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好意思……”说道这里,拓实愣住了,盯着竹美露在外面的肩膀。那里刺着一朵鲜红的玫瑰。 竹美注意到拓实的视线,伸手遮住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她首次在拓实面前露出柔弱的表情。回到被窝,拓实的视网膜上依然印着那朵鲜红的玫瑰。 拓实半睡半醒着直到天明。看看身边,时生已经不见了。不一会儿,他听到了笑声,是时生。 他走到隔壁,见时生和杰西在厨房里说着什么,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做早饭。杰西穿着围裙,在用平底锅炒菜,时生切着什么。两人的对话很奇妙,一半英语一半日语。杰西说的日语还是大阪方言。 时生看着拓实,就微微一笑,说:“早上好。” “早。”杰西说道。 “你会说英语啊。”拓实问时生。 “不能算会,磕磕巴巴的。” “刚才不在说吗?学过英语会话?” “没好好学,倒是从小学就开始学英语。” “哦,那可是上流社会的教育啊。我也曾想生在那样的家庭。”拓实撇了撇嘴,在玻璃桌旁坐下。角落里,竹美让裹着毛毯缩作一团。 等到开始吃很迟的早餐时,竹美起来了,她在宽松套衫上披件衬衫,出去拿了份报进来。她谁也不看,满脸不悦地抽着烟,读起了报纸。杰西见状也不说什么,将炒蔬菜和酱汤端上了桌。或许每天早晨竹美都是这样。 “外国人也喝酱汤!”见杰西灵巧地用着筷子,拓实惊讶地说道。 “还喜欢吃鱼干呢,惊讶吧?不过他吃不了纳豆,我也几乎不吃。” “不吃纳豆可不算日本人。” “杰西本来就不是日本人嘛。”竹美嘟囔道。她还没拿筷子,目光仍落在报纸上。拓实想回敬她一句,可终究没说出口。竹美只喝了一碗酱汤,吃了一点点炒蔬菜。 饭后,时生帮着一起收拾。从厨房里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看,这想必是夏威夷,杰西的老家吗?”他把照片放在竹美面前。 照片里有十来个人,中间的一对正是杰西和竹美,。竹美穿着长袖衬衫。 “遗憾哪,竹美为什么不穿泳装?其他人不都穿着吗?还有人穿比基尼呢。” “少说两句。”拓实道,“人各不同。” 时生不解,茫然若失。 竹美点燃烟,露出沉思的表情。拓实在地板上摊开报纸,眼睛盯着日美贸易摩擦的报道。 “那时我十五岁,”竹美开口了,“同居的男人硬要我刺上的。” “与那种人交往本就是失败,太幼稚了。” 竹美吐了口烟。时生还是一副不明就里的神情。 “十五六岁时无依无靠,又没有工作,不跟黑道混,还能怎样?” “什么无依无靠?不是有你妈在吗?” “她那时正吃着官司,罪名是伤害致死。” 拓实缄口不言,根本没想到会引出这种话来。 “你一脸想知道她杀了谁的样子嘛。告诉你好了。她杀的是自己的老公——我父亲。” “不会吧。”时生咕哝了一声。拓实咽了口唾沫。 “我爸那时已经有些酒精中毒了,根本不好好工作,每晚都喝酒。我妈老说他,两人吵个不停。一天晚上,吵得火起,我妈就把我爸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我爸摔得不巧,一命呜呼。”竹美将香烟掐灭。 “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缓刑的。”时生冒出一句。 竹美淡淡一笑。“我妈也非等闲之辈啊,夫妻俩一对活宝。她那时在酒吧陪酒,懂不懂就喝醉了打客人,经常被人控告伤害罪。所以,虽有酌情处理的余地,还是判她进监狱去清醒一下。律师也不肯卖力气。就这样,我成了孤儿。虽说是伤害致死罪,可在世人眼里和杀人没什么两样,我从此背上了个坏名声。” “为什么要和黑道混在一起呢?” “我也是自暴自弃了,那人三十多岁,有钱,也让我上高中读书,可不让我下游泳池。”她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右肩。 看到那里刺着的玫瑰,时生低声叫了起来。 “有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跟着,他大概很得意,忌妒心也很重。给我刺青,是为了不让我淘气。” “你怎么摆脱了这种人?”拓实问道。 “他突然就不回家了。我觉得奇怪,后来一些小喽啰来收拾东西,有一个告诉我,他死了。” “估计被人杀了。”时生说道。 “大概是。”竹美点了点头,“之后也风风雨雨的,一直活到今天。现在应该算过得不错了。不管有什么事,杰西都会帮我。”竹美望着杰西微微一笑。不知听没听懂,杰西也咧嘴还以笑容。 “真了不起!竹美,真看不出你吃过这么多苦。” “吃了苦就挂在脸上那才叫惨啊。再说,悲观也没用。谁都想生在好人家,可无法选择父母。发给你什么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它。”她看了看拓实,“小学里学不学英语又怎样?这点小事就能改变人生?” 拓实低下头。看来竹美听见了他的话。 “千鹤也告诉了我不少。你的身世的确有些可怜,但我觉得发给你的牌不算太坏。”她的语气平稳了一些。拓实一语不发,只是抚摸着下巴上的胡楂。 中午时分,拓实和时生决定出去。 “等一等。”竹美喊了一声,回到里屋,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和千鹤,好像是一两年前照的,千鹤显得比现在丰满些,竹美较为苗条。“拿着千鹤的照片方便些。” 这是不言而喻的。拓实低了一下头,接过照片。 出了门,时生说道:“这个竹美真不简单。” 拓实走了几步后喃喃道:“那种人,懂得什么……” 然而,这句话听起来很空洞。 23 在鹤桥站一下车,就闻到了一股烤肉味儿。对照着小广告上的地图,他们沿狭窄的站前马路前行。百龙烧烤店位于民宅密集的地区。 “BAMBI来过电话,说有两个古怪的东京人要过来,叫我招呼一下。”哲夫身材魁梧,烫过的头发乱糟糟的,或许梳个大背头更合适。他上身穿着白罩衫,脚上趿拉着木屐。 只有一张大柜台的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店员似乎也只有哲夫一人。 拓实出示了从竹美那里借来的照片。 “千鹤前天晚上来过。”哲夫毫不迟疑地说。 “和别人一起吗?”时生问道。 “和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 “三十岁左右。或再大一点,一副穷酸样,战战兢兢的。” “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说起去向?” “没怎么说话。我当时很忙。她虽说是BAMBI的朋友,之前也只见过一次。你吃不吃烧烤?给你打折。”后面那句是对时生说的。时生拒绝了。 “有没有要你介绍当铺?”拓实问道。 “当铺?怎么,千鹤没钱了?” “不太清楚。” “呃……” 正当他们灰心时,哲夫又说道:“不过……我看到了钱包。” “啊?” “付账时,那男的打开钱包,我瞄了一眼,万元大钞装了好多。有了这么多钱,一般不会去当铺。” “那是自然。”拓实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哲夫拍了一下大腿,“是去过当铺才来的。说不定是当得了钱,才来吃些烤肉长长力气。不过,烧烤一般都是没钱时才吃的。” “欧可能。”时生看着拓实道,“晚上来这儿,就不能再去当铺了。” “也是。” “附近有当铺吗?”时生问哲夫。 “有啊,当铺有的是。”说着,他返身走到里间,回来时手里摊开一张地图,像是社区的地图。 “这一带的当铺就是‘荒川屋’了。嗯,还真不多。” “也不一定就是附近的。” “不,估计千鹤和那个男的都对大阪不熟悉,才问竹美哪里有当铺。可竹美没有介绍,他们只好顺便找一间。这时,比起全然陌生的地方,一般会在多少有点了解的地方寻找。” “是吗?” “先去谈谈再说。”时生谢过哲夫,又问地图能否借用一下。 “可以,拿去吧。” “多谢,多谢。”时生低头致意,小心折起地图。