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再说也还无法断定这是长谷部搞的鬼。不过有两件事可以确定。」丰日定睛注视着伊月,举手竖起食指。「霞的遗骨从陵寝消失了。」接着竖起中指。「遗骨现在正在京都里。」「……因为歌声。」伊月总算把整个情况连结在一起。御明们听见霞楼的响箭声音、听到那首歌。这点是唯一不容动摇的事实。假设那是霞楼遗骨发出的声音——也就是遗骨目前在京都里。「……那首歌是怎么回事?长谷部打算做什么,你应该有线索吧?」「我猜——是为了吸引火之血。实际状况如何我也不知道。」火之血。这么说——长谷部打算把化生聚集到京都来吗?就像佳乃之前做过的那样。「总之必须当心长谷部。我虽然不晓得他的意图,但不能大意。」「就算你叫我要留心……」「火垂苑里恐怕有他派来的间细。」伊月吊起眼角。「你该不会是怀疑茜吧?」「有理由不怀疑她吗?」丰日马上反问,伊月顿时语塞。「派人潜伏在火垂苑里确实很难想像,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能够放心说话的地方大概只剩下这里了。」丰日环视两间长的宽敞正方形夜御殿。天皇的寝室——从警备与保密的角度来说,京都中的确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连火垂苑也无法放心吗?伊月心情变得阴郁。比起来,以化生当对手四处奔波、弄得一身血和煤炭还比较轻松。「很早之前,长谷部曾提议要送一位指导师父进火垂苑……千木良,这名字听过吗?」「啊……听过。」茜还有常和提过,说是弓箭师父。「我也记得曾经听过,却想不起来。」「不是从茜或者常和那里听到的吗?」「不,是更早以前。」——更早以前?丰日说的「以前」到底是多久之前呢?一年前、十年前、三百年前都有可能,只要想不起来,对于丰日来说都成了「以前」。「诶,算了。总而言之我决定召她进火垂苑。」「咦咦?」「那个名叫千木良的女人,听说年过三十仍拥有强大的火目式。想也知道,那女人若有那种程度,年幼时怎么可能没有以御明身份进入火垂苑?太可疑了。」「为什么要把可疑的家伙召进火垂苑?」「我想看看长谷部的底牌。」丰日突然凑近伊月的脸。「所以我决定顺着他们的计划,再看看他们打算在宫里做什么。」「你打算整天待在火垂苑里监视那女人吗?你也没那种闲工夫吧?」「我没说我要做。还有人比我更适任不是?」伊月一瞬间不解地歪头,最后张大了嘴。「是、是我吗?」「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真是迟钝。」「可是、可是,我也有火护的工作要做啊。」「我已经和矢加部打过招呼了,千木良从明天起进宫,所以你暂时离开『止』组。」「给我等一下,这算什么!你怎么可以擅自决定!」伊月挥起的拳头被丰日一把抓住,另一手则遮住她的嘴。「蠢蛋你太大声了。」「嗯、唔。」「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这个监视火垂苑的工作。」「可是……」「所以你从今天开始暂时加入『之』组的行列,记住了。」「『之』组?我怎么没听过这一组?」火护众三十六组,虽说不见得全都熟悉,但她确实不记得有冠上「之」字的组别。日文四十九个字母之中,被认为不吉利的「忌讳字母」通常不会当作组名使用,而「之」字应该也是其中之一。(注:「之」的日文「し」发音同「死」)「前几天刚成立的。」丰日毫不在意地说。「因为考虑到这次需要有人私底下运作。你别在意,只是有个名目而已,目前成员只有你和领头两人。」伊月仍鼓着脸。丰日能信赖、又能够自由进出火垂苑的确实只有自己了。她清楚这点,但丰日瞒着她擅自在背地里进行,还是让她郁闷难消。——不对,还有一个……伊月突然想到,可是又立刻摇头打消念头。——应该不可能。「怎么了?」丰日的脸凑近过来。「嗯……没有,我只是想到就算不是我,派佳乃也可以。不过这应该没可能,对吧?没事,别放在心上。」「她可是放火烧掉京都的罪大恶极之人啊。」「我知道。」「我不是说过不能放她出来吗?」「我知道啦。」最后见到佳乃时,她肩膀上的肉被撕裂,体内的血快要流干,伤得很重。