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马忽然想起了不知哪只眼睛戴着眼罩的柳生十兵卫10,对美影这样问道。 “这也未必尽然。一般人会将左脑来不及处理的事交给右脑帮忙,但我则是经过锻链,强制只由左脑来处理。再说,就算发现矛盾,也没必要全部当场解决啊。重要的是要先辨别出矛盾。辨别出来之后,就当作资料收藏在脑中某处即可。” 真是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的说明。 “这样子的话,那你看到抽象画时,岂不是要发疯了?” “正好相反喔,只要不受表象感觉所惑,去思考作者创作的意图就行了;如果无法理解,那就保留起来也行。比起看一些实力不够,连素描比例都不正确的画要轻松多了呢!” “是这样吗?好吧,那这起事件在美影看来,有什么说不通的矛盾地方吗?” 再问下去静马也没有自信能听得懂,只好把话题拉回来;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美影的左脑在经过“锻錬”之后,工作效率大概是静马脑袋的好几倍吧?美影眨了两三下双眼后说: “虽然只能从证词这种本身不确定性就很高的东西去抽丝剥茧实在是很可惜,不过目前最大的不合理,应该是岩仓听到奇怪声音的时间和地点吧。这两者以目前所知的情报而言都说不通。” “会不会是他说谎呢?” “以可能性来说是可以成立,但我并不认为他说了谎。相反地,将之解释为凶手在犯案后为了某种原因再次前往风见塔还比较合理。只是,作为解释是合理的没错,但却找不到能够合理解释的理由啊。” 连说明都是如此暧昧笼统见事较有多混乱。美影像是为了证明这点似地低声说道: “老实说,这次的事件中,合理的部分和说不通的部分都太清楚了。比方说,凶手的犯案一法本身是很聪明且合理的,但却不知为何又会冒出诸如刚才所说的关于塔的那件事,或是“凶业之女”这个字眼等事物,一点都说不通。反过来说,只要能找出这些不合理从何产生,就能掌握事件的全貌了。只是,这里头的‘言语’实在太少了。” “你的意思是,人心无法资料化吗?” “没这回事。” 美影强烈否定。“人类的行动原理出乎意料地简单喔,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一马时,马上就明白你在想什么一样。只是,想要掌握真相,需要再看到更多一点的东西。尤其是这个事件牵扯到习俗传说,和过去的人也有所关连。” 不知她这番话是逞强还是实话,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注10:柳生十兵卫三严,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剑豪,也是众多时代剧、小说与动漫当中的主角。顺道一提,虽然静马想不起来,不过民间传说的十兵卫是左眼失明,跟美影一样。 “……对了,关于那只右眼的事,是不是不要告诉别人比较好?” “我想没什么刻意宣扬的必要,毕竟让人以为我真的拥有真实之眼,做起事来也比较方便嘛!” “原来如此,那我会保密的。” 虽然只是件小事,静马却有种两人共享着某个秘密的感觉,只是不知道美影是不是也这样想就是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很简单啊。对我来说,万物言语的一致与否是很重要的,但静马却可能在下意识里,笼统且感性地试着将言语中说不通的部分消除,所以我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比方说刚才秋菜说的话,静马就很有可能下意识地消除了说不通的部分。其实最好是可以去拜托每个人都不要这样,但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我至少得让见习助手了解这一点吧。” 正当美影的反应令静马期待落空而沮丧时,山科从前面的走廊通过,在他的腋下,挟着一包用紫色包袱巾包起来的东西。发现两人之后,他也没向静马打声招呼便迳自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啊,美影。进展如何?” “父亲大人怎么和静马问一样的问题呢!请放心,捜查进行得很顺利。” 美影抬头望向父亲的神情凛然,完美地掩饰了刚才对静马吐露的不安。或许,山科是美影最不愿意示弱的人吧! 她的话似乎让山科心情大好,只见他点了点头后说: “我没担什么心,你的实力我是最清楚的。只是这次绝不允许失败,毕竟这可是御陵美影的出道案件,所以我稍微问问、关心一下而已。对了,这是你要的琴折家古籍,我去跟岩仓借来了。” 山科将挟在腋下的包裹递给美影,她立刻站起身接了过去。 “谢谢父亲大人,我会赶紧阅读的。这次事件的关键绝对和“须轻传说”有关,这是不会错的。” 美影说着,就这样离开了房间,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当静马回过神来时,房里就只剩下自己和山科。仔细想想,两人从未单独谈话过。正当山科完成任务,转身就要离开时,静马开口问道: “美影的母亲御陵小姐,真的是那么厉害的侦探吗?不,我绝对不是怀疑啦……” 毕竟,就算静马在小说和电视剧中看过再多侦探,现实生活中却从未听过也没看过,顶多是在报纸的广告栏上看过小小的侦探社名称。虽然他也听过国外有些超能力者会协助警方办案,但从方才美影说的那番话和语气听来,她和她的母亲都不是超能力者。山科对这失礼的疑问也没发怒,迳自在静马身边坐下。 “是啊。虽然她一辈子都没在媒体上露过脸,但却拥有极为出色的能力。几乎没有哪个警官没听说过她的。我也是在某起事件中与她相遇,受到她的能力感动而成为她的信徒。在那之前,我对她也曾像坂本刑警那样充满敌意,但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手下败将。不只是我,所有和她一起办过案的搜查官都有一样的经验。” 第一次在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山科脸上看见毫不掩饰的赞美表情,这令静马惊讶不已“那还真的是很厉害呢。” “是啊。她非常优秀。不是有句俗话说‘快刀斩乱麻’吗?见过她,我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快刀。我向她恳求,希望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好继续亲眼目睹她的活跃,而她也接受了我。虽然,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告诉我自己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就这样,我辞去了警察的工作,作为她的助手一直待在她身边。” 说到后来,山科的口气甚至有些兴奋激昂了起来。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竟对外人描述起与妻子的相恋过程吧,山科赶紧换回认真的表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不过很遗憾,她在美影一岁时病倒了。