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舞姊姊最像阿姨。比起叶流名阿姨,她给我的印象反而比较像胡留乃阿姨。当然,话是这么说,但真正当母女的时候,能否相处得好,我就不知道了。”“她作为养女应该是无可挑剔的,但若是要当EDGE-UP的接班人,可能就不够格了?Q太郎想说的是这个吧?”“不是只有舞姊姊。我们每个人在各种不同的意义上,都有不适合的地方。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富士高哥哥都是学者型;而世史夫哥哥,是所谓的企业附庸型,虽然被公司雇用时,会表现得很不错,但相反地,要他去领导底下的人,那就很难说了,感觉会和爸爸一样,而且遇到逆境时,也会出现软弱的一面。”“那 Q太郎自己呢?”“我连畅销书都会晚了八年才读,只是个完全跟不上现代社会步调的人。”“那瑠奈呢?”“她像是会为了身边的男人,而改变根本价值观的女人。说人不可貌相或许怪了些,但她是那种极度保守的类型,因此,我认为她不适合当经营者。”“真是令人惊讶啊!”胡留乃阿姨愉快地饮著咖啡。“我没想到Q太郎的观察力那么敏锐,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只是个整天发呆的男孩。”“我真的是整天都在发呆。再怎么说,我的一天都要比其他人来得长。”“总之,渊上家家族的人都不适合吧!”我刚刚发的牢骚,胡留乃阿姨当然没有探究下去,而是直接打断我的话题。“那就是友理小姐和槌矢先生罗?总之,你的想法,就是倾向从外部注入新血吧?”“算是吧,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友理小姐与槌矢先生哪一个好?”“这个嘛,毕竟我是个男性,所以女性的得分会比较高喔!”“哎呀、哎呀,够了够了。你的意见说得很好呀!难道说……”像是个幼稚园园长,正在嘲笑从女孩手里拿到巧克力的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她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Q太郎喜欢像友理小姐这样的人吗?”“嗯,我觉得她很棒!”“竟然春风得意地说出这种话,”阿姨一边笑著,一边越过桌子伸长胳膊,拍拍友理小姐的手背。“友理小姐如何?喜欢Q太郎这种感觉的男生吗?”“耶?啊,那个……”友理小姐吞吞吐吐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很令她困扰吧!因为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过,若是严峻地拒绝,又会让情况变得很尴尬。而如果巴著董事长的外甥不放,又有点不太好,因此她才没办法老实地说出来。“我也,那个……觉得他很不错。”“啊哈哈哈!够了,不用勉强。这样有点不太好啊,你们两个不太相配哪!”胡留乃阿姨笑著说。虽然我觉得友理小姐没必要客气到这种地步,但她说这样的话,会让我得意忘形的。“对了,友理小姐,我想借机问一下,你有男朋友吗?”“咦?”一开始,友理小姐像是在考虑著而岔开话题,后来发现胡留乃阿姨是绕著继承问题询问,便以总是毫无犹豫的冷静语调与表情回答:“是的,其实不久前他才向我求婚。”果然不能小看“抑制力”,这个话题还是出现了。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克服打击,鼓起勇气继续努力。算了,真是无可奈何。不过,与槌矢先生的打击相比,也许我还比较好。对我而言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对他来说,可是初闻乍听的震撼。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样子,槌矢先生的表情果然是僵硬到可笑的地步。他膛目结舌地拿着筷子不动。“嗯……”连阿姨都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回答,瞳孔忽然闪闪发光起来。“然后呢?”“我打算接受。”“我想也是。”阿姨的叹气透露出深深的感动,说出了不像社交辞令的话。“不管怎么说,对方应该是个优秀且出色的男性,毕竟他射中了像你这种女性的芳心啊!”“还差一点点。”友理小姐虽然踌躇,但仍现出微笑。她或许是在重新思考后,顾虑到这个话题让自己露出不太和悦的脸孔吧!但我身为一个刚失恋的人,却是落入了痛彻心扉的境地。我悄悄地偷看槌矢先生,他一副眼看就要晕倒般,斜斜地望著友理小姐。“不过我想好事将近了。”“举例来说,假如你成为我的养女,在那种状况下,那位男性能够入赘到我们家来继承渊上吗?他是个能继承的人吗?”“不,我想大概没办法。”“嗯,那样的话,事情就很麻烦了。”平常工作的时候应该就是这种表情吧!胡留乃阿姨的眼神转为苛责,双眼瞪视著友理小姐。“要是爸爸指名你当继承人,你有什么打算?”“其实,我正打算提出这件事。可以让我退出董事长的继承候选名单吗?”“我想这是不可能的。”身体总算能动的槌矢先生,开口插话道:“会长只要一把话说出口,虽不是说绝对,但几乎不会改变。”“这个问题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胡留乃阿姨无视于槌矢先生,“如果你早一点嫁出去,爸爸还有充裕的时间重写遗嘱。但万一爸爸先一步过世了,情况就会变成你要放弃和对方结婚,或是对方得人赘渊上家,这两种方式的其中一种了。”“我没办法推辞成为养女的事吗?”“嗯,并非不可能。只要在爸爸过世的那个时点上,将决定权交代给我就可以了。大致上是如此,不过,就我个人来说,我还是希望友理小姐能够继承。”同样是候选人的槌矢先生虽然同席,但胡留乃阿姨似乎对他置之不理。“你也受到了Q太郎的赏识呢!”竟然还顺便利用了别人,真是讨厌。虽然强作镇静,但槌矢先生心中却是极不安稳。虽然他清楚拥有指名权力的人,究竟还是外公,而不是胡留乃阿姨,但他还是感到不安。因为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开始筹画,如何让友理小姐与恋人分手,好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候选人。