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听不懂她在说甚么。不是普通的照片,这是甚么意思? “照片中的是令嫒没错吗?” “是的。打电话给我的那位同学,大学毕业后只和我女儿见过一、两次面,但她说她马上就认出来了。她说,那张照片应该是大学时期拍的。” 弓场佳世子学生时代的照片——这种东西加贺是从哪里弄到的?而他又为何会认为这与园子的死有关?康正不由得焦躁起来。 “那位朋友和令嫒联络了吗?” “没有,她不知道我女儿的电话,所以才打到家里来。我已经把女儿现在的电话告诉她了,所以她可能打了也不一定。” “伯母打电话给令嫒了吗?” “昨晚打了。” “令嫒怎么说?” “她说她不知道,也想不出为甚么……。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说也许您会知道……” “所以才打电话给我。” “是的。” 康正总算了解她的意图了。但此刻康正也找不到答案。就算找得到,要不要告诉弓场佳世子的母亲,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了。其实我并没有告诉警方令嫒是舍妹的朋友之一,因为我想应该与令嫒无关,不想造成她的困扰,但可能是这样,反而造成了反效果。我认识侦办舍妹这件事的刑警,我先向他确认一下好了。可以请您告诉我那位大学时代的朋友怎么联络吗?” 佳世子的母亲留下了电话号码,以由衷恳求的语气说声“那就麻烦您了”,结束了这通电话。 既然加贺已经察觉有弓场佳世子这个人,他就不能再慢吞吞了,因为加贺迟早也会查出佃润一。康正心想,必须在那之前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八点过后有个空档,他拿起话筒。本想打给弓场佳世子,但略为犹豫后,决定先打给园子她们大学时代的那位朋友,一个名叫藤冈聪子的女子。 所幸是本人接的电话。要是其他人来接,表明身分就很麻烦,因此康正松了一口气。大学时代朋友的哥哥,多年后会有甚么事打电话来?对方肯定会起疑的。 康正一开头就表明接到了弓场佳世子母亲的电话一事,想了解一下详情。 “详情其实就是我和弓场伯母说的那些了。”聪子语毕传来幼儿的声音。康正蓦地想到,这或许是园子同学们现在最普遍的情况。 “您与弓场小姐联络了吗?” “昨晚她打电话来,所以我又跟她说了一遍。” “弓场小姐怎么说?” “她说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康正心想,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刑警给您看的是甚么样的照片?” “五、六张脸部特写。” “我听说不是一般的照片?” “是啊。我想那大概是用打印机截取电视画面所印出来的。我先生有数位相机,印出来的照片正好就是那种感觉。” 这就难怪佳世子的母亲听不懂了。 “我听说照片好像是学生时代拍的?” “对。因为脸是当时的样子。我三年前结婚时佳世子有来,她变得好成熟,也瘦多了。学生时代她是留长发,属于可爱型,比较不算美艷型的。” “刑警有说到那些照片是哪里来的吗?” “没有,只问说和泉园子小姐的朋友中有没有这样一位女子。” “所以您就告诉他那是弓场佳世子小姐。” “对呀,不能说吗?” “哦,不会啊。” 接下来藤冈聪子在吊唁慰问的话中,旁敲侧击地问起关于园子自杀的种种。康正心想她大概是爱看八卦节目的那种人,敷衍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结果康正没有打电话给弓场佳世子。虽然他想问她加贺是否去找过她、去了又问过甚么问题、加贺带去的照片她有无头绪,但他不相信她会老实说。 只不过,从电视画面打印出来的照片—— 康正问正在旁边写档的阪口知不知道这种照片,因为这个年轻人很懂机器。 “有一种叫做录像打印机的机器,”阪口立刻回答,“可以把录像带里的画面像照片一样印出来,不过画质比不上真正的照片就是了。” “这倒是听说过,不过最近不是用电脑也做得出来吗?” “是啊,但是计算机一定要有读取录像带的功能才可以。先用电脑读取画面,再以彩色打印机打印就好了,是一样的。” “那数位相机呢?” “录像机拍的是动态的影片,数位相机只能拍静止的影像。说起来就和普通的相机一样,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一个是存在底片里,一个是用数位讯号来存而已。如果只要印静止的画面,相机比较好用。用电脑读取后,因为讯号已经是数位的了,误差小,也比较不会失真。不过现在数位摄影机也已经上市了。” 