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的?①暴风雪也有味道吗?”我脱口问道。“你……”英一被我的间题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田村站起身对“娃娃脸厨师”说: “大厨,你一个人搬很费时吧,我们夫妻来帮你端盘子。”“是啊,我们坐得离厨房最近。”田村夫人连忙也站起身来。他们夫妻死期将至,据情报部的家伙所言,田村干夫将在第二天死亡,他夫人应该也会困为我的报告而在一周后死亡。剩下的时间很珍贵啊,不要浪费在准备饭菜这种事情上--我很碍这么对他们说,不过自然是说不出口的。这就是昨晚,也就是第一天发生的事情。3然后就是今天,也就是第二天,我们聚集在会客室里,从远处看着田村干夫的尸体。真由子小声地问: “警察怎么说?有人报警了吗?”“电话不通。”回答的是权藤。在这些人当中,除了我以外,最冷静的就是他了。虽然他的脸有点扭曲,不过也可以认为是他原本就有的皱纹造成的。 “电话线大概被暴风雪给刮断了吧,手机在这里也没信号。”“没想到日本还有手机没信号的地方!”真由子像是认为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了,发出了绝望的声音。“我说,”英一放下二郎腿,支起上半身问, “那大叔真是中毒死的吗?”“中毒?”真由子的眼睛瞪圆了, “是中毒吗?”——————————————————————————————①:在日语中,“甜的”与“小看”为同一词,均作“甘い。“应该是中毒吧。”权藤点点头,神色凝重, “没有伤口,头颈也没有被勒的痕迹。呕吐的样子以及抓胸口的样子,都很像中毒身亡。”“或许是心脏病发作吧。”英一说。“也不能说没这个可能,不过看尸体更像是中毒身亡。”这番断言里透着基于多年经验的自信,令我心生敬佩。“马钱子碱!”真由子冷不丁嘟哝了一句,看样子她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是啥?”我忙问她,她一惊,有些害羞似的解释说: “啊,没什么,这是外国推理小说里经常提到的―种毒药名称。我经常看这类小说,所以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这应该是虚构的毒药吧?”“不知道。”我轻描淡写地带过。“我老爸以前是警察。”英一像是站在远处指着某样讨厌的东西似的,看了看权藤说, “他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到退休,是个刑警,所以这种场面,他比我们这些人要来得习惯。”真由子的眼中掠过一瞬间的安心与感动,大概因为有一个老刑警在场增强了她的安全感,但同时仍不免感到恐惧: “如果是服毒的话,应该是自杀吧?”“不清楚。”权藤双手抱胸,用力抿起嘴唇。“假设田村先生不是自杀的,那就说明有个人会是凶手,是吧?”真由子口齿伶俐地说着, “在被暴风雪封锁的地方发生杀人案件,这不变成推理小说的场景了吗?如果真是自杀就好了……”“是自杀就好了?你倒是说得轻巧。”英一冷哼―声。“那你是要他杀才好?”真由子柳眉倒竖,看来她实际上是个强势的女人。“说起来,好像是有小说描写孤岛上连续发生杀人案件呢,像《东方快车谋杀案》这种。”“娃娃脸厨师”冒出这么一句。“那不―样。”真由子犹犹豫豫地明确指出他的错误, “那本是别的类型的小说。”“啊,是这样吗?”“很遗憾。”我开口, “我不认为这是自杀。”“哎?”真由子―脸惊讶地看着我。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英一也透过眼镜盯着我。对我来说,理所当然能够断定田村干夫非自杀。在我们调查后所发生的死亡,只限于由意外事故或者不幸事件导致的突发性死亡。老死、病死以及自杀都与我们无关。情报部的人之前说过,田村干夫的调查报告结论为“可”,这就表示我的同事已经调查过他--也就是说,他不可能自杀。“不是自杀是什么?难道说有人给那大叔下毒了?”英一瞪着眼睛。权藤轻抚下巴,一脸的凶相,随后他开口说: “厨房里好像留有两只杯子?”“是啊。”其他人跟着点头。在田村陈尸的厨房里,发现了两只葡萄酒杯。两只杯子虽然摆放得有一段距离,但都是杯底残留着薄薄―层类似于红酒的液体。从“娃娃脸厨师”坚持说昨晚这里并没有这两只杯子这一点来看,也可以推测是半夜里有人用过了。考虑到田村聪江所说的田村嗜酒这一点,能基本确认其中一只是田村喝过的。“有两只杯子就表示还有一个人在场,对吧?”英一一一扫视众人,仿佛想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会不会就是那个人把毒药掺进酒里的?”“这酒是昨晚各位喝剩下的。”“娃娃脸厨师”怯生生地说。“也就是说,毒药并不是事先掺进去的。”