她的死实在来得太快,人家都说莫扎特是因那拥有令神爱不释手的天才而蒙主宠召,我想她或许也是受到了神的召唤吧!现在,将她留给我的美影培养成能够独当一面的侦探,就是我活在世上的价值。美影拥有和她母亲相同的才能,不过……” 说到这里,静马看见山科脸上露出了寂寥的神情。 “这样的日子也快要告终了。美影即将从我身边单飞。你也看到她在龙之首的推理了吧?当然和她母亲比起来还早得很,但只要她今后再继续累积经验,她的能力一定会更加充实完整。幸好美影虽然身材单薄,但和她母亲不同的是她很健康,至今连场大一点的病都没生过,看来是从我身上遗传的基因发挥了一点作用。内人一切完美,唯一欠缺的就是寿命。只要活得够久,美影比她的母亲还要活跃数倍的将来,想必也是指日可待吧!” “山科先生是希望美影成为超越母亲的名侦探吧。” “不只是我,美影的母亲应该也这么希望着。或许她之所以愿意和毫无所长的我结婚,都是拜我的体力之赐。为此,我也希望美影一定要成功。作为一个父亲,所有能做的事我都会为她做。” 山科热切地诉说着。静马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走进了忍者或武术家的故事之中。那是个对静马而言完全异质的世界,世界观也截然不同。然而,听完山科那充满希望与期待的话语,静马却只觉得内心无比沉重。 别的不说,和选择即将走上死亡之路的静马不同,美影的人生充满了远大的目标,耀眼得令人羡慕。 08 三天后,在琴折家进行了夏菜的搬家工作。似乎从一大早就来了好几个青年团的壮丁,动手交换着春菜和夏菜房中的家具,嘈杂的声音就连静马的房间都听得见。前往庭院探视状况,只见夏菜依依不舍地站在那里,看着忙碌往返于主屋和小社之间的壮丁们。 这几天夏菜一直闷闷不乐。可以想像她对今后要一个入睡在小社有多么不安,更何况,事件发生才没几天。 “夏菜,面对从今以后的日子,你没问题吧?” 静马把手放在她肩上这么问时,夏菜先是露出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换上笑容。 “没问题的。身为下一任须轻大人,我得好好振作才行。” 声音虽然听来柔弱,但她却清楚而坚定地这么说着。从一出生就被铺设好人生轨道的春菜虽然也很辛苦,但被迫接受和过去完全不同道路的夏菜,或许正因为经历过另一种生存之道,所以更加显得令人同情不已。看着她,静马不禁联想起两个月前才因双亲被杀,导致人生急转直下的自己。夏菜唯一的救赎,大概就是身边还有兄长和生等其他众多家人的陪伴吧……“你怎么啦?” 看见静马无语沉思的模样,夏菜疑惑地反过来关心他。 “不,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夏菜真勇敢,毕竟你才十五岁而已,不是吗?” “我才不勇敢呢。但是为了村子和春菜,我也只能去做了。” 站在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是三天前初次见面时那个畏怯的她。或许修行才刚要开始,但她已经是个称职的须轻了。 “夏菜真的很勇敢呢。本来我提议暂时去小社陪她过夜,她却说那样子是成不了须轻大人的,很干脆地拒绝了我喔。像我,连自己睡在主屋都觉得害怕。不过本来我就是最怕寂寞的一个啦。” 秋菜可爱地吐吐舌头,像是要激励夏菜似的赞美她。 “你想,春菜可是从上中学后就一直一个人耶。如果只有我接受你的好意,怎么对得起天上的春菜呢!” “对啊。秋菜也要振作一点喔,不能再因为觉得可怕,就整晚开着广播睡觉啰!” 这么说着的,是一旁的和生。 “什么嘛,连哥哥都这样说!跟哥哥你又没关系!” 鼓着腮帮子的秋菜轻轻踢了一下哥哥的小腿。看着兄妹这样打闹,感觉他们似乎也从事件的打击中稍微振作了,静马不禁感到些许欣慰。 不过这令人莞尔的光景,也在达紘走过来说了一句话后便乍然破灭了。 “还抓不到凶手吗?本来希望能在夏菜开始修行前看到事情水落石出的啊。”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很严峻。静马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嗫嚅时,“真的很抱歉,不过搜查正在顺利进展之中。” 不知何时来到静马背后的美影如此回答着。原来达紘说这句话并不是针对静马,而是对着站在背后的美影说的。 “就算你说顺利,那又如何呢?难道就不能像在龙之渊时那样,用千里眼迅速解决这件事吗?” “看来您似乎有点误解了,我并未拥有千里眼的能力。我是个侦探。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能够看见的东西,不到该被看见的时候,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凶手行事非常谨慎,就这点看来,光是能推敲出凶手在这宅邸中,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美影也不甘示弱地回应。这两天她几乎毫无休息地在村中四处问话、解读文献,也每天到现场勘察,静马对这些都知道得很清楚,也因此对达紘的责难深感不平。 同时,因为不想让孩子们听到这些,静马便带着夏菜她们到稍远处。当他回来时,除了达紘之外,美菜子和昌紘也聚集过来了。 “姊夫,我就跟你说这小丫头不可靠。还是快点请她回去吧!” 一旁用高亢声音插嘴的是美菜子。不知是否因在场的外人众多,美菜子穿着一身比平常更加华丽的衣服,连首饰都戴上了。“反正一定是冒牌货啦!” 她在嘴里不停念叨着,扬起下巴睥睨着美影。 “话虽如此,警方的进展也没好到哪里去。御陵小姐,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就算事情办不好,我也不会马上赶你走的。” “多谢您。这是我和凶手的一场角力,只要我稍微有点动静,凶手就马上悠悠哉哉地躲进安全地带去;为了不让凶手就此高枕无忧,我必须持续捜查下去。” “但请你记住一点,我可没有太大的耐心。” 达紘依然一脸严峻地提醒美影。 “我明白……话说昨天,我从村民那里听说,村子有可能开发成度假村是吗?” 静马想起那些村民对美影提及此事时的痛苦表情。根据谣言,一个将村子南部的山头铲平,建设成主题乐园加高尔夫球场、高级饭店及别墅等组成的巨大复合式度假村的计画正在进行,为了这计画,东京的大型企业似乎已经来勘察好几次了。他们虽然没有具体提出谁的名字,但也暗示开发计画和琴折家的人有关。大难即将降临之际,还做出这种破坏神圣山头的事,令村民们里口同声地感慨:“要是须轻大人身体无恙就好了……” “是登做的好事吧。我也听到风声了。那家伙心地是不坏,就是想要掌权,大概是分家簪婿的身分,让他觉得自己没地位吧。就在几年前,他不是也说出想出马竞选村长的话吗?亏我还那样严厉告诫他,琴折家的人不可直接干预村中政治。他要是再这么不知分际,我也会有我的考量。” 登是美菜子的夫婿,有着一副不起眼的面貌;他的脸上戴着黑框眼镜,一头三七分的发型,总是穿着深灰色西装,看起来就像个死板的上班族。虽然不比昌紘,但这位登先生的存在感也导很稀薄的。大概因为外表实在是太普通了,教人想不到他竟怀有这般野心,甚至秘密计画夺取太家当家的地位,静马不由得大吃一惊。 “爸,你说得太过分了啦!登姨丈也是为了村子还有琴折家好嘛。只要你愿意跟他开诚布公谈、彼此一定能互相理解的。” 