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有外壁,走廊内侧有道龟裂延伸到天花板附近,从那儿漏出些许光亮。伊月和佳乃互看对方,点点头。由墙壁裂缝窥看里面,伊月差点忍不住叫出声。北殿的地面开了个巨大的洞,不对——应该说这栋建筑物是一个由墙壁包围、覆盖着屋顶、贯穿大地的正方形巨大纵穴。纵穴的四面墙壁上朝洞穴底端刻划出急陡的坡道,仿佛螺旋一般。洞穴底部一片黑暗,隐约可见五个燃烧的火苗如河面星辰般浮现。就像是地底潜藏着巨大化生在瞪着自己,想要点燃火目式——这个妄想让伊月双脚僵硬。眼睛总算习惯了黑暗。她看出来洞穴底部的五个光亮原来是篝火。借着那微弱的亮光,伊月看见描绘在地面的圆形与五角形纹样、成排坐在四面墙壁边的几十名女性——她们的头发剃光,身穿宽大黑衣,眼睛也卷上黑布,吟诵着降神祝词。篝火包围的中央,有名挥舞白发、白袖,进行复杂舞蹈的巫女。——千木良。巫女面前的地板漆黑,那里倒了个人影。——那是……祭品吗?澄亮高亢的歌声,以及阴沉的咒语唱和声,从层层叠叠的地面深处涌上来吹拂伊月的脸。而将那厚厚的声响等间隔切割的,就是千木良手上的神乐铃声。「……果然是降神仪式——」佳乃苦涩地说。伊月这时候被一股奇妙的感觉抓住。低头看向纵穴底部画满了石头地面的纹样,圆形和正五角形交互重叠好几层……还有发亮的五个光点……——这是什么?——好像在哪里……「我见过。」「咦?」佳乃转过头来。「我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个。」「看过降神的仪式?」佳乃的声音变得更小。「不,不是,那个、那个地面上的——」「那个印记吗……那么多层的印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在哪儿见过?」伊月缄口。不晓得,想不起来。伊月也见过好几种以圆为基调的印记,神坛的地面上、符咒的朱砂,不过这个和那些不同。——在哪里看到的?——快想起来!这是……——这是关键。伊月屏神凝视眼睛底下的光景。五处篝火包围巫女,巫女手背上有另一组发出青光的五颗星。还有躺在纹样正中央的人露出的后颈上,也有微弱发光的五颗青火。伊月摸着自己的侧腹,正在发烫。火目式。——对了,火目式。——那个篝火就是在模拟火目式。——我见过和这相同的东西。——见过这个印记被刻在真正的火目式上面。伊月的记忆溃堤涌出。充满水蒸气的浴室、回响的火护之钟——伊月嘴唇颤抖,忍不住抓住佳乃手臂,指甲陷入肉里。「……伊月?」「是常和。」佳乃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呆滞,接着又变成惊愕。「常和的火目式上刻着那个。」看向底下的石板,佳乃忍不住说:「居然……居然有这种事。」雪白的脸庞变得更苍白。「原来那个迫烧……是有用意的,从一年前,不对、更早之前就计划好了。」冷彻心底的寒意覆盖伊月的手脚及全身。对了,常和当时说过在长谷部家时,千木良亲手在火目式上烙上印记。现在在石室地板上的印记——以及烽火楼顶常和的骨骸上被刻下的印记。全部连在一起了。伊月想起佳乃说的——霞楼的歌声无法从地面上传到呼火那儿,但是只要距离呼火最近的火目身体与歌声的源头透过印记连结在一起的话……——培养常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就是为了把歌声传达到呼火所在的地方吗?如熔岩般的灼热一股脑儿地涌出伊月的火目式。怒火就快从全身的毛细孔喷发出来了。——与三百年相比,只活了十二年的常和或许很渺小。——但是、但是这样做……力量不断涌出,几乎无法阻止。