警,后者就会火速赶到这个地方。 两点半己过…… 等等。找女警察要水喝,她就会帮我倒好拿过来,我便能趁机逃走。不行不行,病房外面的通道上,应该还有一个负责看守的人,多半是男警察吧。 看来,一切真的要告一段落了…… 只好放弃了。自己想死却没死成。她静静地叹息,身体向左一挪,左腕传来一阵刺痛。 吊针移位,输液管随之拉伸,牵动输镩架朝智惠子一侧倾斜。 “啊!……”女警察惊呼起来,来到智惠子的床边,试着将点滴恢复原状。她的后脑勺,恰好就在智惠子的眼前。 智惠子不加细想,用没有扎针的右手,朝女警察的后脑勺猛地砸下去。女警察呻吟一声,一头栽倒在智惠子的腹部。 智惠子拔出左腕的吊针,挣扎着爬下病床。就一个卧床数日的人来说,她的脚力还算不错,全身也充满了力气,这类似于从火场中逃生的人身上,迸发出的那种惊人能量。 智惠子再次猛击呻吟着的女警察后脑勺,将她正面向上,放在地上,脱掉她的制服。她必须从这里逃出去。自己这身廉价的睡衣,在医院内部还算正常,可一旦离开医院,就会立刻招来怀疑的目光。 智惠子脱下睡衣,剥下女警察的藏青色制服,麻利地穿在自己身上。但女警官身高一米六五,体型健壮,她的衣服,对身高一米五八的智惠子来说,看上去未免太大了。不过,总比什么都不穿强。智惠子使出吃奶的劲,将只剩内衣的女警察拖到床上,并盖上一层薄被子。因为用力过度,她的手腕都在酸痛。 智惠子专心处理女警察,全然忘记了门外还有警察,事后回想,不禁直冒冷汗。 就在这时,门没有任何预兆地,“嘆吱”一声打开了。瞥见门开始转动时,智惠子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门不知何故没有关,可能是安冈出去之后,女警察忘记关门了吧。智惠子以为是安冈来换班了,脚一下子就瘫软下去。 “打扰了。点滴打得怎么样?” 进门的是一个年轻护士。智惠子正好站在椅子前,尽管她的制服是慌慌张张穿上去的,护士依然将她误认为女警察。 护士朝病床望去时,低呼了一声:“啊!”将女警察放在病床上、偷梁换柱固然是个好主意,但智惠子脱下的睡衣,落在地上还没有收走。 智惠子挥右拳朝护士的下腹猛击,此举本是为了阻止对方行动,护士闷哼了一声倒地。智惠子被卷入了瞬息万变的局势中。 护士的身高跟智惠子差不多,体型也相似,智惠子觉得换上护士的制服更好。外面的警察知道有护士进了病房,因此穿着护士服离开病房,不会遭到怀疑。 被抓住的话,就一切都完了——正是这种拼死一搏的心态帮了智惠子,让她鼓起了勇气。 智惠子换上护士的制服。年轻丰满的护士,赤身横卧在地,但智惠子已经没有时间,帮她换上警察制服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左右打量了一下走廊。门旁果然坐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听到开门的声音,警察抬起头,简单地嘟哝了一句:“辛苦。”他只瞅了一眼护士的白色制服,连智惠子的脸都没看。 智惠子双脚打颤,但她还得再坚持一会儿。智惠子朝走廊右侧移动,寻找楼梯。马上就要到下午三点了,尽管不清楚这个医院的情况,但大多数医院,都将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设定为探访时间。 这是凶是吉呢?…… 楼梯在开水房旁边。确认了没有人之后,她开始走下楼梯。楼梯平台上挂着“3/2”的标示牌,看来她的病房在三楼。 当来到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时,智惠子看见一个上楼的男人。她立刻认出了这个人——安冈刑警。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场。智惠子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了,她一把抓住楼梯扶手,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自己。 安冈刑警抬起头,瞟了一眼从二楼下来的智惠子。智惠子以为前功尽弃了。先前自己连续走运,得以逃到这里,但命运女神不会一直眷顾她。 然而,安冈刑警只是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护士服,就径直往上走去。他的身体似乎欠佳,脚步有些沉重。 智惠子就像是被解除了施加在身上的咒语一样,又蹑手蹑脚地开始走下楼梯。她本可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下楼,但与安冈刑警相遇所造成的恐惧,严重扰乱了她的分寸,她一心只想尽快逃离,跳下了最后几级楼梯,落地时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巨大声响。 “喂!你等下!” 背后传来的声音令智惠子愈发惊恐,一到一楼走廊就拔腿狂奔。她穿过候诊大厅,从正面的大门跑出去,左右张望了一眼,便选择往右逃去。 医院前面是一个大型停车场,有车辆频繁进出。她跑到了停车场的后门,对面是住宅区。 