这是紧急情况预备用的“落选”对策。一切依然按著“时程”的顺序进行,瑠奈姊姊送到餐厅里,温柔地笑着说声早安,在槌矢先生的身边坐了下来。也许是在友理小姐与瑠奈姊姊之间举棋不定的缘故,槌矢先生回了一个内疚的微笑。我看上去像是如此,不过这只是我的认定罢了。“怎么,人都在这里啊!”外公一走进来,餐桌上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我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早上八点零一分。“胡留乃、居子,可以过来一下吗?”阿姨和居子太太站起身来,尾随在外公身后,我已经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是主屋的厨房。然后在那里一样说著——昨晚缺少红色色纸,所以没办法折了,可以帮我去文具店买吗,文具店这三天年假都没开等等的对话。那是被其他人听见,就会颜面尽失的话题,因此才特地前往主屋吧!剩下四个人之后,对话突然中断了。友理小姐站起来点头行礼后,就走了出去。槌矢先生仿若要追著她,也急急忙忙离开了。恐怕是打算告诉友理小姐,她不会甘于平凡的结婚,而向她提出一起联手经营EDGE-UP的提案。然后,和前一轮相同,被重重地甩了。“嗯,这个东西。”我在默默动著筷子的瑠奈姊姊面前拿出耳环。“我捡到的啊!”饭粒噎在气管里,她不断咳嗽。“啊,是这样啊。啊,谢谢。”其实我有事想要讨论。”瑠奈姊姊的视线像要发出疑问,我视若无睹地开口说。“我希望大家待会儿集合到客厅讨论,可以帮我向叶流名阿姨与舞姊姊说一声吗?”“讨、讨论?讨论什么?”“应该没有别的事了吧,当然是有关继承人的问题啊!我妈和哥哥们也会一起来。啊,富士高哥哥那边就有劳瑠奈姊姊帮我转达。”“那,那个……”她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脸。“非得要今天吗?”“一定要今天。”“我有事情耶!”“和富士高哥哥幽会的机会多得是。”我无视于咕噜吞了口水的瑠奈姊妹,一直说个不停。“还有,不论我在大家面前说了些什么,你和富士高哥哥之间的关系,都绝对不能说出来唤!至少在今天都要当作秘密,也劳你这样叮嘱哥哥。”我才一说完,舞姊姊就走进餐厅,还真是刚刚好啊!“那么,舞姊姊就由我来说。那么就拜托你罗”——我这样吩咐完,瑠奈姊姊脸色僵硬地连盘子都没洗,就用著从鬼屋逃出般的态势飞奔而去。在她离开后,世史夫哥哥走了进来。我告诉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请他们等一下到客厅集会。虽然似乎陷入泥淖,但事态既然已经发展成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总之,就只能先试试我这不够聪明的脑袋所想出来的策略了。如果妈妈可能杀了外公,那叶流名阿姨也有可能吧!这样的话,索性策画限制众人的行动。妈妈和叶流名阿姨是否会接受我这小鬼的召集,对此我还是有点不安,但只要和继承人的问题有关……该说她们是会变得在意呢,还是说会热血沸腾。大庭家与钟之江家的人,果然全都集合到客厅来了。“我知道大家彼此问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我望著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开始说著。“我想,现在难道不该是两家大和解而击掌庆祝的时候吗?”“手打(注7)?”妈妈好像误解成与乌龙面有关了。“那,到底要做什么东西?”“是有关渊上家继承人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大庭家与钟之江家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正统继承人,彼此间相互竞争,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法了吗?只要外公指名槌矢先生或友理小姐,我们就两败俱伤了。既然如此,你们不觉得应该要通力合作、互惠互利比较好吗?”“说到合作,那……倒底该怎么做,又要做些什么?”叶流名阿姨一如往常地对著周遭宣告自己的倦怠感,妈妈对著她狠狠一瞥。“要怎样才能通力合作?”“具体来说,可以让两家的孩子结婚。”我无视以打嗝掩饰惊讶的瑠奈姊姊。“像是富士高哥哥与舞姊姊;舞姊姊与世史夫哥哥,或者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瑠奈姊姊与世史夫哥哥,不拘组合对象,让他们结婚。虽然说这种话有点良心不安,但是,如果他们彼此间确实有爱情存在,那又是另当别论。或许就像政治联烟吧,不过,我不认为有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哥哥们与姊姊们之中如果有情侣,外公的心意或许会改变。不,应该是说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外公改变心意。请想像一下,要是这对情侣生下孩子,对外公来说,就是再可爱不过的曾孙了。他很有可能为了这个曾孙,而考虑得留下什么给他。而且,这个孩子还是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共同的孙子。有了这个孩子作为羁绊,别说是渊上家,就连大庭家和钟之江家都可以因而交好。”“Q太郎,你真是聪明啊!”世史夫哥哥突然亢奋起来。“怎么没人想到这种方式?哎呀,你真是天才呀!”瑠奈姊姊嘟城著,这种事她也想得到啊,哥哥则是回头看著她说:“那么就早一点让我和小瑠奈结婚吧!”“等一下。”将自己以外的人全都当成了单细胞生物,这还真是令人困扰,叶流名阿姨隐隐含有这样的想法,她的嘴角微微扬起。“让孩子们进行联姻,想法的确很好,但若是以让他们结婚为策略,结果,被指名的却是那个槌矢或友理,那又该怎么办?一切不就成了笑话?”“只要外公还活著,”富士高哥哥也许是惦记著与瑠奈姊姊的事,难得郑重其事说起话来。“遗嘱都可以不断重写。