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不过还真令人好奇。” “如果您不愿意,不用勉强的。”康正伸出右手想取回纸条。 “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吧?” “不会的。”康正说得斩钉截铁。他认为那不叫做困扰。 她偏着头,又看了一次纸条,向康正露出淘气的神情。 “事后可以把整件事告诉我吗?” “可以呀。”康正堆出笑容说。反正等一切结束,她自然会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好的,那我打打看。现在就打吗?” “您愿意现在打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您稍等一下哦。”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康正紧张地目送她消失在室内深处。 ※※※ 这天晚上康正几乎没有睡熟。一想到猎物不知何时会落入自己布下的陷阱,心情就七上八下。这幢公寓即使是半夜也偶尔会传来脚步声。每次听到,康正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紧绷。 然而,当窗外天色开始变亮,康正也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也许有错。因为这个策略虽不是毫无根据,但猜错的可能性也不低。 六点多,外面也开始有人声车声,他已经认为最好开始构思下一步了。但他想不出妙计,只觉得头和眼皮愈来愈沉重。 正当他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时,听到咔喳一声。 在寝室里坐着睡的康正本能地朝声音的来向看去。 在他眼前,门正要缓缓打开。他立刻隐身在寝室门后。 感觉到有人进来,门关上了。听到开信箱声音。 康正算准时间,走出去说:“嗨,欢迎光临。” 穿着连帽白大衣的弓场佳世子,背向着他整个人僵住。 4 康正请自由女作家在电话里说的,是以下这番话: 我是和泉园子的邻居。是这样的,她过世之前向我借了摄影机,她过世之后,摄影机回到我手上,但里面却还放着她的录像带。由于怕侵犯她的隐私,我没有看她拍了甚么,也许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想立刻还给她的家人。然而,和泉小姐的哥哥刚才已经回爱知县了,而我明天又必须暂时出国,因此我决定把录像带放进和泉小姐门上的信箱。不好意思,可以请妳和她的家人联络,告诉他们这件事吗?妳的电话是以前和泉园子小姐单独出门旅行时留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信赖的人,叫我如果有甚么事,可以跟妳联络——。 康正最在意的是,弓场佳世子会不会亲自来到这里?这是打这通电话最终的目的——诱拐她来这里开门。 为此,康正决定以八厘米摄影机的录像带做为诱饵,对他而言,这是一个赌注。他推测园子死前想借摄影机与命案有关,但这两件事也可能完全无关。万一猎物不吃这个诱饵,接下来无论准备甚么诱饵,再请隔壁的女子帮忙一定会引起她的戒心。 “看来运气站在我这边。”康正心中出现了这个结论。 ※※※ “好了。”他说,俯视弓场佳世子。她面向餐桌而坐,缩着肩,垂着头。康正则站着。他心想,简直就像在侦讯室里。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其实就象是侦讯。 “从录像带说起吧。妳以为里面拍了甚么?” “……我不知道。”她细声答道。 “妳怎么可能不知道?妳都特地来拿了。不,”他看着她的脸说,“可以说是特地来偷的。” 佳世子眨了眨眼。睫毛还是一样卷翘。 “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很想知道园子拍了些甚么……我愿意为擅自开门进来道歉。” “好吧,录像带的事晚点再说,就先来问妳现在道歉的事。这钥匙是哪来的?”康正把一把钥匙放在餐桌上。佳世子刚才就是用这把钥匙开门的。 “我之前就有了。” “之前?为甚么?” “很久以前,润一先生就寄放在我这里。