突然,他停下了动作。“哦,这儿是生野区啊。” “是啊,怎么了?” “知道高江这个地方吗?生野区高江。” “高江?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有。”哲夫说声稍等,又去了里屋。 “喂,现在是打听这个的时候吗?” “顺便嘛。我不是在陪你找千鹤吗?” 哲夫回来了,手里摊着一张交通图,腋下还夹着一本地图册。 “好像没这个地名。” “你看,还是虚构的,找也是白找。” “别着急啊,你倒还是急性子。” 哲夫打开了那本地图册。地图相当旧了,纸张的边缘都已变色卷曲。“有了,生野区高江。” “啊,真有啊!”时生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多年前改过地名,就是那时改掉的。” “怪不得找不到。”时生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对哲夫道,“呃……非常不好意思,这地图……” “明白,明白,拿去好了,这么老的地图留着也没什么用。不过,下次来得多少吃一点啊。” “非常感谢。”时生深深地低下了头。 出了烧烤店,两人直奔荒川屋,途经一个香烟店,有个人在那里打公用电话。从那人身旁经过后,时生扭了扭脖子道:“奇怪……” “怎么?” “刚才那个在香烟店打电话的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香烟店?”拓实回头望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怕是你多心了。这里怎么会有你认识的人?” “嗯,所以才觉得奇怪。” 时生的脸阴沉了许久 荒川屋是家小店,玻璃陈列柜将入口夹在中间,放着宝石、贵金属、钟表、崭新的家用电器,还有乐器和日用百货。 两人推开门。正面有个柜台,里面有个白发老者在打算盘。两人来到柜台前,老者方才抬起头来,看起来六十开外。 “当东西?”他小声问道。 24 拓实将从竹美处借来的照片放在店主面前。 对方抬头,射来锐利的目光。“这是什么?” “这姑娘来过吗?这个。”拓实指着千鹤的脸。 店主根本没看照片,颇显厌烦地轮番看着拓实和时生。 “你们是什么人?不像是警察啊。” “找人的,她或许来过这里。喂,看一下照片吧。” 店主挥手推回了照片。 “这种麻烦事我可不想沾。走吧。” “看看有什么关系?只要说来没来过不就行了?”拓实的声音粗了起来。 店主摇了摇头。 “来我店里的客人都不愿让人知道,我要是多嘴就失了信用。如果与什么案子有关,请去找警察一起过来,我就不好什么也不说了。” 此言有理,可拓实也不能就此罢休。 “说不定会闹出大案子,这姑娘也许会卷进去。可案子没发生,警察不肯行动,只好自己想办法。” “行啊,你去想办法好了,但别把这种倒霉事带进我的店,妨碍我做生意。回去吧。”店主挥了挥手。拓实伸手拿起照片,直递到他眼前。 “看一下吧。这个姑娘前天来过吗?” “不知道。”店主扭过脸去,将照片推了回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多说无益。” 桌上的电话恰好响了。店主飞快地抓起听筒。“喂,这里是荒川屋……啊,你好,你好。”他满是皱纹的脸像花朵一般绽放开来,和刚才的冷若冰霜简直判若两人。“又有什么了?是什么好货啊……哦?吉川英治的……啊,拿过来,我总有办法,我有收旧书的朋友啊。啊,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 他捂住听筒,看向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想待到什么时候?又不当东西,仵在这里碍事。快出去!” 他做了个驱赶的手势,重新将听筒贴到耳朵上。“对不起……不,没有顾客,是两个瞎逛的。” 拓实看到他那张笑脸,顿觉全身血脉贲张。 “谁是瞎逛的?你这个糟老头子!”他冲柜台下端猛踹一脚。 店主吊起了眼角:“撒什么野?