说这份遗嘱是最后版本的,也是他本人。因此,利用曾孙来讨好外公,作为让他改变想法的策略—— Q太郎的构想是这样吧?”“正是如此。”“我所听到的,是没有爱情的婚姻,连曾孙也成了牺牲品。再怎么贪图金钱,也不该提出这种不人道的策略吧……哼、哼……”叶流名阿姨以冷笑来表露厌恶。“只是个高中生,前途竟是如此不堪。不知道是遗传到谁?”“你、你,你说什么!”虽然我的本意绝非死要钱,但因为连我也无法对目前的经济境况感到安心,因此我决定沉默以对。但是,妈妈却无法保持沉默。“我家的孩子特地提出这么具有建设性的方法。为了彼此,为了你和你家女儿而想。明明是这样,明明就是这样。什么嘛,你这是什么态度嘛!”“什么叫做为了我们?别笑掉人家大牙了。”也许是哪里刺伤了她,叶流名阿婊罕见地歇斯底里起来,咯咯咯的狂笑声,不断在客厅里回响。“一切不就是为了自己?如果自己那份好处没有了,就会非常困扰,所以才千方百计想出这个苦肉计不是吗?话可不要随便乱说!伪君子!想要钱的话,你就坦白说啊,老实地说出来啊!怎样,真想要的话,就说看看啊!说什么,说什么……是为了我们,你居然有脸这么说,还要我们感激你们的大恩大德。”“好了、好了,阿姨请您冷静。”对我来说,促成这个提案的成功,并非我的目的,即使交涉决裂,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只要在傍晚以前,全部的人都能被我牵制在这里就成了。但若是太早就进入严重的争执,可能会演变成某人离席,而造成我的困扰,因此我姑且介入调停。“坦白说,我是想要钱。因为爸爸变成那样,让我对生活与将来感到不安。我也想好好地去上大学。所以——”“够了,别再说那些丢人现眼的话了!”富士高哥哥激愤地站起来,满面涨红地晃动著紧握的拳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激动的大哥。“Q太郎,你、你这家伙被人家羞辱了,还不懂吗?你可是被彻底羞辱了喔!难道真的不懂吗?你这可是奴颜婢膝呢!”“算了、算了,老哥。不要那么生气嘛!Q太郎没恶意啊,对吧,是这样吧,是吧?”世史夫哥哥说道。“对呀,没有恶意,只有对金钱的欲望。”“你讲话给我小心点。”从叶流名阿姨的立场看来,有这种外甥也是莫可奈何,随后又开了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但富士高哥哥却正经八百地把玩笑话当真。“说别人只有对金钱的欲望,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这种事不需要那么生气嘛,小富。”瑠奈姊姊或许是对哥哥勃然大怒感到害怕,一不留神,对他的昵称便脱口而出,但似乎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我妈也没有恶意啊。只是有点——”“你这家伙闭嘴。”“你这家伙?我,我家的女儿……”叶流名阿姨挖苦的微笑彻底消失,眼睛上吊的程度不输给妈妈。“你竟敢这么叫我女儿,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啊,啊?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啊?马上给我道歉!在这里跪下谢罪。道歉!跪下道歉。”“该跪下道歉的是你这家伙吧!”看样子,平常不太生气的富士高哥哥,是只要一生起气便会闹到不可收拾的类型。他口沫横飞不停咆哮著。“跪下向我弟弟道歉!你这个造孽的老太婆!”“老太婆……你说我妈妈是老太婆!”好像音叉共鸣似地,连瑠奈姊姊也开始咆哮起来。“用手指着别人的妈妈,叫她老太婆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啊?你这个野蛮人!”“吵死了!我不是叫你闭嘴吗!烦死人了!”“你道歉啊!”瑠奈姊姊哭了出来。这几次老是碰见她哭泣的场面。以前总认为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而且一直被这种形象所魅惑,而没能注意到,她或许真是个爱哭鬼。“叫你道歉你就道歉!你不道歉我就不原谅你。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我干么非要你原谅?别开玩笑了!而且,你这家伙怎么老是哭哭啼啼的啊?你以为会哭就赢啦?”“过分!太、太过分了!我还以为你很温柔……还、还以为你是个温柔的人。你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嘛,那个我喜欢的,知性又温柔的小富,到哪去了啊?”“笨啊!男人对女人温柔,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做那档子事。只是为了做那档子事方便而已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你、你……”叶流名阿姨模样骇人地甩了富士高哥哥一巴掌。“你这、你这个人……居然伤害别人家的女儿。”“你是笨蛋吗?都过了二十岁还是处女的话,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吧!我让她有正常的男女关系,你还得感激我咧!”“我杀、杀了你!”“哇!住手!就跟你说住手了啊!”叶流名阿姨挺身向富士高哥哥挥拳,世史夫哥哥正打算阻止,只听见“呃”的一声,阿姨抡回来的手肘反倒漂亮地击中他的心窝,然后又收了回去。“呜!”“住手,喂!”妈妈朝著叶流名阿姨猛扑过去,胡乱地挥舞双手,抓扯著对方的脸。“快住手,住手!喂!叫你住手了,喂,没听到我说住手吗?喂,喂喂!”“还、还好吗?”世史夫哥哥大吃一惊而跌倒,瑠奈姊姊则是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被夹在中间的舞姊姊不知如何是好。“喂、喂,那、那个,这个,喂,怎么办嘛!喂,该怎么办嘛!”“你啊,你是怎么教育儿子的?”阿姨也不服输地揪住了妈妈的头发。“像发情的狗崽子一样。你要怎么补偿我们?你到底要怎么补偿我们?把人家没出嫁的女儿给……”“吵死人了,我才想问你是怎么教育女儿的!