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这种药的话给我一份。很快就到圣诞节了,有很多人在期待和女朋友共渡一个销魂之夜吧,我要给这种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上一片,哦呵呵呵。”我关了电脑。马上就有邮件发过来,说明都是二十四小时泡电脑的网虫一族,给出正常答案的希望不大。“你在忙什么?”旁边的玉冈向我搭话。他时常和我搭档工作,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跟他说了无能药的事,玉冈一听,眼神大变。“那个药能不能给我一点?”“咦,你要用?”“不是我要用,是要给我儿子用。”据玉冈的说法,他那上中学三年级的儿子一味沉迷于自慰,对复习应考不大起劲。“内人从儿子的房间里找到了大量的色情书,警告他未免又于心不忍,正发愁该如何是好呢。我想别的时候且不谈,今后学习的时候还是不勃起比较好。”我觉得玉冈的话不无道理。我们当年做考生的时候,也是为了逃避学习而致力于自慰。我把从立田那弄来的无能药给了他三片,叮嘱他反馈效果。两天后,玉冈一脸郁闷地来到我这里。“那个不行啊,起了反效果。”“不管用吗?”“不是,我哄儿子说是维生素片让他吃下去,药看来很有效验,可是却事与愿违。”“怎么了?”“自慰好像确实不自慰了,可老是磨磨蹭蹭地,一点学习的心思都没有。看样子他是为了转换心情才自慰的。”“原来如此,倒也可以理解。”“是啊。我也想起来一个理论,据说年轻的时候不妨适度自慰。我不会再让他吃那种药了。”“也好。看来,那种药果然没用场啊。”“那倒未必,也有人对它感兴趣呢。”根据玉冈的说明,此人是我们一家客户公司的社长夫人。昨天在晚会会场碰到她时,玉冈随口向她提起无能药的事情。“本来是当笑话讲的,但她似乎异常关切,说是不拘多少钱都买。”“当真?”“反正已经和她约好今天见面,你也一道去吧?”不用说,我们当下一起步向约定碰面的地点。3那位社长夫人我也很熟悉。就在前不久,她还在银座当女招待,与年近七十的社长相差四十岁以上。得知两人结婚的消息时,谁都认为她是冲着财产去的。“明人不说暗话,我结婚图的就是财产。”和我们一见面,年轻夫人便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浓艳的化妆和暴露的服装也都是老样子。是吗,是这样啊。我们只得随声附和。“因为听说他那方面已经不中用了,我觉得若是那样也还合算。谁想到老头子最近开始跑起医院。现在不是有很多治疗阳痿的药物吗,好像只要开处方就能搞到。要是老头子吃了那种药就糟了,我就得陪他上床。”“可是,你们是夫妇啊。”玉冈委婉地说。夫人不悦地吊起眼梢。“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都说了我是冲着财产结婚的吧?根本就没有陪老头子风流的心情。要是他那把岁数还精神起来,我就倒霉了。所以我才要跟你买那种药。废话少说,把药给我吧。钱我拿给你。”说着,夫人从香奈儿皮包里取出厚厚一叠钞票。我把带来的药全部给她后便告辞了。我和玉冈面面相觑,苦笑不已。“真叫人吃惊啊,无能药竟然有这种用途。女人好可怕。”玉冈的声音里混杂着钦佩和畏惧。“原本以为对妻子来说,丈夫不中用了乃是个重大问题,没想到也有例外。我又长见识了。”“但这属于极端的例外,只有为钱结婚的女人才会有这种需要吧。”“是啊。不管怎么说,正派的妻子是不可能想要无能药的。”但这种想法一回家就烟消云散。妻子一看到我便说:“老公,把无能药给我。”“怎么啦,突然想要这个?”“有重大事件发生,无论如何必须用到这个药。这是为了助她一臂之力。”客厅里坐着一位女性,妻子介绍说是她的朋友,名字好像叫早纪子。“早纪子的先生啊,看来在外面有女人,经常借口有应酬,很晚才回家,实际上是去和情人幽会。对方是个比她先生小二十岁的小姑娘。你有何感想?”我刚刚才见过为了财产,与比自己大四十岁的老人家结婚的女人,听到这种事一点也不觉惊讶,但我还是附和说:“那可够受的。”“早纪子说,她虽向先生提议不如离婚算了,但毕竟已有了孩子,不希望家庭离散,所以她来找我商量,怎么想个办法,让先生和那情人分手。”“抱歉打扰府上了。”早纪子歉然地低下头去。“哪里,没什么啦……不过,为什么需要那个药?”我问妻子。“你反应真慢。当然是看准老公要去偷欢的时候,把药悄悄给他吃下,这么一来,你想后果会怎样?”“会怎样……那就勃起不能了吧……喔,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好主意吧?那样老公就没法和年轻情人翻云覆雨了。