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既然你说想知道。——既然天皇要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吧。」佳乃抬头。她仿佛正以手指抚摸木纹般确认每个记忆,一边开口。说着自己的故事。说着现任火目的故事。*突然有声音叫住快步通过渡殿,准备往藤壶上御局走去的伊月。「外槻宫大人,您看来心情很好。」伊月僵了一下。她一瞬间曾考虑装作没听见,快步离开,但脚还是停了下来。身穿红白唐衣裳的为子带着两名女官,自交叉口南边走廊上缓缓朝这边走来。「今天这附近频频见到白衣朱袴呢。」说完,为子以袖子掩口微笑。伊月不解偏头,她想不出在火垂苑之外的后宫里,还有谁会穿着白衣朱袴走路。这时她注意到为子的装扮。唐衣、表着、打衣同是白色,小袖是红色,长袴和裳则是鲜艳的朱色。这是五衣唐衣裳不曾出现过的色彩搭配。不对,看是看过,不过——「叹,您注意到了吗?」为子简直像是在秀玩具的小女孩一般展开袖子,转身让伊月看看背后的花样。「我参考外槻宫大人的服装,连忙请人做的。」——果然。伊月惊讶之后是不耐烦。模仿巫女装束制作,当然制作上和穿起来的感觉都很美丽,是匀称合身的服装,可是不可否认看到后心情几分难以言喻。「使用的布料也同样减少,因此比起其他服装凉快。不过倒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就是。」说完,为子朝背后笑了笑,女官们也苦笑回应。「为子大人无论穿什么都很适合。」这是真心话。这个人八成穿上真正的巫女装束或水晶聚,都能穿出自己的风格吧。「没想到会受到外槻宫大人称赞。」为子开心地笑了,可是那个笑脸马上变成抬眼往上看的表情。「不过我还是比不上外槻宫大人您。」「……咦?」「我好奇天皇是不是因为很喜欢这种颜色搭配,所以才想试试,可是今天被召去上御局的,仍旧是外槻宫大人。」「我、我都说了不是那样。」伊月惊慌失措。因为在后宫「召见」一词具有重要意义,不是随便听过就算了,为子也是明白这点才捉弄伊月。她马上又恢复笑容说:「或许有点失礼,我也想送外槻宫大人一套同样款式的衣裳。希望有机会能看到外槻宫大人穿上。」「咦咦?呃、不、那个——」伊月挥手想要拒绝。「您不愿意收下……我送的礼物吗?」见为子露出垂头丧气的表情,伊月轻而易举就投降了。「……我收。」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露出阳光一般,为子的脸上恢复笑容。「谢谢您。那么我明天差人送到外槻宫去。」「咦?不,等等,那个——」所谓外槻宫,也就是火护众「止」组的总部大屋。把绚丽的女御衣裳送到那儿——后头的惨事可想而知。伊月极度惊慌想要阻止,为子却已经行礼告辞,消失在走廊另一头。伊月站在渡殿正中央叹气。——如果被大家看见……——包准被笑死。——接着一定会要我「穿来看看」……甩开恐怖的想像后,伊月在走廊上大步走开。打开夜御殿的门,里头仍是书架倒地、内容物散落一地的模样。披着火护装束上衣的小小背影坐在桌前动也不动,好几册书卷摊开,手指追着纸面。「喂,丰日!」伊月手背在身后关上门,同时怒吼。童子蹙眉转头。「你怎么可以下床!就算右手已经长出来了也不能得意忘形啊!」「下床又不会影响恢复速度。」丰日鼓着脸。「骗人!勉强起来骨头连结会迟缓,我好歹知道这点。」伊月自桌前拖出丰日极为轻巧的身体,把御帐台上散落的书卷和短刀丢开之后,将丰日按在床上。「别那么粗鲁!」「笨蛋!」伊月狠敲童子的额头。「你的腹部几乎都被吃光,连背脊都露出来了不是吗?下半身差点就要分家了。」「那种小事我无所谓。」伊月咬唇盯着丰日的脸。丰日似乎无法猜出伊月的表情,以困惑的视线回应。「为什么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反正不管我做什么,都会复原。」「看的人很难受啊,笨蛋!这点你都不懂吗!」痛苦地说完后,伊月转开视线。为什么今天似乎无法完全压抑情绪呢?她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即使如此。