叫警察了。”他暴跳如雷,却仍没忘记捂住话筒。 “好,你叫啊。” 拓实隔着柜台伸手去抓店主,有人从后面将他拦腰抱住了,是时生。“拓实,不能这样。” “放手!” “不行。” 拓实被时生直拖出大门。 “放手,你这浑蛋!” 拓实奋力挣扎,结果两人都摔到路上。行人都吃惊地望着他们。很快,两人几乎同时站起来。 “别胡闹!”时生怒喝道,“你怎么总这样毫无耐性?什么都搞得乱七八糟。他不会再告诉我们什么了。你就没觉得是自断后路吗?” “听他那种语气,能忍气吞声吗?”拓实抬腿就走,却漫无目的。 “去哪里?”时生跟了上来。 “不知道。” “这附近没有当铺了,知道吗?” “知道。别烦了。”他用虚张声势来遮羞,却全然不知接下来怎么办,不得不停下脚步。 拓实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还是回去吧。” 时生皱起了眉头:“竹美那里?” “千鹤能依靠的只有她,说不定会和她联系。” “怎么说呢,想联系早就联系了,竹美不也这么说?” “那你有什么办法?”拓实的目光突然停在电话亭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走近拉开门,抓起按行业分类的电话簿。 “想干吗?” “闭嘴!”拓实翻到当铺的部分,顿时皱起了眉头。“妈的,这么多!”看着一长排号码,他由不得骂了一声。 “你想找遍全大阪的当铺?” “真啰嗦!先推测再打听不就行了?” “怎么推测?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说你少啰嗦。先从附近开始好了。这里是生野区,对吧?胜山南区在哪儿?”他说的是电话簿上随手找到的一家当铺的地址。 “啊!包呢?” “包?”拓实看了看时生,他手上什么也没有。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也两手空空 “放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拿着的吗?” 拓实咂了咂嘴,合上电话簿出了电话亭,粗暴地关上门。包忘在哪里,他马上就想起来了。他满腹痛苦、懊恼地原路返回。 拓实作好被痛骂的准备拉开了荒川屋的门。他决定不管店主说什么都一声不吭,拿上运动包就走。 店主仍在打电话。拓实以为他肯定会露出厌烦的神情。然而,他转过头来,脸上仅略显吃惊。 “回头再打给您吧。嗯,先这样。” 他挂断电话,瞪着拓实道:“是来拿包的?” 拓实沉默着点点头。那个熟悉的运动包放在柜台边上。他记得原先不在那儿,估计被动过了。 他拿过包就往外走,却被叫住了。“等等。” 拓实转过头。店主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戴上,坐到椅子上。他脸上并无一丝阴险可怕的神情。 “刚才那照片,再给我看一下。” “怎么?” “行了,给我看一下。不是你要我看的吗?” 拓实莫名其妙地递过照片。 “嗯。”店主抬起头,在后颈处砰砰拍了两下,“我说,你就没带什么东西吗?” “东西……怎么了。” “你看,我这里是当铺。收下物品,就放钱出去,也可以买断。总之,只要拿出什么能换钱的东西,你们就是顾客。对顾客我就不会冷若冰霜了。” 拓实没说话,这番话的意思他一时没听懂。身边的时生上前问道:“那照片上的姑娘来过这里,对吧?” “嗯,怎么说呢……”店主露出狡猾的浅笑,将照片推到拓实面前。 “喂,怎样?来没来过?”拓实气势汹汹地问道。 “怎么说呢。”店主故意慢条斯理地说,“我说过,对顾客是不会冷若冰霜的。既然不是顾客,我也不能随便说了。” 看来千鹤的确来过这里,只要就该打听细节了。只要拿出点值钱的东西,这个倔老头看来会提供些线索。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看来在他尚未改变主意时和他做点生意还是明智的。 “喂,有什么玩意儿可当?”拓实问时生。 “怎么会有?” “嘁,真没用。”