一次两次还可以推脱说今天累了,次次如此,可就打趣不出来了。要不了多久,对方铁定会想,这阳痿大叔搞什么嘛,和他一刀两断了。”“……的确是条妙计。”我同时心想,也是条毒计。“懂了吧?那就把无能药拿来。”妻子伸出手。“等等。我手边的已经全部卖完了,明天我再跟立田拿点,不过恐怕不可能是免费的……”“请问那种药价格多少?”早纪子抬起头望着我。“多少钱能卖给我?”“这个啊,我要和药的制造者商量后才能决定……”早纪子的眼神十分认真。看到她的眼神,我感到这是个新的商机。4“为老公花心而烦恼女性的喜讯!划时代的花心防止药问世了!不论多么棘手的关系,只消与本公司接洽,立即为您解决!无能药研究所”我和立田在酒吧里举杯庆祝。“找你商量真是找对了。不愧是广告设计员,我都想不到竟然这么有赚头。”“不过我也没料到反响这么热烈。总之赶紧大量生产吧。”“我知道,但实验室的制造量有个限度,得找有大量生产能力的机构火速制造才行。”“务必快快制造出来,资金的事不用担心。”我拍着胸口。把无能药用在防止男性花心上,这一定位效果正如所料,刚在互联网上打出广告,订单就蜂拥而至。立田那边好像也有制药公司主动前来咨询。“听说我妻子那个朋友的阳痿作战也已大功告成,顺利把老公抢了回来。不过与其说是抢了回来,不如说是老公被情人抛弃了。”据妻子说,早纪子的先生已经彻底安分了,现在每天早早就回家。“可是一旦无能药名声在外,做丈夫的早晚会知道,那不就会提防着不吃这种药吗?这一来,太太们就得琢磨偷偷给丈夫下药的方法,也很麻烦啊。”立田说。“话不是那么说,事实正好相反。”以早纪子为例,先生有饭局要晚回家时,出门前会让他服下无能药,但听说并不是设法瞒骗,而是坦坦荡荡地说着“这是无能药”递给他。“做丈夫的不可能拒绝,因为按理在外面不需要勃起。能够拒绝的情况只有一个。”我竖起食指:“那就是丈夫说‘今晚想和你亲热’的时候。”“原来如此。”立田猛点头。“也就是说,只要拒绝,当晚就必须和妻子温存一番。”“就是这么回事。无能药可说是操控丈夫勃起的魔法药。”“所以订单纷至沓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我们再度干杯。5然而喜悦转瞬即逝。从某个时期起,订单开始锐减,但我觉得不是无能药本身有什么问题。“搞不懂啊。无能药的效果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要防止丈夫的花心,照理只有持续购买才对……”立田也是一头雾水。“有类似产品推出吗?”“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但没有情报表明有类似产品贩售。签约的制药公司也感到不可思议,推迟了生产计划。”“真是古怪。总之再分析看看。”我去公司找玉冈商议,听我谈到无能药滞销,他露出意外的表情。“咦,是这样吗?我周遭着实听到不少为了防止男友或丈夫花心,使用无能药的事呢。这个且不说,”他压低声音:“连我太太也买了。”我吃惊地回瞪住他。“真的?”“我真是输给她了。”玉冈苦着脸。“因为去单间浴室(注:提供性服务的洗浴场所,日本风俗业的一种)的事败露了,现在只要去接待客户,早上一定让我吃无能药。你那朋友还真是炮制了个麻烦药物,托它的福,客户惬意享受洗浴的时候,我只能悲惨地靠喝茶看漫画打发时间。”我心想那确实可怜,但现在不是同情他的时候。连我身边都有无能药的用户,可见无能药的需求量应该并没有下滑,既然如此,为什么订单会减少呢?我满心烦恼地离开了公司。这种日子需要调节下心情,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对方立即接起电话。“喂,你好。”传来桃子可爱的声音。“是我。一起吃个饭吧?”“好啊。”定下见面地点后,我挂了电话。桃子是在六本木上班的酒吧小姐,她本来是个没名气的模特儿,但单靠那份工作无法维持生计,便在酒吧做兼职。因为在某个广告工作中用她当过模特儿,之后关系就日渐亲密。与桃子碰了头,我们一起步向餐馆。一边吃着意大利料理,一边和她谈起无能药的事情,她也知道那种药的存在。“因为那种药,我的好几个小姊妹都被解除了情人契约。大叔们老实起来固然好,但为此困扰的人也很多呢。”“你是说站在情人的立场上,男人变本分了是个很要命的问题?”“是啊,无力风流的大叔是不需要情人的。”“原来如此。”看样子无能药在我们始料未及的方面,对男女之间的关系造成了种种影响。如此一来,订单的减少就更显得不可思议了。“你没事吧?太太没要你吃无能药?”“我没问题,因为我瞒得滴水不漏。”我微微一笑,喝了口葡萄酒。吃完饭,我们像往常那样去桃子的公寓。她的房间是个单间,但相当宽敞。