权藤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重新坐到沙发上, “那田村先生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呢?”“那应该是……”我搜索着我的记忆,“大概是清晨5点到6点之间。”由于我回答的速度实在太快,其他住客都用怪异的眼光注视着我。我暗叫糟糕,英一却己凑过身来质问了: “为什么你连这都知道?”“实际上,”我忙解释, “我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有人经过都能听到脚步声。”“所以?”权藤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看他瞪我的那架势,就好像只要我一语不实,他就要实施反扑。早上5点左右,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因为好奇,我就往门外看了看,结果正好看见田村先生往楼梯走。”住客以及厨师的房间都在二楼。走上楼梯,右手边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5扇房门。我的房间在最靠外的右手,正对面隔着走廊的正好是田村夫妇的房间。“你是通过猫眼看的吗?”“猫眼?嗯,是的。我正好看见田村先生一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说实话,不只田村出门的那个瞬间,我一整晚都通过猫眼窥视着屋外。对我来说,不管是躺在床上睡觉还是站在门前,体力的消耗都差不多,坚持几小时几天都没有问题。所以,我原本打算在田村聪江从正对面的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假装碰巧遇到,然后凑上去搭话。因此我整晚守在门后等待时机。于是清早5点左右,我看见田村千夫走出房门。大概是睡不着吧,我看见他闷闷不乐地出了房间,脚步沉重地走向楼梯。“你为什么5点还醒着?”英一尖锐地追问。“因为担心这暴风雪,”我煞有介事地瞎说, “所以睡不着。”“发现尸体的时候是6点吧?”权藤确认道。发现尸体的是我与田村聪江。田村的身影消失在楼下后,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田村聪江也从房里走了出来。我按照计划,假装正好开门出房间,和她打了招呼。她端庄地微微―笑: “我醒过来发现我丈夫不在房里。他上哪去了呢?”那时,她的语气还很从容自得,想必根本未曾预料到丈夫的死亡。我们一起下到一楼,接着就在厨房门口发现了田村千夫倒在那里。“我是听到田村夫人的惨叫声后立刻起身下楼的。”“娃娃脸厨师”摸着下巴说。“我跟儿子也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起床了。”权藤歪着嘴,伸出食指指向真由子, “那时候你也在楼梯那里吧。”“因为那惨叫声实在很凄厉啊!”真由子好像要重现当时的惊恐,用手拍着胸口,十足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夸张。“也就是说,”“娃娃脸厨师”说,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二楼,对吧?那到底是谁跟田村先生―起喝酒的呢?”“大概逃出去了吧。”我脱口而出,并且认为这个设想很合理。“逃到暴风雪里?”权藤望向拉着窗帘的窗口, “这别墅不是锁了门了吗?”视线集中到“娃娃脸厨师”身上。大家很自然地把负责做饭的他看成是别墅主人方的代表。他回答: “基本上,正门入口处是会锁的。”“那么……”真由子脸色铁青,“杀手消失到哪里去了呢?”“也不一定是消失了。”权藤依旧沉着冷静, “也有可能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在和田村先生一起喝完酒后回到了二楼。他只要在听到田村夫人惨叫后若无其事地冲到―楼就可以了,没必要逃到外面去。“但是,”我下意识地说,“夜里并没有其他人下楼啊。”“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英一看我的眼神充满狐疑。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我整晚都在门后监视走廊上的动静,于是就说: “刚才我也说了,我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有人经过立刻就可以知道的。”“别傻了。”权藤肯定地说, “你也是人,不可能一直醒着的,说不定在你睡着的时候有人下去了。”我不是人类,我一直醒着。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们真相。 “我没有乱说。”明知没人相信,但我还是坚持叙说事实:清早5点到6点期间,除了田村千夫,没有人上下过那道楼梯。