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父母就算客套也无法称他们恩爱夫妻,吵嘴更是一见面就有。可是今天两人却是杀气腾腾。——显然这不是寻常状态。我在非常狭窄的壁橱里拼命屏息,用力闭上眼睛。被发现的话。万一,现在被父母发现我的话。我这个可怜的代罪羔羊一定会被猛兽大卸八块吧。单凭想象,就能知道实际上发生的话会有多残酷。因为对父母而言,我除了是牺牲品外什么都不是,只要一发现,马上会为了舒解压力而攻击我。我的身体,无关意志地颤抖。我一边想哭,一边拼命地抱住自己。狭窄又幽暗污浊的黑暗,不安全感包围着这样的我。父母的声音大到变成难听的嘶吼,实在不像是人类的声音。父亲用含糊的发音吼着。「辞掉工作有什么不对!」仿佛豁出去似地自暴自弃的口吻。母亲则用不成文的话大声嚷着。父亲像要将郁闷发泄在母亲身上,用会伤及鼓膜般的声音不断地大叫。「那种无聊的工作哪做得下去啊!那种无聊的公司哪待得下去啊!哼!妳说那公司给了我什么啊!每天,每天,每天,每天压榨我!结果薪水却没增加!也不让我升迁!公司根本不懂!不懂我的实力!总经理、董事、常务董事、部长、课长全——都是笨蛋!不懂我的实力!不懂我的实力!因为是不能善用我的能力的笨蛋公司,所以我才辞掉了!有什么不对!」令人不快的声音。那个令人不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与父亲嘶吼的声音同时响起。听起来像是唔唔或是呜咽之类的。传来母亲的呻吟声。——我心想,跟黑暗道谢吧。什么也看不见,黑暗确实覆盖住发生在我附近的地狱。八成是父亲一边吼叫、一边殴打着母亲。我无法看到那个景象。黑暗谢谢你。咚!咚!啪!碰!可恶!可恶!可恶!父亲如野兽般的声音。「辞掉工作——。」母亲用幽魂般的声音嘟嚷着。「那,你明天起打算怎么办啊?我的食物、我的衣服、我的化妆品该用谁的钱买!」不用说,母亲只担心自己。我的名字一定早在很早以前就被遗忘了。胸口感到苦闷。母亲用虚脱的声音不停地说着。「在那之前,你说这间公寓的房贷、税金该怎么辨!保险呢?老人年金怎么办,谁要付?我可是不付喔!没错,我怎么可能付!我只赚能够养活我自己的钱,没有钱养你这种大熊食量的臭老头!离婚,要离婚吗?」母亲自顾地喃喃说着。「你是这个意思吗?啊哈,哈哈哈,是这个意思吧?」我恐怕十年没听过母亲的笑声了。父亲无言而激动地,攻击着那样的母亲。妳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咚,喀。叩。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就是。这样。这样太奇怪了。这种地方,不应该是我生存的现实。这里恐怕是地狱。越过一扇薄薄的橱门,那里是地狱。传来非常大的声响。我以为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哪能让妳离婚!」父亲宛如崩溃似地吼着。应该说,他确实是崩溃了。维修店。快点叫维修店来。请来修理我的父母。请来修理我的日常生活。「遐想逃!想逃是吧!连妳也想放弃我是吧!哪能让妳这么做!妳是我的东西!」父亲更激烈的攻击,让母亲失去理性地哀求。住,住手,会死,死,好痛,会死。略。啪。锵。我拼命地捣住耳朵。然而不管我再怎么用力,像要压碎耳朵般用力捣住,地狱还是侵入到我这里来了。脸颊流下了温热的液体。缺少盐份的泪水,一点都不咸。爸爸。住手吧。真的。为什么会变这样。我家是从何时开始崩溃了?我压住声音哭着。牙齿无法咬合似地发出格格的声响。我赶紧用手摀住嘴巴,像生病似痉挛地哭着。「哪能让妳离婚!」父亲他,「哪能让妳一个人逃走!」完全崩溃了。「耍让妳逃的话,还不如这样做!怎样啊!怎样啊!怎样啊!」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和母亲的尖叫声同时停止。我拼命地捣着耳朵。小千现在在做什么呢。一个礼拜左右没去学校。仍彷佛被小朋友胡乱上色般,分外鲜艳的绿色树木。我独自一人走在两旁并排着这些树木的散步道上。我就读的县立香奈菱高中差不多位于城镇的正中央,以高中为中心,北过是商业区、南边是农业区、东边是工厂区、西边是住宅区。当初设计时,应该不是特意区分成这样,不过就像攻城游戏般,城镇被漂亮地分隔开来。所以不管从高中四面的哪一个门出去,眼前绵延的景象将有很大的变化。我朝着与平常不同的南边——农业区的门走去。整齐的散步步道渐渐变成落伍的田间小径。现在是早上。虽然是不算特别晚,也不算早的安全时间,通往南门狭小的田间小馆,却几乎渺无人烟。这是当然,又不是鬼的学校,不会有学生从放眼望去只有山脉及田地的南风过来。偶尔会看到农家的小孩,或是其他人影,不过南斗还是和其他门不同,不太被使用。现在也是,除了两个散发着可疑气息的女孩外,没有人走在路上。因为难得看到人,我稍微观察了她们。