我正等着她洗完澡出来,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我慌忙走到阳台上接听。“喂,是我。”“啊,老公,今天早上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什么事?”“你今天早上喝了咖啡吧?”“喝了,怎么了?”“那个咖啡啊,”妻子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里面掺了无能药。”“咦?”我的手机差点掉下来。“掺了无能药……怎么会做这种事……”“因为我担心你嘛。你可没保证过绝不花心吧?”“说说说……说什么傻话啊,我怎么可能拈花惹草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不是起了什么疑心,只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想你今天一整天都勃起不了了,不过尽管放心,并不是得了阳痿。”“是是……是吗。说起来,我今天完全没那种兴趣呢,忙得团团转,连想都没想过。”“好了,我就是跟你说这件事。”妻子自顾挂了电话。我拿着手机呆站在阳台,视线不觉向自己的下腹部望去。走进房间时,桃子刚从浴室里出来,丰满的身体上只裹着浴巾。要在往常,光是看到她这撩人模样,我就会情欲勃发。“怎么了?发什么呆呢?”桃子朝我凑过身来。可我的下半身毫无变化,丁点动静都没有。“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我说。“咦,怎么回事?”“突然想起有事要办,下次见吧。”说着,我匆忙离开了房间。我在公寓前叫了计程车。坐在车上,我禁不住叹了口气。至今为止我一直在向别人介绍无能药,自己却从没服过。事到临头才知道,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这样一来,就没法在外偷欢了。话说回来,妻子是什么时候搞到无能药的?要购买必须通过网上下单,她应该不会用电脑才对。还是说,是早纪子给她的?我正百思不解时,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立田打来的。“我知道无能药订单减少的原因了。”他说。“什么原因?”“答案在网上一个名叫‘节约生活’的网站里。那儿这样写道:‘如今热议的无能药,其实不需要买那么多。只消一开始给先生吃真正的无能药,过些日子把面粉揉成团,用食用红上色,骗说是无能药给先生服下,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各位不妨试试看。’怎样,明白了吧?”“什么?这么说,是主妇们炮制了假无能药?”“看来是这样。也就是说,让丈夫误以为自己服了无能药,从而阻碍男性的勃起功能。利用的是所谓的安慰剂效应。”我不禁低吟起来。就算是为了节约,可是竟然想得出那种招数——“除了造假药,主妇们还发明了种种花样翻新的办法,其中最厉害的一种,甚至不需要花费半点时间金钱。那个办法就是,在丈夫饮食过后,告诉他刚才的食物里下了无能药。如此而已。”“咦?”“那样故弄玄虚,效果几何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对无能药而言情况危急。因为药的名字和效果广为人知,反而使无能药本身没了用处,这可太讽刺了。我现在就去和制药公司的人商讨对策。”“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挂断电话后,我再次望向自己的股间。可恶,妻子刚才的电话一定就像立田所说的,是打着无能药的名堂来吓唬我。她察觉了我的花心,看准绝妙的时机打来电话。我想吩咐司机调头返回,既然实际上没吃无能药,就可以和桃子好好享受一个夜晚了。但正要出声,我又咽了回去。是真的吗?妻子的台词真的只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我并没吃无能药吗?万一确实吃了就糟了,那会在桃子面前酿成奇耻大辱。倘若床上表现拙劣,只怕会被她厌烦。我避开司机眼光,悄悄抚摸股间。要是能勃起的话就没问题了。然而我那话儿依然蔫头耷脑,连一点勃起的苗头都感觉不到。越是心焦地想设法勃起,股间越是使不上劲。我想起以前曾听说,阳痿患者之所以患病,大都源于万一勃起不了该怎么办的强迫观念。我把手从股间拿开。事到如今,到底是药的效力还是安慰剂的效应我已经一片茫然,但有件事是明摆着的:还是放弃今晚和桃子缠绵的打算比较好。我再次深深叹了口气。