拓实脱下上衣,放在柜台上,“这个怎么样?不是什么便宜货啊。” 这件快要露出胳膊肘的夹克,店主看都没看一眼,搔了搔后脑勺,嘟囔道:“碍难从命啊。” “等等,我来找。” 拓实将包放在柜台上,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全掏了出来:肮脏的毛巾、内衣、地图册、牙刷…… 店主伸出手,抓起那本漫画,目光微微闪了一下。 “手绘漫画啊,有些年头了。你怎么会有?” “别人给的。” “哦。”他哗啦哗啦地翻了翻,“作者没有名气,画得也不怎么样,但还有人要——所谓的收藏家。好吧,这个我可以买下。” “那可不行。”时生对拓实说,“这对你很重要。” 拓实却将视线从时生身上移向店主。“你出什么价钱?” “拓实!” “也就这么多吧。”店主敲了几下手头的电子计算器,将显示屏转向拓实,上面显示着“3000”。 三千元?就这么一本破漫画?这两个念头在拓实脑海中一闪而过——赚了!不,或许远远不止这些。 他伸手在计算器上敲了几个键。“这个价怎么样?” 计算器上显示着“5000”。店主皱起眉头。 “小兄弟,说起来这只是个涂鸦本子,收藏家肯不肯要还不知道呢。这样的东西能出五千吗?再说你的目的也不在于赚钱,就三千算了。” 拓实听着他黏糊糊的语气,心里火烧火燎的,想快点作个了断。 “好吧,成交,但你可要告诉我那姑娘的事。” “拓实,不行!”时生伸手要抢。拓实组织了他,揪住他的衣襟,使劲往上一提。 “啰嗦什么?那东西反正要扔掉。” “那漫画你一定要存着。大叔,就那本书不行,你买别的吧。”时生挣扎着想甩开拓实的手。 “到底怎样?这位小兄弟又说不行了。”店主慢条斯理地说道。 “别听他的,我说行就行。你小子别捣乱!” 拓实揪着时生的衣领,打开店门,使劲将他推出去,立刻关了门,又上了锁。时生在外面砰砰地敲着玻璃门,拓实置若罔闻,转向店主。 “捣乱分子赶出去了,继续交易吧。” “你先把那儿收拾一下,脏兮兮的短裤,看着都叫人恶心。” 拓实收拾包里的东西时,店主拿出三张千元钞,三张都是崭新的。拓实在收条上签了字,推了过去。 “我说,那姑娘,”店主摘下了眼镜,“是前天傍晚来的。因为是第一次上门的客人,我记得很清楚。” “一个人来的?” “进店的是一个人,有个男人在外面等她,就像他那样。”店主朝店门口动了动下巴。玻璃门外,时生正用怨恨的目光看着拓实。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三十来岁,穷酸样的?”拓实回忆着哲夫的话,问道。 “嗯,个子不高,都傍晚了还戴着雷朋墨镜。” “哦……拿来了什么?” “袖扣、领带夹等总共七件。货色不错,都没拆封,附着保证书,像是国外带来的礼物。” 还真是袖扣和领带夹,拓实心想。 “典钱给她了,还是……” “买断了,只出了这么多。”老板竖起一根手指。 “一万……不会吧。” “怎么会?当然更多了。” 听哲夫说,那男人的钱包里有好多万元钞。要是放入十万元,看起来应该差不多。 “她带东京口音?” “是啊,和你一样。” “有没有问她来这里干什么?住在哪里?” “我有必要问这些吗?” 拓实咬了咬嘴唇。的确如此。 “不过,”店主抿嘴一笑,“她肯定还会再来。” “为什么?” “她问了本店的营业时间,又问主要经营范围。我告诉她基本上什么都做,她似乎很满意。” “没说什么时候来吗?” “那倒没说,也可能不会来了。” “我说老伯,”拓实双手按在柜台上,“求你件事。” 他还没开头,店主就摇开手了。 “你要我等她来了通知你可不成。我可没这个义务,也没时间。” 拓实轻轻咂了咂嘴,不让对方听见,心想:心思被他看透了。 拓实开了玻璃门到外面一看,时生正蹲在橱窗前。他瞪着拓实,站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好像不知道那本漫画对你多重要。” “你真啰嗦。给我的那个女人不是说了吗?不要的话扔掉也可以。” 时生往当铺走去,拓实抓住了他的胳膊。“干吗?” “当然是去要回来了。” “不行,那本书是我的,我怎么处理轮不到你开头。