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孙女救回来——。杀掉那恶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又重郎,想当然吓了一跳。于是他向对方问道:“你知道我是石川又重郎,才来拜托我的吗——?”不料那走唱女听到这句话,当场一阵惊叫:“你,你就是斩首又重”话没说完,便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那个女人会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杀人要犯;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从某个角度来看,我甚至比鬼虎还恶劣哩。”“可,可是,武士大爷,您武功应该很高强吧?”“喔,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但是—-”如果你能把我孙女救回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老人以嘶哑的嗓音说道。’“好吧。老头子,倒是你干嘛不通报官府,或者——找黑道出面。问题不就解决了?——你也不必浪费太多银两——”“捕吏根本不可靠”只听到老人断然说:“到现在为止,已经拜托过他们好几次了。”“那,黑道呢?”“那些人都是人渣。饱受他们欺负的村民多得数不清。那些家伙欺善怕恶,请他们帮忙反而是自投罗网,说不定会被欺负得更惨。更何况——他们早就在觊觎我的孙女阿吉了。”“那些家伙对你孙女也有兴趣?”“嗯,特别是一个叫做黑达磨的家伙,老早就在暗恋阿吉了,还放话想娶她为妾,威胁要是我敢拒绝他的提亲,就要把我的店给拆了。”“那你拒绝了吗?”拒绝了。结果那些恶棍三天两头来找碴,要把我们赶出去,好让他们经营妓院。”“这我没兴趣”。又重郎补充道:“倒是,你真的付得起二十两黄金?不过是个卖吃的,二十两恐怕超出你的能力范围吧。”“您、您瞧瞧——”老人稍微移动一下,从斜坡下方滑向又重郎面前。接着他在自己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只有点脏的裹腹布,打开给又重郎看。“您瞧瞧我有的这些钱。这是我五十年来不吃不喝存下来的。这就是我的——”“我懒得听你这老头子唠叨。甸甸的。”又重郎伸出手准备接过东西,抱在胸前大喊——还不行!你有钱就好,的确——感觉还真是沉但老人赶紧把裹腹布收回来,双腕紧“如、如果你真能帮我救出孙女——到时候钱一定给你。,,“你还满谨慎的嘛。”’“你——”“但这不过是市井小民的小聪明,对我来说真是愚蠢至极。,,“你,你是什么意思?”“道理很简单,老头子,任谁—眼都能看出我也是个大恶棍,可是你——竟然还敢拜托我?而且,还敢让我看到你的钱,这是什么意思?”“那,那是因为——”此时又重郎伸手握住剑把。老人一脸苍白地直往后退,不小心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整个人从斜坡上滑下三尺,还伸出右手苦苦哀求:“饶了我,大爷饶了我!”“所以我说你真笨。与其和这个叫鬼虎的暴徒厮杀,砍下你的头不是要容易个好几倍?——反正,那二十两是我的了。,,瞬间刀光一闪,赤松枝叶刷——地落地。老人吓得嘴巴大张,直打哆嗦。又重郎见状笑了起来。“吓唬你的拉。我要的不是钱,只是想找有值得我下手的对象开开杀戒。你嘛,我还嫌斤两不够呢。”没错。——只是想开开杀戒。唔——老人松了一大口气,但牙齿还是直打颤。于是,又重郎不屑地嗤笑了几声,朝下坡走了两步,来到老人面前。空气中——。——依然充满吵杂的水声。但丝毫听不到男女交媾的声音。“老头子,你没骗我吧?”“骗,骗你?”“鬼虎他——真的那么强悍吗?”“他真、真的很强悍。”“好,我了解了。”话毕又重郎走下斜坡。——一定要把这家伙干掉。