还是有件事情必须问。「抱歉。」丰日吐出这句话。——要道歉的话……——何不一开始就别乱来……「丰日,你真的……一直想死吗?」无法看向丰日的眼睛,伊月问道。她不想听见答案,很想干脆捂住耳朵算了。一年前,常和成为火目那一夜,明明已经听过了。「听说——」丰日的声音变成夹杂叹息的耳语。「化生有名字。没得到名字的,无法成为化生——」「嗯,我也听佳乃说过。」——在一切事情结束之后。丰日继续说:「在听到那之前,我并没打算死。因为死不了。我原本计划打开无名陵,以霞的声音叫来时子后,杀了时子。」「靠你自己一个人?」「就算『止』组在场也一样。大家都知道赢不了,因为对方不是化生。」「连你也没把握一定会赢吧。」「事实上是根本没胜算。」丰日笑了笑。伊月胸口又是一阵刺痛。「但是,听到佳乃说到化生名字的事情时,我的想法改变了。」「为什么?」伊月不明白。不管怎么问佳乃,她还是不明白。名字,到底有什么关联?「当时时子已经不是时子,可是她听不见照理说应该要有的名字,所以照佳乃的说法,她是没有名字的化生。」「所以、所以那又如何?」「我在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没有名字的人。虽说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伊月一直看着丰日的脸。他以枯燥的表情仰躺着,空虚的视线看着天花板。——名字?「我得到『丰日』这名字和这个受到诅咒、死不了、不会老也不会受伤的躯体。我之所以死不了,是因为名字的关系。」伊月心里一惊,屏住呼吸。——没有名字却渴望名字的时子。——受到诅咒的名字。「就是这么回事。」丰日不晓得什么时候转头看向伊月。「我打算把我的名字给渴望名字的时子,这样一来,从此之后,我就能够从这副身体获得解放了。」丝毫没打算克制,伊月探出身子,手揪着丰日的脖子。「然后你要怎样?」她对着丰日空虚的双眼说。「你或许可以死,然后留下拥有不死之身的时子吗?你没想过这国家会变成什么模样吗?」她明知道答案,可是这未免太、未免太……「你明白我的心情吗?」丰日喃喃说着。「只能一个人站在河中沙洲上看着一切流过——你能明白这有多么痛苦吗?」「我不明白!」伊月紧紧闭上眼睛:因为眼泪似乎又要流出来了。「和你一样。我才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就是不允许,绝对、绝对不允许你死掉,无论多少次我都要阻止。」她生气地说。伊月手底下的丰日放松了表情,天皇与战士的表情消失,变成一张孩子的脸。明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不晓得为什么在笑。「这样啊。」伊月放手。正要缩回的手,却被丰日的手指缠上。他的手指极度冰冷。「霞,好像……也说过一样的话,虽然我几乎记不得了。」霞。第一代火目。「告诉我。」听到伊月的话,丰日不解偏头。「我想听关于霞楼的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个国家是怎么形成的。」这时伊月想起来。在灼烧时子的火焰中见到的不可思议的幻象。那是————应该只是普通的梦吧?——还是……「你自己一个人背负一切,事情不会获得解决。」伊月说出佳乃曾对自己说的话。「我已经不希望继续这样下去,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事。所以我希望你帮我、告诉我。」——丰日他……——一路上独自背负着漫长到令人昏厥的岁月。——或许有什么我能够做到的。伊月轻轻回握丰日的手。「说来话长。」过了一阵子后,丰日说了。头靠着枕头,闭上眼睛,朝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嗯。」伊月点头。最后童子睁开苍白的眼睑。仿佛挑出一粒粒稗子似的,一边确认着记忆一边开口。说出自己的故事。说着第一代火目的故事。后记本书的第一章是我边做泡菜边写出来的。提笔开工时,正好是寒冷的冬天。很久之前我就想试试自制泡菜,也打定主意今年一定要挑战看看,于是我去采购了白菜、白萝卜、红萝卜、香菇,还有调味用的罐头等,不过一般超市没卖做泡菜专用的食材。