昌紘淡淡地安抚父亲。不管是性格和立场,他都很常扮演这个角色吧,看他的语气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再看看美菜子,毕竟是自己丈夫做出的事,她也只好收起方才的气焰,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背转过身。 然而,达紘还是不满地摇着头。 “是这样吗?或许他只是想抢在本家反应过来之前行动而已。不过,琴折家的事可不只有本家说了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意思是,只要能获得须轻大人的同意,计画就能顺利进展吗?即使现状不可能,日后也有希望?” 美影从旁插口。听到这句话,美菜子像是大吃一惊似地转过脸来,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瞪视着她。这也是可想而知的吧,因为美影的话,等于直指登就是杀人凶手。她之所以这样说,想必是为了回敬刚才美菜子的敌意。 “你想说什么?难不成……春菜确实喜爱山林和大自然,绝对不会答应那种开发度假村的计画。可是关于这点,夏菜也是一样,她不可能答应这种乱来的计画。再说,只要我还活着,无论须轻大人怎么说,我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虽然登那家伙的想法不是全然错误,但不适合用在这个村子上。说到底,须轻大人本该是守护村子免于灾厄的神圣存在,我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利用她来任意妄为。” 达紘激动得声音都大了起来,连正在搬运行李的壮丁们都停下脚步望向这边。达紘本人似乎也感觉不妥,以严厉的声音做出结论: “在这里继续谈这件事只是让家丑外扬,无济于事。不过这件事终归是要解决的,美菜子,你回去跟登说清楚。” 说完后,达紘便怒气冲冲地转身走回主屋。过了一会儿,美菜子和昌紘也各自走了回去。 “你该不会就是知道事情会这样演变,才故意提起度假村那件事的吧?” 静马在美影耳边低声这么问,美影只说:“这也是工作。” *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的下午。 “今天我要在房间整理情报,不需要助手,你可以休息一下。” 美影无所谓地这么说着,就这样忽然放了静马一天假。因为事出突然,静马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他先是在房里打滚了一阵子,不过马上就腻了,再看看外头天气很好,决定到庭院里走走,于是便前往主屋后门必须换穿鞋子的那座庭院。 庭院里冷冷清清,没其他人在。从山上吹落的冷风拂动着庭院里的树木,也在水面掀起几许涟漪,形成静与微动的组合。眼前的风雅景色,几乎可媲美京都的著名寺院,不同的是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因此静马可以一人独占眼前美景。虽然在龙之首眺望风景也很有意趣,不过在这种多事之际,还得以欣赏如此的景色,则更让人感到心旷神怡。要是没有发生那起事件的话,就更无可挑剔了……静马唯一的不满,就只有每次当御社映入眼帘时,会被拉回现实这一点。 不过,最早住进这宅邸时,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单独在庭院里散步。过了一个星期的现在,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还是出于知道自己至少不会被突然赶出去的安心感,静马的行动也大胆了起来。 当静马循逆时针方向沿着池畔小径散步时,他在中途看见了一条通往山中的岔路。相对于铺着漂亮砂砾的池边小径,那条岔路不但很窄,而且地面土壤外露,不过还看得出人工除草的痕迹,可知并不是山路的一部分,而是经过整修的庭院小径。若继续沿着砂砾小径走,可通往御社后方,但静马并不想因为靠近御社而遭怀疑,所以便选择走上岔路。 岔路和平坦的庭院小径不同,是条左弯右拐的上坡道。周围没有经过修剪的庭木,遮在头顶的是和山里一样的树。因为换穿的鞋子不合脚,所以静马走起来很辛苦。 正当静马开始怀疑这该不会只是一条普通山路时,道旁出现了一组石灯笼。那是一对在石灯罩前端有着龙形装饰的奇怪灯笼。它们看起来是很旧的东西了,整体形状在风吹雨打下变得无棱无角,上面还长满了青苔。点火部分的“火袋”里面什么都没有,看来已经不具备灯笼实际的作用了。 由灯笼所在的场所再往前,出现一道类似山寺参道,由横木铺成的上坡阶梯,更前方则是一处老旧的神社。 看来这就是先前岩仓提过的古社了。它的大小和小社差不多,里面顶多能分成两个房间吧。高架式的简朴大鸟造风格,有着切妻式屋顶的正面入口是一道木制阶梯。看样子,它并不像御社那样住居兼用,反而更接近一间小型的神社。 入口处双开式的格子门闩上着大大的锁。相较于陈旧且满布伤痕的门扉,锁头就显得新多了。从细密的格子空隙间望进去,里面是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道路到这里就是尽头了,可见那条岔路是专门通往这座古社的参道。这么说来,须轻传说源头的那处温泉应该也就在这附近了。静马虽然感到兴趣,但也不敢贸然探索须轻的圣地,否则事后被追究可就不得了了。 正当静马无奈放弃,想要转身离开时,他从树丛的缝隙间,看到远远的山坡下,有个人影正从下方沿着山道爬上来。仓促之间,他只好闪身躲进身旁的巨树后方;只是,等到躲好之后他才发现,要是在这个状态下被撞见,只怕会让人更起疑心,可是这时脚步声已经来到石灯笼附近,想出去也来不及了。 静马一边祈祷着别被发现,一边从巨树的阴影中窥看,来的人原来是菜穗。她站在石灯笼前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侧身蹲在其中一座灯笼后方。看不出她在那里做些什么;仅仅十几秒后,她又很快地起身,就这样沿着来时的山路小跑步离开了。 那比自己更可疑的举止令静马目瞪口呆,不过他仍然很快地冲下去,检视菜穗蹲下处的灯笼,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注4:日本神社的建筑样式之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美影身边之后,静马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没想到你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呢。” 美影用一副很意外的语气,几近挖苦地大肆称赞静马。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说时迟那时快,美影马上将扇子收进怀里站了起来。静马的脚后跟起了轻微的水泡,说实话,再走一次那条山路,对他而言实在是酷刑,但是见习助手可没有拒绝的权利。 “根本没必要特地换穿鞋啊。” 静马正朝主屋走去时,听见身后的美影丢过来这么一句话。原来只要绕到庭院四周的篱笆外侧,即使不换鞋也可以上山,禁止穿外出鞋踏人的就只有庭院而已。 “那我磨出的水泡到底算什么啊……” 静马不禁抱怨着。 “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有走进庭院不是吗?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办法啰。” 美影说的虽然有道理,但这种时候只会教人听了满肚子火。不过美影才没把静马脆弱的情感放在眼里,踏着大步率先走出了篱笆外。 “我知道那地方唷,前天就去附近绕过了。” 美影透明清澈的声音,乘着风飘到静马耳畔。 “什么嘛,你已经去过啦!美影也是想转换心情,所以才去那边散步的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身为侦探,到那屋子周遭去调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样啊。我还以为自己有了新发现呢……” 静马说话的语气不禁显得有点沮丧。不过美影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只见她跟着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只有静马不知道那边的事吧。别说警察了,连我父亲都在散步时知道那个地方了啊。” “这样啊……”静马这下更沮丧了。 虽然第一次去时花了二、三十分钟,不过再次前往时因为已经记得路,所以静马大概只花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到达了石灯笼所在之处。美影指着右边的灯笼说: “菜穗小姐就是蹲在遭个灯笼旁的,是吗?” 静马一点头,她就像菜穗一样绕进灯笼后方蹲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观察了好一会儿。 “只有一处的颜色不一致,渐层反过来了呢。” 低声这么说后,美影伸手触摸脚石和台石之间的空隙。当她触摸之后,台石的一部分应声脱落,灯笼内侧现出了十五公分立方的一个空间。 “原来这里有个暗门啊?” “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关,似乎只是单纯因为年久失修坏掉造成的。不过从表面脏污较少。这点看来,它确实是被什么人当作藏东西的地方使用着没错,只是这里面现在是空的。” “那么,菜穗是把什么东西藏在这里了吗?” “就算她在这里藏了什么东西,可以想见的是,那只是暂时性的藏放。当然可能是和事件有关的东西,不过也可能是与事件无关,但她担心因此而受怀疑的东西。又或是别人藏在这里的东西,菜穗来此拦截或是回收。如果是拦截的话,他们双方的立场便是对立的,如果是回收的话,那就是私相授受。” “不管怎么说,菜穗一定都和事件有某种程度的关连性。之前她自己说过不会隐瞒任何事,会平等对待你的不是吗,何不去质问她看看?” 然而美影却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只见她站起身对静马说: “我会找时间问她的,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聪明的做法是继续观察,说不定她还会来这里藏什么东西。” 也就是采取佯装不知情的方针吧。接着,不知为何美影站在菜穗的立场,像是为她辩解似地说着: “再者,为了她的名誉,我把话先说在前头,所谓的平等,只是在彼此的主观之下拉出的界线罢了,因此,我和她对‘平等’的看法要是不一样,你也不用太惊讶。” “从敌对之心萌生友谊了吗?不过……如果在这监视的话,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或许可以试试看。只不过,如果今天你看到的只是菜穗在此暂时的藏匿,监视恐怕也是徒劳无功。而如果是她从这里回收了什么,也很难说他们下次还会不会使用这里。唯一有可能的只有她从这里拦截了什么,而被拦截的人根本没发现,以为东西还在这里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再来。” “还真是低到会让人昏昏欲睡的机率哪!”静马叹了一口气。 “不过刑警对这种徒劳倒是不厌其烦的唷。他们相信能从许多无用的小事中,累积出掌握真实的关键,因此他们总会使用这样的办案手法。” “你竟然会称赞他们,真难得。”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美影的逆鳞,只见她用前所未见的严厉眼光瞪着静马说: “你别忘了,父亲大人也曾是一位刑警。正因为他在背后为母亲做她做不到的事,母亲才得以在舞台上发光发热。想栗看穿真理,需要蒐集大量情报资料;在那当中找出的不合理,就会是解决事件的关键噢。就算我一个人能处理庞大的情报量,但光靠自己想蒐集到如此庞大的情报,还是有物理上的极限在。” “换句话说,你是要我这个助手去监视对吧?” “我可没强迫你做什么唷。毕竟你只是个临时的见习助手,而且至今尚未洗脱罪嫌,要是让你潜入这种地方却被发现,恐怕马上就会被逮捕了吧!” 从她的语气中,静马实在无法分辨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到时候你不会替我作证吗?” “那些人也不是完全的信任我啊,我不认为他们会全盘接受我说的话。” 也就是说,万一出事,她是不会积极去为静马争取些什么的……“那还是算了。” 静马放弃地说。 “放弃是对的。我们回去吧。” 令人又爱又恨的脸上看不出情感变化,美影拍拍裤子上的污垢,转身往回走。 * 当天晚上,静马躲进了那棵巨大的杉树后方。美影那番话让他心里产生了疙瘩。虽然正如她所说,就算埋伏在此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可是,还是有可能发生些什么,搞不好菜穗会再来这里放置些什么东西也说不定……静马完全是赌一口气。 (虽然不至于期望能为美影做出什么贡献,但至少希望她知道我是个有用的人。 即使穿着羽绒外套、蜷缩着身子,还是冷得不得了。有什么冰冷的物体滴滴答答地落在脸上,静马起初以为是雨,但从接触肌肤的触感,很快就发现那不是雨滴。用手抹下来一看,是雪。 下初雪了……竟然在这种时候。 冰冷的雪令静马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要是来这里的是杀人凶手,自己一旦被发现,可能就会当场被杀掉吧。就算想逃,对环境的熟悉度当然也比不过对方。在这种山路上,应该马上就会被追上吧! 打了一个冷颤,静马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自己明明是打算随着初雪而死的,现在却不由得害怕起来。其实静马倒也不是想推翻自杀的念头,只是不想死在这样的状况下;至少死的时间、死的方式,总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吧! 雪下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停了。一直目不转睛监视着的静马身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寒气隔着外套不断渗进来。 “冻死”这个字眼闪进静马脑内。 比起被凶手惨杀或许好一点。只是,那样能死得多轻松?记得三年前因为夏季感冒而住院时,发高烧带来的头痛和身体的沉重感,实在是痛苦得教人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还是会像电视上演的雪山场景,逐渐睡去之后,什么痛苦都没有的死去? 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试了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姜就干脆彻底地死去,这是很重要的。尽管连自己都觉得要求过多,可是至少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就允许自己任性一下吧。 坚持了四个小时之后,结果谁都没再到石灯笼这边来。 09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静马一睁开眼,就看到双手插腰站在枕边的美影。她已经换上平常那套水干了。 结果,昨天晚上静马一直监视到半夜两点。到最后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连思考都逐渐模糊,鼻子也开始流出鼻水,才朦朦胧胧地带着身上一层薄薄的雪,边打哆嗦边走回来。 “怎么啦?” 静马恍惚地抬起头问道。 “本来以为不会吧,没想到你真的去监视了。” 美影先是以儍眼的语气这么说,接着旋即又恢复正经的表情。 “先别管这个。夏菜被杀了。” 静马瞬间清醒过来。 “夏菜!又是在龙之首吗?” 静马一把掀开棉被,美影表情依然严肃地说: “不是,是在小社。我要先过去了。” 说罢,她便留下静马独自离开。房门外还可看见山科的身影。 凶手又杀人了?为什么是夏菜? 一切都出乎意料。静马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慌忙换好衣服,前往主屋。室外还残留着薄薄的一层雪。 来到主屋后门,只见伸生一脸苍白地凝视着小社。庭院前的山科,以彷佛现役警官般的架式阻止他们走出来。 “夏菜!夏菜!” 和生朝小社方向喊叫着,一副立刻就想冲过去的样子,却被伸生按住肩膀阻止了。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拼命地试着挣脱肩膀上的手臂,和生对着伸生与山科发出抗议。来自山上的风,把他的声音吹向远方,消散在虚无之间。 “一定要保持现场的完整。还有……你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 以沉痛的声音这么说着,山科察觉了静马的到来,微微点头向他示意,看样子,山科的意思是叫静马前往小社。当静马往前踏出一步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别把脚印盖掉了。” 静马仔细一看,渐融的雪地上还留着几组脚印。他一边留心脚下,一边走出庭院,往小社走去。 池畔、树和山都罩上一层薄薄的雪,展现静谧的冬日早晨风情,教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里竟发生了杀人事件。 一打开小社的门,美影和达紘的身影就出现在静马眼前。达紘一脸肃穆地站在门口,美影则背对着这边蹲在起居室的座垫旁。在开口前,她似乎已经察觉静马的到来。 “别乱碰!” 尖锐的嗓音传来,转过头来的表情也是无比认真严肃,比在龙之渊时更有过之。同时,美影也将一个白色的东西丢给静马。原来是白手套。美影手上也戴着和她那身日式装束毫不相称的白手套。 “真的是夏菜……” 戴上手套,静马战战兢兢地靠近。室内的陈设就和在主屋时见过的夏菜房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神坛的部分,看起来就像是将整个房间原封不动搬过来。这么说来,静马也想起伸生说过,夏菜和春菜不同,突然就要住进这里,还是得考量如何让她住得习惯。只是,结果夏菜在这个房间里,只住了短短两天。 房间里,壁橱前方的地毯上,满身是血的夏菜,脚朝着玄关方向仰躺在那里。她的身上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上面再披着一件开襟毛衣。棉被虽然还没铺好,但已经换好睡衣了。 在山科告诉和生“你不要看比较好”时,静马就隐约猜到了。夏菜的尸体上没有头颅;从睡衣领口的部分露出的,就只有惨不忍睹的切口。 “为什么连夏菜都会被杀,而且还是这副模样……” 背后传来达紘呻吟的声音。尽管他是个坚强的老人,但连续两次目睹残忍的凶案现场,似乎还是使他快要承受不住了;他将双手支撑在墙上,才好不容易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子。 “或许所谓的凶业之女,指的不只是春菜。如此一来,秋菜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也很大。请千万别让秋菜落单。在警察来之前,也请告诉大家绝对不可外出走动。尽可能让大家聚集在一起。” “好。”达紘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房门。 “为什么连夏菜都……” 关上门后,静马才开口说着。见到这样的惨状,静马只能脱口而出和达紘一样的话语。在他的脑中,浮现出昨天夏菜和自己说话时,努力振作的笑容。 美影一直盯着夏菜的遗体。 “上次开始得太迟,没能找到线索,这次非得找到不可。我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案件就这样在我眼前发生……” 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美影紧咬着嘴唇。本来静马想靠近她说点安慰的话,但美影浑身散发出的剑拔弩张气息,就像是针剌一样尖锐而令人疼痛不已,因此他也明白,现在并不是适合说那些话的时候。 “夏菜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身为助手,这句问话应该是最适切的。这么想着,静马用经过压抑的声音问道。 “杀害到现在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我想应该是午夜左右吧。从雪地上只留下离开的足迹看来,凶手应该在下雪前就潜人这里,而当犯行全都完成时,正好是雪停的时候。” 根据美影的说明,她来这里时,主屋到小社中间的雪地上留有四组脚印,其中有两组是从主屋前往小社的,另外两组则是从小社前往主屋。四组中的两组脚印,其中一组是发现尸体的早苗往返主屋与小社时留下的,另一组是接获报告后赶来的达紘,他吩咐早苗去通知美影,自己则从主屋前来小社,剩下一组从小社前往主屋的脚印,却不知道是谁留下的V静马告诉美影,雪是昨晚自己正在监视石灯笼时下的。 “记得详细的时间吗?” “应该是从十一点起下了二十分钟左右。我当时有看手表,记得很清楚。当然如果我睡着之后再次下雪的话,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我想并没有。