把他干掉,把他干掉,把他干掉。杀意在他脑海里膨胀,山头在一瞬间为杀戮的愉悦填满。肌肉反复地紧绷、松弛,气氛愈来愈紧张。当愈来愈高昂的杀意在刹那间达到顶点时,一切就会划上句点。只要走下斜坡,踏出一步,自己的生死便会因步幅见分晓,因此他必须谨慎前行。他来到了小屋前,只见板窗紧闭。——里头有人。妄念隔着一扇门板,宛如漩涡般直打转。——原来如此。难道是因为保持警戒,所以感觉更加沉静?他把手伸向门板。——啊。拔刀吧。又重郎亮出了凶刀。——喝!砍下东西的感触深及手心,一颗人头应声落地。接下来的瞬间……【三】黑达磨小三太一出手就挥大刀斜砍。被从肩膀一刀斩下的武士,嘴巴大张,双臂在空中挥舞,反射性地欲拔出腰间大刀,但小三太没有给他反击的机会,立刻朝对方右肩肩口补上第二刀最后再朝对方胸口刺进致命的一刀。只见这个武士双膝跪地、头往前倾地倒地断气。连悲鸣都没发一声。——真是不堪一击。想不到这个号称斩首某某的武士,功夫也不过尔尔。小三太蹲下身来,揪起这个倒地不起的武士头项的元结(注2),检视起他的长相。只见这家伙长得一脸呆相,恐怕连自己为何要赔上性命都不知道吧。——这颗脑袋值五十两吗?小三太粗暴地放开元结,走到门口往外窥探。终于可以听到巴之渊的水声了。——吵死了。接着又把门关上。小三太再度蹲下身来,用武士的长裙擦干脐差(注3)上的血糊,接着以刀锋抵住尸体颈部,往横一拉。切不断。——说不定让他坐起来挥刀斩首比较容易吧。他心想。只听见血潮嘶——嘶——地不断喷出。——解决了这个家伙,接下来就是鬼虎!一点都不麻烦嘛——小三太嘀咕道,继续割着武士的脖子。持续涌出的血液早已染红白木制的刀柄。虽然恶心,但小三太已经藩痹了。然后——小三太想起另一件事。昨晚那个走唱女三更半夜来敲小三太的门。我有个秘密要通报——。据说这眼神充满恨意的女人胆子很大,完全不怕小喽罗们的粗鲁骚虻,进了门还能娇滴滴地对小太三说话。此时的小三太正是火冒三丈。他正在怒声训斥部下无能,找了一整都找不到鬼虎,喽罗们个个被打骂得狗血淋头。不管站着、坐着,他都无法抑制满腔怒火:不论喝酒还是狎弄女人,他都无法平息怒气,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丢了面子或损失惨重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满脑子想砍下可恨的恶五郎首级的念头,让小三太狂到了极点。小三太这个人从以前就是这副德行。不管多微不足道,他只要无法马上取得想得到的东西,晚上就会睡不着觉。他个性急躁,只要半夜想要什么,即便翌朝就能轻易取得,而且天就要亮了,薰心的物欲还是会教他情绪失控。在他小时候——有天半夜他突然想得到附近一个姑娘头发上插的便是梳子,急得把睡梦中的母亲踢得身上瘀血,而且一直踢到天亮,一起立刻赶往那姑娘家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对方头上的梳子抢了过来。那把梳子现在还在小三太手中。只要他得到任何东西,小三太绝不会轻易放手,这就是他的个性。对所有权就是有一股异常强烈的执着。可见小三太是个固执得超乎想像的家伙。成人后的小三太之所以在道上混,也是为了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般人想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得遵守社会上的某些规矩,但小三太才懒得理会这些规矩。从工作、挣钱、存钱到购物这种缓不济急的漫长过程,要脾气暴躁的小三太遵守根本是难过登天。不择手段、看到就抢,这就是最符合小三太个性的做法。不过他并不喜欢当小偷。要他躲躲藏藏,还得想一大堆方法、设一大堆圈套,会让他觉得比安份守己的工作还麻烦。反之,不必伤任何脑筋便能在欲望中随波逐流,唯一的方法就是进入黑道,而且还得玩大的。如果只能当个小喽罗,黑道生涯就完全没有吸引力了。所以,他加入黑帮之后立刻尽最大力量往上爬。