上网查看做法后,我发现必须用盐渍糠虾或牡蛎、鲍鱼等贝类才能做出浓厚的甘甜味。问题是超市只能找到算不上高级品的腌渍乌贼,所以我放弃使用腌渍物的念头,改用鳃鱼罐头,也就是义大利菜中经常使用的重口味橄榄油渍沙丁鱼。各位或许会怀疑「泡菜加上鳃鱼罐头?」没想到还算成功。因为其他调味料味道也很重,所以使用鳃鱼罐头能够做出独特风味。失败的反而是辣椒。既然是韩国料理,我当然希望尽可能使用韩国产的辣椒,然而不出所料,也找不到那玩意儿。我胡乱猜测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于是买了两包日本产辣椒代替,并全部加进去。花了两天预先腌渍、正式装料后,把保鲜盒摆进冰箱时,我也不免心跳加速。花一个礼拜写完第一章后,冰箱中的泡菜也发酵得不错了。好,试试味道——切了一块放进嘴里后,我才发现自己的错误。超辣的。听说日本产的辣椒与韩国产的辣椒品种并没有不同。同样品种,在日本的土地上长大后就会变得辛辣,以韩国的土壤培育,则会变成甘甜醇厚的味道。我虽听过这种说法,但我没想到成品与一般市面上贩售的泡菜会有如此天壤之别。同样品种在不同土壤中生长,就会变成不同味道——我原本想耍耍帅,从这知识延伸谈谈与人生有关的意义深远的话题,却想不到要谈什么。非常抱歉。再说,日本产辣椒做出来的泡菜并非全然不好,说来还挺下饭的,三块就能够配一大碗饭。感觉在完稿前的一个月内,我应该能够光靠泡菜与白饭过活。前面的故事内容不断发生火灾,八成也是泡菜的错。(插花:哪有这种借口- =)就像有些最近刚结婚的作家,会因为太过幸福,而让自己作品中的情侣也有圆满结局;或者最近开始戒烟的作家因为太痛苦,而让十分适合叼根烟的酷帅角色戒烟;又比如说最近刚变性的作家会因为太开心,而以下省略——诸如此类的情况经常发生。当然我也是这样。早餐的纳豆很黏的话,关于触手的描写就会比原本的多出三倍左右;如果食物只剩下米,页面后半部就会是空白的;当食物只剩下面线时,原稿就会全是直线;没钱也没食物时,就不写稿子,只能躲在棉被里边哭边睡觉,然后暂时继续寒酸的逃避现实行为(比如去闻隔壁邻居的晚餐味道等等)。总觉得一反省自己的生活,就会开始感到不安,这样是否会吃掉年轻时存下的健康本钱。当我这样非生产性又反社会性的人类,深刻感受到身体就是本钱时,正好收到读者们寄来的信。我习惯把信摆在电脑旁,方便随时拿起来阅读。为了能继续写书,今后我要好好爱护身体才行。我这样一写,下次会不会收到读者们寄食物到编辑部给我呢?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卑鄙的想法。光是收到信就很开心了,感谢大家。这次也麻烦了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也惹了很多麻烦。我是笨蛋,真的很抱歉。かわぎしけいたろう老师总是帮忙画出可爱的女孩子,和可怕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化生插画,谢谢。还有其他协助这部作品出版的各位,本人由衷感谢。二OO六年二月 杉井光火目的巫女 第三卷目次序一 远歌二 红雪三 古血四 长夜五 轻风序序黑暗中,放置五方的篝火在巫女脚下的石板地上投射出朦胧的星形影子。篝火盘据在地面鲜血描绘的最内圈圆形上方,打造出正五角形的模样。圆圈外是五角形,五角形之外还有圆圈,再往外又是五角形——这样层叠的印记布满偌大的石室地板。十多名负责吟咏的女子等距坐在墙边,只是稍微提高吟咏的声音,回荡在高耸天花板的声响听来就变得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谨而奉 劝 请御社磐境降临镇座仕给 神祗祓可寿可寿平康闻食 愿所感应纳受给 诚恐诚惶降烈来座 敬 白 大 哉 贤 哉……(注:日本神道祝词「降来要文」)」吟咏声中零星交杂着巫女手上的铃声。最后,两名半裸着身体缠着衣服、绳子和锁链的男人,搬来一个小孩高的大型素烧瓷壶放在印记中央,巫女的脚边。巫女在瓷壶前摇响神乐铃,挥舞白袖,闪烁的白色长发在黑暗中舞动。