绝对是你家那个蠢女儿勾引他,两个才会睡在一起啊,这还用说吗?她脑袋空空,只会靠脑部跟屁股。和你可真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和你一模一样!淫荡!贱女人!蠢猪!”“我才不想被你这样说!淫荡的是谁啊?你只是不想继承那个破烂的定食屋,才特地去念大学的吧!死缠着男人的到底是谁啊?”“我是谈过恋爱喔!我可是好好地谈过恋爱的,平凡的恋爱。死缠著男人的可不是你吗?”妈妈用力抓起坐垫,狠狠地朝阿姨扔过去。“明明才十六岁,还只是个小丫头,就勾引学校的老师。硬是逼着别人、要住到别人家里去的到底是谁啊!不就是你吗?你这个淫乱的、淫乱的女人吗?”“姊都没有错吗?”阿姨也不落人后地抓起坐垫反击回去,仿佛要把经年累月的耻辱与愤恨,一口气发泄出来。她的声音沙哑,眼角流出眼泪。“都是姊不好,把我们抛弃之后,一个人逃了出去。你明明就是长女,明明就是长女,却匆匆忙忙地逃得不见人影,我们也想逃出去啊!这不都是姊的错吗?全都是姊不好。不管什么事都是姊的错!”“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很平凡地结了婚。这样不是很好?不是很好吗?不过跟一般人一样结婚罢了。你敢说我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利吗?”妈妈边流着泪,边对阿姨反击回去。“就因为是长女,就因为是长女,只是因为如此,只是因为这样就非得牺牲吗?凭什么这么说?我也是想要幸福啊。对!我只是想要得到平凡的幸福啊。这样很过分吗?有像你说的那么过分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不觉间,胡留乃阿姨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茫然地注视着这两个大声哭泣叫嚷、披头散发地拿着坐垫互殴的姊妹。友理小姐站在她的身边,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吵闹。“你们两个在做什么?”“真是不好意思。嗯……在情感上有点冲突。”“住、住手,妈妈。”世史夫哥哥清醒之后站了起来,他冲到两人中间,却同时被双方扔出的坐垫击中,飞了出去,后背猛地撞到拉门,撞破了一个大洞,世史夫哥哥“碰!”一声跌倒在木板走廊上。“总之请冷静!”我负起罪魁祸首的责任,不再继续旁观。我也勇敢地挑战,结果,又是两枚坐垫丢了过来。当我在地板上翻滚时,脚还不小心将挂轴给扯了下来。“哇啊!”“你还好吧?”友理小姐跑过来,扶起我的头。我暂时沉浸在幸福之中,但仔细想想,现在可不是为这件事感到快乐的时候。“振作一点!”富士高哥哥搂住了叶流名阿姨,让她跌倒在地,这样虽然很好,但阿姨手中的坐垫却如飞盘般飞了出去,正面直接去中了妈妈的脸。妈妈仰天倒下,快压到舞姊姊和瑠奈姊姊纤细的身躯。而始终只是惊慌失措的舞姊姊,却因为差点被压在妈妈的身体底下,也忽然愤怒了起来,一把抓起坐垫,就瞄准富士高哥哥丢过去。见到这个动作的瑠奈姊姊,也抓起另一个坐垫,助长气势。富士高哥哥接二连三遭到坐垫攻击,被逼到死角,踹破了隔扇。转眼间,客厅宛如小学毕业旅行团投宿的旅馆,发生互相投掷坐垫的死斗当中。群众心理,真是个恐怖的玩意儿。“到此为止!你们都给我住手!”胡留乃阿姨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著,但也因为头部受到坐垫攻击,一改原先的态度,也开始拿起好几个坐垫。在她心里,应该还是藏著长年以来的怨恨吧!认为此时正是好机会,只瞄准了妈妈和叶流名阿姨两人扔过去。昏倒在木板走廊的世史夫哥哥,在醒过来后也奋不顾身地加人投掷坐垫的战团,脸上的雀跃神情好似——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好像很好玩,那我也要加入-一这种不负责任的淘气小孩。“不要去!”友理小姐制止住正要起身的我。“如果你现在去阻止,可是会受伤的。”因此,只有我和友理小姐没参加坐垫死斗。我们在地板上挨近身体,静静等待暴风雨停下。她的身上散发香味,这是平常在作梦时才会出现的情景,但现在却真实地出现眼前。家人们陷入混战、互相丢掷坐垫的景况,该怎么说呢,宛如修罗地狱一般。更可笑的是,每个人身上穿著各式各样的运动服。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是哪种没见过的新兴运动呢,真是好笑。不,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到了最后,竟然连听见骚动而前来察看的居子太太,也亲自参与了战局。若是被坐垫击中脸部,似乎会刺激潜藏于人类内心的独特复仇欲。以牙还牙、以限还眼,完全不分敌我。只有最初的几分钟,勉强算是大庭家和钟之江家相互对决的场面,之后情况就乱七八糟了。不分彼此地互丢,若是天真地玩耍倒也还好,但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当真地杀红了眼,这才叫人受不了。客厅里哀嚎和怒吼声此起彼落,快将整个天花板给掀了过去。时间到底经过了多久?众人呼吸紊乱,表情发愣,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板上。头发乱到不能再乱,还有人连鼻血都流了出来。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失神地注视着半空。看来这阵骚动,好歹也该告一段落了。客厅像是被龙卷风侵袭过似地。隔扇没有一面是完好无缺的,拉门外框也都被破坏了。在木板走廊上,玻璃门的玻璃有一半以上都破了,而从天花板垂吊而下的灯泡,也因被飞来飞去的坐垫给砸到,现在还兀自剧烈摇晃著。漫天飞舞的尘埃,让眼前的视线变得一片朦胧。友理小姐拿来急救箱后,开始帮受伤的人包扎。大家总算恢复理智。每个人都算是成熟的大人了,却打起孩子般的大混战。众人似乎对此感到羞愧,然后冷静下来,闪躲著彼此的目光。“唉……”胡留乃阿姨不知道被谁抓伤,在脸颊的伤口贴上了OK绷,叹了一口气。“要是爸爸见到这种情形,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对了,不知道主人现在怎么了?”