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月右手自箭筒抽出最后一支箭。——我要结束一切。——这支箭要配合七支戈的步调。——看我用响箭贯穿你的铠甲!第二声警笛响起干涩的声音。眼睛看见的是黑暗中影子交叠的树木,以及处处闪烁的火苗。坡顶上一带熊熊燃烧着,但无法从那火海中认出时子的身影。戈众到达坡顶了。火护装束的背影遮住箭矢前进的路线。——在哪边?——能够把箭送达的路,在哪边……这时候压倒性的红光与尖锐的笛声笼罩陵墓——这是第二次响箭。伊月以手遮着光,一边看着突破夜空落下的灼热火块。山丘顶端的黑色雾霭膨胀,弹开那支响箭。笛音破裂,变成磨牙的吱嘎声落下斜坡。——那是……箭矢的轨迹变成清楚的深红色光线。从高空往地下,一直线。——对了。——找到了。伊月的火目式有股清冽的热度在沸腾。——常和正在告诉我。——我的……一之戈的,路。举弓。常和响箭的光芒消失后,天空再度恢复黑暗。架箭。挺身张弓——箭镞对着星空。脚下涌上的力量婉蜒成漩涡,穿过腹侧的火目式往上延伸,直抵朝向天空的箭镞尖端,产生的红光几乎围绕伊月全身,绑在左手上的红穗子模糊看不清,火焰力量终于在箭矢上结合成一道灼热的深色,然后光束高高地、无边无际地延伸——飞出。刺穿炸裂的光芒,数万钟声共鸣,惊人的气势远离地面而去。伊月感觉浑身骨头快要松散般激昂。爬升、继续往高处爬升,最后——在遥远的下方回响起沉重的钟声。[IMG]m/albums/ac215/ZHYDxxh2/Ig[/IMG]——下面?除了撕裂耳朵的风之外,所有感觉全都消失。伊月看见包围自己的黑暗,以及点缀在其中的星星。——我……——我的意识现在与箭同化了。往下看,树海之中只有方形的陵墓因为火焰而能够清楚看见。在它四周都是比夜空更黑暗、无边无际的深黑。——啊啊,这是……原因不清楚,但是这时伊月懂了。——这是火目之眼看见的光景吗?——常和,在这样的世界吗?感觉到灵魂都快被冻僵的寒气,连觉得很痛苦的心都冻僵了。只能看见眼睛底下跑上山丘表面的七人以时子如同黑洞般的变形为中心,逐渐被吸近。七支戈刃的光亮画出漩涡,逐渐集结成一点。在火焰照耀下看见绑在戈尖的红穗子。而那个轨道的交点。——是这里。没有任何遮蔽物。——落下!转换轨道的箭矢乘着伊月的意识,带着无数钟响,迎头落下。时子仰望头上,伊月的视线与化生的视线刹那间对上,飞舞的头发展成膜状掩盖时子。「——贯穿!」箭矢刺入的同时响起众人呼喊声。头发瞬间蒸发,底下露出被响箭红光包围、七支戈刺穿、正濒死喊叫的时子。佳乃的身体自大张的下颚滑落在地上——伊月因为使全身寒毛倒竖的预感而回神。钟声充满空气中。伊月的肌肤、周围树梢的叶片都因为那声响而颤栗。她正在树木密集的黑暗斜坡正中央,无法顺利找回平衡感,因而脚步蹒跚。伊月抓住树枝,以弓身支撑,才勉强重新站好没倒下。这时候——「响箭到!」「响箭到!」「响箭到!」火护的声音响起。伊月浑身打颤,他们回应了,戈众的唱和原本应该只回应火目的响箭——她终于在意识边缘隐约听见人类耳朵几乎无法听见的尖高乐音。随着血液沸腾的感觉而抬头仰望,夜空被爆发的白光填满。——灼箭!在光的奔流中,她看见时子的轮廓飞散、扭曲、被咬碎,听见时子的咆哮尖细延伸,变成像以指甲抓金属板的声音,最后被灼箭不成声的声音掩盖消失。伊月马上捂住耳朵,想要隔绝火目式,却徒劳无功。时子被扯碎的意识如强酸般入侵。好热,好热!