伊月听茜说了才知道,佳乃最后仍旧保住一命,不过从那之后,她就不曾再见过佳乃。「你担心佳乃吗?」伊月摇头。「她还活着对吧?那样就好。」「是吗?」不是担心,只是想见她。此时伊月终于明白。自己还有事情想跟佳乃道歉,还必须向她道谢,还有好多话想跟她说。然而,这种时候火目式却无法传递自己心里的话。火目式能够连线的时机,总是每当自己满心都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想法时。呼——灯火熄灭。伊月沉没在黑暗中。「什、什么?」她慌张地直起腰。「我们谈完了,该睡了。你也相当疲倦了吧。」「啊,唔、嗯。」今天的确是相当累人的一天。紧绷的情绪一解开,强烈的睡意就袭上眼皮,可是——「我该睡在哪里好?」「你在说什么傻话?床被只有一套喔。」黑暗中,丰日钻进伊月身边的被子里。「不,可、可是——」伊月正要站起身。「现在出去的话,会引起女官们大骚动,以为出什么错了。」「唔……那、那么我去睡墙角。」丰日拉住正打算离开御帐台的伊月衣角。「现在虽是九月,不过太大意还是会感冒喔。」天气的确有点凉。「别担心,我什么也不会做。」「……真的?」「你以为我会强迫你吗?」「敢碰我,我就揍你。」短暂的沉默后,代替回答的是安稳的鼻息声。伊月叹气,翻开被子在丰日旁边躺下。——和丰日同床共枕。——还真是……不可思议。新火目上任已经一年多,随着时光流逝,伊月反而越来越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对待丰日。一辈子恨你——她明明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如果无视他或者表现敌意,一定就不会这么困扰了。——丰日是怎么想的呢?童子的侧脸在黑暗中仿佛云端的月亮。——他是不是仍想要死?脑袋想着没有答案的事情,伊月不知不觉坠入梦乡。*醒来时,四周还是一片昏暗。环绕睡床的帷幕缝隙间射进微弱的青色光芒。是好久没睡在宫里的关系,所以身体想起当御明时的早起习惯了吗——伊月在棉被里想着。按理说她没怎么睡才是,身体却不可思议地没留下一丁点疲倦感。伊月坐起身。丰日仍在身旁熟睡。鼻息安静地叫人不禁担心他是不是死掉了。黑色长发拢在一起收在枕边的化妆箱里。这原本是女性睡觉时为了避免头发睡乱而使用的方式,这样看来,丰日真的很像女孩子,安稳的睡脸上没有平常讽刺的笑容,也没有狡猾的阴影。——这家伙睡觉时真可爱。「嗯嗯。」这时丰日突然翻身,伊月连忙跳出被子外。见他没有要醒来的样子,伊月松了口气。她注意到自己莫名无法冷静,大概是因为身上的薰香味道。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夜御殿。藤壶上御局里没有人在,一套全新的红白火护服装折叠在那里。伊月拿起衣服,走过没有半个人的昏暗走廊,几乎是靠摸索的方式在浓雾中来到水井旁。久违的晨间淋浴让她心情舒畅。洗去沾染在身上的宫中空气后,她才感觉自己回到了火护身份。火护服装穿着完毕时,伊月突然被一股剧烈的诡异感觉袭击。——什么东西?最先感觉到有东西流进火目式,不是热,也不是令人喘不过气的力量。那感觉反而是舒服。——这是……庭园对面隐约传来女官们的惊呼声。女官们个个把身子探出面对中庭的走廊,仰望仍旧微暗的天空。这时伊月注意到了。——歌声。是记忆中那首数千人合唱、如细语般温柔的歌声。她听见了,虽然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那首歌就是霞楼的响箭声音。伊月仰望笼罩天空的深灰色云朵,见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诶,怎么会有这种事——」「喔喔……这太可怕了……」女官们喃喃说着。天空有一部分染成了朦胧的樱色,云朵表面带着微光。由那道光膜游离出无数的红光粒子,飘荡着往地面落下,大气几乎快被飞舞的光粒子埋没。「……怎么会有红色的雪……」女官的声音在伊月听来好遥远。从云朵满天的九月天空飞舞而下的,没错,就是闪闪发光的红雪。二 红雪二 红雪雪花飞舞。隐约释放出红色微光的异样雪花。在满布云朵的天空中能够见到的范围内,全部包覆上一层浅桃色的膜,数千万的光芒碎片从表层凋零剥落,被风带着飘落地面。