火之力传到了发尾,视线突然染上一片红色,伊月的脑海中充满称不上是风声也不似流水声的轰声,将高亢的歌声与低沉的咒语唱和排除得不留痕迹。「伊月,克制点,会被发现。」——无法原谅。——我绝对饶不了这些家伙。「伊月!」佳乃用力握住伊月的上臂,伊月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滚烫到连嘴唇都刺痛。视线下方有段距离的地面、圆形和五角形的纹样、千木良的舞姿,以及五盏火焰开始旋转。她晕眩得连脚下的感觉也消失了。就在此时——倒在印记中央的人影颤抖了一下。伊月分辨出那是个趴伏在半干血泊里的白衣女子,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浸满了鲜血而乌黑凝结,皮肤已经变成带紫色的褐色,不可能还有生命气息,但她后颈上的五颗星——火目式此刻却因为呼应伊月激昂的情感而再次发光。残留在尸体上剩余的火之力回应且燃烧。——那是……——那个当作祭品的女人是……「伊月,不行!」佳乃抓住伊月的衣领准备从屋顶缝隙离开,却迟了一步。女尸扬起脖子,腐烂的眼球对着伊月,发出难以形容的可怕叫声。千木良的反应快如闪电,停止舞蹈、转身仰望,和伊月一瞬间四目交会,下一秒她右手上的火目式一闪,从篝火拔出一道余火破空抛向伊月,刺中伊月脚下的墙壁。墙壁粉碎、飞散,伊月和佳乃的身体交缠、双双滑落,撞上纵穴的斜坡。排列在石室墙边的黑衣女子们一齐弹起,扯下遮眼的布条。她们的眼睛——超过四十只眼珠子全都燃烧着琥珀色光芒。在无数视线注视下,伊月站起来。——这些家伙全都是……印记正中央的千木良脸上挂着笑容。可以看见在她背后地面上,那位当作祭品的女子身体逐渐融化变形。「……原来如此,看来陛下也采用了迂回战术。」千木良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声音说。「不过,歌声已经充分流入天上,没有人能够靠近常和楼,已经来不及了。」手上的神乐铃响了一声。「千木良啊啊啊啊啊啊!」伊月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举手摆出持弓姿势,手上出现闪耀的弓身轮廓,与拉弓的手之间浮现一道火红燃烧的箭矢。放箭。火之力旋转贯穿空中,吹开石室的黑暗,光炸开、吞没千木良的身体。可是光突然消失。被扫倒的篝火残骸散落一地,血泊之中的骨头碎片也飞散各处,巫女——就站在正中央,头发倒竖,目露凶光瞪着伊月,稳稳直立着。她的右手上是伊月射出的箭——她握着的那团火之力仿佛脖子被掐住的蛇一般挣扎翻滚,最后溃散消失。——接住了。伊月愕然。她知道张满自己双手的火之力因为千木良的冷笑而逐渐衰退。「好久没有客人来了,这正是最适合的款待方式呢。」千木良说完挥高神乐铃,才发出响亮铃声,面无表情的黑衣女子们已经来到斜坡入口,朝伊月她们所在的地方跑上来。无数的感觉乱糟糟地侵入伊月的火目式。伊月才转过头面对女子们,就被佳乃抓住衣领。「退开!」「放开我!我要把那家伙、那家伙——」佳乃一巴掌甩上伊月的脸,用力拉起伊月快趴到地上的身体,拖着她爬上坡道。「我们不是为了战斗而来,你忘了吗?」佳乃的声音刺进耳朵,仿佛在火热的石头上浇水般,伊月心中的激情与理性互相交缠,喷起了水蒸气。来到斜坡尽头的石室出口,推开沉重的石门,这时听到外侧走廊左右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火炬在黑暗中摇晃。别让她们逃了。抓住她们、撕裂她们的肉、咬碎她们的骨头、吸吮她们的鲜血。从左右、背后压迫而来的野兽欲望刺进伊月的火目式,连脑髓都像要着火了。——她们全是半化生吗?恐惧消弭了伊月的激愤。她被佳乃拉着,一出石门后马上跳进正面墙壁的破洞里。手臂刮到裂开的柱子,窜过一阵刺痛。