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转向奶奶说。看样子,爷爷似乎只是想要确定这件事而已。爷爷跟奶奶没有再问他什么。 「嗯,爷爷跟奶奶也一起来吧!一定很有趣的。」 阿健留下这句话,再次往房间走去。 爷爷跟奶奶悠闲的说话声从背後传来。 「这么说来,是今天晚上吧?」 「是啊。明天早上去看看情况好了。」 「好啊。」 「上头开始放水,正好是烟火大会开始的时候吧。要流到这边的田里来,得花点时间呢。」 看样子,今年似乎无法悠哉地观赏烟火了……,阿健一面走进房间一面想。 就这样,时间朝我们的最後一个晚上流逝而去。 四周染上夜色的时候,阿健和弥生手牵着手跑过石子路。 神社那里,烟火大会应该已经开始了。距离水流进晒田的稻田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两个人为了把我回收,朝今天早上的那片稻田跑去。他们打算就这样把我搬到石墙的洞穴,为一切划下句点。 「弥生,快点!」 阿健叫道。他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每当阿健奔跑,它就激烈地摇晃。弥生不晓得里面装了些什么。她只知道里面有连接起来之後变得相当长的绳子。因为直到刚才为止,他们两个都还在房间里绑着无数条绳子。他们把饼乾盒里的绳子全部系在一起,弄成一条长长的绳子。这个作业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让两个人心急如焚。 就算水流进田里,把我浸湿,两个人也不会蒙受多大的损害。即使如此,他们似乎还是想要阻止我沉入水里。 神社那里传来冲天炮的声音。它飞到天空的高处,「砰」地爆发了。 「哥哥,我记得是在这附近,五月应该是在这附近的。」 「是啊……」 两个人从石子路上望着我这里,但是他们似乎都不知道我确切的位置。 手电筒由弥生拿着。弥生担心会不会又发生像今早一样的事,但是阿健说不要紧。就算被别人看见,只要说是去参加烟火大会,应该都能够轻易蒙骗过去。 「……在更前面吗?」 弥生困窘地呢喃。阿健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扫视稻田。两个人看着和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我忘记正确的地点了……」 这次神社的天空一带散发出带有些许颜色的朦胧亮光。好像是点燃了像喷泉般发出光芒的烟火。 就在这当中,水流也宛如命运的沙漏股不断地流进水路。 「弥生,走吧!进去里面找五月。」 阿健说着,走进田里。弥生也跟着下去。 两个人忘记把我藏在哪里了。稻田是这么样地辽阔,对小孩子而言太过广大了。 他们把手电筒的光朝着地面,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地寻找我。两个人分头拨开绿色的稻子搜寻。 即使如此还是迟迟无法找到我。好几次他们就经过我身边,却丝毫没有发现我。 就在这个时候,焦急的叫声传进阿健的耳里。 「哥哥!水开始流进田里了!」 弥生的脚被水浸湿,有一半埋进了变软的泥土里。我所在的位置泥土还是乾的,但是水确实地漫延到整片稻田了。 「弥生,快点找出五月!地面变得泥泞不堪的话,会很难走,就更难找了!」 充塞着黑暗的夜晚。承受着夏季的烈日,成长到足够隐藏一个小孩子的深绿色稻子。这些稻子覆盖住弥生的四周,仿佛不让她逃跑似地团团包围住她。 那种压迫感,以及从鞋底逐渐渗透进来的水的触感,让弥生感觉到恐怖感从脚底窜爬上来。 「哥哥!」 弥生发着抖,发出哭泣般的叫声,奔向阿健那里——为了抱住阿健,好止住颤抖。 这段时间里,我冰冷的背被水湿透了。看样子流进田里的水已经淹到我这里来了。再过几分钟,我就有一半沉进泥泞里头了吧。 弥生彷佛被猛兽追赶似地跑了起来。她的心底似乎确实看见了追赶着她、或总是责备着她的猛兽形姿。 阿健把手电筒的光照向弥生,伤脑筋地搔着头。 跑过来的弥生浮现在圆形的光圈中。可是,她的身影却突然消失在稻子里头了。 「弥生!?」 阿健焦急地叫,往弥生那里跑去。 在那里,弥生趴倒在地上,连稻子也一起压倒了。她在哭。绊到而跌倒的时候,恐怖的丝线似乎也一起绷断了。阿健一走近,弥生便拚命抓住他,呜咽起来。 「不要紧的,弥生,干得好。」 阿健安慰弥生,然後称赞她。他指向绊倒弥生,害她跌倒的地方。 被弥生用力踢了一脚,我的身体歪掉了一些。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半句怨言,从像海苔卷般裹住我的草席的两端露出脚尖和头发。 「喏,弥生,把五月搬到神社吧。田里进水之後,大家会对水田的状况很敏感,不能把五月就这样放在这里。」 然後他搬起我来。弥生也支援似地,擦掉眼泪,抬起我的脚。 我被搬起来的时候,水滴从背後滴了下来。水已经流满了田里,加上我的体重,两个人的脚陷入泥泞。 然後他们往石子路走去。深深地吸满了水的泥土,就像要抓住他们的脚、不让他们逃跑似地缠绕上来。 即使如此,稻田完全沉入水中,符合水田之名地布满了水的时候,搬着我的两个人已经从田里逃脱了。可能是差点滑倒,两个人的身体浑身是泥,就像刚下完田似地惨不忍睹。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总算来到围绕住神社的围墙边了。从人口处到石墙有相当的距离,他们决定直接越过石墙附近的混凝土砖墙。 来到这里之後,就能够清楚地听见神社里的烟火声,也看得见色彩鲜艳的烟火烟雾,连参观的人群的说话声都能听见了。