加贺所持有的照片据说是学生时代的弓场佳世子,那么就是将近十年前拍摄的。当时数位相机应该还不普及。 “要用电脑读取影像,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很多,最常用的是用扫瞄器扫瞄,如此一来计算机立刻就能把照片或底片读进去了。” 如果本来就有那个照片或底片,应该就不必特地再去打印画质不佳的照片了。所以加贺所持有的照片,还是以打印录像带某个画面的可能性比较高。 说到录像带,康正便想起园子曾向隔壁的自由女作家借摄影机的事。这件事和加贺所持有的照片有甚么关联吗?园子本来想用摄影机拍甚么呢——? “你要买计算机吗?”阪口颇感兴趣地问。 “没有,不是要买计算机,只是觉得如果能把录像机拍下来的东西印出来就好了。”康正含糊应付。 “这样还是计算机比较好用哦。影像读取完以后,还可以后制加工。” “这我也常听说,可是我又没有要制作特效电影。” 康正的话让阪口露出一丝苦笑。 “不是说用电脑来后制,就是要弄得像史帝芬?史匹柏或辛密克斯的电影那样啦,只是能在照片上做一点花样而已。好比说改变对比或色调,做一点合成之类的。我就有朋友把自己的照片和只拍了老婆孩子的照片合成起来,背景加上富士山,拿来印成贺年明信片。乍看之下好像大家一起去旅行呢。” “真的去想象哪个爸爸在做这种事情,那画面实在令人感到悲哀啊。”康正说。“不过,那真的很方便。” “把背景换成国外,还可以炫耀一下。不过可能更空虚就是了。” “明明没去过,却装作去过吗?”康正摸摸下巴。“也可以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又是推理小说吗?”阪口不怀好意地笑了。“不过这很难吧!只要稍微懂一点计算机的人,都知道照片用电脑加工合成很简单。至少在真实的案件里,不可能被拿来当作不在场证明吧。” “说得也是。” 不在场证明这几个字卡在康正的脑海里。佃润一的不在场证明也再次浮现。他的不在场证明与照片无关。 和佃润一有关的不是照片,是油画—— 他不禁想起在佃润一房内看到的那幅精采的蝴蝶兰画像。康正不懂艺术,但认为佃润一的画功应该相当高明,因为那幅画把真正的蝴蝶兰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相信那样的画可以即席完成。应该要先打草稿吧。光是这样,搞不好就得花上一个小时。 康正直觉可想到的,那是润一事先画好。但要送作家蝴蝶兰这个礼物,并不是他的主意。 再说,假设事先知道要送蝴蝶兰好了—— 就算是同品种的花,每一盆的样貌也有所不同,不能保证买来的花和他事先画好的画一模一样。不像的机率反而较高。若画和实物差太多,肯定会引起佐藤幸广那位证人的怀疑。 康正想来想去,也只有尽快完成画作这个办法。但要怎么做呢? 康正朝前方看。墙边的档柜上摆着一盆郁金香盆裁。盆栽做得很简陋,连假花都算不上,应该叫做玩具才对。花盆的部份是存钱筒,上面贴着“交通安全”的贴纸,是推行交通安全运动时发给儿童剩下的。 康正试着想像由这盆郁金香画出的作品。他虽然不擅长绘画,但看着实物想象成油画倒是很简单。 慢着—— 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想法,虽然不怎么具体,却开启了一个新方向。而触发这项突破的,正是他与阪口的对话。 “我还有一件关于计算机的事想问你。” 后进微微一笑,对康正这句话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第五章 1 佃润一在中目黑的高级公寓,与上次前来时一样,居高临下地以漠然的表情俯视康正。他心想,简直是看穿了我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警察。 迈步走向亮丽的正面玄关前,他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出头。他本想早点来,但今天值大夜班,体力有点吃不消。他工作到今天早上,睡了四个小时,就立刻搭新干线来东京。 康正想过了,由于是星期六,一般上班族应该不必上班,但他不知道出版社算不算一般公司。他没有事先联络,因此佃不见得在家。 他在那个保全设备周全的入口按了佃的房间号码,左等右等都没有反应。 康正眺望信箱。七○二号室的信箱上写着佐藤幸广这个名字。他再次面向键盘,按了七○二。 对讲机传来一声爱理不理的“喂”。 “请问是佐藤先生吗?我是上次在佃先生那里和您见过面的警察,有点事想向您确认,方便说个话吗?” “哦,是那时候的刑警先生。我现在就开门,需要我下去吗?” “不了,我上去找您。” “好,那请上来吧。”