被烧成黑炭的地板崩塌,就在她们差点滚落地下时,佳乃的手臂及时撑住。「噜啊!」「噜啊喝!」已经不是人类女性,而是化生的那些东西,吼叫声逐渐逼近。伊月和佳乃在黑暗的大宅里摸索前进。每当正要转过走廊,就会看见火炬的火光闪动,她们连忙跳进房间里。好几次被折断的柱子绊倒。佳乃拖着左脚,她的大腿被尖锐的木头尖端刺伤。野兽的气息、呼吸、呻吟,松脂燃烧的声音,压迫火目式的感觉,这些不留缝隙地包围两人,逐渐缩小范围。她们穿过倾斜的木门,跌进小房间里,地上散乱着没烧完的纸屑,公务桌的桌脚折断了翻倒在地上。这里看来是书斋。「让我看看你的脚。」说着掀开佳乃的袴。拔出刺入大腿的木片时,她让佳乃咬住自己的手臂,避免痛得大喊。「能走吗?」伊月搀杂着紊乱的呼吸问道。佳乃摇了摇惨白的脸庞。「她们包围过来了。没想到数量这么多。」「对不起,都怪我……」无法压制自己的激昂,是因为呼火的声音靠近所造成的吗——伊月心想。或许是因为这副身体,以及这颗心已经快要变成野兽了。「那个尸体,是茜的母亲。」「嗯。」她和茜一起被长谷部家收留之前,伊月只和她聊过两三次,不过伊月认得出她,恐怕对方也认得出伊月,才会死了也——「可恶,那些家伙、那些家伙……」「嘘。」佳乃遮住伊月的嘴。房间外面——隔了好几层墙壁的另一头传来神乐铃的声音,以及含糊的说话声。「……放火把她们逼出来。反正这座大宅已经不需要了。」是千木良。好几团火炬的火焰在黑暗中舞动。接着听见木头爆裂的声音,烟雾飘进两人躲藏的小房间里。——自己放火烧大宅。———可恶,看来只有强行突破了。——佳乃能跑吗?伊月转身正想再一次确认脚伤,这时佳乃突然站起来。火延烧到她们身旁的柱子和墙壁,火光从侧面照亮佳乃的脸。刻着火目式的眼睛迸出微光。「……佳乃?」「我先出去。」「咦?」「我去牵制千木良,你就趁机会赶回禁宫去。」「等、等等!那样做的话——」「我没办法跑太远,我们一起逃会被抓住的。」佳乃以强硬的口吻平静地说,稍微皱着脸,痛苦地用手按住不断出血的大腿。「我怎么能够放下你自己走!」「你为什么老是这样,马上就弄不清楚该做的事!」佳乃冷冷地打断伊月的话。「不快点向皇宫回报现任火目身上刻印的事情,只有一事无成啊!」「可是!」佳乃伸手摸了摸缠在伊月腰带上的饰绳。「这是领头的命令。」「……笨蛋,你在说什——」「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佳乃的眼里静静燃烧着悲痛的决心。「我隶属『之』组,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获赐了禁忌的『死』字。」伊月吞下正要说出口的话。「我是被判了死罪的人,我犯的过错不会消失。让我只身接任火护,意思就是要我死在没有任何人看顾的战场上。」「佳乃——」「说起来我这条命是当时踩着双叶的身体保留下来的,没有理由让伊月你为我担心。」双叶。伊月想起那张有着丰盈黑发和温柔微笑的脸庞。她一直在佳乃身边照顾她、守护她、保护她,最后丢失性命。虽然只和她说过一次话,伊月现在仍能想起她的动作、话语的点点滴滴。——佳乃也要和双叶一样地……——不可以,我绝对不允许。「我已经受够了。」伊月抓住佳乃的双肩。「我不要再看着每个人死去却什么也办不到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懂!」烟雾熏得眼睛好痛。佳乃的脸被火焰照射,形成浓浓的阴影。「伊月如果不回去,茜她们会被杀。」佳乃的话难以置信的冷静。——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旁边熊熊燃烧的墙壁发出骨头的吱嘎声后倒塌,扬起火星,屋顶也落下粉尘。「我们不是火护吗?」