可是这些说话声也只是更加深了弥生的不安。因为人愈多,被发现的危险性就愈大。 「越过这里就是神社的境内了,弥生。进去以後,就一起抬着五月跑到石墙那里。要小心别被来看烟火的人看见喔。」 听到阿健叮嘱般的忠告,弥生以认真的眼神不安地点头。 阿健看见弥生回应之後,重新转向混凝上砖墙。墙的高度约在阿健的头上,以弥生的身高来看,就算伸手也构不到顶。 「那,一开始哥哥先把弥生推上去,弥生先进去神社里。然後我把五月丢进去,最後哥哥再进去。」 阿健这么对弥生说明,他可能是判断弥生一个人没办法越过围墙。弥生一样老实地点点头。 「好,那就快点。在这里不被人看到是最困难的。从墙上眺下去的时候,小心别扭到脚罗!」 阿健说完,抬起弥生,让她爬到砖墙上。 此时烟火大会已经进入中盘,孩子们一一点燃比拿在手里的一般烟火更加昂贵的机关烟火或升空烟火等,绽放出花朵。他们还得接待前来参拜社殿的人,也必须把烟火分给跟着父母亲一起来的年幼小孩。这是村子的习俗,是为了不让人们忘记对社殿里祭祖的神明的崇敬之心。 爬到混凝上砖墙上的弥生就这样眺下另一侧,进入神社上地的弥生,鼻子嗅到了烟火刺鼻的火药味。 但是,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冲击罢了。 距离弥生刚跳下来的场所没有几步远的地方,有许多人聚集成一道人墙。虽然人们的视线都盯着神社中央绽放的烟火,但是难保什么时候会突然转过来。要是那个时候我的尸体被看到的话就糟糕了。 弥生对抗着爬上背後的冰冷恐怖,按住抖个不停的双脚,她想告诉应该在围墙另一边的阿健这件事。不能过来,这里有人,不能把五月丢进来。她想这么叫。 但是应该从颤抖的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却因为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我,没有化成声音。 色彩艳丽的光之洪水从弥生的背後涌了上来。在溢出看烟火的人群隙缝问的桃色及绿色的光芒照耀下,被草席包裹的我的尸体「咚」地掉到地上。 「哥哥……!」 观众和阿健并没有听见沙哑而细微的那道叫声。 我掉到地面的声音或许也传到人墙那里了。弥生染上绝望与恐怖的脸沾满了泪水,仰望正要跳下砖墙的阿健。 阿健从砖墙上俯视观众形成的人墙,微微皱眉,然後他在我的身旁着地。 「弥生,不要哭……」 阿健安慰弥生,想趁着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注意到这里之前前往石墙。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我掉下去的声音果然还是被人听见了。 「哎呀,这不是阿健跟弥生吗……」 人墙当中的一个人发出声音,回过头来。弥生全身僵直,紧抓住阿健的乒 。 那个人的脸在烟火的光亮中化成黑影,看不太清楚,但是两个人都认得那个声音。凝目望去,那个人的表情阴沉,充满了悲伤。 「阿姨……」 阿健向我妈妈出声。他的音色有着怜悯和安慰,但是我知道那是演戏。阿健还没有放弃要把我隐藏到底的念头。 「阿姨……五月呢?她没有来参加烟火大会吗?还没有找到吗?」 我的妈妈摇了摇头——沉痛地、随时都会崩溃地。唯一的一个孩子行踪不明,她只能怀抱着回忆,前来参加这场烟火大会,好看看记忆当中的我的笑容。 每年夏天的这个晚上,我都会让妈妈带着我来参加烟火大会。然後和阿健还有弥生一起看烟火,放烟火,制造炫目得让现在的我无法直视的回忆。 然後今年,我们也像这样三个人一起来了。 「这样……要是五月赶快被找到就好了……」 阿健谨慎地措词。电视还没报导我失踪的事。因为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我,警方才刚开始调查与绑架案相关的可能性。恐怕明天左右,这个村子里就会塞满了电视台的人吧。 「……阿健,谢谢你……阿姨看着烟火,就好像想起了五月。然後觉得五月就在阿姨身边……」 弥生的手用力紧抓住阿健的手臂。弥生在发抖,因为我就躺在她的背後。虽说黑暗被烟火映照得淡薄了些,但是依然笼罩四周,所以妈妈还没有注意到我。可是不晓得她什么时候会发现,弥生紧张得都快疯了。 妈妈一直在寻找的我,就躺在她的旁边。 「阿姨,五月一定会被找到的。你要打趄精神来呀!」 阿健说,露出微笑。那是有如拭去我妈妈的不安、甚至让人觉得我明天就会突然跑回来般的笑容。 看到那样的阿健,妈妈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流泪哭泣。周围的人群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绽放在神社中央的烟火让他们发出感动的叹息及惊呼。 「谢谢你……,谢谢你阿健……」 沭浴在彩色的光芒下,妈妈不停地对阿健道谢,她的眼里充满了感谢。 弥生也快要哭出来了。她是想起了和我一同游玩的日子,还有一起观看的烟火吗?或者是明白了自己的罪孽有多么地深重? 即使被这样的两个人前後包围,阿健依然窥伺着把我搬到石墙的机会。 「阿姨,不可以哭唷。就算哭,五月也不会回来呀。 喏,快看,豪华的烟火就要放了。」 阿健伸手指向烟火说。在那里,高年级的男生把巨大的筒子放在地面。那是从店里买来的数百圆的升空烟火,相当昂贵。看热闹的人都注视着它,期待着它开出美丽绝伦的花朵。 「真的呢……,阿姨真不该哭的……」 妈妈也望向那里。 村里的男生正战战兢兢地在那个筒子上点火。 就在那一瞬间,阿健没有错失妈妈的视线转向那里的瞬问。 他甩掉弥生的手,抬起躺在地上的我的头。接着他小声指示弥生抬起我的脚。