立田刚才说,故弄玄虚的效果有几分不得而知,但要我说的话,效果绝大。男人真是种脆弱的生物啊。请勿弃物1打完高尔夫回来,车从御殿场驶入东名高速。“那要怎么办?”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春美将罐装咖啡拿离唇边。“一想到该怎么办,就觉得很棘手。”斋藤和久依然望着前方,咂了下嘴。“太太也知道了我的存在吧?”听到春美这句话,和久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就是因为知道才提出离婚的啦。”“是嘛。就这么离婚的话会怎样?你什么也捞不到?”“那当然了。责任在我这边,搞不好还会问我要赡养费。话说回来,我没那笔钱,她应该是最清楚的。”“唔。”春美又喝了一口咖啡:“离婚的话我是很高兴啦,不过听你说太太的财产一点都弄不到,真是不甘心。”“不是什么不甘心的问题,说白了,我会一无所有,因为是她的公司雇用我的。”连这台车也是她的东西——斋藤轻拍了下沃尔沃的方向盘嘀咕道。“那样一来,我能拿到的钱也是零了。”“那还用说,我是身无分文的。”“真要命。”“所以我才那样说啊。”斋藤依然望着前方,右手横伸出来,从春美手上抢过罐装咖啡一口喝光。已经变得微温的美味液体滑溜地淌进喉咙。“总得想个办法。她可能也在着手准备离婚了,在那之前,得想个妙计出来。”他斜眼瞧着春美。“你也会帮忙吧?”听他这样说,春美的神色有点为难,犹豫地答说:“只要我力所能及,做什么都行。”“真的吗?这话可别忘了。”说着,斋藤把空咖啡罐轻快地丢到窗外。2深泽伸一意识到是前面的车子丢了什么东西出来,是那之后不久的事情。握着方向盘的深泽伸一身旁一声钝响,与此同时,田村真智子“啊”地惊叫起来。深泽瞟了眼旁边,吃了一惊:真智子捂着左眼。“痛啊,好痛、好痛啊!”她开始哭叫。深泽慌忙在路边停下车。“怎么了?”“不知道,痛、好痛,救救我伸一,救救我!”真智子仍然捂着左眼,深泽想把她的手挪开,又放弃了,他看到她的指间渗出鲜血。“我们马上去医院!”深泽发动了汽车。深泽在下一个高速公路出入口下了高速,在加油站问了医院的位置,疾驰而去。加油站的店员看到副驾驶座上真智子的情形,大吃一惊。终于看到了医院。遗憾的是医院不大,医生一看真智子的伤势,马上联系当地的大学医院,于是深泽再次载上真智子,驶往几公里外的大学医院。其间可能因为过分的剧痛,真智子一言不发。由于事先有联系过,真智子立即被送进治疗室。护士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深泽自己也一头雾水。等着真智子治疗的时候,深泽想起必须和真智子位于静冈的家联系,走到公用电话那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好,拿着话筒发愣。他刚刚才和真智子的父母道过別。深泽今天是去真智子家里正式求婚。真智子的父母以前就赞成两人交往,此时与其说感到寂寞,毋宁说带着放心感答允了深泽的求婚。母亲自始至终笑容满面,父亲则早早说起了孩子的事。“女儿还不懂人情世故,拜托你照顾了。”刚才分别时,真智子的母亲这样说。真智子则不服气地回说:“不要说我像个孩子啦。我一次也没让父母担心过吧?”但母亲仍然笑眯眯地送别了她。——没让父母担心过吗?深泽心想,说不定这是最令人担心的事了。他深呼吸了一次,拿起话筒。结束了不好受的联络后,深泽离开医院,走向停车场。他要调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接电话的真智子母亲也一个劲地追问这个问题,但他充其量也只能回答说,好像她的眼睛被什么打中了。深泽打开副驾驶座边的车门,环视着里面,立刻发现脚底下扔着一个东西。是空咖啡罐。这显然不是两人喝过的东西。深泽和真智子都不爱喝罐装咖啡。那样说来——深泽想起了事故发生前的情形。在前面开的那辆车不是扔了什么东西出来吗?一定就是这个空罐子没错了。“可恶!”深泽一股怒气直往上冲,伸手就想把空罐子扔掉,但刚要碰到,又缩回了手。这是重要的物证。随便留下指纹只怕不妥。深泽环视着车内,找到了一个掉下来的塑料袋,小心地不留下自己的指纹,把空罐子装进了塑料袋里。——但这是哪个家伙干的?深泽的职业是摄影记者,主要在户外活动,拍摄植物和野鸟,为此他经常去各地的旅游景点和野营地,总是被丢弃的空罐子的数量惊到。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受害。深泽回到医院,再次站在公用电话前给当地警署打电话。但接听的负责人听到一半就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不归他们管辖,发生事故的地点属于附近的警署。