整座大宅开始嘎嘎作响,着火的横梁成了火块插进地面延烧,不过仍能清楚听见佳乃的喃喃私语。佳乃将手放在伊月的双手上。「所以,我们前往各自该去的战场吧。」「……佳乃!」佳乃纤瘦的身躯放出惊人的火之力,黑发逆卷舞动着。伊月被她的力量压着只得往后退,无法抵抗。崩塌墙壁另一侧是一片火海,佳乃朝着那里举弓——伊月的确看见空无一物的左手中出现一张弓。强力拉开的双手拳头之间出现发出刺眼红光的箭矢,周围的火焰卷动着,仿佛被吸入箭里。伊月按着腹侧上因回授而刺痛的火目式,另一手遮住刺眼的光芒。紧绷的力量与高亢的啼叫声一起弹出,贯穿黑暗及火焰迸开。一股风朝伊月正面撞过来,伊月往后仰差点摔倒。光亮消失时,响箭通过的地方,大宅的地板、墙壁、火焰全都被吹飞,刮过的洞穴里只剩下乐之音的余韵。被强大的箭势压倒而呆然的伊月,眼角看到佳乃黑发翻飞,跳进火焰之中。不是响箭打穿的空隙,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柱子和墙壁还在熊熊燃烧、无法看清三步远的火海之中。她的背后一下子就被黑暗及火焰吞没看不见。伊月喊着佳乃的名字,声音被崩落下来的部分天花板压碎。屋顶其他部份也开始崩塌。被火吞噬的厚木板擦过伊月的脸掉到地面,卷起搀杂木层的风。——佳乃……——走掉了。伊月被火星灼烧的脸颊上留着已干的泪。看向箭矢通过的轨迹,再度逐渐被火焰埋没。伊月清楚佳乃的打算。千木良知道这里有两个人,八成也猜到我们会分头行动,且有一方负责声东击西诱敌。所以佳乃才放出响箭。那是明显的假动作。接着伪装要逃走,事实上逃走仍是假动作。佳乃是战士,是真正的火护——伊月这么认为。为了确保伊月能够逃出去,只是为了这样,佳乃做出此刻的自己能够办到的一切行动。——所以……伊月以手指抹去差点再度涌出的泪水。——所以我现在也只能考虑茜等人的事情……她再一次朝着吞没佳乃的火墙另一侧大喊。「随便死掉的话,我不会饶了你!」一转身泪水被吹散,左右两侧的墙壁连同柱子一起倒下。伊月放低身子,以手护着头,一边朝向从地板到天花板仍在燃烧的走廊飞奔出去。*阳开烧毁的遮雨窗,佳乃滚出外面的土地那瞬间,背后的大宅骨架发出致命的破碎声响。一转头只见屋顶的轮廓塌陷、沉没在火焰中。染上浅红色的天空中扬起更明亮的火星。「噜唔、唔、唔唔。」「噜唔唔啊。」渴望鲜血的呻吟声包围上佳乃。佳乃闭上眼睛,以火目式探寻气息。——能够办到吗?——不晓得这招对于还没完全变成化生的人有没有用。她站起来,睁大眼睛,视线范围全是自己的火目式发散出的青白色光芒。一转头,烧毁的宽阔庭园里,火焰的光亮到不了的黑暗中,琥珀色的眼睛零星闪耀,从远处包抄佳乃,佳乃知道包围网越收越窄了。佳乃背对熊熊燃烧的火焰,承受无数的视线。从包围上来的女子们的黑衣可以窥见,她们的手脚满是鳞片和刚毛。「 …… ……!」佳乃的嘴里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吼声。一半已是野兽的女子身体一齐颤抖,有些人手遮着头退开,有些人当场趴下,有些人弯曲身体、低声咆哮回应。——无法控制。佳乃咬牙。身为天狼之子与生俱来的力量——过去曾经将数千化生唤来京城的力量。可是现在却支配不了这些半吊子,光是要压制她们的行动就已经费尽全力。另一个与佳乃的想法交缠的力量充满大气之中。听见神乐铃的铃音。「看来你的力量大不如前了,弓削家的。」冰冷的声音。弓削。那是创造、培育出佳乃,然后已经灭绝的一族。红白色巫女服装自黑暗中浮现。「如果是一年前的你,应该一眨眼就能操控住了。」千木良自黑衣女子之间走出来,踏入火焰的光芒中与佳乃面对面。她的左手拿着神乐铃,右手握着一支箭。混着火星的热风吹拂翻动她的白发。「……没想到你对我的事情也很清楚。」佳乃拼命支撑着紧张的气场,勉强微笑回答。