记好了,今后别再跟我提那本漫画,否则我揍扁你。” 拓实冲时生扬了扬拳头,时生却露出反抗的眼神,冷哼一声。“到杰西跟前耍狠去啊。” 拓实的拳头突然松了。他垂下手,大大地喘了口气。 “你想做什么随你的便,只是别来干扰我。” 时生面带悲哀,缓缓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法让对方明白,所以焦急甚至绝望。拓实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环视四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书店,便走了过去。 “去哪里?” 时生在背后问道,他既没回答,也未停下脚步。 书店只有三米多宽。拓实没进去,去了一本摆在外面的杂志,装出浏览的样子。时生来到他身边,一语不发,满脸别扭地踢着地面。 “千鹤可能还要去那里。”拓实盯着杂志,朝当铺轻轻摆了摆下巴。 “所以,”时生没好气地问道,“你就在这儿盯着?一整天?从今天开始每天都盯?书店老板肯定会觉得奇怪。” “那你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或许没有。”时生说完就径自走开,拓实急忙追了上去。 “喂,你去哪里?” “散散步。”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散步?” 时生猛一转身,直视着拓实,严重明显布满怒意,拓实不由得退了一步。 “不可以吗?你干你的,我干我的,这样不好吗?你可是你说的。” 拓实无言以对。时生似乎根本没希望他回答什么,说完又走了。拓实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当铺六点钟打烊,要在那之前回来啊。” 时生边走边举了一下左手。 25 正如时生所料, 假装看书进行监视绝不轻松。一小时后,看书店的老者就开始注意起拓实。出于伪装的目的,拓实不停地换着杂志,可书店显然不愿让人站着就把杂志看遍。拓实想,明天这一招肯定不好用了。 要是有带玻璃窗的咖啡店之类的就好了,可这里的餐饮店只有一家卖煎饼的,进去后根本看不到外面。 两个小时后,拓实累坏了。他离开书店,朝当铺慢慢走去,经过门前时也未停下脚步,但不时关注着身后的动静。过了几十米,他向右转,然后又朝当铺走去,走过当铺几十米后再折回来。往返三次后,他已颇引人注目,腿也累得僵硬了,便又回到书店前。 他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罐果汁喝下,又蹲在路边抽烟消磨时间。通过这样的监视,他发现出入当铺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一个家庭主妇模样的中年妇人。 他来到电线杆旁,坐下来抽艾古,忽觉眼前有个人影。抬头一看,时生正站在面前。拓实觉得自己仿佛得救了。 “非常显眼。”时生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 “啊,是吗?” “千鹤要是来到附近,肯定先发现你。我敢打赌。” “可……”拓实搔起了头,无法反驳。 “行了,走吧。” “去哪儿?” “当铺。” “还有?去干吗?” “把那个赎回来。” “又来了。算了吧。” 时生不答,朝荒川屋大步走去。 一进店门,他就发现店主脸上阴云密布。 “怎么又来了?” “我要赎回那个。”时生道,“开个价吧。” “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店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拓实。拓实摇摇头表示——我也不清楚。 “开价啊,要出多少才可以赎回?” “卖的时候是三千元,想来你也听到了。” 时生看也不看拓实一眼。 “这个价赎不回来?”他说。 