“找找看,说不定哪个地方还有通往外面的门或者窗子吧。”“娃娃脸厨师”说, “说不定凶手是从那里逃出去了。”“但是,”英一突然说, “如果是毒杀,那么像你这种娇滴滴的小美人也能办到吧。”他脸朝外面不满地嘟囔说,像是在自言自语,音量却又响得大家都能听见。“你这是什么意思?”真由子满脸惊愕。“是你杀了田村先生吧?”英―的态度像是在捉弄她,又像是头脑陷入了混乱,逮谁惹谁,也像是不小心暴露了对女性的施虐心理。“英一,住口!”权藤喝住他, “没有证据不许乱说话。”这话果然符合他“原刑警”的身份。“我有什么理由要杀田村先生?”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我感觉得到那视线的灼热。从昨天吃晚餐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其他住客在望向真由子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某种热情:也许是因为这里就真由子一位年轻女性,他们望着她时的那种紧张感,既可以理解为对于异性的好奇心,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极端的厌恶情绪。“比方说,”她像是灵光一闪, “会不会是这样?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瓶子里的红酒在晚上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比如氧化反应,于是在今天早上就变成有毒的了,然后田村先生正好喝了……”“你认为这是意外?”如果是这样倒有可能。意外身亡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假设田村并没有自杀的意图却误饮了毒酒,那是完全有这个可能的。“从来没听说过红酒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毒酒的事情。”权藤否定了这个说法。“这里明明还有一只玻璃杯,你却非说是意外,凶手一定是你吧?”英一又―次盯着真由子。“没道理就只怀疑她一个人吧。”我息事宁人地说。但是这息事宁人的说法却似乎让英一很不爽--人类的反应有时候总会超出我的想象,他嚷道: “你是要给这女人撑腰吗?!”我吃了一惊,不明自怎么会搞成这样。“你真的是来躲避暴风雪的吗?还是你根本就是这个女人的同伙?”“哎?”我反问。“你昨天也帮这女人把她的菜吃了,不是吗?”我回忆了一下应道: “啊,你说那件事啊。”昨天的晚餐有一道菜是香草烤鸡,菜端上来的时候,真由子小声对我说: “我不太能吃香草之类的东西,你能帮我吃掉吗?”虽然她的话听起来是很客气的一个请求,但我听得出来她是认定我不会拒绝她,这让我不是很愉快。于是我提议道: “不想吃别吃不就行了?”她却不肯: “可是我不能一点都不吃,全剩下来呀。”怎么办?我只烦恼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帮她吃掉了。因为我想起以前在另一个任务中去餐厅吃饭,隔壁桌的一个年轻人曾说: “吃不完没关系,我帮你吃好了。”那男青年因此被他对面的女生夸奖“你真好”。于是我作出判断:作为―个“好青年”,我也应该和那个男生采取相同的行动。我没有味觉,也不需要补充营养,对吃东西也不感兴趣,但我还是吃掉了两人份的香草烤鸡。“被你发现了啊。”我苦笑。其实我已经是很小心翼翼地一小片―小片地从她盘子里夹肉了,但也许动作还是不够自然吧。“第―次见面的男女,怎么可能分享盘子里的食物?”听英一这么说,我猜测他莫非是在嫉妒我。真由子把菜让给我,恐怕让他不高兴了吧。要不然就是他实在是非常非常喜欢香草烤鸡这道菜。“先别说这个,”我想到了些什么,指指厨房,“谁去尝尝那边剩下的那一点点红酒?这样就能知道酒里有没有毒了。先确认这―点吧。”“如果真的有毒怎么办?”英一冷笑。正在这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和人声: “我看到了。”大家一齐循声转过头去,却见田村聪江正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瘦骨嶙峋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头短发看上去也像是失去了水分,干枯了。她说: “当发现我丈夫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看见有个人影从厨房后门消失了。”4田村聪江大概尚未完全从贫血中恢复过来,脚下有些摇摇晃晃。当她在沙发上坐好后,就继续梦呓似的反复喃喃自语: “我看到的。”稍后,她转头看着身后说: “早上,我丈夫倒在厨房里……”当然,那里依然还躺着田村千夫的尸体。