「弓削家代代相传的天狼培养法,是从我们手上偷过去的。所以我们的渊源不浅。」佳乃差点松懈下来。女子们的呻吟变得高亢。佳乃大口吐气,稳定呼吸。——什么意思?天狼。为了培养出强有力的御明而存在的人造化生——也是佳乃的父亲。——不过,这下子就能理解了。「让开,我必须去追伊月大人,我不想和你正面冲突。」「你要去可以,不过在你一不留神之际,我会把那些半化生一个不留地全控制住,命令它们从背后攻击你。」这是虚张声势。此刻的自己恐怕没有这种能力。可是千木良没有行动,只是继续说:「一年前,你很强、很美,为什么——要选择当人类?」千木良的一言一语挖掘着佳乃的记忆。「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御明就阻止了你?能力足以统御化生的你,为什么?我不懂。照理说如果你舍弃人类,我根本没有胜算。」佳乃告诉自己不能惊慌。「与天狼融为一体的你……曾经那么美丽,美得与火之神不分轩轾,我甚至认为如果被你吞下,我也愿意。」千木良的嘴边露出心醉神迷的微笑。佳乃感觉到一股令她反胃的寒意。——她疯了。——这个女人疯了。这是战争,是心理上的互相削弱。别松懈,要回击。「……烧掉大宅,是因为痛恨长谷部吧?」听到佳乃的话,千木良的肩膀一颤,背后的黑衣女子们咽了下口水并往后退。「是吧,没错吧?说是为了把我和伊月赶出来,这我也能够理解,不过事实上不只是那样,对吧?」佳乃踏前一步,大腿的伤一阵刺痛。「你憎恨创造出自己这样的人,并当作巫女扶养长大的长谷部家,我说得没错吧?火之血有时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掉理性。」「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野兽?」千木良微笑。看到那个笑容,佳乃背后一阵颤抖。「就当作是那样。我的确痛恨长谷部家。为了让所有人回归到呼火命手中,我毫不犹豫。像你这样拼命想当个人类,甚至不惜丧失力量,只让我感到可悲。舍弃人类的话——我们就能并肩作战了。」「那是原本的目的吗?」千木良只是稍微偏着头。「我是问长谷部的目的。他希望呼火命降临地面,烧光这个国家,直到剩下一片焦土吗?」「这片土地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是问你的事,我是问长谷部的目的。」千木良的脸上浮现非常可怕的冷笑。「那已经无所谓了。」佳乃已经能够确定。大宅里只剩下拥有火之血的女性。那么,其他人呢?千木良或许真是统辖长谷部家的巫女,但是这仍改变不了她是道具之一的事实。「长谷部家的当家,长谷部御狩人在哪里?」「我已经不想管长谷部怎么样了,弓削家的。我也让你知道选择当人类这决定是错的吧。」深沉的绝望包围佳乃。站在眼前的巫女看来像是尸体。——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女人已经什么也不剩,只是一具空壳。佳乃开口:「有件事情,你弄错了。」千木良稍微动了下眉毛。「要当人类或者化生,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你说什……」「那是在身旁一起前进的人做出的选择。我的身旁有伊月,而你没有。只是这样而已。」背后燃烧的建材争相朝内侧崩塌,引发地鸣。热风吹上背部,发尾在视线角落跳跃。千木良没有丝毫动作,她的脸却在火光照耀下逐渐融入阴影之中。她握着箭矢的右手举到胸前,手背上的五星闪闪发亮。「要贯穿你的美丽身体,着实让我心痛啊,弓削家的。」大气中充满热能,千木良的脚下仅存的草丛一瞬间干枯燃烧。