可是没有一片雪落到地上,而是消失在分隔云与大地的大气某处,没留下光芒。所以如果视线往下,只会看到和平常没两样的庭院景色,以及被风扰动的树丛,只有池水面隐约倒映了天空浅红色的光芒。丰日跪在地上,视线始终落在水面上。比想像中还快,根本不到十天。他从怀中拿出成把的细长纸捻,那是印着镇火纹样的符纸。纸捻投进池子里马上散开沉没。看样子必须在皇宫四周刻上镇火封印才行,这样应该能够暂时安心吧。「丰大人。」背后突然有人叫住他。他起身回头,树荫底下站着那位蝴蝶发型的女童。「不可以到外面来。」女孩跑近,抓住丰日白衣的袖子。「大家都在说这是不好的预兆,也会出现好多化生。」「你不可以出来。快进到屋顶底下。」「所以我才来找丰大人。」「我无所谓。我就算遇到化生也不会有事。」脚会被撕裂;手臂会被啃蚀;全身会被烧成黑炭。再加上——虽然无法实现,但他真心希望化生能够毁灭这副躯体。可是蝴蝶发型的女孩没打算放开衣袖。「……丰大人为什么想要寻死?」丰日轻轻屏息,接着慢慢把气吐出口,避免自己内心的动摇被识破。「我没有想要死,只是……无聊罢了。」这种小孩子也救不了我吧——丰日如此心想,同时回答。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假设这片土地全变成了焦土,人类一个不剩地全遭毁灭,到时候独自伫立在黄昏之下的自己该怎么办?应该笑吗?或者该吟一首歌?「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女童拉近紧握的衣袖说。丰日沉默了一会儿后,摸了摸蝴蝶模样的头发。「不可能的。」「因为丰大人是神人……只有伟大的公主才能够嫁给您吗?」她以认真的眼神说。丰日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你渴望成为公主吗?」他只好苦笑着转移话题。「不是的。」「你的气质也很好,或许很适合华丽的衣裳呢,公主。」「请叫我的名字。」被称作公主的女孩眼里呛着泪水,声音蕴含怒意。可是丰日不晓得她的名字,他决定今后都要故意叫她「公主」。「我不能待在丰大人身边吗?」这该如何回答呢?我该怎么说,才能切断她的期望呢?丰日一直想着,然后开口:「我是逆天而行的人,无法和其他人一起在同一个地方生活。」「那么,请带我走。」那时她没说完的就是这句话呀——丰日心想。自己这么想见某个人、想和某个人说话到连这么小的女孩子都同情我吗?他忍不住再度苦笑。「恕我拒绝。」「可是丰大人有好几位新娘,我也——」「那些都不是我的妻子。」丰日打断公主的话,眼睛一阵湿。那些女孩全是人民呈上来的。我没有妻子,因为我无法和人类女子生孩子,这正是我无法与人类共同生存的证据。「你们总有一天会留下我一个人死去。」「只要有人能待在丰大人的身边就行了吗?」丰日再度凝视公主的脸。「是谁都无所谓吗?」他好一阵子无法回应。他不曾想过这点,不过确实如此。恐怕真的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有人能够阻断孤独和无趣就好。事实上丰日就是这样走过悠长的岁月,与那些人只在这数也数不尽的漫长人生中留下一次接触。他仰望天空。樱色光芒染红的天空不断吐出红雪。就算能够阻止这次降临,也消灭不了化生。人类总有一天会灭亡。既然这样——丰日的视线回到蝴蝶状头发上。头发底下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丰日。可怕的想法浮上脑海。这个女孩子很强。「只当作活祭品真浪费」。可是我真的能够办到那件事吗?「……丰大人?」「快回去。」「丰大人也一起走,大家都很担心。」丰日咬唇甩开公主抓住袖子的手,转身背对她。「够了,回去,你妨碍到我了。」他已经无法继续看着她的脸。这是——比将她常作活祭品杀掉更恶劣过份的事情,可是丰日脑中已经开始描绘起具体的情况。有好多事情必须问问千木良才行。「……对不起。」背后传来声音,接着过了一段令人有些呼吸困难的时间后,终于听见踏着砂砾远去的脚步声。丰日叹口气看向池子。倒映在水面的天空不断飞舞着红雪。*伊月回到清凉殿时,宫中早已骚动吵闹不已。女官们在走廊上大步来回。