她倒吸一口气,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力咬住牙关,强忍着不哭出来。“我正在摸丈夫的身体,突然看见厨房窗外有一个人影嗖地跑过。”眼泪已经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这样的话,那个人就是凶手吧?”真由子显然急于确定凶手。“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娃娃脸厨师”注视着田村夫人的脸问道。“很高,披着灰色的外套,头发很短,鼻子很挺。”“只看了一眼,就能记得这么清楚啊!”权藤说话的腔调还像一个现役刑警。“是的。”田村夫人用力点点头,“其实,他很像一个最近才认识的人。”“谁?”权藤坐直身体。“是一个销售医疗器具的业务员。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上个礼拜,他给人感觉很不错,大概三十五岁左右,最近―个星期,他每天都会来我们家诊所,说是姓蒲田。”“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英一问。“不知道。”田村聪江摇头, “他和我丈夫似乎很谈得来,可以说两个人都很喜欢红酒吧。”“喜欢红酒!”英一抬高了声音,“那―大清早和田村先生一起喝酒的应该就是这家伙吧?”权藤也轻轻点着头,似乎有点赞成这个说法,但依然有疑问: “但是这家伙又是如何穿过暴风雪到这里的,又会跑到哪里去呢?”“莫非他现在还躲在这别墅里?”“娃娃脸厨师”说。虽然他这只是随口一说,可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全都脸色煞自。“凶手还在屋里?”真由子说着伸手捂住了脸。“去搜搜看。”英―站起身。“搜?”我反问。“去搜搜看那个姓蒲田的男人是不是还躲在这旅馆里,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啊?会不会太危险了?”“娃娃脸厨师”表现出畏缩。英一显得很烦躁: “要是凶手还躲在这里才更危险,不是吗!他才一个人,我们有6个,没什么好怕的。”“真抱歉,”我几乎就要说出来了,“虽然你们讨论得很认真,但是我还是要说抱歉,因为我知道这个姓蒲田的男人绝对不是凶手。”那男人一定是我的同事。我有个调查部的同事在工作时用的姓氏就是蒲田。也就说,负责调查田村千夫的应该是蒲田,他昨晚估计是来见证田村千夫死亡的。只要是我的同事,管它暴风雪还是汹涌的洪水,都能轻易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蒲田说不定早上就曾经出现在厨房里,跟田村一番寒暄之后,又―起喝了红酒呢。不对,如果这么贸然出现,田村一定会惊讶的,所以他一定只是站在厨房边静静看着田村死去,然后再把剩卞的红酒倒在杯子里喝掉。虽然我们不可能有味觉,但也有同事因为“喜欢那像血一般的颜色”而对红葡萄酒着迷。至手留下酒杯就离开,那一定是疏忽了,或者认为留着也无妨的缘故。最后,工作完成,闪人。一定是这样。5和我预想的一样,搜查行动一无所获。我们所有人,连同尚有贫血症状的田村夫人在内,对整幢别墅进行了地毯式搜查,连后院的仓库都没有遗漏,可就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外面一片静谧,天空依旧飘落着片片雪花,这景象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在这么大的雪天里逃跑?”权藤歪着头,好像怎么都想不通。“说起来,你的男朋友没问题吧?”从仓库回别墅的路上, “娃娃脸厨师”问真由子。她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垂下眼睑应道: “是啊,要是能跟他通个电话就好了……”唯一的发现是一台文字处理机,而且这不仅没能让事态趋向明朗化,反而更添混乱。这台旧式的文字处理机就放在大堂的前台上,电源处于接通状态。好像是正巧在前台内侧搜查的权藤发现的,他当即就大叫着“快来看”。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除我以外,全都因为那―道屏幕而呆若木鸡。“第一个人被毒死。”横写,文字是这样排列的。大家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娃娃脸厨师”小心翼翼地看着权藤。“不知道。”“是谁写的呢?”真由子发出微弱的声音。“是那个姓蒲田的男人吗?”英一咬牙切齿,喘着粗气, “开什么玩笑!”我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蒲田干的。难道我的同事会在送行后顺手就利用文字处理机恶作剧吗?“一定要报警。”