深泽询问那儿的电话号码,对方显然很不耐烦地告诉了他。深泽按照给的电话号码找到了交通课,但这里也让他失望了。负责人听完他的话,开口说出漫不经心的感想:“很多啊。”“很多?”“是说从窗口丢空罐子的家伙。到底长的什么神经啊?”“那……我该怎么办呢?在这等着可以吗?”负责人就好象闲聊一样答复受害者的申诉,让深泽感到有点焦躁。“唔,是啊。”负责人仍然说得含含糊糊:“只凭你提供的情况,很难锁定对方的车,即使找到了,要是对方咬定自己没丢过空罐子,也只能就此了结。”深泽沉默了。最后负责人又说:“老实说今天发生了好几次事故,我们有点忙,能不能麻烦你来我们这边?因为我们要制作个大致的调查书。”这一刹那深泽心想,算了,指望警察是没用的。他们只对被害者和加害者一清二楚的事件感兴趣。就算有人因为丢弃的空罐子受了伤,他们也觉得最好自认倒霉了事。负责人正如他所说的,用“大致”的口气问了他的住所和姓名,深泽也就大致地回答了他。但他已经无心去警署,并且明白就算自己不去,警察也不可能来询问。深泽粗暴地搁下话筒,回到治疗室,刚好真智子被运了出来,她的半边脸上一层层缠着白色的绷带。“你是送她来的人吗?”看似主治医生的人向深泽打招呼,医生年约四十左右,身材瘦削。深泽答说“是”之后,医生把他叫到走廊一角。“伤口比想象的要深。到底是什么打中了眼睛?”“是这个。”深泽举起拿在手上的咖啡罐。“高速公路上,从前面扔过来的。”“哎呀……”医生皱起眉头,摇了两三次头。“经常有从窗口扔东西的混蛋,但在高速公路上丢东西,我也没怎么见过。”“医生,她的眼睛怎样了?”医生突然移开了视线,然后又看回他。这时深泽察觉到,好像治不好了。“因为伤得很深,”医生说:“一般来说视力没有恢复的希望了。”“……是这样吗。”深泽盯着塑料袋里的空罐子,心想反正不打算向警察提出控诉,不如干脆一脚踩扁算了。但他还是忍耐住了,随即考虑起该怎样向马上就到的真智子父母解释。3“开玩笑的吧?”春美凝视着瞪着眼睛的斋藤。但他摇了摇头。“很遗憾,现在已经没有开玩笑的余地了。不快点想办法就来不及了。”“可是,杀人什么的……”春美咬着自己的拇指,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杀人那种事……别干吧。”“那,和我分手?”斋藤从床上坐起。“我和你分开,向她下跪恳求的话,说不定她也会放弃离婚的打算。”“不行。”春美抱住斋藤的身体。“我不要和你分手,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是吧?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一旦我被她扫地出门,这间公寓的租金也会支付不起,你也不愿意这样吧?”斋藤离开她的身体,拿起放在枕边的香烟,叼起一根点上,灰白色的烟摇曳着飘向天花板。春美仍然伏在床上默不作声,但过了一会,慢慢仰起头看他。“被抓到怎么办?”“哪会被抓到!”斋藤说。“我已经想好了妙计。”“怎么做?”“事先制造不在场证明。当然,是伪造的不在场证明。”斋藤拿过烟灰缸,砰地把烟灰掸落在里面。“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说过一定会帮忙,没忘吧?”“没忘啦……”“不是什么难事。你要做的只是开一下车。”“开车?”“对,开我的沃尔沃就好。”斋藤穿上内衣起床,从电话台上拿起便笺和圆珠笔。“事实上下周我和太太要去位于山中湖的别墅。有一个恶趣味的聚会,别墅的朋友一年一次聚到一起,确认大家的繁华景象。所以唯有那一天,我们也要扮演恩爱夫妻的角色。”说着,他在便笺的上方写下“山中湖 斋藤和久 昌枝”。昌枝是斋藤妻子的名字。“另一方面,你乘坐电车,悄悄离开东京。目的地当然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傍晚前到达就行了。”他写下“东京 春美”。“乘电车?开车不行吗?”“对,不能开车。”斋藤断然说道。“因为开车很惹眼。万一被人注意到,苦心安排的诡计就断送了。听好,你一到我们的别墅,就悄悄躲到沃尔沃的行李箱里。钥匙我事先给你,别墅的后门也帮你打开。”“行李箱?我不要躲在那里。”春美在床上扭着身体。“好像给关起来似的,我讨厌那样。要是出不来怎么办?”“有我在不要紧。总之听我说完。傍晚过后,我会陪太太出去购物,当然不是真的去购物。一进入无人的深山,我就乘隙杀掉她。这里且当它是X地点,把尸体放在这个地方后,我打开行李箱,你爬出来,马上穿上太太的衣服。除了上衣和外套外,再戴上眼镜和帽子。