正愁没有地方躲避时,智惠子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那里好像有一座神社,神社里空无一人。她从神社前的牌坊下穿过,绕到古老的前殿的背面,躲在房檐下。 怎么办?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穿着护士服是逃不掉的。她无意中摸进护士服的口袋,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钱包,里面有五千日元钞票一张、一千日元钞票三张,还有一点零钱。 尽管幸运还跟随着她,但惊喜却越来越小了。拿着不到一万日元的钱,是不可能跑太远的;穿着护士服坐出租车,肯定会给司机留下印象。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就在她认定自己走投无路、只能去自首时,发现神社旁有一座两层高的古老民房,前院里晾着一件洗好的衣物。 那是一件老妇人穿的灰绿色连衣裙,由于多次清洗而松松垮垮的。院子里杂草疯长,无人打理,看来老人应该是独居。护士到老人家里造访,或许没有那么奇怪。即使被人发现,只消借口自已是来做问卷调查的,就能蒙混过关。 被追捕者往往大胆包天。事后回想,只能将其解释为“自己的判断力,超出了正常的极限,进入了异常的领域”。 智惠子走出神社,拨开民居外围的篱笆,进入院子,她从晾衣竿上取下连衣裙。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以防万一,智惠子出声询问。如果有人在的话,她打算装作是来提醒对方,晾的衣服掉了。这样的谎言,有正常智商的人,都能轻易看破,但如今的智惠子别无他策。 没有人应答,她来到檐下,轻敲玻璃门,依然无人应答。 确认屋里没人后,她试着开门。令人惊讶的是,门毫不费力地就打开了。 “不好意思。我是来借电话用的,有急事要联系医院。”漏洞百出的理由。 智惠子脱掉护士鞋,登上走廊。面对走廊的拉门是关着的,她试着拉开了门。 六叠大小的房里铺着被褥,一个老妇人横卧其中,空气混浊凝滞。 老妇人似乎觉察到她进门的声音:“谁?加藤太太吗?” 加藤太太是谁? “啊,不是。”智惠子答道。 “原来是护士小姐啊。”躺着的老妇人有气无力地说。 “混蛋,加藤太太是什么人?” “是照顾我的人。她一般是这个点儿来的,把洗好的衣服拿进屋子,然后给我做晚饭。” 看样子应该是钟点工。 “您的身体怎么样?” “不是很好。” “这样啊。我能不能借您的电话用用呢?”智惠子小心翼翼地问她。 老妇人把脸别向右边:“电话就在玄关里。” “非常感谢。那我就借用一下。” 好运会持续多久呢?她感到一种自虐般的快乐。自己就像是走钢丝的艺人一样。她决定尽可能地保持自由,直到逃无可逃,才向警察自首。 玄关里有一部电话,她拿起听筒,拨打号码,不久就接通了。 “喂,妈妈吗?” “智惠子?是智惠子吗?……”电话的另一头,是智惠子的母亲清子。 “是我。”智惠子答应一声。 “你现在是从哪儿打来电话的?……医院?……”母亲清子焦急地问。 “这个先不谈。警察找您了吗?” “没来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说,警察还没有去母亲家。 “求您帮帮我吧。我刚从医院逃出来,请拿些钱和衣服给我。” “你现在在哪儿?” “医院附近神社旁的民房里。” “现在还不晚,你自首去吧。” “不行。我要逃。” “你逃不掉的,抓住了会判得更重。” “哦,妈妈,难道您就不管我了吗?……妈妈!……如果您报警,我会恨您一辈子的。” “那你叫我怎么办?”母亲焦急地说。 “神社附近有座二层楼的民房,院子很大,这户人家叫……”电话旁金着电费催缴单,上面打印出的户主名字是“矶野富美”。 “矶野。您来吧。” 智惠子说不准母亲会不会报警。话说回来,警察这次,为什么行动如此缓慢呢? 她已经从医院逃出来半个多小时了,却还没听到街上响起警笛声。 14 “安冈警官,你如何看待那个案子?” “那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耻辱,在我的警察生涯中绝无仅有。只有亲手抓住友竹智惠子那个贱人,才能抚平我心头的创伤。” 友竹智惠子从医院逃走的那天,距安冈退休还有五年。对这位从警三十五年、查案兢兢业业、乃至拼上性命的老刑警来说,友竹智惠子一案,确实是他人生的最大污点。 “从那以后,我人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抓住那个女人。” “智惠子从医院脱逃时,为什么警方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如果能立即采取行动,或许很快就会抓住她。” “是我的错。真的不堪回首。” “智惠子脱逃时,安冈警官在什么地方?” “我在医院。正是因为我也在医院,所以,才愈发不甘心。” 安冈留吉两点一刻返回警察署,没来由地,他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的第六感又开始发作了。 