佳乃开始剧烈耳鸣,耳朵底下的火目式非常热,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没时间举弓架箭了。只要手指一动,千木良的箭就会趁隙撕裂我这副身体。既然如此,我只能锁定她掷箭前的那一瞬间。——必须争取时间。——只要能在伊月抵达禁宫之前,牵制千木良就行。——不管我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脑海浮现伊月哭丧的表情。——假如我死了……——伊月会生气吧?庞大的风团膨胀而起。佳乃的留海飞舞,视线全被白色闪光覆盖。仿佛刀刃斩断金属弦的时候一样,尖锐的乐之音响起,劈开耳鸣声。佳乃比痛觉、灼热先一步感觉到的,是从耳朵、太阳穴到脖子的温湿触感。「……啊。」沙哑的气声掠过喉咙。她注意到右肩以下仿佛被冰封了一般,失去了知觉。「……啊、啊。」喷出的鲜血落在鼻头和嘴唇上。紧绷的脖子只能稍微往右转的佳乃,看见自己的锁骨、肋骨和肉被切开,红黑色的伤口深深延伸到侧腹上。失去支撑的右手臂像是奇怪的芋虫般倒挂在体侧,沾满流下来的鲜血。疼痛与灼热终于由身体深处涌上来。喉咙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看不见。箭矢,以及投掷的动作,全都没看见。佳乃跪在烧焦的土地上,意识与鲜血一同流出,止都止不住。天空和大地转了半圈。脸颊触碰到冰冷的物体。是土壤。好舒服。佳乃终于发现自己倒下。还能看见黑色的水在土壤上逐渐蔓延开来。旺盛狂舞的火焰倒映在水面上。「……人类是脆弱的。」某个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们分散了也好,在京都里放火、吃人,等到天一亮——」按下来的话被吞没在黑暗中。野兽的气息与呼吸逐渐远离。独自被留下的佳乃耳里,终于听见一个声音。那是呼唤旧名字的令人怀念的声音。——我的名字。——分给时子的名字。无数的脚步声、鲜血流出的声音、火焰吞噬木头的声音全都消失,黑暗中只剩下呼火的声音独响。——呼火要来了。——呼火……*突破云海的巨峰尖端仿佛就快要压碎皇宫。穿过东边正门——阳明门后,伊月仰望开阔的天空,见到从烽火楼天台迸出的青色火焰触碰到光之山顶。距离逼近到似乎只要从天台屋顶伸手,就能够触摸到发光的表层。此刻黑夜已经被驱逐到天空的一角,雾霭缭绕的红光正准备吞没整个天地。——呼火……——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了。烽火楼底下能看见黑烟,以及明亮的火焰色彩。——皇宫现在也陷入一片火海。伊月跑在充满烟雾的宫殿之间,越靠近,火目式越沉重灼热。通过包围火垂苑的围墙外侧,从丽景殿的旁边穿出梨壶之庭那瞬间,她看到大火熊熊燃烧。后宫着火了。宫殿屋顶喷出红色火焰,渡殿凹陷崩塌,底下能看到好几个逃难的黑压压的人影。中庭中央的烽火楼伸长影子随着热气摆动,仍旧冷冷地耸立着。从烽火楼发出的青色火焰,按说应该只会灼烧肉体,既然如此,恐怕原本留在后宫的女眷们已堕落为化生了。——该不会是桐叶她们……「让开!让开!」「放弃吧!要塌了!」她听见男人们的叫声,看见火焰中宽阔的板斧刀刃闪闪发光。是火护。「伊月!」粗野的嗓音在背后叫喊。伊月一转头,就看见熊一般庞大的身躯穿着火护服装、手拿板斧站在那里。包扎烧伤的布也被烧掉了吗?他的右半边脸上全被煤炭和鲜血弄脏。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都是熟悉的「止」组戈众、斧众成员。「领头!丰日、丰日呢?」「陛下还在后榊之园,在供牺堂里。」回答的矢加部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供牺堂——就是用来斩杀御明挤出火之血,将血奉献给柱之女的小堂。