池子右手边清楚留下从山里走回去的足迹;除了你之外,应该再没有哪个疯子跑到洞穴那边去了。换句话说,夏菜就是在那段时间内被杀的。” “至少推敲出犯案时间了,这是个好预兆吧?” “还很难说。” 美影不甚起劲地回应。“我不认为凶手会这么轻易露出马脚。算了,先不提这个了;看起来夏菜的身体并没有外伤,虽然左手被血染红了。” 仔细一看,夏菜的左手掌从掌心到指尖沾染了一片血糊。 “倒下的时候手沾到血了吗?” “你想事情时可以多少养成点按照顺序思考的习惯吗?自己的头被砍断时流出的血,是要怎么在倒下时沾到?” 美影简直就像在教幼儿一样,用慢慢教导的口吻对静马说明。然而她说的确实有理,因此静马也无法反驳。 “那么,就是凶手故意这么做的啰?” “是啊。你看那边。” 尸体旁的白木神坛右侧高约三十公分处,清楚留下夏菜手掌的痕迹。那简直就像是相扑选手的手印纸,只是掌纹都被抹去,呈现一整片的红色。 “头颅切断后,凶手恐怕是留下了什么不利的证据,为了掩饰,才用夏菜的血掌印盖在上面将它抹消掉吧。尸体也确实有被稍微搬动的痕迹。” “会不会是凶手的血迹呢?” “如果是就好了,虽然我想应该不是。如果是自己的血迹,这个凶手就算把神坛削下一块也要带走吧,而且刚好他手上也有柴刀。” “换句话说,从这个血掌印上是不会得到任何线索了。” 静马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早就知道这个凶手不简单了。” 卷起垂下的袖子,美影重新打起精神。静马也振作起来,发现自己差点忘了重要的事。“那么夏菜的头颅呢?又是在龙之首吗?” “不会吧,静马你还没发现?” 美影似乎很惊讶地指着前方的神坛。静马顺着美影的手势望去,只见神坛上直立挂着的琴前方,夏菜的人头正对着这边。 “呜哇!” 静马不禁吓得往后仰。可能是真的受不了他了吧,美影无视于静马的反应,双手合十对夏菜的头颅一拜,接着才慎重地将头颅取下。 “先是后脑杓遭到殴打,然后再勒毙。切口也和上次一样。这次也使用了三种凶器。” 静马定睛一看,虽然还看不到后脑的情况,但脖子边缘清楚留下发紫的细细瘀痕。 美影走下神坛,再次环顾房内。 “真奇怪呢,之前神坛下明明装饰着绳结,但现在看来似乎被拿走了。那是宗教物品,顶多只可能替换,不大可能直接拿下才对……” 神坛最下方的抽屉离地面还有十公分左右的空间,原本都被白色绳结下垂的整片流苏遮住,而现在正如美影所说,有一部分不见了。美影拉开最下层抽屉,绳结被揉成一团收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也可说是搬家时弄脏了所以暂时收在这里,但这可是神坛,怎么想都不可能。应该是出自某种原因,像是绳结的流苏形成阻碍之类的。” 神坛右侧躺着尸体,所以美影从左侧绕过神坛,趴着查看下方。 “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静马,拿那边的手电筒给我。” “在哪里?” “挂在书桌上不是吗?” 一看,书桌右侧有根柱子,紧急用手电筒就大大方方地挂在上面。静马急忙将它取了下来,交给美影。美影接过手电筒后,马上打开开关,照亮柜子下方。 “什么都没有。” 美影一开始的语气似乎显得有些期待落空,不过很快地,从下方传来了她开心的声音: “啊,有了!” “是个小小的焦痕。看样子是被火柴或打火机燻出来的。从火力推测,应该是打火机吧。在底板右侧后方,有两处这样的焦痕。” “焦痕?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大可能是为了烧掉神坛,大概是想找什么东西,所以用打火机代替照明吧。而找到的东西应该已经被带走,不在那里了。” “可是……” 静马正想反驳,却被美影挡下。 “我知道静马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怎能断言焦痕是事件发生时留下的对吧?” “是啊。神坛很旧了,从春菜那时候,不,更早以前应该就一直使用着吧。” “可是地毯是新的喔。地毯上有烧焦的碎片,应该是原本附着在神坛底部的焦痕。柜底也只有焦痕的周围没有灰尘。也就是说,这个焦痕是夏菜搬过来后才出现的,而夏菜恐怕不会有打火机这种东西吧。” “既然是打火机,凶手很可能是吸烟者?” “关于这点我无法立刻断言,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很高。对了,静马你不是也吸烟吗?” 静马决定对这无意义的疑问视若无睹,结果美影竟用坏心的眼神望向静马说: “就算我不说,警察也会这样怀疑唷。” “我早就习惯被怀疑了。” “还这么年轻,讲话别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啦!你要不要试着真的因为冤狱坐牢看看?是不是真的习惯,到时候才知道唷。” 什么话让美影一说起来,似乎都变得别有用意。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她说教,静马脸色也垮了下来。看他这样,美影才又说: “不过,很奇怪呢,明明那里就有手电筒,为什么要使用打火机呢?” 确实,备用的手电筒就挂在显眼的地方。使用手电筒既方便,一般人应该也会先想到使用它才对……难道是慌张之下,为赶时间而拿出打火机来用的吗?静马提出自己的假设。 “你不怕警方真的锁定吸烟者啊?” 美影干脆地驳回。当然,静马也提不出更有力的反驳了。没办法,只好先就刚才感到在意的部分提出询问。 “对了,焦痕在右侧后方,这表示犯人和刚才的美影不一样,是从右侧趴在地毯上的吧?可是那样一来,身后就是夏菜的尸体,难道不会觉得很挤吗?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像美影那样从左边查看柜底不就好了?” “你的着眼点很好,不过推论思考还嫌不足。想拿着打火机照亮柜底后方,从右侧比较方便吧?从左侧的话,手得要绕过头顶才行,但那样是照不到后方的。” “那么凶手是右撇子啰?如果是左撇子的话,从左侧就可以照到后方了。” 静马正为自己的重大发现感到高兴,却被美影不起劲的态度泼了一盆冷水。她也马上说明了原因。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很可惜,琴折家所有人都是右撇子,所以你提出的这一点完全无法用来判别什么。唯一例外的就只有须轻大人,她一直在帘子后方,无法确认她的惯用手。” “你连这种地方都确认过啦,真不愧是美影。” 根本不在乎静马的称赞,美影无言起身,开始重新检视室内。不久后,美影一边检査书桌抽屉,口中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总之这次没有留下诅咒静马的信,还真是恭喜你呢。” 此时,吸引美影视线的,是通往后方小房间的拉门。纸门半开着。里面的房间没有窗户,显得很昏暗。 美影一边留意着血迹,一边走到纸门前。 “里面有什么吗?” “你还没发现吗?这间房里开着暖气,现在也还开着喔。既然如此,一般来说应该会将门关上吧。还有,纸门下方的榻榻米和纸门上都有飞溅的血迹,小房间里的地板却是干净的。由此可见,至少当夏菜的头颅被砍下时,纸门是关上的。” 夏菜流出的血不只是尸体周围,也朝屋内飞溅了几道血痕。