真由子的声音细不可闻,她双手合十像在祈祷, “报警吧,要不我们就快点离开这里,快决定吧!”“现在不正因为束手无策而心烦嘛。”权藤的声音带着焦躁,我觉得地面都在跟着轻轻地震动。“电话不通,想出去却又被暴风雪困着,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那个……”田村聪江好像很伤脑筋,开口问道,“那个,我丈夫的遗体……就这么放在这里行吗?”“就怎么?”我问。“就这么放着,那个,会有损伤的吧……”这话听上去让人觉得她是不知该把自己丈夫当成尸体还是水果来对待。田村聪江似乎是鼓起了相当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的。“我是认为最好不要在警察到来之前破坏现场。”权藤双手抱胸作沉思状,片刻之后接着说道, “还是暂且搬到屋外去吧,雪这么大,应该不会腐烂。”“腐烂。”这个词让田村聪江的身子猛地晃了一晃,但她随即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问: “可以吗?”“你现在感觉如何?”见她已显疲态,站在一旁的我忙问。“嗯,我没事。”然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擦了擦眼睛。她那痛苦不堪的表情,让我忍不住想告诉她:其实你也快死了。6“一天”这个单位,说到底不过是人类制订的一个单位而已?对于其他住客来说,这一天也许可谓是无比漫长,但对我而言,却是转眼间就到了夜晚了。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白桦树渐渐被大雪淹没。别墅再一次奇妙地被静寂所笼罩,只有正在准备晚餐的厨房里偶尔会有声响传出。用完早餐之后,男士们合力将田村干夫的尸体搬到了别墅外面,并用雪将其掩埋。之后,大家就分散各自行动了。真由子为了跟男人取得联系无数次站在电话机前尝试,却好像一次都没成功,后来的时间里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权藤和英―虽然面对面地坐在休息室里,却完全看不出父子俩是和和乐乐地在说笑。文字处理机就这么放在前台上,那行字也还是原样,谁都不愿拿手碰它,也绝口不提。在我看来,只要把电源关掉即可,但就连这,也没人愿意去做。田村聪江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脸的忧伤与茫然。我坐在她身边,观察着她的表情,向她提问题,窥探她的反应--换言之,我正在工作。“你在看什么?”我问她。她也不掩饰哭过的痕迹,回答说: “在看我睡在外面的丈夫。”的确,从她的位置能看到掩埋田村干夫的雪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说着双手掩面。“这人世真是不讲道理啊。”我试着说些听上去好像很贴心,实际却毫无意义的套话。这种空话通常经常运用在无话可说的时候,是人类惯用的伎俩。“为什么我们总是碰到这种事?” .“我们总是?”我有些在意,“此话怎讲?”田村聪江揉着内眼角告诉我: “其实,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儿子。”我注意到她用的是过去时: “曾经?”“他活到24岁的时候死了,服用了一种奇怪的药物。”据她说,她儿子是服用从朋友那里得来的非法药品自杀的。也难怪,如今连丈夫竟然也步儿子后尘,服毒身亡,任谁都会愤慨。当我问到她儿子自杀的原因时,她声音颤抖,开始抽泣,口齿变得含混不清了。我倒是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大致推测出是由于暗恋失败或者失恋一类的事情,但再具体一些细节就不清楚了。“这实在太可怜了。”我假装同情她,然后试探地问, “那你有没有想过萦性自己也一死了之?”她一愣,抬起头来,我开始为自己过于急进而懊恼,她却回答: “也许吧……”夜幕渐渐降临。大概是“娃娃脸厨师”没心思好好做饭,晚餐的菜色并不丰富,好在众人都没心思吃饭,所以也没人对此提出异议。用完晚餐,住客们连寒暄的工夫都没有,各自沉着一张脸回了自己房间。我很清楚,他们每个人都在盼着这该死的暴风雪明天能停。上了楼,当我转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时,突然记起情报部的家伙所说的话。他应该是说过别墅里会死好几个人,那么接下去会轮到谁呢?7第三天早上,权藤倒在了雪地上--他的尸体就躺在距离别墅门口几步之遥的地方。埋有田村干大尸体的雪堆正好就在他寿边。一早,田村聪江因为“无法相信丈夫已经死了”雨来到这里,却看见了权藤的尸体。又一次充当了第一发现者的她这次虽然没有尖叫,却苍白着一张脸跑到我身边,当时我正坐在大厅里。她像是要呕吐一般对我说: “大事不好了!”那时是早上8点。我并不吃惊,但也假装慌慌张张地把其它3个人从房间里叫了出来。