「难道、该不会已经——」「我不清楚,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人还在堂外。」伊月看向快要被光压碎的烽火楼影子。——不行,我没有时间前去阻止。她的视线回到矢加部身上。「帮我阻止丰日,拜托你,告诉他我、我回来了——」「可是……到这地步,已经……」戈众的其中一人说。「嗯……接下来如果连御明们都变成化生,我们可就束手无策了……情况已经……」伊月浑身被激烈的愤怒包围。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已经怎样?已经无能为力了?要杀掉五、六个女孩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是这个意思吗?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正要朝中庭跑去的伊月肩膀被大手抓住拉回。「放开我、放开我!」「蠢货,你打算去找死吗?」矢加部的声音在耳边轰然响起。伊月拨开绕在胸口的粗壮手臂。「火目那儿——我必须去火目那里!」「别闹了,只要进入中庭就会被烧死啊!」伊月的火目式涌出了浓厚的炽热愤怒,从腰部流到脚上。被撕裂也好——有个声音这么说着——阻扰我的东西全都毁掉也没关系。伊月看见自己抓着矢加部手臂的指甲逐渐变成红褐色的锐利钩爪。——不行,还不行!——忍忍!伊月咬住下唇,从衣服外头用力按住火目式克制着。「领头,睛放开我,」伊月哑着声音说。「常和……长谷部在常和身上刻了印记,只要、只要把那个消除——」手臂的力量突然放松。伊月在矢加部怀中扭动。「……现任火目的身上?」矢加部说。伊月点头。「只要破坏印记,就能够阻止呼火降临了吗?」「——我不知道。」所有事情都不确定也不清楚,可是——可是,总不能坐以待毙。「该如何接近烽火楼呢?连丰日都无法靠近喔。」其中一名束头役说。「我的话——我想我能办到。」伊月退一步,环顾「止」组男性们并回答。她不想说明那个方法。矢加部严肃的脸上唯一温柔的眼睛与伊月视线交会。「有什么我们能够做的?」矢加部以平静但就连卷起火焰的风也压制不了的清楚声音问道。「请阻止丰日。」「你没有确实的胜算吧?」伊月低垂视线,点点头。「那么,办不到。」矢加部的声音从伊月低垂的头上传来。矢加部是战士,是真正的火护——伊月心想。——正因为信任我……——所以不能够睹上这个国家的全部。「我只能告诉他你往烽火楼去了,其他的——」伊月抬头。——领头。五味杂陈的情感涌上喉头。伊月不敢保证一开口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所以只是摇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想被人看见。「散!」矢加部的号令响起。无数脚步声逐渐离开伊月。最后终于只剩下狂乱呼啸的风鸣声,以及搀杂在其中微弱的呼火声音。伊月转身,从被大火吞没的宫殿与宫殿之间看到烽火楼的影子。迈步奔跑。空气中的细微火星沾上皮肤。她钻过快要倒下的柱子,穿过宫殿之间来到中庭的瞬间,惊人的热风推挤包围住伊月,无形的火焰拉扯她的肌肤、头发、眼球,她忍不住要开口大喊,口中却灌进浓浓的热流勒住舌头。尽管如此,伊月还是没闭上眼睛,她仰望患病似的明亮天空,朝光之峰举起手。——呼火,给我名字。——告诉我你的别名。——我会接受。埋没天空的火草虫群欢喜地起伏。……汝之名是——听见了。「我的名字是——」伊月跟着呼火的声音。……汝之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