你和我太太身量差不多,乍一看想必认不出来。你装扮好后,坐到驾驶座上,我坐到副驾驶座,开车返回原来的别墅。那时分旁边的院子里应该开始了露天烧烤餐会,就把车停在那前面。”“停在大家前面?别人不会发现我是乔装改扮吗?”“不用担心。说是亲密朋友,也就是一年见一次的程度,那时外面天色大概已经暗下来了,况且人又是坐在车上,肯定不可能认得那么清楚。”那就好……然后呢?”“我一个人在那里下车,你再次开车,返回来时的路上,我向附近的人说太太好像有东西忘买了,然后你开车去X地点。”“去尸体那里?一个人去?”春美现在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斋藤在烟灰缸里碾熄烟头。“你稍微忍耐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一到那里,你就把借来的上衣眼镜什么的还回尸体身上。”“不行,我做不到。”春美带着绝望的表情激烈摇头。“可以的。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为了我,拜托了。”“可是……帽子和眼镜还罢了,衣服不行。我在书上看过,尸体经过一段时间会变僵硬。”“那就把上衣脱下来丢在车上,这样能办到吧?”斋藤坚持说,但春美仍然愁眉苦脸。“晚上跟尸体单独在一起,好可怕,肯定会吓得动弹不得。”“做得到的,你是一旦情况紧急就能办到的女人。”斋藤抓着她的肩膀来回轻晃,她看似难过地回望着斋藤。“之后要怎么做?”“再次躲在行李箱里。”“又要躲到行李箱里啊……”春美皱起眉头。“那时我开始吵嚷,说出去购物的太太还没回来。然后大家一起去寻找,我也搭上某个人的车前往X地点,看到沃尔沃的同时,也就发现了尸体。我拜托一道去的人联系警察,等对方的影子看不到了,我就把沃尔沃开到附近的车站,从行李箱里把你放出来,你装作若无其事地坐电车回东京就行了。”“然后你呢?”“当然是回到现场。假如有谁先来了,我就说因为想联系亲戚,去找公共电话了。”“如此一来,”春美舔了舔嘴唇:“事情就变成太太独自去买东西,路上被人袭击,而那时你正和别墅里的朋友们一起享受露天烧烤餐会,拥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这么回事。”斋藤坐在床边,抚着春美的头发。“可是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万一警察怀疑到我,要怎样说才能脱身?”“警察不会怀疑你的。”斋藤乐观地说。“现在知道你我关系的只有我太太而已,她又心高气傲,想必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就算她死了,也不会立刻怀疑到你。不过事件发生后,我们最好暂时不要见面。另外还有一点,我杀死她时,会选择一般认为女人的力气不可能办到的方法,就算警察知道了你的存在,也不会怀疑到你。”听了她的解释,春美并没有改变忧心忡忡的表情,斋藤也知道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实际上我还有一个想法。”他再次开口了。“为慎重起见,替你也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我的不在场证明?要怎么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诡计,是使用电话。我先给你的店里打电话,问春美小姐在不在,对方当然会说,你今天休息,我就挂掉电话。”“然后?”“接着你用手机给店里打电话,不用说你当时是在别墅那里,但要装出从自己家里打电话的口气。你说刚才接到一个奇怪男人的电话,不知店里接到没有。店里的人自然会说,接到了。你就用明显很厌烦的声音说些被一根筋的男人纠缠不休,很要命之类的话,然后挂断电话。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认为你当时是在自己家里。也就是说,不在场证明成立了。”春美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心里消化斋藤的话,而后犹犹豫豫地嘀咕说:“能顺利进行吗?”斋藤钻进被子里,抱住她的肩膀。“会顺利的,我保证。”“可是……好可怕啊。”她仍然在微微颤抖。4车型是沃尔沃,而且应该是从御殿场上的东名高速——这是深泽伸一对当时前面跑的那辆车唯一的记忆。车的颜色好像是白色的。除此之外别无任何线索。