居子太太面带愁容地抚弄著破掉的围裙。“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还是因为在休息,他才完全没听见?”“嗯……说到不在场。”我最先注意到这件事,一种令人讨厌的预感,如同火灾现场的黑烟般扩散弥漫。“槌矢先生好像也不在……他在哪里呢?”“槌矢先生?”居子太太回应我。“相关先生啊,我刚刚才看到他。不过,他往主屋的方向去了。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不过我看到他手里拿著小姐的蝴蝶兰。”听到这话,我几乎就要昏厥在地,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没有放声大叫还真是不可思议。对了,我本来打算把蝴蝶兰藏在杂物间里,后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渊上家家族全都集会在客厅里,我才疏忽了。“然、然后呢?槌矢先生之后……”“不久,他就回来了,双手却没拿著花瓶。所以我朝著他走过去,问他花怎么了。结果他竟露出惊讶的表情……嗯,像是看到了幽灵,然后往外狂奔出去了。他什么都没回答,我也被吓得愣在原地。”——注7:这里的日文为手打屯,连接上下义,主角想表达的是击掌庆祝之意。但妈妈却只听到这个字,误认为和手打乌龙面有关。--10、莫可奈何的杀人事件总觉得我已经很厌烦了,槌矢先生为什么非得杀掉外公?我不知道他的动机何在。可是,槌矢先生是犯人,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似乎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我们于大客厅展开大混战之际,外公应该是独自留在主屋的阁楼里喝酒,我想槌矢先生之后可能到了那里。不晓得为什么槌矢先生想要往那边去呢……想像一下,目的很有可能是为了巴结我。原因当然在于早上餐厅里的对话。胡留乃阿姨问我为何赞成友理小姐成为继承人,我答道是因为自己爱慕她。阿姨当然只是当成玩笑话,但槌矢先生却一本正经地接受。之后还被友理小姐甩了(大概吧),才不得已地认定自己的立场陷于不利的境地。他做出判断认为,假若我的发言对胡留乃阿姨产生影响,那么从现在开始巴结我会比较好,因而才想到阁楼找我吧!但我却不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外公。是这么一回事吧!到此为止,事情还能够理解。一如以往,让我不明白的,总是在后面的部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槌矢先生杀了外公?总之,槌矢先生来到本馆拿走会客室里的蝴蝶兰花瓶,在那里被居子太太目击。但那时的槌矢先生并没有注意到她。犯下罪行之后,便把花瓶放在阁楼房里,离开时又再度碰到居子太太。而居子太太询问他是把花怎么了,槌矢先生才大感吃惊。他万万料想不到,在自己把凶器拿到现场时,竟被人亲眼目击。如果外公的尸体被发现,众人早晚会知道他是犯人。只要一通知警察,他就只能束手待毙,因此才决心要在那之前逃出去。事情似乎是这么简单,但是,虽然想像得到犯案过程,关键的动机却依然不明。警察接到通报后,马上就拉起封锁线。若是槌矢先生遭到逮捕,动机以及其他细节就可以从他口中探出。不,正确的形容方式为“案情应该会明朗”。然而从槌矢先生口中说出真相的机会将永远不会到来。因为在他被警方逮捕之前,就已经过了午夜零时,一月二日将再度“重设”,进入到第七轮。虽然在凌晨三点,我因为口渴而一度苏醒,却不想硬逼自己醒来,就这样子继续睡下去,有稍微带著呕气而赖床的感觉。纵使再怎么临时抱佛脚,即使是拼了老命,却宛如讽刺著这份努力一般,总是杀出了料想不到的“伏兵”,将外公给杀害。我真是厌烦透顶,不管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这次必须想出个同时牵制住槌矢先生的手段。但这样就真能阻止吗?由上一轮演变的情况来看,真让我认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虽然想著要限制槌矢先生的行动,但这次或许会是胡留乃阿姨或居子太太化身为“代理犯人”。不仅如此,也可能是友理小姐。虽然我不愿意去想,但这种可能性相当高。必须构思出能牵制所有人的方法……在梦里,我的头脑不断地左思右想。不只是大庭家与钟之江家,还有槌矢先生、友理小姐、胡留乃阿姨,以及居子太太,有什么手段能将全部的人完全牵制住?不,等等!瞬间我想到了出乎意料的可能性。假如限制了全体人员的行动,难道不会有从“外部”来的,其他陌生的“代理犯人”出现吗?喂、喂!那样违反规则喔!但即使我这么说,也只是白费力气,我必须预先考虑那些出其不意的偷袭。目前不就有爸爸和姨丈这两个出色的“伏兵预备军”吗?迫使他们落入闲缺,或是惨遭革职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外公。如果爸爸或姨丈知道了事实真相,就有十足充分的动机了吧!假装不出席新年会,其实是潜伏在渊上家附近伺机而动。这种假设并非开玩笑,而是有可能发生的。那样还真讨厌呢!就是这么回事。在得出结论之后,我从被窝中爬起来。如果要限制行动,只限于槌矢先生或胡留乃阿姨们是不够的,包括外公在内,必须把所有人完全牵制起来才行。把全体人员集中在同一个处所,直到傍晚都监视著他们的行动。看来,也只剩下这个方法可以阻止外公被杀。但是,具体来说,到底该怎样实行才好?虽是早上八点起床,但在我搜索枯肠之间,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几分钟。我慌张离开阁楼,下楼时我连看都没看阶梯上瑠奈姊姊的耳环,就直接往厨房去了。即使今天还给本人,之后又会回到同一个地方。只要在最后一轮捡起来还给她就成了。进入厨房之后,发现只剩下胡留乃阿姨还在那里。因为缺少红色色纸而不能折、文具店三天不会开……等等一如往常的对话,看来已经结束了,外公和居子太太回到本馆去了。“哎呀,Q太郎!”