伊月趴倒在土上,隔着衣服搔抓腹侧。焦土的味道由鼻子、嘴巴传来。光——渐淡,平息。树木燃烧的吱嘎声,然后是镇火祭文庄严的唱和声。伊月坐起身。——佳乃!抛下弓,如野兽般以四脚匍匐爬上陡坡,穿过好几棵着火倒下的树木,来到陵墓顶端。差不多烧光的焦土正中央立着青色火炷,里头有好几名戈众的影子在舞动。「……佳乃!」火炷旁的地面倒着一个娇小身体,三名火护围着那个身体蹲着。伊月以要撞开火护之势奔到佳乃身边,手臂绕上她的脖子想要把她抱起。「伊月,住手,别乱动!」手被温黏的东西弄湿,伊月吓了一跳。佳乃的脖子到右边肩膀都是血,不平整的裂伤深可见骨,无法止住的鲜血不断流出,浸湿了地面的灰——那是被时子咬破的伤。「血止不住。」「我们想用火烧封住伤口,火却无法靠近。」——都是火之血的缘故,火性太强了吗?怎么这样……伊月撕下衣袖包扎伤口,布却马上被血海吞没。「必须绑更紧一点。」「这么大的伤口要怎么处理!」「佳乃!佳乃!笨蛋,不准死!佳乃!」伊月手抚着佳乃逐渐失去体温的脸颊,悲痛呐喊。感觉佳乃的眼皮隐约动了动,但那或许只是火光摇曳的关系。无法止住的鲜血不断由按住伤口的手指间流出。——拜托,想想办法让这些血止住。——让这伤口……火。用火。比佳乃的血更强烈的火。伊月抱起佳乃。「喂,伊月,叫你别动……」转身推开戈众的背,奔入比伊月还高的熊熊燃烧青焰中,甜甜的腐臭牢牢包覆着伊月,逐渐无法呼吸。明明感觉不到热,全身的皮肤却像是快剥落般,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不快感觉袭来。伊月把佳乃抱在怀中,在火焰里缩成一团。时子的火焰。常和的火焰。——这是常和的火焰。——所以,拜托你,常和,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将这伤口封住。伊月的手下持续涌出更多温热的血液,停不下来。——不要再夺走更多。她祈求着,用力抱紧佳乃的背。在冰冷火焰中,佳乃的身体逐渐冰冷——*伊月注意到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骚然起伏的芒草原中央。——咦?她愣了愣,环顾四周,没有半个人。陵墓、火护众、佳乃全都不见了。放眼望去只看见银白色的芒草。摇曳的芒草穗正轻柔抚着伊月的大腿。——为什么?——刚刚还是晚上啊。——不是原本在陵墓上吗……天空如黎明前那般布满云朵,但奇妙的是,从这里到那里,所见之处都是同样明亮。——这里是……哪里?感觉头晕晕的。无论转向何处,都是无止尽延伸及腰高度的芒草,在微风吹拂下,风纹静静扩散开。视线望向脚下,不是土,是压实的黏土般的地面。这时伊月注意到地表有许多等间隔的细沟纵走,将地面每隔半步左右就分割成一块。而且芒草差不多排列在沟与沟的中央位置生长,看来正像是田垄。看看左右,田垄整齐保持一定间隔不断延续。不是一直线——它们有些弯曲。伊月总算认出来。在很远的那一头,有个单薄身影独自站在那儿。——人类?看见风吹动长发,的确是人类。伊月拨开芒草往那边走去,越走近越觉得奇怪。田垄果然不是一直线,越靠近人影,分割地面的沟,以及同样排列生长在线上的芒草,越成弧线弯曲。直到能看出人影身上的衣服是紫色时,伊月终于能够确定这片不可思议的芒草原形状——同心圆,或者说成螺旋状。分割田垄的沟,与沿着田垄种植的芒草,如果从高空看下来,应该会像年轮或者波纹。伊月停下脚步。