只凭这点情报想找出伤害真智子眼睛的犯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再多点线索就好了。走在去往田村真智子家的路上,深泽叹了口气。真智子在事故发生两天后出院,现在在家静养。本来深泽预定明天去看望她,但昨晚真智子的母亲打来电话,问能不能稍微早点过来。“她心情很急躁,拿我和她爸爸撒气。我想要是见到你的话,也许会比较冷静些。”听了母亲的诉说,深泽心想,这也难怪。尽管还有一只眼睛无恙,但不可能有人突然被夺走了视力还平心静气吧。况且真智子是发型设计师,对这份职业来说视力极为重要。田村家热情招待了深泽。缠在真智子左眼上的绷带令人心痛,但一看到他,真智子也显得很高兴。她说日常生活上毫无不便。“听说再有一周就可以拆下绷带了。不过眼睛好像还是看不见。”真智子甚至略微露出笑容,仿佛一吐为快地说道。她是藉由这种做法来防止自己陷入悲伤不能自拔吧。正因为了解这一点,深泽更加不知说什么好。“喂,去我的房间吧!”真智子拉起他的手。她的房间在二楼。“妈妈你不要进来哦。两个年轻人谈话才开心。”“好好,不打扰你们。”真智子的母亲笑着回答,然后朝深泽轻轻点点头。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她就抱住了深泽。虽然有点吃惊,但深泽也伸手回抱住她。“不会嫌弃我吗?”她问。“我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你不会嫌弃我吗?”“别说傻话了。我又不是和你的左眼订的婚。”听深泽这么说,真智子啜泣起来,眼泪濡湿了他的衬衫。“痛。”左眼虽然没有了视力,但还是会流出眼泪吧。她按住左眼上的绷带。“不要紧吧?”“嗯,不要紧,别担心。”真智子微微一笑,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塑料袋,袋里装着那个空咖啡罐。“伸一,生气有时也有好处哦。一看到你放在这里的空罐子,悲伤就烟消云散了。”“我本来还以为对你的精神健康不太好呢。”真智子还在病房的时候,他刚把这个空罐子拿给她看,她就无论如何都坚持要自己留着。“我说……不能设法找到犯人吗?”真智子看着塑料袋里的罐子说。“我也在考虑这件事,可怎么都想不出好办法。而且我们与警察不一样,没有调查的方法。”“要是肇事逃逸的话,警察就会热心了吧。果然被害者不死不行吗?”“不是那样的,我想是因为肇事逃逸的情况,搜查有成果的可能性比较高。现场会留下痕迹,车身也会有伤,要推断出犯人并不太难。相比起来,这次的事件搜查的成功率显然很低,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热心。”“就是说辛辛苦苦也立不了功?”“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深泽耸耸肩。“连警察都这样想,我们要找出犯人恐怕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死心了吗……”“不,我还不想死心。”深泽明确说道。“我知道那是辆白色的沃尔沃,正琢磨着得从这一点上想个办法出来。”“白色的沃尔沃……啊。”真智子呆呆地凝视着空中。“说不定是我看错了,不过,那辆车的后车窗那里好像放着煤气瓶。喏,就是以前去野营时,你带去用在煤气灯上的液化气瓶。”“煤气瓶?真的吗?”“我就说我也没有把握嘛。不过我想我是在事故发生前,从前面车上模模糊糊看到的。当时我还想他们是不是去野营啊,因为那东西看上去很像液化气瓶。”“唔。”深泽明白真智子说的是什么东西了。就是煤气灯用的燃料,绿色平底筒型的液化气瓶。“可是会有人把那种东西放在车后架上吗?还是开沃尔沃的人。”“不清楚啊,果然是我看错了吧。”真智子无力地垂下头。看到她这个样子,深泽开始想好好利用她好不容易想起来的记忆。“那辆车是从御殿场驶上东名高速,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从富士五湖【注】开过来的。”他说。“所以可以认为他们是野营回来,那样的话,大概就会备有煤气瓶这种户外用品了。”“富士……肯定是这样。”真智子拍手说道。但表情立刻黯淡下来:“可是只凭这个不可能找到的,周末去富士山的人太多了。”“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对方要是别墅一族的话,可能还会出现。”“别墅?啊,原来如此。虽然沃尔沃不是什么高级得吓人的车,但开沃尔沃的人,也有可能拥有别墅。”“好!”深泽重重点头。“从明天起我就去调查富士山周围的别墅看看。