两人的外表都朴素得缺少华丽感,很开心似地说着话的那个女孩长得非常可爱。整齐的发型及干净的制服,收敛了那个女孩有点坏的气质,是个在高中生中很罕见,连内在也成熟的严肃女孩。而她对着说话的另一个女孩,却完全没理会她,不管那个成熟女孩很开心似地说些什么,她非但不附和,连反应也没有地一昧看著书。而那个成熟女孩,也不特别介意的样子,好像在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似地,只是一脸幸褔地持续说着。从我的位置,只看得到说话的女孩,不过可以知道听的人也是女生。将长发扎成一束的她穿着裙子。若隐若现的那个女孩不知为何,埋首在书本里。朋友在跟妳说话,别看书不就好了?我一边超越那两个人,一边试想着这种不合我的性子的事。为什么我会在意她们呢?平常,明明不太在意小千以外的人说。怎么说呢,总觉得那两个人跟我和小千很相似。神采奕奕地对我说话的小千,冷淡地响应的我。阴和阳。苦痛在我的心中搅着。我已经无法像她们一样,在早晨和小千并屑走路了。没想到失去原以为没什么的东西,竟是如此痛苦。伴随着灰暗的思考垂下头。一个沉静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久野悠斗。」我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脑袋停滞了一会儿。「久野,等一下。」响起有着奇妙深沉的波长,独具特色的声音。我这才终于注意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因为一个礼拜没去学校,没有人叫我的名字,所以不知不觉忘了自己的名字。我好像真的像小千所说的,很健忘。我朝声音的方向回头。刚才的那两个人正看着我。看来出聋的是看书的那个女孩。我停下脚步,从正面看她,这才注意到那是熟悉的脸蛋。隔了一星期,我初次说话。「林田。」她是班上的女同学。不显眼、乖巧,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忘记般不具存在感。她姓林田,我忘了她的名。我们并不特别亲近,这恐怕是第一次和她说话。因为她总是板着脸看书,感觉很难亲近。不过,竟然连上下课途中也在看书,实在是个怪家伙。「你……」林田在我面前停下来,用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我。沉默暂时支配着世界。令人不快、有如和猛兽幽禁在同一个笼子里,充满紧张的气氛。「谁?」先打破这个静寂的是,在林田旁边的女孩。她一脸警戒地瞪着我。「干嘛,你是谁?」一开口就这么没礼貌。我惊讶地哑口无言。「他是久野悠斗,我的同班同学。」林田用嘶哑的声音轻声说。然后看也不看那女孩一眼便告诉她「不好意思,妳先别说话。我有事跟他说。——语气很强硬。「可是旅人——」女孩表情一转,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旅人?我感到困惑。好奇怪的小名。不对,没有小名是不奇怪的。「没事的,很快就讲完了。」林田没有移动视线地说着。旁边的女孩是成熟,林田则像是超脱尘世。该说是异于常人吗?总觉得她和小千很像。如新月般深邃的大眼睛。啊啊,我心想。林田也对这个世界没兴趣。她露出非常无趣似的表情,非常非常,无聊似的表情。就像说出想看到幽灵时的小千一样。林田她——脱离了现实。所以她的声音才会那么空洞。「久野,可以说一下话吗?」「可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边走过说吧,不然上课会迟到。」「好。」对于我的要求,林田点了头。无碍的应答,极普通的日常对话。于是我们开始走着。令我在意的是,走在林田旁边那个成熟女孩正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我,她那不知该说是杀气还是妒意,有着莫名破坏力的视线不断射向我。害我觉得好像做了什么错事般,挺可怕的。我尽量不去看给人压迫感的她,配合步伐缓慢的林回慢慢走着。在不常走的林间小径旁,乌鸦正嘎嘎嘎地叫着。直到看到学校之前,林田都没有开口。不久。「我认为歌岛千草非常危险。」她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不懂她的意思。可是。「小千?妳说她危险——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她的话让我无法充耳不闻。小千,危险?什么意思。林田在说什么啊。林回对着惊慌失措的我说:「那个人和我一样,无法从这个世界找到半点价值,是可怜的人。憧憬美梦、沉溺在幻想中,是个注定成为虚无之祭品的人。」我还是不懂她的意思。「幻想会吞噬人。」林田静静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