两个人的姿势正好从妈妈那里遮住我露出草席两端的头发和脚尖。 「阿姨,那我们走了。」 阿健这么对我妈妈说。如果默默离开,就太不自然了,弥生拚命地藏住我的脚尖。 「……嗯,阿健,真的谢谢你……对了,你们搬的那个是什么?」 妈妈回头望向两人。她看见阿健和弥生抬着莫名奇妙的草席筒子,有点吃惊。因为两端被遮住,妈妈只看得见覆盖住胴体的部分。隔着草席,她似乎没办法看出那就是我。 「是烟火。高年级的叫我们把这个搬过去。」 不晓得是听信了阿健的谎话,或者是没什么兴趣,妈妈没有再继续追问。 「那,阿姨再见。不可以放弃唷! 弥生,我们定吧。」 接着两个人就要往石墙那里定去—;一面藏住我从草席露出来的头顶和脚尖,慎重地。弥生的身体僵硬得不像话。 可是或许是受不了紧张,弥生把抬在手上的我给掉下去了。 脚部掉落到地面,我更从草席里滑了出来。从脚尖到脚踝都裸露出来,夜晚的户外空气从我的脚底爬了上来。 弥生见状,发出轻声尖叫,同时阿健也回过头来。 「弥生,快点藏起来!」 还不一定被看到了。在阿健这么说之前,弥生把我藏起来了。她几乎哭出来了。 阿健窥探我妈妈的反应,同时妈妈对两个人说话了: 「……喏,阿健。」 被看见了!?两个人僵着身子,用仿佛接受死刑宣判的罪人的表情,倾听我妈妈说出来的话。 「……我说啊,阿健。五月喜欢你呢,你知道吗?」 弥生表情突然开朗起来。没有被发现,没有被看到。 「……嗯,我知道的。」 阿健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回答我妈妈。 听到阿健的回答,妈妈又哭了一下,和两人道别了。 阿健和弥生更加慎重地遮着我,前往石墙。 接下来只要把我搬上石墙,丢进洞里,阿健就能够赢得这场游戏了。终点就近在眼前。 烟火大会似乎就要进入高潮,射上天空的烟火愈来愈豪华。孩子们舍不得把买来的烟火一下子就用掉,总是把豪华的留到最後。 如喷泉般的烟火从简口喷发出光的粒子。它发出金色与银色的光辉,把神社、石墙及木造社殿照耀得如梦似幻。这片情景有如梦境一般烙印在人们的眼底,它将化为漫长人生中的回忆,永存心中。随着时光流逝,更增添光辉,鲜艳地、永远留存…… 阿健和弥生终於来到了石墙边。如果没有被我妈妈叫住的话,应该会更早到达的。 就在一旁的石墙高高地耸立,几乎要触碰到天上的繁星,要把我搬到上面去,看来的确是不可能的。 看热闹的人不容易看见这里,但是虽说被黑暗所覆盖,也不能够保证不会有人经过,盘问两人。 「哥哥,接下来要怎么办?」 两人把我放到地上,弥生以不安的颤抖声音询问。 「听好了,弥生。我们要把五月搬到这上面。我现在开始说明顺序,你仔细听好唷。」 弥生点头。阿健确认之後,简略地说明作战。 他从背上的背包取出趁白天连接好的绳子。好几条绳子被牢固地绑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绳子。阿健打算用它穿过绑在草席上的绳子,再拿着折成一半的绳子两端爬到石墙上。爬到上面之後,再拉起尚未与地面道别的我。绳子的长度足够他这么做。 所以才需要绑那么多的绳子啊,弥生好像有点了解了。 「听好了,接下来我要爬上去,弥生在下面监视有没有人过来。」 阿健说,脚踏上石墙的隙缝问。他的背上背着背包,手里抓着绳子,灵巧地登上去。这是村里的男生都做得到的事。若说为什么,因为这上面是所有的男生的秘密基地。 大小只比人头稍微大一些的石头,堆积到与神社仓库的屋顶相同的高度。阿健爬上四处生长着苔藓的那片老旧石墙,而弥生仰望着他。她净是注意着上面,结果绊到附近的树根,差点跌倒。然後她想起阿健的吩咐,开始监视有没有人经过。 烟火的光辉照不到石墙的背後,那里阴森潮湿得似乎会有幽灵出现。 不久後,阿健爬上了石墙。夜晚的那里荒凉无比,石头的寒意传到阿健身上。从那里可以一眼望尽神社,远处的烟火美丽到了极点。 阿健拉扯手里的绳子,确认它确实可以吊起我。然後他放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两样道具。 那是打槌球用的门字型铁球门,还有仓库的门使用的新滑轮。滑轮上面有个可以固定在门上的洞穴。阿健把铁球门的一只脚插进滑轮的洞里,另一只脚勾在粗壮的树枝上。铁球门和滑轮,都是他在今天早上佯装和雷公爷爷他们说再见的时候从仓库里拿出来的。 然後他把那条长绳子穿过滑轮。接下来只要阿健吊在那条绳子上,跳到下面去的话,和跳下去的阿健错身而过,被阿健的体重拉起来的我应该就会被吊上去了。 跳下石墙俊,再回到上面把我回收,扔进洞里。接下来就只剩下这样了。 底下的弥生尽是在意着我妈妈。她很害怕我妈妈会定过来,然後一切的罪行都会曝光。 阿健结束上头的作业,就要跳下来的时候,那道声音从弥生的背後传了过来。 「咦,这不是橘先生家的小朋友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弥生一惊,回望身後。声音也传到了阿健那里。 站在那里的是雷公爷爷跟小林爷爷,他们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阿健。如果他们望向地面,应该就会看到被草席包裹住的我了。 「……晚安。」 阿健从石墙上打招呼。他的手里拿着绳子,一副就要往下跳的姿势。看起来相当滑稽。 可是老人家们没有停下脚步。在这里遇见认识的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弥生在心底不断地祈祷,希望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阿健,你要爬上石墙是没关系,不过小心一点啊。