阿姨一见到我,不知为何大吃了一惊,表情还混杂著悔恨和畏惧,就像是在偷窃被以现行犯逮捕似地。当然,她的脸颊上并没贴著OK绷之类的东西。“啊,对、对了,这么说来,你睡在主屋的房里!”“您是误以为主屋里没有人吧?”我直觉地对阿姨的态度起疑。或许是预感著能得到什么和事件有关的线索,我把骤然浮现在脑海的事,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对了,您是因为这样,才特地带外公到这里来吧!为了要说刚刚那些有关折纸的私房话。”“Q太郎,你……”那时胡留乃阿姨的反应,可以用惊讶不已来形容。不,虽说是惊讶,但从她的表情也清楚透露着安心。原本只有她自己(正确说来还有居子太太)知道的重担,可以就此解放了。“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呀?”“嗯,已经听到好几次了。”我不小心说溜嘴,我当然已经听过好几次,但实际上,那些对话只进行过一次。“总之,我全都听见了。”“那么,”胡留乃阿姨原本就很豁达,她的表情一僵硬起来,更让人觉得她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全部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爷爷折纸鹤的事情吗?有黑色……”在说话时,我把不确定的想法慢慢归纳成具体的假说。在此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事呢?这件事单纯得不可思议。“蓝色以及黄色,但就只缺少了红色色纸,也就是我吧!只少了我的颜色。”“对,”阿姨点点头,“就是这样。”“色纸的颜色,与我们身上所穿的运动服颜色相同。黑色代表槌矢先生与友理小姐;蓝色代表富士高哥哥和舞姊姊;黄色代表世史夫哥哥和瑠奈姊姊。不过,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绿色色纸,因为没必要准备。色纸的颜色,只有继承 EDGE-UP的候选人所穿的运动服颜色。”“没错。”阿姨叹了一口气,但反像是落得轻松,不过笑容里还带著些许踌躇。“就是这么一回事。”“使用个别的颜色来折纸鹤,并选出应该记在遗嘱上的继承人。但却少了应该准备好的红色色纸,也就是我的颜色,如此一来就没办法折了。也就是说,如果无法选出继承人,爷爷也就无法写下遗嘱。是这样吧!”“连这么细部的事情部知道了?只有Q太郎知道吗?还是其他的人也知道了?”“他们知道遗嘱还没写,至少瑠奈姊姊或其他的兄弟姊妹们都知道了。但是,我想他们还不知道折纸的事。我也仍然不清楚,爷爷使用纸鹤来决定继承人的具体方法。”“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方法,太孩子气了,我连说明都觉得很蠢。”阿姨虽然像是要把叹息吐出去般,但又像是重新想到什么似地,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把用各种颜色色纸折成的纸鹤,放到做好的箱子里。箱子有两个,男女各一。也就是男生的箱子里有黑、蓝、黄、红四色;女生的箱子里有黑、蓝、黄三色的纸鹤。箱子上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然后闭起眼睛,将两手伸进个别的箱子里,由两边各抓取一只纸鹤出来。就这样子决定了。”“也就是说……”所谓的箱子,当然是在书房见到那个面纸盒大小的箱子。我看到的时候,只做了一个而且。那是因为缺少红色色纸,没有办法“抽选”出来,所以才中途不做了吧!“是打算选出两个继承人吗?”“男女各一个。”“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在新年会上,爷爷发表了过去五年的继承人。那时确实只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啊!最初是瑠奈姊姊,下次也是瑠奈姊姊,然后是槌矢先生、富士高哥哥,最后是友理小姐。”“嗯,其实是一开始先发表抓起来的纸鹤中,其中的一个名字而已。过去五年,其实还选出了另外一个人。不过,他似乎希望同时指名两个继承人这件事,在正式发表之前,还能暂时保密,到时再让大家吓一跳。这两个人如果能够以共同拥有这份惊讶为契机而结婚就好了——他的想法就是这么天真呢!”“过去五年……”我突然因为好奇,而问了这个不太重要的问题。“另一个作为伙伴的继承人,是谁呢?”“世史夫、槌矢、舞,然后又是舞,最后是你Q太郎。”这么说来,被指名为友理小姐伙伴的是我罗!但是,在命运里这已算是完全被抛弃的组合了,是完全无效的关系了。这的的确确地象征著我现在的心境……但现在却不是能沉浸于感伤之际。原来如此。在决定继承人这种重要抉择上时,外公使用的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幼稚方法。应该是在上上一轮吧?我回忆起在餐厅偷听到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的对话。阿姨大大叹息说,那种方法不用也罢。居子太太为了劝慰阿姨,也说了返老还童之类的话,而那时友理小姐正好进来,两人的对话也因而中断。总之,她们是在批评外公的决定方法过于孩子气。胡留乃阿姨说,看似赌博,却又无法称为赌博。这句话的意义我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这样我明白了。不过,我们每个人都被分配到一个颜色,而且一直都是固定的不是吗?以我来说,颜色是红色,这从来没改变过吧!若是如此,为何每个人在新年会的时候还得再—一穿上跟自己所属颜色相同的运动服?”“那是因为……”阿姨脸上的微笑消失,呼吸困难似地摇头。“他变得认不出孙子们的脸了啊,渐渐无法区别了。不只是这样,连记忆力也变得很奇怪。所以就算要折纸,要确定穿著这个颜色运动服的人是谁,每次也都得见到本人才能够知道,要不然就不会有印象。”“这样,难不成……”虽然觉得讨厌,但我还是想起富士高哥哥所说的外公将他和世史夫哥哥搞错了。“这是指爷爷变痴呆了吗?”“当然,”不知为何,阿姨的声音像是生气般地粗暴了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啊!”