说不定当时,她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停止。血痕大半喷在壁橱的拉门上,只有一道飞溅在通往小房间的纸门上。美影关上纸门,可以清楚看见那道血痕和地毯上的一道血痕刚好连接起来。 “换句话说,杀了夏菜后,凶手还曾进入小房间是吗?” “恐怕是如此。可是,不可思议的是房内的电灯是关着的。如果外间的电灯也是关上的话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只有里面的小房间是熄灯状态呢?而且,纸门把手附近很干净,看来也不像是去蓝洗室洗手。” 小房间的天花板上垂吊着一盏有着三角灯罩的日光灯,开关用的拉绳下垂到静马眼睛的高度。除此之外没看到其他开关。 “会不会是早苗小姐发现尸体时,把房间里的电灯对开了?” “当然有这可能,但她发现尸体时已经天亮了,按理说没有开灯的必要。不过这个问题只要去问她本人就可以解决了。” “我去问她吧?”静马问道,不过美影只是摇摇头说:“你先留在这里。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事后警察可能会怀疑我移动过东西。我不想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也就是说,我是美影的证人啊。可是比起美影,警察更不信任我喔!” “警察还没笨到连静马有没有说谎都分辨不出来啦,所以你留下来是很重要的。” 静马再笨也知道美影这不是在称赞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重回原本的话题。 “那么,应该是对凶手来说没必要开灯而已吧?或许有从外间里进来的光线就足够了。” “可是,纸门位于房间角落,外间的光线几乎照不进来。这间房间又没有窗户,即使现在也还这么暗。” 确实,小房间里连天亮后的现在都显得昏暗,不够小心的话,很可能连走路都会踢到东西。房内盥洗室那边的电灯也是关着的。 美影扯动日光灯下的拉绳,将电灯打开,室内一口气明亮了起来。小房间和上次看到时一样,只拿来放置收纳物品的木箱。不过,木箱的数量增加了。看样子,大概是春菜的遗物也存放到这里了吧。室内看不出被翻动的痕迹,也没什么启人疑窦的变化。 “那么,为什么凶手要把纸门拉开呢?” “现在还不清楚。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是出自习惯而拉熄了日光灯。可是,现在没有时间让我详细调査这方面的事了。” 美影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看来是警察抵达现场了。 就在美影转身返回大房间的同时,别所也用力将大门打开,坂本则跟在他后面。 “是你们啊……好了,被害人呢?” 美影用眼神示意。看见夏菜凄惨的死状,别所不禁为之语塞。 “太过分了……和上次一样啊。” 至于坂本,则已经拿手帕遮住嘴巴了。 “头颅被放置在神坛上。” “侦探的面子都丢光了嘛。” 坂本歪着嘴如此挖苦。 “我会虚心接受您的批判。毕竟,没有注意到夏菜的安危,确实是我的疏忽。” 夏菜的死不只是美影的疏忽,当然更是警方的疏忽。坂本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于是闭上嘴不再说什么。 “你没乱碰现场吧?” 一边俐落地戴上手套,别所一边这么问。 “我可没做任何会妨碍捜查的事。” 听到这话,静马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通往里间的纸门已经恢复为最初的半开状态了。原来如此,做得真彻底,美影的意思是要他们自己去发现这些线索吧。 “然后呢?你有什么发现?” “是有几个发现,这之后我会再告诉你们。现在我要去外面吹吹冷风,整理一下思绪。” 这么拒绝后,美影便略低着头走了出去。来到户外,本应微弱的冬阳却令人感到眩目,是因为看了太多赤红鲜血的缘故吗?屋外,监识人员正在为雪地上的足迹拍照存证。美影踩在已经开始融化的雪上,脚步看起来比往常还要沉重。夏菜在她眼皮底下被杀害的事,一定让她很懊悔吧。 “静马,我一定会抓到这个凶手。” 虽然她说得很小声,声音又被风吹散了,但静马还是听见了美影如此低语。 * 三十分钟后,美影参加了刑警们的搜查会议。这破例的待遇,是别所考量后决定的。 据别所表示,夏菜被杀的时间介于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至于详细时间则要等解剖之后才能确定。另外,关于下雪的时间,警方也询问了气象台;栖苅村是十一点开始下的,只下了二十分钟,而琴折家位于山中,时间得前后稍微拉长一点。雪上残留的足迹,证实是鞋柜里供来客换穿用的鞋子所留下。从步伐间距来看,留下足迹的人身高在一百四十公分到一百八十公分之间,也就是说几乎所有人都可能是嫌疑者。由于积雪太浅又已经开始融解之故,警方无法透过脚印,再推测出更精密的身高体重或走路方式等细部特徵。 “住在宅邸里的人都有各自的专用鞋,如果足迹是来客鞋留下的话,就表示凶手是没有自己专用鞋的人。要是凶手前往小社时没有下雪,为了不让夏菜起疑心,一定会穿自己的鞋子才对。前往小社时穿的鞋子都维持得很干净,就是为了不让人穿错鞋子。不过,夏菜的房里并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美影这么一说,别所就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说: “就名侦探来说,你的推理会不会太粗浅了?难道不可能是当时已经开始下雪,凶手怕留下自己的脚印,所以刻意穿了客用鞋?” “如果是那样的话,穿的应该会是放在鞋柜最下层的长筒靴。如果是那双鞋的话,谁都可以穿。” 为了让警方知道她的推理并不粗浅,美影耐心地说明。 “这么说来,凶手就是没有专用鞋的人;同时也像你说的,是个会吸烟的人啰!” 美影已经将调查发现告诉别所了。一如预测的,刑警们完全没察觉神坛底部的焦痕。 “当然,要不要采用我的想法是你们的自由。对我来说,现阶段我反而不想妄下断言,还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嫌疑者来调查比较好。” “那是当然的。”坂本毫不掩饰对美影的敌意。 另外,警方也表示日光灯的拉绳把手最上方,清楚留有夏菜的指纹。 “指纹啊……这么干净的话,就表示凶手没有碰过日光灯啰?” “就算戴着手套,只要碰过就一定会残留痕迹。不过、如果是直接拉绳子部分,当然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换句话说,凶手并未关灯的可能性还是很高;这就表示凶手虽然打开了内室的门,却没有顺手开灯。” “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说不定凶手只是怕里面有人,开门察看一下而已吧?” 坂本似乎不插个几句话,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开灯检查应该比较合理吧。毕竟,凶手才刚犯下杀人大罪。老实说,这个问题到底有多重要,现在我也说不准,只是觉得不合理而已。凶手究竟为什么要,打开小房间的门呢?” “这件事就先到此打住吧。