我记得今年不是有个小朋友在那里受了伤吗?」 两人说着,就要经过弥生旁边。看样子他们似乎正要穿过这个石墙後面,走到人群那里。 弥生在心里发出欢呼。就在这个时候。 「哇!……噢噢、什么东西?」 小林爷爷踢到我,踉舱了一下。弥生全身冻结,发出不成声的尖叫。 阿健也从上面望着这一幕。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在这种地方……」 小林爷爷说着,瞪向差点害他跌倒的我。石墙背後没有什么光线,躺在地面的我有一半没入黑影,小林爷爷似乎看不太清楚。但是,他发现我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弥生好想逃走。但是她不晓得离开阿健,能够逃到哪里去?能够逃到阿健以外的什么地方去? 小林爷爷摸索着想要确认我。 「……嗯?草席吗……?」 只要再定睛一看,就会看见我露出草席两端的身体的一部分了吧。 弥生止不住颤抖,几乎就要放声大哭。 就在这个时候,阿健从上头出声了: 「喏,爷爷们不快点的话,大家做的烟火瀑布就要开始放啰!」 「咦!?田中先生,快走吧!那是孩子们的苦心之作啊!」 听到阿健的话,正要朝我伸手的小林爷爷迅速地反应,缩回了手,和雷公爷爷一起望向烟火那里。 阿健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机会。 两个人的视线栘开的瞬间,阿健从石墙上跳了下来。他的手里抓着连接成一条的绳子,人掉了下来。被他的体重牵引,我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地被拉了上去。绳子看起来很脆弱,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断掉。只是不安定地勾在树枝上的铁球门承受着两个小孩子的体重,随时都会滑开掉落。 就在这样的状态当中,我被拉了上去。每当绳子的接头卡到滑轮,就一阵摇晃,夏季的树木叶子因为这股振动,纷纷掉落下来。 「那我们去看烟火了。阿健也小心别受伤罗。」 老人家们这么说,再次转向这里的时候,阿健已经站在底下了。他的手里握着绳子。这次他从底下拉着绳子,好让我不会掉下来。 「阿健什么时候下来的?咦?本来在这里草席怎么不见了?要是有人绊到跌倒就糟糕了,我本来想把它给移开的……」 老爷爷觉得纳闷。弥生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聆听着这段对话。 「等一下我会仔细找找,把它收起来的,小林爷爷。」 阿健的话,在我听来就像恶劣的玩笑一般。我想起差点被绿姊姊发现时,他也说了这样的玩笑,害我的尸体差点笑厂出来。阿健露出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笑容这么说,老爷爷似乎也被他的笑容骗了。 「嗯,拜托你啦。」 老爷爷说完,就要离开的时候。 从草席上绑着我的绳子发出了不稳的声响,九岁的我虽然体重很轻,却也让绳子发出了悲鸣。 紧接着,过去用来延长电灯开关的绳子静静地断掉了。 我落向空中,「咚」的一声掉下来。草席有一半掀开了。 「什么声音……?」 老爷爷一睑不可思议地仰望上面。 我掉到石墙上了。要是稍微偏离一点的话,就会掉落到数公尺底下的地面,我的尸体就会被发现了。 「……没什么啦。不管这个,不快点去的话,就要错过烟火瀑布罗!」 我的体重从手里的绳子消失,阿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如此,他的脸色依然毫无变化。弥生感谢神明,松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田中先生,我们走吧!」 他们往石墙的正面定去了。 确认两个老人家远离之後,弥生吐出放心的叹息,真的是千钧一发。 「好惊险呢,哥哥!」 「嗯,是啊。」 危机消失之後,弥生恢复了原本的快活表情,阿健看到那样的她,也高兴地回话。 已经结束了,石墙上应该没有人。弥生这么一想,脸上便自然而然地浮现笑容。终於可以向战战兢兢的日子道别了。能够只留下和我在一起的璀璨回忆,与我道别丁。弥生内心雀跃不已。 「喏,上去吧。接下来只剩下把五月丢进洞里了。弥生也要来跟五月说再见吗?」 听到阿健明朗的提议,弥生活力十足地点头。 接着他们爬上石墙。就像第一次爬树的时候那样,弥生听着阿健的指挥,攀了上去。 弥生第一次来到石墙上,阿健也站在她的身旁。 从这里看见的烟火更加地美丽光辉,现在正好就在点燃那个烟火瀑布。 串在绳子上的烟火一口气被点燃,进发出红色、蓝色、粉红色和绿色等五颜六色的光彩。它就宛如光之洪水一般,光的水流化成瀑布倾泻而下,倒映在眼里。以小孩子的作品来说,它做得相当不错。来参观今天的烟火大会的人,恐怕也不会忘掉这令人眩惑的情景吧。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阿健不甘心又悲伤地呢喃。最不想在此时看到的人竟然在这里……他的表情这么呐喊,阿健难得地显露出这样的激动模样。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迟到吗? 我一直在等你们呢!等着给你们看看我穿浴衣的模样。」 绿姊姊摇着团扇,轻声一笑。 石墙上,绿姊姊坐在它的边缘,手里抱着被草席包裹的我看烟火。她的嘴唇涂了鲜红色的口红,在夏夜的黑暗中显得赤红无比。 像瀑布般的机关烟火只剩下一半了,但是在它的光芒照耀下,绿姊姊美丽、妖艳得仿佛不是这个世上的生物,正露出微笑。 