「吟诗会中止了。」「女御发热倒下了。」「总之别到外面去。」不断听见这些对话,让她实在没有勇气大剌剌地踏进夜御殿去。她悄悄走在通往仁寿殿的走廊上。已经换上巫女服装的伊月相当醒目,擦身而过的女官们转过头想要和她说些什么,伊月只是跟着点头致意。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伊月昨晚被天皇招进殿内侍寝了吧。她偷偷看了看仁寿殿大厅,冰冷偌大的木造房间里早已有好几名公卿在里面。仁寿殿平常只用在宴会或盛大庆典,现在要在这内殿商讨国事,意味着商议内容相当机密且重要。——看来没机会和丰日谈话。她把身子探出走廊,仰望云朵染着不祥光芒的天空,强风狠狠地吹乱片片飘落的闪耀雪粒。不晓得那些雪片消失在天空何处,没有落到地面上反而令人感觉不舒服。——红雪。——丰日提过。伊月想起上个月从丰日口中听到关于霞楼的事。丰日的记忆也被三百年的岁月给风化了吗?他说得相当含糊、断断续续,但他的确提到了红雪。——现在是同样状况?伊月相当不安。「外槻宫大人?」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喊她。一回头,只见走廊中央站了位穿着华服的女御。是为子。明明还是清晨时分,她的打扮却同样无懈可击。「您早。」伊月退后一步点头鞠躬。「外槻宫大人昨晚辛苦了。今天早上脸色不错,真是比什么都要令人高兴呢……天空的颜色比起来就差多了。」仿佛随口说说般,为子微笑着。——这个人完全不会惊讶或惊慌失措吗?伊月内心惊叹不已。「陛下人在哪里?他有没有说什么?」接二连三的问题,让伊月有些难以招架。「……呃,因为我出来时,他还在睡……」为子睁大细长的眼睛。「陛下还在睡?」她的口气可谓激动。伊月吓得往后退。「你看到陛下睡着时的模样了?」「呃、是的。」「诶诶,这个真是……」伊月不懂为子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难道丰日的睡脸比红雪更值得惊讶吗?这时后宫突然更加吵杂。「梨壶更衣晕倒了!」「有人看见化生!」「什么?在哪儿?不、不快点逃的话——」「女童说在外苑见到可疑的人影。」「该怎么办,啊啊,这该怎么办才好?」平常总是倨傲尊大、泰然自若的后宫女官们惊慌失措地兜圈子。后宫宁静的晨间空气被无数脚步声及尖锐的女性声音打乱。——这下糟了。印象中曾经听身为火护众「以」组领头的丰日说过,对于京都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化生带来的灾祸,而是混乱民众造成的人祸。伊月向前踏上一步准备想办法平息骚动,这时候——「安静下来。」凛然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是为子的声音。她的声音绝对算不上大,但女官们全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伊月也不自觉地跟着看向为子的侧脸。女童般微笑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展现出的是她身为左大臣女儿的后宫大人物威严。「看看你们的样子,在皇宫里这样太随便了,不要轻举妄动。」瞬间一片宁静。为子静静地走到走廊的十字交会处。「梨壶病了吗?」她询问旁边的女官。「不、不是,似乎只是不舒服而已,脸色很难看。」「那么送汤药过去让她好好休息即可。然后,看见化生是真的吗?」为子环顾四周,女官们也面面相觑。「如果是真的,响箭应该会出现才是。假如有人看见了,快将详细情况通知火督寮,其他没事的人,去神祗省要些绘有镇火封印的符咒,回到各自的房间里祈祷,这样做有没有问题?」「……遵命。」「真是非常抱歉,为子大人。」恢复冷静的女官们诚惶诚恐地朝为子行一礼后解散。为子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伊月。「——天上的事情交给天,在地面上生活的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了。」