三年前,小三太谋杀了对他有大恩的帮主安宅十藏,获得了今天的地位。论力气,他要比别人强上个数十倍,个性又凶暴,加上身旁的贴身喽罗也是个个剽悍过人,帮里因此没人敢挑衅他的地位。毕竟即便是黑道,谁也不会笨得去招惹小三太这种随时会咬人的疯狗。因此——。黑达磨小三太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叫做鬼虎恶五郎的狂妄之徒。小三太已经下定决心要取恶五郎的性命。因为恶五郎捣毁小三太的赌场,杀伤他好几个手下,抢走了他的东西,甚至与一向自负力大如牛的小三太对打,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这一切教他愈想愈气,让他再怎样都无法按捺住内心不断膨胀的憎恨。小三太在责打手下喽罗时,已是怒不可遏。就在这时候——这女人找上门来了。据说这女人告诉他:“我有个秘密要通报——”老大正在里头骂人,兄弟们对这个女子当然不可能客气。于是,小喽罗们刻意刁难这个访客,认为她一定是昏了头,不晓得他们黑达磨帮派的可怕,竟然还有胆子上门。“我有件事要通报你们老大黑达磨——不要以为我是个弱女子就打马虎眼,否则等会儿可要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你们这些小喽罗,给我滚一边去——”这女人既吓人又带妩媚的声音传到了房子里头。就这样,这个女人——巡回艺妓阿银——走进了里头的房间。她的皮肤非常白皙,细长的凤眼周围画着淡淡的红色眼影。气得火冒三丈的小三太在此刻意外看到这个女人出现,顿时愣得发呆。女人到小三太却轻启如花蕾般的红唇,微笑着说道:“您就是黑达磨老大吧——”只听到她的嗓音如风铃般清脆悦耳。你是谁——手下听到比较好。”到底是什么事——小三太问道。他最讨厌听人讲话拐弯抹角。于是,阿银沙——沙一一地从榻榻米上磨蹭到小三太面前,凑在他耳边说:“是有关鬼虎恶五郎的事——。”什么!——小三太听了眼睛瞪得斗大。“我知道他人在哪里——”阿银说着,身体更贴近小三太。“在哪里?他人在哪里!——”小三太大声问道,但阿银立刻用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住小三太的嘴唇。“好,接下来我要跟您商量一件事情。就因为您是黑达磨帮的大哥,我才来拜托您的——”阿银身体稍后退,继续说道:“不过,容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不等小三太回答,阿银便继续说下去。话说阿银一直到三年前,都在江户两国一家名叫井坂屋的油品中盘商工作。她十岁左右就进入这家商店,在那里待了八年。三年前的春天,阿银被老板的儿子看中,决定秋天提亲,举行婚礼。看她气质好、有才华、工作又认真,老板也非常喜欢阿银。这当然是一门好亲事。有这么好的事情吗?——小三太心想。黑达磨的信条是,别人的幸福就是自己的不幸。即便他有多中意眼前这个女人,听到这些往事还是教他忌护。果然——事情没那么顺利。离婚礼只剩下三个月的某日,井坂屋突然被强盗闯入,阿银说道。那强盗非常凶狠,从伙计、掌柜到女佣、小厮等员工,全被悉数诛杀。阿银前一天刚好奉命到住八王子的老板弟弟家出差,因此逃过一命。隔天早上回到井坂屋时——阿银着实被吓昏了。屋檐下落了一只耳朵,帐场上有断腿,走廊上则有几条断臂,原本将在三个月后成为自己丈夫的小老板,一颗首级则落在大厅地板上。店里店外部是一片血海。而且,堆叠在一起的小厮与女佣尸体,脑袋悉数被砍掉。老板娘在寝室里,老板则在仓库前,两人都被乱刀砍死,倒卧血泊之中。甚至连今年秋天就要变成自己弟弟的几个小孩,也都变成一具具尸体。虽然没查出强盗是哪一号人物,但官府很快就查到动手杀害伙计的男子叫什么名字。斩首又重——官府表示他是个职业杀手,专受雇于流窜各地的盗匪。不料——唯一幸存的阿银,当天就遭到逮捕。因为官府认为她有内神通外鬼的嫌疑。小三太闻言,心里一阵窃笑。社会不就是这副德行?