第一个传唤的证人市原早苗差不多该到了。对了……” 说着,别所面向静马。 “警方虽然允许御陵小姐同席,却没说连你都可以在场。” “我知道啦。再说我既没有自己的专用鞋,还是个吸烟者。” 静马夸张地耸耸肩,正想走出去时,“等一下。” 别所叫住了他。 “昨晚十一点左右,你在哪里做什么?” 还没讯问早苗,他倒是先问了静马。 “我睡着了,还睡得很熟呢。没有不在场证明。” 静马再次伸手握住门把,这次没有被拦阻。虽然他因为实在太不爽而说了谎,不过看起来别所并未识破。 (如何?静马有些得意地看了美影一眼,美影却连理都不理他。 走到外面,静马正好遇到戴着老花眼镜、哭得整张脸都浮肿的早苗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从很多人那里都听说了,早苗非常疼爱三姊妹。 早苗也看见静马,红着眼轻轻低头示意。静马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只好别开目光。 10 回到房间的静马,一边出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一边吸着烟。一缕青烟如青龙升天般垂直朝上飘去,又碰到天花板逐渐消散。虽然很担心和生和秋菜兄妹,但静马也没脸去见他们,毕竟几天前自己才对他们轻许过承诺,说一定会抓到杀害春菜的凶手……结果,想死在初雪之日的盘算,竟然被夏菜抢先实现了,虽然这不是夏菜自愿的。早知会演变成这样,还不如让自己在小社前遇到凶手;要是被杀的是自己就好了,这么一来伤心的人也会少得多吧! 说起来,关于初雪的那个古老传说,不知道和须轻的传说有没有关系?静马突然很想知道这点。尽管那是江户时代的事,所以应该和须轻传说没有直接关连性,但会选择在被视为神域的龙之渊跳水自杀,其中应该也有什么意图才对。 说不定,所谓的“凶业之女”和这段传说有关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琴折家的人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感兴趣的对象,应该就只有和须轻相关的部分吧。 仔细回想,当久弥告诉静马那个传说的时候,好像也没说清楚故事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不晓得美影知不知道这个古老传说呢—— 不知不觉,眼前已被喷出的青烟染得一片白蒙蒙。静马赶忙起身打开门窗换气,就在这时正好遇上穿着西装的山科走进房间。一问之下才知道,打从警方一来,他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 “我是因为被怀疑所以不能进去参加会议,可是山科先生,您为何不代替我进去陪伴美影呢?” 然而山科却以“现在不是我该出面的时候。这对美影也是一种考验”为由,严正拒绝了。“可是,警察自己明明也有疏忽,怎能把错都推到美影小姐身上呢!作为侦探出道的第一起事件,这担子未免太沉重了吧?” “谢谢你为小女担心,不过如果不能跨越这个考验,就无法继承御陵美影的名号。侦探不是神,但当侦探未能防范事件于未然时,往往必须承受许多苛责,无法解决事件时,也不乏被咒骂或嘲讽的情况;选择当一个侦探,就必须接受这样的宿命。一旦背负起招牌了,就得要承受这些困难。她母亲在遇到我之前,也都是一个人承受过来的……再说,就算想帮她,我也没有那种能力;毕竟,我不过是个御陵美影的赞颂者罢了。” 山科的话语里显露着身为父亲严厉的一面,但这也是他信赖女儿的证据。静马甚至羡慕起美影能有这样的父亲。 “可以给我一根吗?” 察觉山科指的是香烟后,静马将烟递出。 “本来在美影出生之后我就戒烟了,但遇到这样的事件,让我不禁想起当刑警时的自己。都已经十七年了啊。” 像是在为自己找理由辩解似地,山科点燃了香烟。 “上一任的美影小姐,也曾遇过这一类的失败吗?” “是啊,有过好几次呢。她眼前也曾出现新的被害者。此外,也有一起事件,直到最后她都无法解决。只是,每当经历过这样的事,我总觉得她又变得更强一倍,甚至两倍。” 山科眼望远方,叼着香烟露出怀念亡妻的神情。 “那件没能解决的是什么样的事件呢?” “是发生在秋田一个历史悠久家族里的杀人事件。嫌疑者有好几人,但最后还是无法锁定一人,案情彷佛走入迷宫。她当时说过,那个凶手比她还要聪明,即使她对凶手的人选已经心里有数,却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到最后都没有把名字说出口,即使是对我也不说。那起事件发生在她离世的四年前,在那之后,她仍然经常想起那件事而懊悔不已。同时,她也对我说过好多次,自己并不是神,但是必须尽可能的接近神才行。” 吐出一缕青烟,山科脸上的表情有些寂寥。 “即使被誉为名侦探的人,也会有烦恼啊……” 美影才十七岁。一想到她今后即将走上一条满布荆棘的道路,静马就不禁觉得很可怜。 “正因为是名侦探才会如此啊。不能让周围的期待压垮自己,最糟就是引退,要有这种程度的觉悟才行。不只是侦探,这是任何在世上留下伟大业绩的人都必须面临的问题。而侦探的工作又与人命相关,压力更大。虽然美影的母亲连一次也没将引退挂在嘴上,但在我看来,她其实总是抱持着这样的心境。” (那也就是说,如果美影无法解决这次的事件,就得在出道同时面临引退了吗? 静马虽然这么想,不过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山科先生,您简直就像是为美影小姐而生的一样呢。” 闻言,山科淡然微笑道: “这样说就太夸张了。只是,我希望小女能尽早成为一个不辱御陵美影之名的侦探。我唯一的梦想,就是亲眼看见她解决刚才提到的秋田那起事件。母亲无法解决的事件,由女儿来解决,这或许才是名符其实的超越母亲吧。然而,那毕竟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相关人士和凶手很可能都已经不在人世。不过,就算人死了,事件还是会留下来。详细内容我都有留下纪录了,只等美影累积身为侦探足够的经验之后,就会让她试着重新解决看看……不过在那之前,不先解决眼前这起事件,一切都无从开始。” “美影小姐能够顺利解决吗?” 话一出口,静马就后悔了。这不是该在父亲面前说的话。然而山科却没有见怪。 “她非得解决不可,否则就等于她这十七年的人生全部遭到了否定,而我的后半辈子也是……再说,美影没问题的。我相信这孩子的实力。” “一路看着美影小姐成长的山科先生都这么说了,一定没错。” “在与我相遇之前,内人一直是一个人奋斗的。但是美影不同,遇到困难时若身边有人协助,会是很大的力量。这是过去内人告诉我的,也是最让我高兴的一句话。现在的美影身边不只有我,还有你,种田同学。” “我吗?”突然被山科点名,静马大吃一惊。然而山科的表情却是非常认真,看来不像是开玩笑。 “我很感谢你喔。因为美影是那样子养大的,所以除了我之外,她几乎不跟人亲近。在她迎接第一个事件前能够认识你,我认为或许是上天的旨意。往后美影就拜托你了。” “……是。” 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静马只能这么回应。这时,房间门被人用力打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