平常的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伊月深感佩服。「话说回来,刚刚我们说到——」几分钟前的威严到哪去了?为子兴味昂然地走近伊月一步,伊月感觉到危险而退到走廊边。「陛下的睡脸,是什么样子?」「呃、咦咦?」丰日的睡脸?为子应该看过无数次了吧——伊月心想。「只要寝宫里有其他人在,陛下绝对不会睡觉,因此所有妃嫔到目前还没有人拜见过陛下睡着的脸。」「真的……吗?」叫人难以置信。就伊月记忆所及,丰日经常在她面前睡着。猎杀化生回来后,直接走进弓场殿里当着伊月的面躺在地上睡,还有废火仪式那次,也是靠着伊月直接睡着。「诶,这当然是因为外槻宫大人不一样的关系。陛下是孤独的人,所以恐怕打从心底对人不信任吧。」为子眼神满是忧郁地说。「我真羡慕你能让陛下安心,想必他的睡容一定很可爱,对吧?对吧?」为子一步一步凑近。伊月苦笑着不置可否,心中一点也不平静。——只在我面前睡?——有这种事吗?「那个、可是,丰日他……不是,陛下他在总部大屋——」话说到一半,伊月想起即使以前在「以」组大屋,她也不曾见过丰日睡觉。说起来她根本不曾在晚上进入男人们的寝室。——的确只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你要是把这件事告诉后宫其他妃嫔,她们肯定羡慕死了。啊啊,如果能够看到陛下的睡脸,我愿意付出一牛车的黄金也不足惜。」「呃、呃——」伊月拼命想找到逃离现场的借口。「对、对了,我必须回火垂苑去了。御明们可能也为了这场雪正害怕着。」「诶,对,说得也是。」为子蹙眉。「御明们就有劳外槻宫大人你了。」御明们聚集在火垂苑的睡房里。茜早已换上巫女服装,也有人仍穿着睡衣。所有人靠在一起,脸上充满不安。「伊月姐姐,外头没事吧?」茜站起身大步走近。「不晓得。我想和丰日谈谈,不过看来不是时候。」「丰大人啊,我刚才见到他了。」「咦咦?在哪里?」「那个,听说下起红雪,所以我跑去弓场殿看看。我在庭院那边,见他拿着符咒正在做什么。他还嫌我碍事,把我骂了一顿。」他不是去商讨国事了吗——伊月不解。——看来丰日果然知道些什么。这时伊月看了看四周,发现——「……桐叶呢?」「桐叶她……去练习了。」「跟她说了天空的样子不对劲,最好不要外出,她却——」其他御明说。「那个笨蛋。」伊月敲了茜的脑袋后,离开房间。「伊月姐姐,那个——」背后传来茜担心的声音,伊月回头勉强露出笑容。「别担心,我去弓场殿。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你们乖乖待在这里。」说完便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来到弓场殿门前时,伊月突然感觉侧腹一阵痛,脚步一个不稳而跪下。火目式在发烫。——怎么回事……?有一股莫名的闷痛想要割破皮肤潜进来。伊月手扶着门忍住,咬牙拉开门。她看见射箭位置的木板地上倒着一个红白装束的娇小身影,扎起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地上。「桐叶!」伊月跑上前去抱起她。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她灼人的高热体温,脸上像火烧般通红,微睁的眼睛没有焦点。「伊……月姐……」发颤的嘴唇逸出含糊的声音。「桐叶!振作点,桐叶!」伊月在她耳边喊着,不晓得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也影响了火目式,引来阵阵疼痛。伊月突然注意到怀中桐叶的身体——腰部一带围绕着淡淡的桃色微光。和飘雪的颜色一样。——这是……伊月从射箭位置边缘往庭院探出身子,仰望天空。屏息。覆盖在低垂乌云表面的红色光膜,此刻大大隆起如巨大冰柱,光聚成的圆锥指着地面。那个巨大柱子周围环绕、乱舞着无数闪动的光粒。——那是……就在烽火楼的正上方,一股冰水直接流入背脊般的颤栗感直袭伊月而来。喀哒。弓场殿的门发出声响,转头只见两名女官跑进来。「伊月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别过来!」