“这么严重吗?”“平常是还好,并不是常常出现症状。所以大半的人都不会注意到。”“只有阿姨知道吗?”“居子太太当然也知道,就是这样她才可以那样子和我讨论。”“因此我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对,可以的话就别说出去。虽说总有一天,症状会严重到无法隐瞒的程度。但若是在这个时期被揭穿,我认为还是不太妙。至少在写好遗嘱之前都要隐瞒著。否则,就白白给姊姊和叶流名引起骚动的机会了。或许会说什么痴呆老人的决定无效。要是事态演变成那样,就只会混乱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我明白了。如果是那样,我会保持沉默的。”“真的很感谢。”“只是作为交换条件呢,”在大家面前要捏造什么一连串的假话,在下楼到达厨房之前,我还是一筹莫展。但眼前这时就有好借口了,我暗中称快。“我有个请求。”“什么?”“今天一整天,或者严格说,在傍晚以前,可以在客厅继续开新年会吗?当然要全员出席。”“那当然没有问题。”那么喜欢开宴会吗?阿姨暗地里露出的表情,似乎是想起我还未成年,她翻了翻白眼。“反正今天你们在回去以前,也没有什么预定计画。不过……’“那就拜托您了,就这么说走了哟!请务必召集全部的人。槌矢先生、友理小姐、居子太太,当然爷爷也要。”“可别让爷爷喝太多了。”阿姨皱了皱眉。“他的身体本来就出现很多问题了,只是Q太郎不知道而已。”“是爷爷昏倒了数分钟,还失去意识这件事吗?十分担心的阿姨,还曾拜托爷爷去脑神经外科就医。”“你连这种事都知道啊?你的情报到底是跟谁买来的?”“当然是从爷爷那里知道的呀!”我急忙打断因为起了疑心,语气愈来愈激昂的阿姨。“当然,没有必要强迫爷爷喝酒。只是,务必要让爷爷跟我坐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也是到傍晚为止。”“我知道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答应你。临时需要的料理,我也会拜托居子太太准备。”“请不要跟大家说是我的主意,就说是阿姨的提议。”‘“好的、好的,我会遵照你的吩咐。”“真的非常感谢您,要是能在中午以前开始,那就太感激了。”“那我马上去准备。”“对了,阿姨。”我忽然想到要趁此机会,把能确认的事情确认一下。“河添昭太这个人您认识吗?或者是钓井真由?”“河添?我不认识。我想我没有认识这名字的人,记忆里也没有钓井这个人。他们是谁啊?”“没什么。”她看来并未说谎。爸爸与钟之江姨丈之所以遭到陷害,应该只是外公的个人行为,与胡留乃阿姨完全无关。“没什么。”胡留乃阿姨回到本馆去,我许久才感到放下重担的解放感。已经没问题了,这样一来,杀人事件就不可能发生了。全部的人都集合在客厅里,我也不著痕迹地监视著众人的行动,外公就不可能遭到杀害。之前我提过,最后一轮的前一轮,也就是第八轮,一定要作为测试之用,因此第七轮是可以尝试新方法的最后机会。在这最后的机会,我总算能够确定具有决定性的阻止方式了,这方式还意外得到胡留乃阿姨的协助。对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来到本馆会客室,拿走用来装饰,插满了蝴蝶兰的花瓶,不厌其烦地再三确认无人见到后,再将花瓶拿到主屋。我甚至神经质地担心起窗外可能有人看见。最后,我终于顺利地将花瓶藏到杂物间。如此一来,凶器也预先处理好了,已经犯不著担心它。我的内心毫无怀疑地深信著,不论再发生怎样难以预料的事,外公也绝对不可能被杀。或许是太安心而导致亢奋,我竟然无法静下心来。于是,我决定提早到客厅等著。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当然,隔扇、拉门以及玻璃门的玻璃,都完全没破,连挂轴也是完好无缺。我虽然相当清楚时空“重设”的情况,但在亲眼见到一切安好之后,也不自觉地笑容满面。现场真是“复原”得十分完美。不久,居子太太现身了,她开始准备起料理,我满心欢喜地自动说要帮忙。或许是因为胡留乃阿姨的指示,友理小姐也出现帮忙,不久胡留乃阿姨也来了。性急的人,也就是想要从早上就喝酒的一伙人,也纷纷露脸。世史夫哥哥、瑠奈姊姊、富士高哥哥、舞姊姊、叶流名阿姨、妈妈与槌矢先生一起出现,接下来只差外公就全部到齐了。但是最关键的外公却迟迟没有现身。槌矢先生到二楼去请外公,却马上回来。“没有在房里,有谁知道他在哪里吗?”他说。就时间而言,即使外公已经到主屋去了,也是很正常的。瞥了一眼时钟的我,在下了如此判断之后,便站起身来。我对大家说,方才好像看到外公往主屋的方向去了,所以去看一下。当然,我没让包括槌矢先生在内的任何人,与我一同前去寻找外公。以到目前为止的经验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代理’犯人,一个不留神,让谁和外公待在一起的话,无疑地便制造了让他犯下杀人罪行的机会,这么做就愚蠢到了极点,于是我决定独自前去。好不容易走到这种地步了,为了摘取最后的甜美果实,我希望不要再度发生事件了。我通过走廊,进入主屋,在穿过厨房,正要爬上楼梯时,忽然吓了一跳,脚步不禁停了下来。有个人从地板往上瞪视著我。是外公。他两脚挂在楼梯上,仰天倒在地板上,头部朝著厨房方向,双手举过头呈现万岁的姿势,披散开的白发染上腥红,朝上瞪视的眼球变得白色混浊。我当场一屁股坐倒在地,若有任何人在此时看到我的表情,就会觉得我发疯了吧!这的的确确是个恶梦。虽然感到怅然若失,我还是提起外公的手腕,却忘了要量脉搏。这样的自己真是可笑到了极点。毫无疑问地,外公死了。--11、对杀人事件的最后挣扎我不得不认为,或许自己根本就是受到诅咒。在前一轮所使用的策略,应该已是万无一失,即使说毫无破绽也不为过,外公不可能死亡——除了那件被我忽略的事。只有一件事我忽略了,那就是瑠奈姊姊的耳环。若是早上下楼到厨房去的时候,把它捡起来就好了。如果我没有连这点小事都偷懒,外公就不至于死掉。对!外公这次根本没被任何人杀害。他是为了偷喝酒,才会到阁楼去,却在爬上楼梯的时候,踩到了那个现在已扁成一团的印章形状耳环,因而失足跌落。楼梯的坡度过陡,也是意外发生的原因。