话声一落,门锁同时开了。 在七○二号室迎接康正的佐藤幸广穿着一身黄色的运动装,上衣是连帽的。胡子没刮,房间也凌乱不堪,里面的电视正播着烹饪节目。 “今天休假吗?”康正站在玄关问。就算脱鞋进屋,看来也没有地方可坐。 “我们周六、周日选一天休,我是明天上班。”佐藤一边说,一边在满地杂志堆中找寻空隙落脚。那些杂志全与烹饪有关。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也许他是个很用功的人。“呃,您要喝咖啡还是红茶?” “不用了,我不会待太久。” “是吗?那不好意思,我就弄我自己的。”佐藤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瓶,用热水器煮水。“吶,结果这真的是在办杀人案吗?后来佃也不肯说清楚。” “的确是死了人,但是还没办法说是甚么状况。” “哦。佃跟这件事有关?” “这个就还不清楚了。”康正做出偏头不解的样子。 “我知道啦。就算那个人看起来和案子根本没甚么关系,刑警还是得跑去问话对不对?像我朋友,只是不巧在有人交易毒品的店里喝杯冰咖啡,就被警察纠缠了好几天,还梦到那个刑警咧。不过想一想,警察也是很累。我觉得要死缠着一个人是很耗体力和精神的,而且还会被人讨厌,被人在背后骂王八蛋、秃子甚么的,真可怜。” “感谢您的体谅。我可以开始问问题了吗?” “啊,请说。我话太多了。”佐藤开始准备泡红茶。 “想再请问一下当晚的事。您说当晚一点钟到佃先生那里去,时间是正确的吗?” “如果你是要问是不是一点整,我很难保证,不过我想大概是一点左右,因为我下班回来差不多都是那个时间。” “这是您平常的习惯吗?也就是说,不会早很多或是晚很多?” “早是绝对没有的事,因为我们打烊的时间是固定的。晚也不会太晚,因为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就惨了。” 所以他是为佃润一做不在场证明的最佳人选? “您说您送披萨到佃先生那里,然后你们聊了一下。” “是啊,他拿啤酒出来,我们就边喝边聊。” “也聊到了画?” “哦,你是说那幅画吧,很漂亮。” “画得和实物一模一样?” “对对对。” “当时画放在哪里?” “哪里啊?就平常那里啊。窗边架着一个类似三角架的东西,就放在上面。” “您进了房间吗?” “没有,我没进去,就坐在玄关那个阶台上。” “就这样聊了一个小时?” “嗯,对啊,而且他的房间铺了报纸。” “报纸?为甚么?” “应该是怕画画的时候颜料弄脏吧?” “原来如此。”康正点点头。佐藤这几句话,解开了好几个疑问。 佐藤泡了自己的红茶,飘散出香料的味道。 “当时佃先生有没有甚么奇怪的地方?象是讲话心不在焉啊,特别在意时间等等。”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啊。平常讲话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的。”佐藤幸广把鲜花图案的茶杯端到嘴边,啜了一口,喃喃说句“有点涩”,然后对康正说:“对了,有人打电话来。” “电话?” “我那时候想,都已经半夜了会有甚么事,而且他刻意压低声音讲得很小声。他没说是谁打来的,不过因为那通电话,我就走了。” “这么说,那是将近两点的事了?” “差不多。” “您听得出是甚么人打来的吗?例如女人。” “不知道耶,我没有偷听别人电话的兴趣。”佐藤站着,又喝起红茶。“刑警先生,我跟你讲的这些事,可以告诉他吗?” “可以。” “那,等他洗清嫌疑以后,就拿来当作话题吧。” 如果洗得清的话——康正吞下这句话,向佐藤道谢后离开。 电梯正好上楼。他站在门前等,门一开,佃润一走了出来。 康正吃了一惊,但对方更是吓了一大跳。只见他眼睛顿时瞪得好大,一脸看到鬼般,但又立刻罩上一层厌恶的神色。 “遇到你正好。”康正笑着对他说。 “你在这里做甚么?”佃润一看也不看他,举步就走。 “我是来找您的,不巧您好像不在,就先去找佐藤先生。您上哪里去了?” “我去哪里关你甚么事?” “可以稍微和您谈谈吗?” “我和你无话可说。” “但我却有。”康正快步追上佃润一说。“好比说不在场证明这类事情。” 这句话让佃停下脚步。他向康正一回头,长长的浏海掉了下来。年轻人撩起浏海,以挑衅的眼神瞪着他。 “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所以我才说要和您谈谈。”康正正面迎向佃的视线。 佃润一扬起一边眉毛,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插进身旁门上的钥匙孔。 ※※※ 房间很暗,窗外已是一片夜色。