进行完四次形式复杂的仪式,巫女看向壶内。壶里装满油,她看见数片沉在油中的灰黑色碎片,表情变得恍惚。「……霞殿下。终于,喔喔,您终于回来了。」她十分感动地说。巫女把手伸进壶内,自油中取出一片片碎片,两名男人接过碎片,排列在石板地上印记中央的圆圈内。那是骨头。一整套人骨被收在装满油的壶里。脊柱、肋骨、骨盆、四肢——看来像是小孩子的人骨,上臂和大腿正中央还留着被切断的痕迹,其他大型骨头都被敲碎。男人把骨头残骸摆在印记中央的圆圈里。最后的头骨,由巫女亲手自油中捞起。巫女与小得能够摆在手掌心的灰色团块面对面好一阵子。只有头骨没有任何损伤。漆黑的老油从空荡荡的眼窝滴落壶中,仿佛眼泪一般。「霞殿下。您多么、多么美丽啊。」巫女亲吻被油泡湿的骷髅额头,在一旁等候的两名男人以可怕的表情面面相觎。神情恍惚的巫女继续舔吻骷髅。嘴唇离开后,她仍双手捧着骷髅注视了好一会儿。「怎么了,千木良大人?」其中一个男人不解地仰望着巫女说。「你不觉得霞殿下选择成为火目,实在不可思议吗?」她高举起头骨,四目交会。「答案或许只有天皇陛下知道。」「也许连陛下也不晓得答案,才会导致吾等三百年来重复着相同的路。」「所以您才会如此不甘心。」巫女冷冷一笑:「说那什么话?长谷部的三百年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我能够以千木良身份来到这里,甚感欣喜。」巫女捧着骷髅的手和上臂在颤抖。「……带进来。」两名男子平伏行礼后,起身搬起瓷壶越过圆阵,消失在黑暗中。好一阵子石室中回响着嗡嗡的祭文声。两人不一会儿又回来。他们带进来的不是瓷壶,是一名身着简素白衣、年约三十五岁左右、长相平凡的女子。她似乎对于祭文、地上的印记,以及只靠篝火照亮的黑暗感到害怕,跟着男人身后进来时,她缩着脖子四处张望。最后她来到篝火光照亮的范围内,待她一认出巫女,立刻放松了表情。「……千木良大人,您、您找我吗?」女子以略为上扬的声音说着,跪在地上。「稍微过来一点,别踏到摆在那边的东西。」女子战战兢兢地踏进印记最内圈的圆,来到巫女面前再度平伏行礼。巫女低头盯着女子后颈一会儿。女子头发下日晒过的皮肤上,隐约可见五颗星——火目式。「茜进入火垂苑已经有些时候了。」听巫女这么一说,女子抬起惶恐的脸。「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要与她再见一面?」「……可、可是听说御明无法离开火垂苑。」「你们马上就能见面了。」「真的吗……是不是女儿做错了什么?」女子脸色苍白。巫女笑了笑。「不是那样。」「呃,那么——」「大家总有一天会见面,因为所有人将合为一体。」巫女高举右手——她手背上的五颗星正燃烧着青白色光芒——挥下。发出犀利的破空声响后,女子闷哼一声,悠悠地倒在石板地上。从她的肩头、脖子到胸口绽开一道伤口,鲜血由她的肉体涌出,在圆阵中漫开。巫女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将头骨放置在血海正中央。褐色的骨头逐渐被迫近的鲜血沾湿。鲜血很快就蔓延到圆阵边缘,抵达排好的骨头碎片。「……这个火之血果然太弱吗?」在一旁的其中一名男人不安地说。「别担心,毕竟她是茜的母亲,拿来当作诱饵——已经足够了。」巫女说。终于——浸在鲜血中的头骨开始微微发光。接着仿佛从地底涌上来,又仿佛从天顶降下来,数千人、数万人同时发出的高昂乐声——老的、遥远的歌谣,开始响起。一 远歌一 远歌听见歌声。数道稚嫩的声音重叠,唱着清澄高亢的曲子。每个人的歌声都稍微有些不稳、脱拍,又彼此挨近汇聚成庞大的声流,变化为如同乘风飞越高空鸟群般的旋律。丰日在池边树丛间站着听了好一会儿。水面上倒映着身穿白色狩衣、腰悬太刀的童子身影。他的这副姿态几百年来不曾改变。抬起头,只见一群着白衣的女孩,在隔着水池的庭园那头铺着木板的宽阔厢房里,坐在地上把脚伸出屋外,朝满布云朵的天空唱歌,歌声纤细空灵。从丰日所在的位置无法分辨出谁是谁。绕过水池,来到靠近庭园厢房,一下子就看见每个人的脸,但丰日还是一个名字也想不起。女孩们注意到丰日,停止唱歌。「丰大人。」其中一个在脑袋左右两边将头发扎成环状的矮小女童朝丰日挥手。