他说是园子给他的,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了,所以用不到了。可是由我来还给园子也很怪,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给她……”她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口齿清晰。 “妳这些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谎话。”康正指着佳世子的脸下断语。“钥匙是从佃那里来的,这大概是真的,但很久以前就给妳这是骗人的。是最近的事吧,搞不好是刚刚才去拿的?” “不是的,我真的……” “妳编再多的谎话也没用。”康正左手往旁边一挥。“如果妳很久以前就有这把钥匙,那杀害园子的人就是妳了,这样妳还要坚持吗?” “……为甚么?” “园子很显然不是自杀的,我已经找到很多证据可证明。但问题是,凶手是谁?我发现遗体时,这间公寓是上了锁的。公寓本来有两把钥匙,一把已经从园子的包包里找到,另一把在我那里。换句话说,凶手有备份钥匙。事情很简单,”康正把脸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继续说,“我知道妳在袒护佃。为了妳自己着想,妳最好还是说实话。再这样耗下去,我就把妳当成共犯。” 佳世子脸上出现怯色。即使如此,她还是抬头看着康正反驳: “备份钥匙又不见得只有这一把。” “哦,妳说还有别的?” “还有另一把,园子打了两把备份钥匙。” “哦,”康正竖起指头敲了敲餐桌,“那么剩下那一把在哪里?” “园子平常都是放在鞋柜最上面那一层。” 康正走到玄关,打开鞋柜。里面当然没有钥匙。 “没有。” “所以呀,”她说,“一定是有人拿走了。” “那妳说是谁拿走的?和园子熟到知道钥匙放在这里的人,不是佃就是妳。既然这把钥匙很久以前就在妳手上,那么拿走那把钥匙的就是佃了。也就是说,凶手果然就是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哪里不是了?” “他不是凶手。” “妳怎么能这么肯定?因为妳喜欢他吗?可是他很可能骗了妳,就像他骗了园子那样。” “不会的。” “我就是在问妳,妳怎么能有这种把握。妳说备份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妳那里,而剩下的那一把既然消失了,认为是佃拿走了不是很合理吗?” “不是的,不是他。” “那妳说是谁?” “是我。” “甚么?”康正睁大了眼睛。 “是我拿走的,另一把钥匙也是我拿走的。” “妳不要随口胡扯,谎话很快就会被拆穿的。” “是真的。星期三我来这里时,趁她不注意时拿走的。” “为甚么要这么做?” 弓场佳世子垂下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我在问妳为甚么。”康正再次问道。 她抬起头来。一看她的表情,康正心头一凛。因为她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为了杀死她。”她以真挚的眼神告白。 5 感觉象是沉默了很久,但实际上只过了一分钟。 “妳知道妳在说甚么吗?”康正问。 “知道。其实昨晚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时,我就想到这或许是陷阱,可是又觉得如果真的是也没办法了……到时就把实情讲出来吧。” “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是的。” “那妳等一下。” 康正从自己的包包取出一台录音机,按下录音键后,放在餐桌上。老实说,这样的转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全都是我不好。”佳世子平静地开始叙述。“是我害死了园子,对不起。” 说完,她低着头,睫毛根部开始涌出泪水。简直就像本来被封印的东西获得解放般。不一会儿泪水滚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星形水渍。一幕遥远的过去自康正的记忆深处浮现——他把热水溅到园子背上的情景。 “妳是说人是妳杀的?”康正问。 “等于是我杀的。”佳世子回答。 “甚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为了杀死园子,来到这里。” “妳为甚么要杀她?” “就像上次和泉先生说的那样。我认为只要有她在,我和润一先生就没有幸福的一天。” “妳把园子说得像坏女人一样。” 听到康正这句话,她猛然抬头想说甚么,但最后又低下头。 “好吧,妳继续说。星期五妳是几点来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我想是十点半左右。” “妳是以甚么理由上门的?” “我说我有重要的话要说。园子说她不想跟我说话,所以我就说我想道歉。” “道歉?” “我说我想为润一先生的事道歉。” “我不相信园子听了这种说词会让妳进屋。” “一开始她很生气,说不要听我道歉,所以我就说我准备放弃润一先生。” “哦?”康正凝视佳世子的脸。“不过,妳当然不是真心的。” “我的确是为了要进去而说了谎。可是,因为这样园子总算让我进去了。” “原来如此。当时园子穿甚么衣服?” 康正的问题让佳世子停了一下,回答:“她穿着睡衣,我想是洗完澡了。” “好。继续说。” “我说我带了葡萄酒,提议一起喝酒。还说希望她一面喝一面听我说……” “可是妳应该不会喝酒。”康正想起从加贺那里听来的情报。 “我虽然不会喝,但是我说今晚我也陪妳喝一口。园子还讽刺我,说真难得,妳和润一在一起也学会喝酒了吗?当然,被说上这么一两句也是应该的。”说到后面那一句话时,她的语气象是在喃喃自语。 “园子没有提防?”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吧。不过她应该也不会想到……”佳世子舔了舔嘴唇才继续,“我是来杀她的。” 康正摇摇头。 “然后呢?” “园子拿出两个葡萄酒杯,在里面倒了酒,两个人开始喝。话是这么说,我几乎只是抿一下而已。” “那,莫非妳们谈得很融洽?不可能吧。” “对于我是否真的准备放弃他,园子似乎十分怀疑。这也是当然的,抢了好友的男朋友,突然又说要放弃,这种话难怪她不相信。不过我们谈着谈着,她好像渐渐相信我的话了。然后,这时她正好去上厕所,我就趁机把安眠药放进她的酒杯里。” “妳是甚么时候弄到安眠药的?” “很久以前。我和园子两人一起去国外旅行时,因为时差睡不着,她就分了一点给我。那时候的药后来剩下一包。” “一包?”康正皱起眉头确认。 “一包。”她说得非常肯定。 “那好吧。然后呢?” “她上完厕所回来,毫不怀疑地喝了葡萄酒。不到十分钟她开始打盹,很快就进入熟睡了。于是我开始忘我地做了很多事……”说到这里,佳世子便垂下了头。 “很多事是指甚么?”康正问。“这里开始才是重点。妳做了甚么?” “我真的很忘我,所以细节记不太清楚了。” “只说妳记得的就好。” “我想,我先切断了电线,把电线贴在园子的背后和胸前。” “妳是怎么贴的?” “我想是用胶带之类的。因为用的是当场看到的东西,所以我不记得了。” “……好。然后呢?” “为了要布置成自杀,我把安眠药包放在餐桌上,把一个酒杯拿到水槽,准备待会儿洗掉。之后,我准备让连在园子身上的那条电线通电。园子以前就说如果要自杀,最好是触电而死,所以我想用这个办法才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妳就通电了?” “没有。”说着,佳世子缓缓摇头。“我下不了手,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怎么说?” 佳世子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充血,眼周也又红又肿,而下眼睑和脸颊都因为泪水而泛着光。 “因为我想起在那天她说的话。她准备再次相信我,甚至还对我露出笑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她还……。想到这件事,我实在没办法下手杀害她。” “那么,妳是说妳没杀人了?” “是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她答得很确实。“我把电线从园子身上拆下来,丢进垃圾筒。然后留了一张字条给她……” “字条?” “我翻过一页小猫周历,在后面写了﹃对不起﹄,然后就走了。” “在周历后面留言……是吗?”