佃润一按下墙上的开关,室内被日光灯照亮。蝴蝶兰的画和上次一样放在画架上。 “可以进去打扰吗?” “在那之前,”佃润一站在康正面前,伸出右手,“请让我看你的警察手册。” 这出乎意料的反击,让康正有些错愕。为了调整情绪,也为了寻思对方的意图,他把佃润一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一番。 “拿不出来是吗?”佃激动得鼻孔都胀大了。“你应该有的吧,警察手册。不过是爱知县而不是警视厅的,所以才不敢拿出来是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康正明白了,同时心境上也从容了。 “是听弓场佳世子说的吗?”他动了动一边的脸颊冷冷地笑了。 佃一脸自尊受创的模样。 “请不要直呼她全名。” “要是让你不舒服,我道歉。”康正脱了鞋,进了房间。推开佃来到里面,低头看蝴蝶兰的画。“画得真好,真了不起啊。” “你谎称是刑警,有甚么企图?” “不行吗?” “说谎当然不是好事。” “哪里不好?你是想说要是知道我是园子的哥哥,你就不会见我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为甚么来找我问话,非谎称是刑警不可。” “被刑警问不在场证明和被被害者的哥哥问,哪一个比较好?我可是为你着想才这么做的。” “和泉先生。”佃润一在地毯上坐下来,又抓起头发。“我很同情园子,也非常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丢掉那些可笑的妄想,我,还有佳世子,和这次的事完全没有关系。” “佳世子,是吗?”康正双手在胸前交叉,往窗框上一靠,“的确,大概每个男人都会选她吧。时髦,身材好,穿着打扮又有品味,而且还是个美人。园子只有身高赢过别人,但驼背,肩膀宽,不够丰满,当然也不是美人。再加上,”他以右手拇指往自己背后一指,“背上还有个星形的烫伤伤疤。” 最后一句话似乎出乎意料,佃润一大感意外般扬了扬眉。看来这个年轻人不知道那个星形的伤疤是康正弄出来的。 “我没有把她们两人拿来比。” “谁会相信这种话。自从园子向你介绍弓场佳世子以来,你肯定就拿她们两个来比了。还是你一看到弓场佳世子,就把园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想你应该已经听佳世子说过了,我是和园子分手之后,才开始和她交往的。”佃润一说。 康正先是望着佃润一激动辩解中的嘴角,然后突然把脸凑过来,说: “你们是这样说好的?” “说好?” “我是问你,你和弓场佳世子是这样套好话的,是不是?” “没这回事,我说的是事实。” “你就甭扯谎了。”康正站起来。“你说你和园子的死无关,那为甚么你的头发会掉在她房里?就请你解释一下吧。” “头发?”佃的双眼不安地游移。 “我想你已经听弓场佳世子说过了,她的头发也掉在那里。她的说法是她星期三去过园子那里,头发应该是那时候掉的。现在来听听你的说法。” “头发……”佃一脸思索的神情,接着微微摇头。“是吗?头发啊。所以你才怀疑我们。” “让我怀疑你们最大的原因,是你们有动机。” “我们才没有动机。我又没有和园子结婚。” “就算没有结婚,也可能有甚么原因让你不能轻易抛弃她。好比园子曾怀过你的孩子,你对她说先拿掉,将来一定会娶她,在那之前先忍耐,而她相信了你——假如曾发生过这种事呢?” 佃从鼻子哼了一声。 “又不是洒狗血的电视剧。” “现实比电视剧更洒狗血、更不堪。人命也比小说、电视里描写的更不如。之前发生过一起卡车司机撞死小孩的车祸,小孩子当场死亡,司机也因为撞墙重伤。那司机的老婆还抱怨,既然不能工作,何不干脆死了算了,还比较省事。” “我没有杀人。” “废话就不用再说了,快解释一下你的头发为甚么会掉落在现场啊。” 佃低着头,然后万般沉重地开口。 “星期一。” “星期一怎么样?” “我,”他吐了一口气,“去过园子那里。” 康正朝旁边张大了嘴,做出无声的笑脸。 “弓场佳世子是星期三,你是星期一吗?真妙。” “可是这是真的。” “你和园子不是老早就分手了吗?为甚么过了这么久才去找已经分手的女人?” “是她叫我去的,要我把画拿走。” “画?甚么画?” “猫的画。以前我送她的,一共两张。” 园子邻居女子的话在康正的记忆中复甦。她说有两张画了猫的油画。 “园子为甚么到现在才突然提起这件事?” “她说她一直很在意。她喜欢猫,可是一想到那是前男友的画就觉得不舒服,但又不想象海报一样随手丢掉,所以想还给我。” “亏你想得出这种借口,我真是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