店主搔了搔白发,冷笑着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 “看来是露馅了。” “你一开始就盯上那本漫画了。我们将包忘在这里时,你擅自打开过,看到了那本漫画,对吧?” “怎么说呢?就算是这样,也得怪你们自己忘了包啊。”老头继续冷笑。 “老滑头!”时生瞪着他。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明白。”拓实说。 “爪冢梦作男是昭和三十年(1955年)出名的漫画家,发表过的作品有五部,代表作是《空中飞行的教室》。”时生看了看拓实,“那本《空中教室》就是其原型。” “嚄,调查得真清楚!”老头半佩服半嘲弄地说。 “没费多大功夫,去经营旧漫画的旧书店一问就清楚了,你不也是这样吗?给搞旧书的熟人打个电话,就知道爪冢梦作男的漫画卖得出价钱了,对吧?” 老头不答,用食指搔了搔脸颊。 “卖得出价钱?到底能卖多少?三千元太便宜了吗?” 时生露出悲哀的目光,摇了摇头,“不是一个量级的。” “量级……” “爪冢梦作男的作品少,出名前人就去世了,只有少数发烧友要收藏他的作品,他们已将作品抬高了。”时生走进柜台,“说啊,到底多少能赎回?” 店主双手抱胸摇了摇头,脸上已了无笑意。 “对不起,不能赎回了。” “为什么?” “已经有了买家,与中间人也谈好了。事到如今,虽不能说只当没这回事,但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但我们是原持有人啊!” “那无关紧要,现在那书已归本店所有。卖给谁、卖多少都是我的自由,对吧?” “浑蛋,你无耻!”时生像几小时前的拓实一眼踢了一脚柜台,但这次店主并未发火。 “你有什么意见,请对这位小兄弟说,但别在这里打起来,要打请到外面。” “你想卖多少?我出更多。”时生说道。 “不是价钱的问题,影响本店信誉的重复交易不能做。” “你还有信誉?” 时生又要踢柜台,被拓实制止了。 “别闹了,就这样吧。” “不行!你什么都不明白。那本书是个重大线索。没了它,就无法了解真相。” “什么真相?随它去吧。”拓实吼了一声。时生圆睁双眼,身体紧绷。 拓实制住时生,回头对店主说:“你确实无耻。骗子!” “随你怎么说,生意就是这样。” “我算是见识了。但如果就这样,我这位朋友不答应,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想怎样?” “你卖书为赚钱,对吧?多少补偿我们一些,我可不是说钱。” “啊……”店主的脸颊鼓了起来,“照片上的姑娘来了就通知你们,嗯?” “你可别说不愿意。” “我倒是想说。”老头松开环抱在胸前的双臂,在大腿拍了一下,“通知哪里啊?” 拓实一时无法回答——今夜住哪儿还没定呢。 时生从口袋里掏出件东西,拓实一看也同意了。 “打电话到这里吧。” 时生递过百龙的广告。 26 沾满调料的大盘子一次就端来了是十几个。脸上汗如浆出,只能用胳膊去擦。拼命不停地洗,却仍来不及,水槽中的脏盘子堆积如山。 “能不能再麻利些?接下来就是高峰,这就累坏了可不像话。”哲夫在一旁说道。他头扎一条毛巾。 “不正在拼命洗吗?” “光拼命洗,小孩子也会啊。时间宝贵,手脚还得麻利。可得洗仔细了,我的顾客中有品位、爱干净的居多。” 拓实想说,有品位、爱干净的客人会来你这脏兮兮的店吗?可还是忍住了,捏着海绵的手飞快地动着——不能得罪哲夫。 错就错在不该在当铺老板问起联络地点时,不假思索地久将百龙的广告递了过去。这么一来,拓实和时生就无法离开百龙了。拓实一对哲夫说要在店里等着当铺的电话,就遭到了拒绝。 “电话是我店里的重要营业工具,怎么能随便借给你们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呢?又不是顾客,老待在店里要影响生意的。” 哲夫的话倒也在理。于是拓实说,在店里等电话的时候,可以帮他洗盘子。哲夫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 拓实与时生商量后, 决定轮流洗盘子。