这符合康正的推理,但写在上面的内容却完全不在他的预期中。“然后妳就离开公寓,上了锁?” “是的。当时我用的就是刚才说的那把星期三先偷走的备份钥匙。就像和泉先生说的,园子给润一先生的那把钥匙,当时还在他手上。” “偷来的那一把呢?” “我到了门外,就丢进门上的信箱了。” 这与事实吻合。 “然后妳就直接回家了?” “是的。” 说完后,佳世子呼地吐了长长的一口气。那口气彷彿是结束一件重大工作后的叹息。 ※※※ “如果妳的话是真的,”康正说,“园子就不会死,但事实上她却死了。妳要怎么解释?” “所以,”佳世子闭上眼睛,“她是在我走之后才自杀的。” “妳说甚么?” “这是唯一的可能呀!因为她是死在床上的吧?我走的时候,园子是靠床坐着睡的。我在接到她的死讯后,才发现自己铸成大错了,我竟然把她自杀的工具都留在她身边。我没办法不去想那条电线,绝望透顶的园子肯定是看到那条电线才一时冲动自杀的。我真的……我怎么会这么大意?”佳世子似乎对自己的话感到十分激动。她语中带有哭腔且愈来愈高,啜泣也变成大哭。 “园子等于是被我杀死的。对不起,你就恨我吧!对不起。”然后她趴在餐桌上。 康正没说话,走到水槽前,打开水龙头,装了一杯水。佳世子仍继续哭,纤细的肩膀微微晃动。 接着,他抽出菜刀,就是凶手用来削电线外皮的那把菜刀。他右手拿着刀,直接绕到佳世子背后,然后把装了水的玻璃杯放在餐桌上。 康正抓住佳世子的左肩,当下她停止哭泣,彷彿受到惊吓般身体颤了一下。 “不要动,把头慢慢抬起来。”他说。 佳世子一抬头,康正便将菜刀刀刃轻轻抵住她的脖子。感觉得出她憋住气。 “不要乱动,妳一动,我就割断妳的颈动脉。” “……你要杀我?”沙哑的声音震动了。 “妳说呢?再怎么说,都是妳逼园子自杀的,妳自己都叫我很妳了。” 佳世子全身都僵住了。即使如此,和菜刀比起来,她的脖子抖动幅度更大。因为她不但呼吸变得急促,血管的脉动也彷彿失去控制。 康正左手伸进口袋,取出一小包安眠药,拿到佳世子面前。 “把这包药吃下去。妳知道这是甚么药吧?” “你让我睡着要做甚么?” “妳用不着担心,我还没有落魄到对睡着的女人上下其手。或者妳宁愿在脸上添几个伤口,也不愿意在我面前睡着?”说完,他把菜刀稍微往上移,将刀刃抵在她的脸颊上。 佳世子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下了决心。她撕破药包,把里面的粉末倒进嘴里,喝了杯子里的水,然后把空袋子丢进旁边的垃圾筒。那是一个有玫瑰图案的漂亮垃圾筒。 康正拿起挂在冰箱把手上的毛巾。 “很好,用这个把妳的双脚绑起来。妳动作最好快一点,我菜刀就要拿不稳了。” 佳世子照着他的吩咐,弯下腰用毛巾绑住了自己的双脚。确认她绑好后,康正把电话放在佳世子面前。 “打电话给佃。” “和他无关,全都是我做的。” “我不管,妳打就是了。妳不打,就只是换我打而已。” 佳世子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拿起话筒。佃的电话她大概打过很多次了,只见她熟练地按了号码。 “喂,润一先生吗?是我……那个,我现在和园子的哥哥在一起。” 康正把话筒从她手里抢过来。“我是和泉。” “和泉先生……你这是做甚么?”佃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慌。 “我在揪出杀害园子的凶手。” “你还没死心?” “我要你也过来,现在马上。” “等等,请让我和她说话。” 康正把话筒拿到佳世子嘴边,说:“他说要听妳的声音。” “润一先生,我……我把我企图杀害园子的事都说了。虽然我半途中断了,但结果还是把她逼到自杀,这些我都说了,所以你甚么都不用担心。” 佳世子说到这里,康正就把话筒拿走。 “听到了吗?”他问佃润一。 “听到了。” “你肯来了吗?” “……你们在哪里?” “命案现场。我劝你最好赶快来,我已经让你女朋友吃了安眠药,她很快就会睡着了。就这样。” 康正不理话筒里“不要伤害她”的声音,挂断了电话。 6 二十五分钟后门铃响了,看样子他是搭出租车赶来的。康正还是先问一句:“谁?” “佃。” “进来,门没锁。” 门开了,穿着西装外套的佃现身。手上拿着揉成一团的米色大衣,胡子没刮,头发也很乱。 “关门,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