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发现那辆肇事的白色沃尔沃。”“好像碰运气一样……但要是找到了白色的沃尔沃,怎样查明那是犯人的车呢?”“是啊。”深泽想了一下答道:“那种事到时再琢磨吧。”5周六中午,斋藤和久开着沃尔沃从家里出发。妻子昌枝坐在副驾驶座,她把汽车电话切断:“这一来就完成了一项工作,今天预定不接电话。”说着,她微微一笑。“因为去年突然被人叫走,匆匆忙忙的吧。”“就是啊。难得的聚会也糟蹋了。”昌枝继承了父亲的公司,经营着好几家商厦,而且她不是单纯的第二代,天生性格要强,不断取得成就。她和斋藤是恋爱结婚,但在工作上完全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斋藤踩下刹车时,传来什么东西掉到后座上的声音。昌枝扭过身捡起来,拿给斋藤看:“什么啊这是?”那是个绿色的平底罐。“喔,这个啊。是以前在加油站,说是什么纪念品送给我的。大概是车蜡吧。”“是嘛,送这种不值钱的东西。”说着,她把绿色的罐子抛到后座上。六点多两人抵达了山中湖别墅。别墅外观上是加拿大风格的原木小屋,但里面则是高级宾馆的感觉。斋藤搬运行李时,昌枝早去向附近别墅的朋友们寒暄去了。等她的影子看不到了,斋藤拿起别墅电话的话筒,按下他让春美携带的手机号码。响了两声后,电话接通了。“是我。”传来春美的声音。“你现在在哪?”“你的别墅附近。”“你来这路上,没被别人看到吧?”“没看到。”“很好。”斋藤看了看手表,六点半。“那就按照预定行事,你做好准备。”挂断电话后,斋藤再次按下电话号码。这次是春美工作的酒吧的号码。很快有人接电话,是个女人声音。“春美在不在?”斋藤刻意用粗鲁的语气问,眼前仿佛看到了对方的表情变化。“她今天休息。您是哪位?”“我是谁都没所谓,倒是春美真个不在么?你不是在隐瞒吧?”“没隐瞒。你到底是谁?说怪话的话我可要报警了。”斋藤没有回答,粗暴地挂上了话筒。一边暗喜自己演得不错,一边再次给春美打电话。“我打过电话了,接下来该你打。打完电话,就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躲到行李箱里。”“真的会很快让我出来吧?”“那当然,相信我好了。”挂断电话,斋藤出了别墅。停车场因为在建筑背面,从外面看不到。“哎呀,你好。今年也请多关照啊。”隔壁别墅的主人看到斋藤,向他打招呼。6深泽伸一从河口湖步向山中湖。虽说是有工作要拍这一带的照片,但他全围着别墅转,则有工作之外的理由。——话说回来,也是意料中事。深泽眺望着停在停车场的一辆车嘀咕道。今天怎么也找不到白色的沃尔沃,到现在为止一台也没看到。自从与真智子约定后,深泽一发现白色沃尔沃就拍下照片。拍的时候他想,说不定犯人就在这其中。深泽走进山中湖附近的咖啡馆。这是栋好像出现在绘本中的白色建筑,店里不出所料,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子。深泽在一角坐下,点了杯咖啡。——也不是说找到白色沃尔沃就能怎样。深泽从包里拿出塑料袋,盯着里面的空罐子叹了口气。从一开始他就没当真以为能找出犯人,只是考虑到真智子的心情,不能一无行动地就此死心。昨天他和真智子见了面。她又稍稍恢复了些精神。“我被爸爸训了。”说着,她吐了吐舌头。“爸爸说既成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不能老是纠缠那样的事情不放。”真智子的父亲是个木工,为人古板,对人对己要求都很严格。“他说给你也添了麻烦,你也有工作要做,为这事耗费时间,不能安心工作。”“说得真刺耳。”深泽苦笑。“不过我也这么想。所以啊,明天就结束吧。”真智子目光真挚地向他看来。“什么都不做的话过后也许会后悔,不过我心情已经平静多了,所以最后再找一次,然后就到此为止吧,我也努力忘怀这件事。”“这样好吗?”“没问题。因为就像爸爸说的,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她递出那个咖啡罐。“明天把这个找地方丢了吧。这个放在那里,我总是念念不忘。”“好的。”深泽收下了空罐子。——看来差不多该想想把它丢在哪里好了。深泽看着塑料袋里的罐子,一边啜着淡咖啡。7露天烧烤餐会的准备差不多就绪了。平素的成员们聚在一起,话题的中心总是昌枝,她就是这种性格,非如此不能满意。斋藤瞄了眼手表,向昌枝说:“我去买点东西。”“哎呀,有什么忘买了?”“酒呀。忘买波旁威士忌了。”“那顺便再买点葡萄酒吧,总觉得好像不够的样子。”“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