今天白天由时生负责,猜拳时他胜了,便要求先洗。他挑得很对。白天来吃烧烤的人很少。从拓实开始洗的时候,客人就多起来了。 偷眼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还有十五分钟到六点。只需洗到六点,之后再等电话就没意义了,因为荒川屋六点打烊。 昨晚他们住在哲夫介绍的位于上六的商务酒店。说是酒店,其实只是房间之间有墙相隔、门上上锁的便宜旅馆,连床也没有,被褥有股霉味,还得自己来铺。不用说,浴室和厕所都是公用的。就这样,还说什么“check in”(入住)、“check out”(退房),相当滑稽。这或许是大阪人特有的潇洒。 睡前,时生又说起了那个叫爪冢梦作男的漫画家,但并未多说。 “总之,这是个谜团重重的漫画家,只知道生在大阪,真名也不知道。据说若去东京的出版社调查一下,或许能了解什么。” “没兴趣。”拓实躺在被褥上,冷冰冰地说道。他不想去调查这种事情。 “我明天去那个叫高江的地方看看。”时生说。 “大概已经没有了。” “只是改了名字,地方是不会消失的。或许能查到什么。” “随你。”拓实盖上被子,将脊背转向时生。 今天时生洗完盘子当真出去了,也不知去高江干什么。那本漫画已经脱手,应该没什么线索了。 六点整,哲夫过来了。“哦,辛苦了。” “当铺那边有电话来吗?”拓实擦了擦手,将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 “没有。这样明天又可以让你们免费洗盘子了。”哲夫诡笑道。 “明天要变更联系地点,我们去咖啡店等。” “不好,不好。这边的咖啡店不纵容久坐的客人,还是在这里边洗盘子边等电话的好。不是还能吃烧烤吗?” “吃倒胃口了。”拓实嗅了嗅衣服上的气味。 “烧烤吃多了就会上瘾的。我说,有客人来了。” “找我的?” “嗯,去看看就知道了。”哲夫用大拇指指了指店堂。 拓实来到店堂,已坐满一半客人。竹美和杰西正并排坐在角落里。看到拓实,竹美兴奋地挥了挥手。 “你们怎么来了?”拓实见他们身边空着,便坐了下来。 “看不出来?上班前的用餐呗。” “就带着这股气味去上班?” “这种事都要在意,在大阪还怎么活呀?”竹美吐了口烟,她似乎已经吃完了。杰西则还在烤五花肉。 拓实明白了,就因为她来了,要洗的盘子才那么多。他心中有些烦躁。 “听哲夫说,千鹤的事有线索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 “亏你想得出来,将这儿当成联络地点,你们义务洗盘子,真是个合理建议,佩服。” “嘲笑我?” 竹美摇摇头。“我说真的。干什么工作都只有五分钟热度的你,为了千鹤还真起劲哪。” 杰西竖起大拇指,露出雪白的牙齿。拓实却将头扭向一边。 “你又不了解我,凭什么这么说?” 这时,柜台上的电话响了,哲夫拿起了听筒。拓实与竹美面面相觑。 “请稍等。”哲夫看着拓实,无言地点了点头。 拓实赶紧跑过去接过,压低声音说:“是我。” “小兄弟,我是荒川屋。那姑娘来了。”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楚,似乎是不想让千鹤听见。 “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好像是特意在打烊前来的。” “和男人一起?” “不知道,是一个人进店的。” “你拖住她。” “那可不行。你要抓住她就快点过来,我挂了。” “等等——” 电话被挂断了。 拓实放下电话时,竹美和杰西双双站起,似乎想问个究竟。没工夫说了,拓实飞身冲出烧烤店。 他刚奔到路上,就与一个人撞个正着。对方走得也很急,几乎将拓实撞翻。拓实站直身体,只见时生跌翻在地。 “啊,拓实,太好了。我找到了!” “千鹤?” “不,是那栋房子。” “房子?莫名其妙!”拓实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