外公因为不小心滑倒,头部猛烈撞击到阶面,就这么轻易地死了,简直像是在开玩笑。虽然“时程”可因为“重设”而重新来过,而将这个意外彻底消除;但若无法消除,就真的成了让人欲哭无泪的过失了。可恶!真是的!在我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齿时,一月二日再度“重设”,进入了第八轮。到了凌晨三点,我甚至没有掐大腿驱走睡意的动作,就直接从被窝里跃身而起。我对于自己的愚蠢,已经感到十分气愤,立即到楼梯上拾起耳环。为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物体,让前一轮几近完美的对策完全徒劳无功。一想到这,现其说心有不甘,我倒还比较想放声大笑。好了,终于进入第八轮。先前曾经提过,在最后一轮前的这一轮,要作为测试用。因为,一旦进入最后一轮,就无法重新再开始了,因而必须将全部的程序约略排练一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轮算是一种彩排。已没闲工夫进行新的策略,为了在最后一轮毫无误差,这一轮非得确实地演练一遍才行。到目前为止,就我的判断,最能确实阻止外公被杀的策略,其实就是陪著外公喝酒。因为,将包含外公在内的全体关系人,全都集中到客厅,也就是说,前一轮所尝试的策略,难以证明修改后是否仍具可行性。确实,似乎只有瑠奈姊姊的耳环这部分出了差错。我也认为,只要拾起那个耳环,在这一轮使用相同的策略,一样能顺利达成目的。在拾起耳环后,策略便会是完美的,但既然未曾真正尝试过,骤然采取这个方法也并非上策。即使是现在的我,虽也认为这个方法的确完美。不过,在客厅宴会达到高潮时,也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尝试要杀人的“犯人”,并不见得绝对不会出现。因此,为了确保犯人绝对不会出现,这一轮只能以保守的方式,老老实实地排演了。这样是否太谨慎了?但我认为,慎重其事也有必要性。只要我陪外公一起喝酒,就能保证绝对没问题,那这样不就没有演练的必要了吗?不如在这一轮尝试别的策略,只要在最后一轮使出最后手段即可。那种在喝得烂醉之后吐得乱七八糟的痛苦回忆,不就不必再重来一次了?其实,我并非没这么想过,也感到自己似乎太谨慎了,但我的个性就是如此,实在无法改变。长年遭受“黑洞”摆布的结果,已经让我豁达地认为,在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必然,所谓的命运便是如此。不!应该说,命运本身正是不确定性的典型代表。“一切都是命运的缘故,因而无法避免”的说法,乍听之下难以否定。但是,在反覆现象中,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就分支成数种可能性,对已经习惯这种事的我而言,那句话可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我能通过海圣学园的人学考试,并非是我的命运。即使没能考上,也是取决于我的意志。没错,在黑洞中,我就是能够改变命运的游戏主角。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害怕。到目前为止,我都是因为自身心情的浮动,而相当程度地改变了命运。将与原本那一轮截然不同的某种事实,作为那一天的“决定版”,而成为最终发生的事实。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家常便饭。那种任性的、只能称之为暴行的行为,我都能满不在乎地让它发生。这是因为,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只是个平凡的人。即使我时常些微地改变命运,也没什么大不了,因此就无须挂怀。但攸关别人生死的“修正”或“变更”,这倒是头一遭。我无法毫不在意地放任不管。虽然掉入黑洞时,在加入许多的变化之后,最后才决定让“决定版”和“第一轮”相同的经验并非未曾有过。不过,那通常是与日常琐事有关,我才会心无挂碍地去做。并非必须完全“从某事开始,以某事结束”,而与第一轮一模一样,等同回到了原点。以前,我只要大致上回到原点,总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好”而马马虎虎地进行“复原”的工作,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有这次不能如此,连细微的部分,也得完美地按著第一轮来进行。要是不这么做,就无法阻止外公被杀害了。换句话说,不是单纯地陪著外公喝酒,事情就可以解决。从我起床的时间开始、到用餐的时机、与外公的对话,都必须与第一轮完全相同。否则,极有可能再度产生微妙的失序。使得外公被杀害的决定性行为,以及时程的微妙失序两者,我无法断言两者是否绝对没有关联。正因如此,演练是必要的。但我又察觉到,这如此便意味著,我有可能犯下意料之外的错误。仔细回忆起来,在第一轮的“时程”中,我并未到楼梯去拾起耳环。在“重设”之后的凌晨三点,如果仔细思考,但由于前一轮失败的悔恨和气愤,我在凌晨三点一醒来,就立刻去取回耳环了。当时的我,尚未有不能做这件事的自觉。为了要和第一轮采取相同的行动,我必须再度睡回笼觉,因此,注意到这个错误,也已经是在回到被窝之后了。虽然觉得很糟糕,但毕竟太迟了,真是个突如其来的过错。人只要一失败,脑压就会升高,因而重复失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祈祷这个出现不一致的地方,对于整体程序来说微不足道,并且继续进行演练。超过早上八点后,我下楼来到厨房。外公与胡留乃阿姨及居子太太,一如往常地谈论著折纸的事,我忍着听到最后。之后,又为了再度睡回笼觉,而回到阁楼。在“时程”中,我应该要睡著才对,但由于太在意之后的发展结果,怎么样也睡不奢。我苦闷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刻,才动身前往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