他把买来的紫菜盖饭,三下五除二吞下肚,但炸白身鱼太油了,让他有点消化不良,直犯恶心,于是猛地灌下一口温温的淡茶。 浏览搜查资料时,虽然离换班还早,但他觉得,嫌疑人应该快醒了,他想在她醒来时就见到她。 他托同事载他到医院。独自步入医院时,还有几分钟才到三点。他的恶心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加严重了,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上楼时,碰见了一名下楼的护士。 他觉得这个护士有点古怪,因为她紧紧抓着楼梯旁的栏杆,好像很不舒服似的。护士也不注意健康啊。他这样想,但走到楼梯平台时,楼下突然传来有人重重落地的巨大声响。他转过头,立刻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喂,你等一下!……” 可为什么友竹智惠子会穿着护士服,出现在这个地方? 安冈转过身,正要下楼,却因为身体欠佳而失去平衡,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腰和头都受到撞击,他昏了过去。 15 9月29日下午三点二十分,丰岛清子接到女儿智惠子的电话。 清子在自家的一楼,经营着一间名为“美人鱼”的美容院。五年前,她从东京搬到埼玉县入间市,好不容易才让生意步上正轨。 她之所以选择在此处开店,原因之一,就是这里靠近智惠子定居的狭山市。 当时,清子给客人做完了美容,正在自家二楼的客厅休息。幸好店员、邻居和顾客,还不知道智惠子作为杀人嫌疑犯,被逮捕的消息,多半是因为她们姓氏不同吧。虽然有一部分亲友有所耳闻,但这些人是不会到处乱说的。 智惠子就丈夫的家庭暴力问题,找清子谈了好多次,但清子全然不信。年轻有为的友竹洋司,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对清子也很孝顺,每逢清子生日,都会送上礼物。 “一起生活总免不了吵架。你必须学会忍让。” “不是这回事。那个人有双重人格。在外面人模人样,在家里却对我又打又骂,我再也受不了了。” 智惠子先后两次逃到清子家。洋司每次都亲自登门,跪在玄关前道歉:“岳母大人,我同智惠子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我绝不会再让智惠子伤心了。”洋司在玄关里鞠躬,额头贴住水泥地面。 清子对哭泣的智惠子说:“既然洋司都如此诚恳地认错了,你就再给他-个机会吧。” 智惠子说:“好吧。”洋司喜极而泣,抱住智惠子的肩,离开了清子家。 接下来一次,发生在智惠子怀孕期间。大概是两年前,清子接到智惠子的电话,说她怀孕了。 “洋司的?” “当然。不然还会是谁的?” 清子心情复杂:“说的也是。” 这通电话后不久,智惠子哭哭啼啼地跑回来,说自己因为被丈夫暴力虐待而流产了:“我再也不回那个家了。我要离婚!……妈妈,您一定要保护我!……”智惠子说。 询问详情后得知,智惠子被丈夫殴打时,肚子受到重击,当晚便腹痛不已,虽然被送到了医院,但孩子没有保住。 那一次,洋司也很快就赶来了。 “全都是我不对。就算智惠子提出离婚,我也提不出反驳的理由。可是,我是爱智惠子的啊!……” 那天,智惠子又被洋司带了回去。后来智惠子再也没提离婚的事,清子还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都解决了。 可是,智惠子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叫林田浩之的男人呢?……难道生意不成,愤而杀人?…… 清子认为这绝不可能。虽然自己提出了,与拘留所里的智惠子见面的请求,但却遭到了拒绝。最近,她都是在苦闷中度过的。 然后,她今天突然接到了智惠子的电话。 清子打开电视,将频道换了个遍,都没有新闻或者快讯,报道智惠子从医院逃走的事。 电话那边的智惠子哭了。清子常对自己将智惠子从小寄养在外婆家感到内疚。无论如今怎么补偿,女儿都不会忘记,母亲对自己做过什么。 “矶野家对吧?明白了,我马上就来。” 如果智惠子是从医院逃走的,那警察不久就会查到作为母亲的我这里来,现在必须做点什么,帮帮女儿。 清子取出旅行用手提皮箱,把自己的几件秋装、内衣、袜子、女式皮鞋、化妆用品塞进去,然后,她拿上装有银行卡和十万日元现金的钱包。 清子告诉店员自己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然后绕到自家房后的车库,开出车,朝智惠子躲藏的狭山市内的民房驶去。直线距离只有十五公里左右,大约十五分钟就能到。途中没有警察盘问就好了。 但路上的情况与平常无异,照样车来车往,也没有听到远处警车或急救车的鸣笛声。 清子很快就找到了医院旁的神社,名叫天满神社,是祭祀学问之神的。她绕着神社走了一圈,发现了两座与智惠子描述相似的民房。她将车停在其中一座的篱笆前。房子朽烂的木质名牌上,模模糊糊地写着“佐佐野”三个字。滑窗紧闭,看来里面无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