她叫什么名字呢?「我碍到你们了?」「幸亏是丰大人,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会被骂的。」那位女童说,其他五人也跟着小声呵呵笑。「真是一首好歌,谁教你们的?」「没人数我们,自然就会了。」女童歪着头。自然就会了,那么这首歌是这女孩做的吗——丰日心想。「唱歌不是你们的工作。」「可是千木良大人也说过音乐之心很重要。」「你打算对其他人也用这种借口怠慢练习吗?」「呀啊!」女童抱住头。其他五人大笑出声。对于巫女来说,音乐的确是必需品。但活着需要享受音乐的心吗——丰日心想。「趁着你们还是孩子,别管使命什么的,尽情玩要就是了。等到像我这般年纪,自然会忘记唱歌这回事。」因为你们最后将会成为活祭品,没有办法长大。丰日在心里继续说着。「丰大人自己也还是孩子呀。」女童说完笑了起来。她每次一笑,脑袋两侧扎成细环状的头发就会缓缓地、缓缓地摇晃。让丰日想到蝴蝶翅膀。就像是吟咏着短暂春天度日的蝴蝶。「我看来像个孩子吗?」丰日的身高也和女孩们差不多,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他的时间从十三岁开始就停止了。女孩之中甚至有人外表看来比丰日年长。「你的身高和我差不多喔。」头发与丰日同样高高扎起的女孩说完,站在丰日身后背对背。「啊,真的耶。」「丰大人好娇小喔。」女孩们围上来,像抚摸猫咪般碰碰丰日的长发或太刀的刀鞘。这么说来丰日才注意到,她们的确比上次看到时稍微长高了些。她们就是这样长大、追上自己、变老、衰弱,然后死去——丰日这么想。我必须杀了这些女孩子吗——这想法突然涌上心头。不是为了人民的生存,也不是为了平息我的孤独——纯粹是想要留下这群抛下时间暂停的我,逐渐超越的年幼女孩们。「丰大人。」他听到低沉的声音,感觉到手上的触感。突然回过神来,那个蝴蝶发型的女童就站在身边。她的双手叠在丰日手上,以带着夜晚水面颜色的眼睛仰望丰日。「怎么了?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沉痛的声音说着。丰日有些惊讶,最后牵动嘴角。「我露出哪种表情?」「该怎么说,很寂寞的样子。」「这样啊。」「您又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吗?」丰日叹气,转开视线。要去远地的不是丰日,而是女孩。手上感觉到有股温暖,只见蝴蝶发型的女童握着丰日的左手,以充满各种想法的眼睛仰望着丰日。「怎么了?」四目交会,女童的脸立刻染得像夕阳般通红。女童张开嘴正想说什么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哇,哇,有人来了。」在她身后的其他女孩焦急大喊。蝴蝶发型的女童转身离开丰日。「不快点回去练习——」「会被骂。」女孩子们消失在仓库内准备自己的工具,留下丰日一个人。想不起来那个蝴蝶发型的女孩叫什么名字。最近大事不断,忙得我越来越健忘。丰日在脑中搜索着记忆企图想起,接着视线落在铺着木板的地上。脚步声停在门外。丰日从现场消失,溜出庭院,直接回到树丛里,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开。或许别想起来比较好。那个女孩拥有最强的力量,恐怕将遭遇最残忍的死法。不知道名字的话——比较容易动手。*伊月打开弓场殿的木门,只见年幼的御明们手里拿着弓跑来跑去。弓场殿是宽敞的木头地板空间,右手边没有墙壁,直接连接庭院,因此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宽广,不过身穿红白色巫女服装的六名女童慌张来回移动的样子,让人想起脏乱又狭窄的火护众总部大屋。有的御明自仓库里拉出载着试射用稻草包的台车,有的在寻找装弓箭道具的布袋,有的把弦装上弓身。伊月想起直到刚才为止还听见的歌声,隐约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茜,我来看你们练习了。」她对一旁的熟面孔出声一喊,茜吓了一跳转过身,稚嫩脸庞左右扎成环状的头发跟着甩动。