伊月扯着嗓子制止,侧腹上的火目式刺痛回响。她发现视线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见女官们的脸。「快叫药师多准备些杀草虫药来熏烧御明们的房间。然后把门关上,一步也不准她们出来。还有——」伊月抱起瘫软的桐叶。桐叶小小的身体仿佛火块一般。「去离宫找神祗官,我们需要镇火封印。」「那、那个,桐叶大人怎么了?」「叫你们别过来!」伊月差点因为自己的叫声而晕过去。「照我说的做。拜托,快点!」「啊、好、好的。」两名女官畏惧伊月的气势汹汹,逃也似的离开弓场殿。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伊月的耳朵深处、脑袋里开始嗡嗡响起某人低沉的声音。伊月摇头不愿意听。——可恶,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注意到。她咬牙用力抱紧桐叶的身体。「……伊月……姐。」桐叶微睁开眼睛,痛苦地呻吟。「……那……那个……雪……」「那个不是雪。」伊月再一次仰头瞪着由天际伸出的光柱。是我的错觉吗?感觉那个尖端好像比刚才更靠近地面了。光柱四周成千上万的火苗欣喜跃动、起伏飞舞,甚至仿佛可以听见振翅声。——为什么我竟没发现。「那是火草虫。」*京都南边,三名身穿黑衣的男人跑在荻布大路上。他们虽没执戈,但腰带的红色,更重要的是精悍的外貌,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是资深火护。走在最前面像熊一样的壮汉,是「止」组领头矢加部。这天是市集日,如果是平常,荻布大路早就人潮汹涌、水泄不通,满街都是要前往一摊接一摊的摊贩购物的京都居民才是,今天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有小孩子跑到街上玩耍,也立刻被母亲拖进家里。有些人家放下窗上的竹帘子,有些居民则面露不安地仰望天空。天空笼罩浅红色的微光。矢加部等人的目的地——皇宫上空云朵间垂下奇异的光柱,红雪就在光柱四周飞舞。「该不会是天空要崩落了吧……」跑在矢加部身后的束头役吐出这句话。「别胡说,太不吉利了。」另一人责骂他。但是矢加部也是同样想法。恐怕京都的居民们也因为类似的难以言喻的不安而害怕着。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听到火护之钟的声音在都城各处响起。「该不会是化生出现了吧?」「可是为什么响箭没有出现?」他们穿过皇嘉门,来到都城中央区域——皇城。越过官厅屋顶看见烽火楼的景象时,矢加部也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是什么?」在身旁同样停下脚步的束头役呻吟。火目所在的高台在热气包围下摇晃。不只如此,代表正护卫役力量的楼顶青炎胀大到高台数倍的高度,像蛇一样扭动翻腾、熊熊燃烧,迸射出青白色火花。「你快去火督寮,我们必须知道京都里有哪几个组能够调动。」矢加部对其中一人下指示。他的声音听来干涩。「是。」「你走一趟神祗省。」接着他对另一人说。「叫所有人画符咒对吧。」「对。我去找丰日。」三名戈众分头跑开。矢加部一进入皇宫西口的阴明门,就见到火护打扮的童子。丰日正一面后退一面将握在右手的黑沙一点一点地撒在地上。「丰日。」矢加部一喊,丰日马上回头。他左手握着大量符咒,腋下则挟着成束的纸捻。「抱歉,这种时候把你找来。」「没关系。话说回来,你不参加国是会议吗?」(插花:大概是专有名词……)「不过就是公卿们互相推卸责任的会议罢了,去了也只是白费力气。」丰日说着,没停下手上撒黑沙的动作。「这是……」矢加部看着从丰日脚下不断延伸到皇宫围墙的黑线。「这是镇火封印吗?」「规模这么大,也没多少人能够画得出来。」「所以才把我叫来?」「没错。」矢加部自丰日手上接过符咒和纸捻束。这两样都是画印需要的材料,将这两者在手中搓揉结合,能够燃起威力不强的火势,就会变成黑沙。「后续就拜托你了,第一圈才画了一半。」「要画两圈?」「不,四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