与田村干夫的情况不同,权藤的状态一眼就能看出是他杀。他俯卧着,脸贴着雪地,背上插着一把菜刀。我条件反射性地察看周围。权藤的死亡表示负责调查他的同事应该就在附近,他应该要来目送这―刻的。我以为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却看不见身影,看来是己经离开。我们围在已经停止呼吸的权藤身边俯视着他。田村聪江似乎受惊过度,她蹲在―边,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我听到她小声地喃喃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失去父亲的英一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慌乱,虽然他万分悔恨地抿紧了嘴唇,却只摘下眼镜擦过―次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他的双手搭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像是在思考什么。真由子由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她悲伤地垂着眉,脸上全无生气,右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不住地深呼吸。“娃娃脸厨师”倒是显得最为狼狈。他一边绕着圈来回踱步,一边小声嘟囔着: “这算什么呀,这算什么呀!”他又像是后悔接下了这份工作: “我说我不想来的嘛!”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冒出―句“权藤先生”。我竖起的耳朵里听到有人低叹了这么一声。我有些疑惑。这声音肯定是男人的,传来的方向明显是在我的左面,而那里只有英――个人。也就是说,我只能认定刚才的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的。但英―身为人子,却称呼父亲为“权藤先生”,这未免有些奇怪。到底是我听错了,还是这英一和权藤之间,其实并不是普通的父子关系?“回去吧。”听到田村聪江有气无力地声音,我们三三两两地往别墅方向走去。并肩走在我前面的是英一和“娃娃脸厨师”,我听见他们交谈,于是连忙侧耳倾听。我听见: “娃娃脸厨师”抖抖缩缩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英一则回答他“都说不知道了,是那个女人干的。”在走过前台之后, “娃娃脸厨师”突然高声叫道:“这个!快来看这个!”他站在放在前台上的文字处理机前,声音颤抖。英一与我凑近一看,却见屏幕上追加了一行新的文字--“第二个人被刀刺死。”我差点“哇”地轻呼出声。我们又一次面对面地坐在了沙发上。与昨天不同,我们并没有立刻就事态进行确认,也没有展开后续行动的讨论,大家都只是沉默地坐着,沉默得不自然,但谁都不愿打破僵局。昨天与今天有好几处不同。首先是又死了个人,而且死去的还是扮演整合角色的权藤,这让剩下的住客感觉到恍如失去了可依赖的支柱。其次,从权藤的尸体来看,毫无疑问是他杀,这让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有凶手存在。丽文字处理机屏幕上两增加的文字也愈发显得诡异,所以大家都只能因为畏缩而保持沉默。过了好久, “娃娃脸厨师”终于开口了,他问英一:“权藤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没注意,大概是我睡着的时候走开的吧。”“真的是这样吗?”“娃娃脸厨师”再次强调,英一顿时不悦: “你这是什么意思?”“同在一个房间却没注意到?”“你是在怀疑我?凭什么杀人的非得是我?你自己也清楚的吧,这女人才是最可疑的:”英一指着真由子。真由子猛地一震,瞪着英一,什么话也没说,嘴唇却已经发白了。“等等,大家先冷静下来。”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再说我也根本没有义务安抚他们。“你干什么?你果然是要给这女人撑腰吗?”英一再一次莫名其妙地将矛头指向我。“不是的。这么一味责问也无济于事啊。我们还是仔细想想,为什么田村先生和权藤先生会死吧。”这一来,反倒像是我一个人成了警探,他们则成了保持缄默的嫌疑人。我无奈地开始点名提问: “英一先生,权藤先生在房间里待到几点,你连大致的时间都不清楚吗?”英一听了,转动着松垮垮的脖子,不情不愿地回忆道: “昨晚我很困,一回房间就躺到床上去了。我还记得在我快睡着的时候他曾经跟我说过话,那时应该是深夜12点,因为我正好瞄了一眼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