阿健和弥生陷入呆然,惊愕地睁大眼睛,望着那样的绿姊姊。 「我一直想从这里看一次烟火。从我还小的时候就……」 「绿姊姊,把那个给我……」 阿健用全身疼痛得四分五裂般的声音挤出话来。 绿姊姊瞄了一眼阿健,视线又回到烟火上。 「我知道。你们想把五月丢进这个洞里对吧?」 绿姊姊对阿健跟弥生说。 然後她眺望点缀着夏夜的光流。仿佛回忆着自己的孩提时代似地,刺眼地眯上眼睛。 在死掉的我所知道的范围内,绿姊姊的童年似乎过得相当艰辛。她死了爸爸,又被妈妈虐待。绿姊姊的笑容或许是克服、接受了那些艰辛与痛苦的悲伤笑容。 然後,绿姊姊不理会阿健的话,就要打开怀里的草席包裹。绑在上面的绳子刚才已经断掉,草席掀开了一半,但是她想要再打开另一半,确认我的脸。 「不行!绿姊姊不能打开它!」 阿健大叫。弥生看到那样的阿健,终於大声哭了起来。 但是绿姊姊的手温柔地打开了草席。仿佛要安慰死掉的我、让我的尸体观赏烟火一样。 在轻轻地被掀开的草席里,我以仰望绿姊姊的姿势露出脸来了。 绿姊姊窥看我已经开始腐败、丑陋地变色的脸。从死掉的时候就一直睁开着的我的眼睛,捕捉到飘浮在夏夜中的星星和月亮。 绿姊姊温柔地阖上我的眼皮,「辛苦你了。」她对我说出曾经也对阿健说过的话。 将这样的我们从夜里照亮的烟火瀑布也已经接近尾声。然後唐突地,宛如一种生命态度、一种虚幻而激烈的人生终将结束,最後的光之花朵散去了。 就这样,光的洪水消失,只在人们的心中留下它的余韵。 迫不及待地,夏夜的黑暗在我们的上方展开羽翼。 在只有星光的黑暗当中聆听着远方传来的崩坏声响的阿健与弥生,他们的耳朵里温柔地潜进了绿姊姊「咯咯」的可爱笑声…… *竹笼眼* 田里的稻子染上金黄色,被硕大的稻穗压低了头的时候,神社的石墙要被拆除了。 在石墙的周围,现在推土机和穿着作业服的大人们正在进行工程。 「喂,来这里一下,有好玩的东西!」 正在进行作业的一个人说。男人指的方向,是被打掉一半,就像被切开的蛋糕般露出中间壁面的石墙。只有那一部分形成了一个像水井般直立的空洞。 「这是什么啊……?简直就是个大垃圾坑嘛……」 另一个男人插嘴。就像那个人说的,塞满了里面的垃圾足足有大人的身高那么高。垃圾积蓄、凝固在那里,仿佛它就是石墙的历史。 即使如此,上面的垃圾相较起来还没怎么腐烂,因为是塑胶制的零食袋吗? 「喂,还有面具跟贝壳陀螺呢!真浪费……」 不晓得是不是谁不小心掉下去的,或者是为了与童年的自己道别而主动丢下去的,那些玩具都装在袋子里。 更下面的地方有不少腐烂的纸。用毛笔写的什么东西、变成黄色的纸张等等,被雨水淋得不成原形,沾黏在一起。就像孩子们所丢弃的回忆被塞进里面,花上变成大人、直到死亡的漫长时间,被凝缩为一体似的。 一个男人在里面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喂,你们看……」 那个东西看起来像头发。从它的长度推测,就像有个小女孩被丢在洞里一样。 发现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拉扯那些头发。 头发毫无抵抗地从垃圾中被拉出,底下约儿童大小的半腐烂的脸和身体,也跟着滑落到男人们的面前。 「哇……!」 那异样的形姿让其中一个男人发出胆怯的叫声,当场瘫坐下去。另一个人嘲笑那个男人: 「喂喂,要是真的也就算了……」 出现的是一个日本人偶,被丢弃之前应该相当地美丽精致。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腐坏了,却依然看得出那是个女孩子的人偶。 秋季里悠闲的小事件,让原本应该成为我的棺材的地方,被两名作业员开朗的笑声包围了。 「喏,幸好你们有照我说的做吧?阿健,你不觉得吗?」 望着拆除作业进行,弥生和绿姊姊挟着阿健,并坐在社殿的木头楼梯上。就像我还活着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坐在树上的秘密基地时的情景。 遮蔽夏季强烈阳光的树叶也换上了黄色的衣裳,飘然落下。延伸在三人面前的神社石板路已经被点缀成褐色及黄色的点描风景。 「是啊。要是没有听绿姊姊的话,现在或许已经闹翻天了。」 听到这句话,绿姊姊高兴得笑逐颜开。 「就是啊,不能小看十九岁的情报搜集力唷!说起来,要拆掉那个石墙盖村子的公民馆的计画,很久以前就有了。可是因为那是战时烧毁的社殿难得留下来的遗迹,所以才没有拆掉的。不过今年不是有个小朋友掉下去,事情闹得很大吗?所以才突然决定要拆掉的。 大人真是自私的生物呢。破坏小孩子们游玩的珍贵场地,又抱怨『现代的小孩子都不去外面玩了』。」 绿姊姊说着,俯视一旁的阿健。再过个五、六年,他应该就会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绿姊姊想着这种事,爱怜地注视着阿健。 「绿姊姊,你真的帮了我们大忙。被发现的时候,我还真的不晓得会变得怎样呢。没想到你竟然还帮忙我们处理五月。」 阿健由衷感叹地说,眼里充满了尊敬的神色。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绿姊姊觉得愉快极了。 「交给我吧!处理秘密的尸体,这种事我习惯了。我不会把你交给警察或任何人的,放心吧。」 绿姊姊的红唇露出微笑的形状,温柔地用手指抚摸阿健的脸颊。涂上红色指甲油的指甲猥亵地滑过阿健的脸颊。 接着,她引诱下一句话似地凝视阿健的眼睛。 「我好尊敬绿姊姊。」 阿健开朗地说出这句话。 绿姊姊既感动又高兴地搂过他的身子。让阿健几乎无法呼吸地,把他的脸按进自己的胸口。 绿姊姊自己也知道体内的深处热了起来,然後她思考。 ——这样一来,我也能跟我的坏习惯说再见了吧…… 弥生默默地闭着眼睛,聆听两个人的对话。弥生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是她杀了我。只要骗说我是从树上掉下来死掉的,弥生或许就不会被问罪。但是弥生是因为心虚、害怕,所以连这种谎言也无法告诉父母,因为她担心是她杀了我的事实可能会因此曝光。 秋风吹过神社境内。已经是冬天了吗?那道风感觉有些寒冷。风卷起秋色的树叶,撒落坐在楼梯的三个人身上。 绿姊姊捡起勾在阿健头发上的枯叶,温柔地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一面回想起自己至今为止罪孽深重的种种行为,一面用身体感觉着这个肖似沉睡在自己心底的小恶魔的男孩。 那个洞穴,是以前的工人偷工减料所留下的吗?战前上面曾建筑着宏伟社殿的石墙,此刻大致已被拆除;如今,一个时代就要过去。 应该与石墙共同沉眠的各个时代的孩子们的回忆,被秋风包围着,宛如夏季的虚幻梦物语般地消失了。 在依然藏着我的拖鞋的木头楼梯上,坐在社殿里祭祖的神明面前,三个罪孽深重的人们望着这副情景,静静地微笑着。 对着他们应该会到来的未来、对着他们已逝的孩提时光…… 我被绿姊姊搬运,来到这个寒冷的地方。 这里是冰淇淋工厂附有冷冻设备的仓库,我被带到了似乎不会有任何人过来的仓库底部。 事实上,会到这里来的人,除了绿姊姊之外没有别人了。 这里一整年都是寒冬,没有季节流逝。有生命的物体若是在这里待上一天,一定会被冻死吧。 可是,我一点都不寂寞。 若问为什么,因为来到这里之後,我交了许多新朋友。 他们全都是男生,长相都和阿健有点相似。然後他们都和我一起玩「竹笼眼」。 虽然大家都一脸惨白,我还是和他们玩得很高兴。 我,还有被绑架并带到这里来的朋友们所唱的「竹笼眼」的歌声,在工厂的仓库里荒凉地、寂寞地回响着。 -END-优子 那一天,刚踏入家门的政义眼前所见的是正被火焰包围着的优子的身影。政义大声呼喊着冲向优子。虽然火焰最终被扑灭,但一切却已显得太迟了。 政义不断地哭着、哭着。对不起。对不起。比起失去优子的悲伤,他最先涌上心头的话语是满怀谢罪。 政义回想起以前,一个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 那是关于几代之前来到鸟越家的一个女人及她小孩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关于那个小孩手上拿着的花的事情。 政义紧紧地抱着优子仰望长空,奈何月夜的彼方却缺少月亮的踪影。 一、清音 事情就发生在那次大战过后不久。 清音正式成为鸟越家的使用人即将两周,关于屋邸的布局以及自己的工作,清音大致上已开始能够适应了。虽然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工作,但她却没有感到特别的辛苦与劳累。更甚的,对于给像自己这样的人提供工作机会的屋主,清音简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今晚作些好吃的吧。不知道主人都喜欢些什么料理呢? 清音正站在鸟越家广阔庭院一隅的古老大门旁努力思考着。门侧悄悄的长着一些八仙花以及长出黑色果实的植物。 那阵子正值梅雨季节,今天空中仍旧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似乎随时会下起雨来。就在清音望着八仙花出了神时,一阵木屐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咔哒,咔哒”声由远处传来。探头望去,只见门外那条细长的、竹林间铺上石头的羊肠小道上,主人正向这边走过来。咔哒,咔哒。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他发现了清音。 “主人,欢迎您回来” 当屋主来到门侧,清音立即谨慎地低头说道。 “清音我回来了” 屋主把脚步停留在清音身旁,目光停驻在低头的清音身后的八仙花身上。 “八仙花开了呢。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季节了呀。” 屋主双手交叉伸进和服的衣袖中,微笑起来。清音望着年轻主人的表情一时之间无法移开双眼。 真的好像女人一样。清音一边望着主人的样子一边这样想着。如果头发能够留长,然后再涂上口红的话,一定就像日本人偶一般充满魅力。 主人名叫政义,他是清音父亲的朋友。每次见到主人苍白瘦削的手指,清音就无法不为他感到遗憾。 “清音,这工作你干得还习惯吧?” 政义眯起眼清询问。 “你还年轻,对于你来说一个人打理家务一定很辛苦吧?” 怎么会呢,清音无法用谨慎的言辞表达自己满腔澎湃的感激之情,只好尴尬地笑了起来。基本上,除去一个小小的疑问之外,清音是很喜欢鸟越家的。 这时候清音发现,出门的时候政义手上拿着的茶色厚信封不见了,于是猜想政义一定是到市集唯一的邮筒寄信去了。 “你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帮你寄信呀” “不用了,我偶尔也觉得自己应该出门走一走” “这样呀。但是,不打扫那房间真的没关系吗?” “嗯,优子喜欢自己打扫那房间” 听到优子这名字,清音立刻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惧。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她都会这样。 “那个……夫人身体还好吧?” 政义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阴郁,清音感觉他的脸色变得像今天的天色一样差。 “最近这段时间大概还不太乐观……” 但是清音却对此完全没有实感。 虽然来到鸟越家已经两周了,清音却一次都没有见过夫人的样子。除了听说她最近一直在政义的房间当中卧床不起之外,清音对她是一无所知。到底这个人的妻子是个怎么样的女性呢?每当政义提起优子时,清音总会这样想。 “八仙花呀,其实呢……”政义向在清音身旁绽放的八仙花走近,这时清音闻到了从政义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八仙花真正的花瓣并不是这些哟,你知道吗?” 政义指向染上了一层淡薄青绿色的八仙花瓣。 “这些像是绿色花瓣一样的部分其实只是花萼而已,是假的哦”不知为什么,清音的心跳得很快。 “八仙花在雨中能够长得很茂盛呢。哎,这种长了黑色果实的植物到底是什么?” 政义看到长在八仙花旁的黑色果实,于是侧了侧头。清音看着政义弯下腰去,鼻子凑近黑色果实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有种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 那是一种纯黑的,约小指指头大小,富有光泽的黑色果实。果实孤零零地分散生长着。 “这种黑色很漂亮呢” 政义这么说着,踏着木屐往门口走去。咔哒、咔哒,清澈通透的声音渐渐远去。 清音吸了一大口气。充满下雨气息的森林气味随着空气直入肺部,清音情不自禁地咳嗽起来。 随着政义离开的方向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座像鸟翼般伸展开来的鸟越家屋邸。清音至今仍无法相信自己会在这么大的屋邸工作。从布满砂石的庭院、正门、门口的石墙以至与门口的踏脚石,都是至今从没见到过的气派。 清音开始想象那位名为优子的、自己从没见到过的女性的样子。 政义一直与优子一同在房间当中进餐,于是清音每到吃饭时间,总会准备两人分量的食物放到政义的房门前。通往他房间的走廊是表漆已经剖落,露出了泥土的墙壁。成排的房间并没有任何隔扇窗,所以这里总是布满一片薄暗。每次在走廊那古老光滑的地板上走着的时候,脚底总会传出一阵“啾、啾”声。因此每当清音走到他房门前,想要开口通知他进餐之前,总会先听到拉门对面政义的声音:“放在那里就可以了,谢谢你” 清音把食物放置在应该是政义与优子共同居住的房门外后就离开了。至此,清音还一次都没有见到过拉门对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清音心想,主人与夫人都是奇怪的人呢。她总会不自觉地怀疑,政义与优子在自己面前是故意关上拉门不让她窥视到。自己在走廊上发出的、地板摩擦产生的啾、啾声,似乎成为了他们两人的警戒铃。想到这里,清音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来到鸟越家之后,好几次当自己走在这条长长的、充满薄暗与潮湿的走廊上时,会突然感受到一股非常讨厌的视线。那条走廊的墙壁上有般若以及天狗的面具装饰,另外更有一些当视线一移开,表情似乎就突然改变了的丑陋面具。所以清音到了这里总会走得很快。 刚开始在鸟越家工作后的某一天,清音去政义与优子所在的房间收拾餐具。一如清音把食物放到房门前一样,正义与优子吃过饭后会把餐具放回房间门前相同的位置上,于是清音会默默的把餐具拿回厨房去。 那一天的晚餐是天麸罗。清音只在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带去吃过一次,所以现在要自己做出来给政义与优子吃,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做得还不错吧?不过那味道到底是不是天麸罗正确的味道呢?清音自己也毫无把握。于是她把记忆中的天麸罗与眼前的食物对比着思考了很久。 清音总是到隔壁村落的某一家里买菜,顺便从那里学习一些做菜的方法。天麸罗就是按照那家人所教的方法做出来的,只是清音仍旧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制作方法呢?于是,当她为了收拾餐具而来到政义与优子的房门,继而发现饭菜还剩下一半的时候,心里真感到非常对不起他们夫妇俩人。 怎么办呢?要不要开口跟他们打声招呼呢?清音拿起吃剩一半料理的盘子,在房间门前挣扎着。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自己制作的天麸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就在此时,从房里传出政义那温柔的声音。拉门仍旧紧闭着,隔着拉门说话,清音心里觉得有些疙瘩。 “清音,耽误你一点时间可以吗?” 来了!是要说天麸罗的事情吗? “清音,从明天开始可以把我和优子的饭量减少一半吗?” 减少一半是什么意思?我做的料理真有那么差劲吗?已经差到不想吃了吗? “我们夫妇都吃很少的。毕竟我们两人几乎都不运动身体嘛。所以,明天开始饭量可以减少一半吗?” “那个……” 清音战战兢兢地试着询问政义。 “那个……,难不成是因为我做的料理太难吃了?如果真是如此,希望您能够正面的告诉我,那样我心里也能有个底……” 这么说着,听到了拉门后面政义心情愉悦的笑声。 “你做的天麸罗真的很好吃哟” 清音的脸一下子炙热起来,她匆忙地逃离了现场。