「啊、啊,伊月姐姐,你来啦。」她仿佛现在才发现伊月似的回答,一边准备把护手——保护拉弓弦手指的皮手套——戴上,伊月看到,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护手戴反啰。」「唔呀!」被这么一说才注意到的茜连忙脱掉护手。这回伊月笑了出来。「别、别笑人家。」茜红着脸。「怎么?是伊月姐啊。」说着跑来的是与茜差不多年纪的小御明。她的头发在后脑勺上高高扎成乱糟糟的一束垂下,所以看来比茜稍微高一点,不过也顶多到伊月的肩膀而已。「对不起,我们马上开始。喂,茜,难得伊月姐来看我们,别慢吞吞的。」「等一下等一下,桐叶别拉我。」——对了,她叫桐叶。伊月目送揪着茜的衣领把她拖走的御明背影,总算想起她的名字。废火仪式结束后这一个月以来,伊月到火垂苑来看过大家练习弓箭好几次,所以对她有印象,却怎么也记不起名字。「伊月姐,我们马上准备好,不要告诉女官喔!」「你今天一整天都会陪我们吗?」其他御明们也一面准备弓箭一面对伊月说。第一个准备完成的桐叶从「卷稻射礼」开始。所谓「卷稻射礼」是站在最近位置上射击台子上的筒状稻草袋,用以调整射箭姿势、确认射箭感觉的基本练习。——好怀念啊。——我还是御明时,如果也有这么多人在,一定会过得更开心。伊月茫然想起自己还在火垂苑时的岁月。想到再也无法见面的常和,她连忙摇头甩掉自己的想法。「伊月姐姐,你一结束工作就过来了吗?」戴好护手、绑好衣袖的茜看到伊月的弓和箭筒后问道。「啊啊,嗯。抱歉,有点脏。」她才刚彻夜讨伐化生回来,身上的白衣被煤炭弄得漆黑,整个人疲惫得要命。「你不累吗?」茜露出担心的眼神。「不会。只要太阳升起,我就睡不着了。」从乌云满布的天空很难判断,不过现在已经是早晨了。伊月把箭筒放在地上,从包袱取出自己的弓。「刚才的歌,印象中好像在哪里听过,歌名是什么?」「呃,啊,那个……」茜仍欲言又止的时候,桐叶已经回来了。她说:「那歌昨天就听见了,好像是从某处传来的。」「好像是从某处传来的?」「嗯,对,好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可是去问女官,每个都说没有听到什么歌声,听见的只有我们。大家讨论着那首歌时,就顺口一起唱了起来。喂,伊月姐该不会也没听见吧?」「诶,因为我昨天人在东国。」「啊,原来如此。」「可是,你有听见吧?」 「对吧?」御明们互相点头。伊月想起上个月的事。从天空传来直接呼应火目式的歌,自己和佳乃两人一直听着的那首歌。对了。因为唱歌人数变少的关系,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就是那首歌。「那个,伊月姐姐,茜是第二次听见那首歌。」「火焙巡礼的时候也听过吧。」「是的……那么伊月姐姐那时也听见了吧。」——这下子可以确定了。——佳乃说,那是霞楼……第一任正护役的响箭声音。「茜好诈,自己一个人和伊月姐一起外出。」「哪有什么诈不诈,是丰大人的命令啊。再说那一趟很辛苦。」伊月几乎没听进桐叶和茜互相争论的声音。——再度听见那首歌,这是怎么回事?——无名陵又开了吗?总之等一下去问问丰日——伊月心想。「不过,那首歌真好听。」「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直听下去。」「不晓得会不会再由天上传来?」听到御明们小声讨论,伊月心情变得复杂。时子——堕落成为半化生的前任火目,就是被这首歌吸引往陵寝去的。——吸引火之血的歌……?伊月与茜四目交会,茜细微的情感动摇透过火目式传过来。——茜知道多少呢?一个月前追着时子来到无名陵的茜,对于围绕这国家中枢的忌讳事应该几乎都知道了,可是伊月却没有打算追问细节。咻——划破空气的箭声切断了伊月的思考,一抬头就见桐叶开始练习射箭。茜也沉默地转身往射箭场边缘走去。「伊月姐,让我们看看响箭。」「啊,我想看我想看,让我们看看!」伊月站在射箭场上示范时,御明们这么说。「在近处看过几次的茜一直说好厉害、好惊人。」「拜托你,伊月姐。」「唔嗯。」伊月很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