所谓弱肉强食,不想成为他人的俎上肉,横行霸道绝对是不二法门。换言之,要是不想吃亏,最好先占别人便宜。阿银表示直到雪冤获释的整整一年间,她吃了非常多的苦头。当然,她原有的梦想与希望,在那一年里也全都化为泡影。现在阿银心中只剩下一股强烈的复仇心。于是——阿银化身一个走唱女,游走诸国,到处寻找斩首又重。斩首又重——。这名字小三太也听过,是个神出鬼没、流浪各国的杀手。虽然武艺高强,但据说是个只要有人头可砍,没酬劳也无妨的杀人魔。听说官府悬赏五十两,要取斩首又重的首级。也听说钱是某诸侯出的,因为斩首又重上个月在江户与骏河国境的菲山斩杀了一名地方捕吏。然而——。那又怎样?你这些故事和那可恶的鬼虎有何关联?——小三太不耐烦地质问。他最讨厌听人讲话拐弯抹角。只见女人一脸敬畏地回答:“又重那家伙已经在十天前来到伊豆。而且凑巧的是,他刚好被委托去杀害蹂躏良民百姓的鬼虎恶五郎。”——原来如此。这两件事还真的有关联。黑达磨这下了解了。可是——。是谁托斩首又重办事的?小三太曾听说斩首又重的酬劳贵得离谱。好像是山腰三个村落与宿场町居民一起出的——阿银说道。她调,之前听说斩首又重在骏河一带出现时,她就猜想下一站可能就是伊豆,于是先行到当地布线,果然让她给逮到了行踪。这女人的说法可信性不低。那些村民以前也好几次要求小三太帮忙赶走恶五郎这只山猴。但当时小三太对这个要求完全没兴趣,听过后也就忘了。“终于要和仇敌对决了,我就想办法混入村民之中,探听可以找到斩首又重的方法。然后我又听说恶五郎的行径和斩首又重一样恶劣。结果,就是昨天。村民正式委托斩首又重,把钱交给了他。”——真的吗?看样子会是一场很好看的龙争虎斗。小三太轻松说道,阿银闻言则皱起漂亮的眉毛抗议道:“这么说您听清楚了吗?还有——”阿银话没说完,便装出娇滴滴的声音向小三太问道。小三太把脸转向阿银。“听说,鬼虎昨晚砸了大爷您的赌场,也有许多兄弟被他砍伤;真有这回事吗?照大爷的个性,应该不会容许那混蛋继续逍遥吧。如果鬼虎让又重给杀了,大爷不会不感到遗憾吧?——”这么说——也对。小三太的憎恨绝不是恶五郎死在别人手里就可以解决的。于是,小三太转头望向阿银白皙的脸庞。只见这只来历不明的母狐狸正在对他微笑。阿银又说:“恶五郎刚刚——已经回到巴之渊的小屋去了——”——若果真如此……真的,我没骗你,大爷——阿银带点烦恼地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大爷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此时鬼虎正好对付,以大爷的身手,只要拨根小指头就可以解决他了——”说到这里,阿银用手遮住了嘴巴。且慢,大爷该不会带兄弟去找鬼虎吧?大爷,我告诉您——鬼虎这下正虚弱,也最好对付,而且除了我,别说是大爷的手下,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她伸手勾住小三太,继续说:“我可是为了大爷您着想,才特地前来通报这个秘密的——”阿银说完便笑了起来。——要我只身前去解决鬼虎?这——的确是个好点子。一想到能痛宰那只可恨的山猴,小三太就不禁亢奋起来。更何况如今还能独享这份愉悦——这对小三太而言,当然是再爽快不过的事。这个地方官府不敢碰的暴徒,五十个流氓都无法打败的强敌、地方居民得筹措巨款雇用杀人鬼来处理的恶魔,我却能把他给——。——我自己去。就我自己去。然后呀,大爷——阿银再度开始搔首弄姿,整副身体贴到了小三太身上。小三太已经感觉到这个女人在他耳边呼吸,只听到阿银说道:“最重要的是——”阿银又轻声说:“大爷不妨把——鬼虎和又重——一起解决如何?——”原来如此——就是你的目的?小三太不由自主地拍打了一下膝盖。原来,阿银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他替自己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