直到自己在睡床上辗转的时候,清音才突然忆起,当时虽然听到政义的笑声,但优子的笑声却完全没有听到。 厨房旁边有一间为方便进出而搭建的库房,做饭需要用的材料基本上都是从那里获得的。覆盖着已经发白干燥的泥土的纸皮箱、铺满尘埃的炉子等杂物都被安放在这个库房当中。每次进入那个库房,都会嗅到一股充斥在房间当中的潮湿稻草气味。 平时箱子当中总会放置从隔壁村子购入的马铃薯、胡萝卜以及蔬菜,但是某一天,当清音打开箱子时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没有材料就无法做午饭了。清音把其它箱子逐个打开。纸皮箱因为潮湿而变得很柔软,但是箱子表面的泥巴却仍旧十分干燥。当碰到箱子的时候,手指头会沾成白色,并且把手弄得冰冰冷冷的。 每个箱子都空空如也,看来能够做饭的蔬菜都用完了。怎么办呢?自己应该早点发现材料都用光了才对呀!清音诅咒着自己的疏忽。不过她并没有放弃,把脸贴到满是尘埃的地面上继续寻找做饭的材料。终于,清音在炉子后边又发现到一个纸皮箱。 清音拍了拍胸口,终于舒了口气,她决定搬开炉子确认一下纸皮箱中到底还有什么。那时候她发现到炉子比想象中还要重,抬起来的时候有种注满灯油的感觉。 箱子当中只有颜色稍微发黄的旧白萝卜与洋葱,看来至少足够给政义与优子做饭了。 至于我那份……,随便找点什么树的果实来吃就好。 清音如此打算的时候,发现到靠着墙壁搭建起来的架子上面并排摆放着许多木制的箱子。使用表面粗糙的木块制造的箱子上,被人写上了“人偶”的字样。不管是那文字又或者箱子本身,看来都是非常古老的东西。 清音被“人偶”两个字吸引住了。虽然她不识字,但由于自己的父亲是一位人偶师,所以她对“人偶”这文字的样子以及意思都很清楚。 那些并排的箱子当中全部都装着人偶吗?要是那样的话数量也太多了吧?说不定里面还有些自己父亲的作品呢。 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清音打算悄悄打开其中一个来看一下。她蹬起脚,小心地把箱子拿下来。一举起箱子,清音“哎呀”地低呼一声。把箱子搬下来,打开木制盖子后,她终于明白箱子那么轻的原因了。 木制的箱子当中什么都没有,其他木箱也同样空空如也。应该存在的人偶清音却一个都没有见到。 那天下午,清音到邻村的市集去买蔬菜。当她这么跟政义说的时候,他很阔气地给了清音许多购物资金。 “虽然这家里没有机车,但你可以用置物间里那辆手推车。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如果太重的话一定要请市集的人帮忙运回来呀” 清音道谢过后一边说着“没问题的”一边迈出家门。 虽然那辆手推车就算没有放置货物,要推动也得耗费很大力气,但是只要动起来后不怎么用力,推车也会缓缓前进。 穿越鸟越家大门,清音推着手推车走在那条把竹林劈开两半的蜿蜒小石道上。 但是清音心里还是有些疑问。 为什么主人一定要我跑到邻村的市集上去买菜呢? 他到底为什么一直避免我到这村子的市集上去呢? 说起来,清音也感到在这边居住的人,总会对她投以一种奇怪的视线。就像现在,她推着车跟别人打招呼,大家也都匆匆把目光转移开来,简直就把自己当成瘟疫一样。 市集与市集之间有一片广阔无垠的水田。只要在那凹凸不平的小道上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邻村的市集了。那里有一家一直受鸟越家关照的店家。因为他们愿意卖菜给清音,也会认真仔细地教她各种料理,把她当成普通人般对待,所以清音很喜欢那一家子的人。 那天是梅雨季节罕见的晴天,清音推着车走在崎岖的道路上。这时她发现邻村一辆三轮卡车正向她驶过来。小道的宽度要同时走一辆卡车与一辆推车的话会很危险,于是三轮卡车把车子靠边停在了清音前面,等待她与手推车通过。 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清音道谢之后打算立即快步通过,就在这时,卡车司机唤住了她。 “你难不成是鸟越家的使用人?” 那男人似乎是住在邻村的。 “对”清音答道。 “嗯~” 司机用手擦着下巴,大咧咧地说道“好好加油吧” 虽然对方的语气并不友好,但不知为什么清音心里却感到很温暖。她隐约能够明白为什么政义一定要她到邻村来买菜了。 小麦的收割已经结束,稻田里显得黑黑的。抬起头,天空中漂浮着一朵云,正好把太阳给遮挡起来了。 二、房间 政义在自己十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当中写书。他坐在房间边上的一张无腿靠椅上,任手中的钢笔在原稿纸上自由畅写。 房间另外一边上则放置着一块三面镜。左右两边都被合上了。为了不让人随意打开,在两边小门的把手上用了红色绳子顺时针旋转捆绑起来。房门正对面放置了许多人偶。其中很长头发的日本人偶占了大多数。人偶们并排站着,那苍白无表情的面容齐刷刷地望向房间正中央。 初次进到这房间来的人,看到这些人偶都会有种被不认识的,面无表情的小孩子们包围住的错觉。 人偶们前面铺上了一张被褥。 政义停下正在撰写文章的手,向被褥方向望去。在那里,能够见到一名被政义称为优子的女人。 优子在被褥当中直勾勾地盯着政义。 这时,优子的声音传到政义耳朵里。 亲爱的,我见到清音的样子了。 虽然那是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但政义不知为什么却能清楚听到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