往后看——身体因寒意而打哆嗦。这个螺旋,或者说波纹——不断延续到视线尽头吗?——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造出这片草原……转回头。没错,有人影站着,就在描绘出这片不可思议图样的草原中央。伊月加快脚步。这时——人影转过来。伊月屏息再度停下脚步。——丰日?轮廓相似到让她立刻有这想法。可是,那不是丰日,他比较成熟、有大人样。长发没有扎起,任意垂在背后。眼睛,那双锐利又稚气的眼睛好像丰日。「你是第三个。」那个男人说。声音也和丰日像得吓人。「……第三……个?」「来到这里的人。小姑娘,你的名字是?」被这么一问,伊月摇摇晃晃走近男人回答:「……伊月。」「伊月……这样啊,原来是呼火(注:火神观宫呼火命)之女啊。」男人浅笑。——呼火?「之前来的也是呼火之女。名字好像叫……」男人的视线游移在半空中好一阵子,最后摇摇头。「呼火,还在沉睡吗?」就算他这么问,伊月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面对伊月的沉默不语,男人不晓得为什么满意地笑了笑。「这样就好。」呼——男人自伊月身上转开视线,凝视着远方。伊月的心在鼓噪。「差点死掉是吗?」男人看着远处说。「即使如此仍要挣扎吗?」伊月不清楚他在说谁。「你们真是坚强呐。」男人说。伊月清楚想起丰日的话。他曾说过同样的话。「你们很坚强,无论如何都会挣扎,即使手脚被扯下也不放弃。」男人的眼睛突然蒙上一层哀愁。「即使知道总有一天会烧尽也一样。所以——」男人再度看向伊月。被深色眼瞳吸引,伊月一步又一步地拨开芒草靠近。「所以我才会这么喜欢人类。」男人微笑。唇角扬起的方式、眼睛眯起的方式都好像丰日。——可是,他不是丰日。丰日不会以这么冰冷的眼睛微笑。丰日不会发出光是听到就冷彻心底的声音说话。丰日——身体腰部以下不会是条大蛇。男人整个身体转向伊月。简素的紫色上衣前襟敞开,从胸口到腹部往下延伸,明显是一节节的蛇腹。支撑男人上半身、覆盖着土色鳞片的粗大蛇身末端直接埋在地面下——不对。伊月颤栗到无法说话。这不是芒草原。伊月站立的这片大地——正是密密麻麻卷起、毫无缝隙的蛇背。他是经历过悠长岁月——长到用永远乘上永远还不够、远超过人类所能理解领域的悠长岁月的蛇。长在蛇背上的不是芒草,是沿着蛇背生长的白毛。「……你、到底——」伊月的嘴唇发抖,无法好好说话。——是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疑问翻腾,似乎就要撕裂脑袋。「我叫宜日。」 (注:皇祖高御名宜日神,观宫呼火命的丈夫。)男人报上名字。「不用记住也没关系。这称呼有特殊意义。」突然听见旧锁互相摩擦的声音,自称宜日的男人身体离开地面——盘成地面的主要部分散开,现出蛇身——朝伊月过来。男人的脸就在伊月眼前。他伸手轻轻包覆伊月一边脸颊。伊月无法动弹。「人类为了活下去而挣扎,因为要死去很容易。」没有体温的手缓缓抚摸伊月的脖子、下巴和颈子。「这点我觉得很可爱。」突然——脚下的地面摇晃、消失。映在视线内的天空、风吹动的芒草原扭曲变形。内脏仿佛被压到脚底般、往上爬升的感觉——这时候只有男人的脸和触摸脸颊的手没有任何改变。——啊啊。——醒了。世界终于被纯白色曙光环绕——*醒来后,在眼前的是丰日那张熟悉的脸。在微弱的晨光下,毫无血色的那张脸比平常看来更苍白,不过泛紫的唇上隐约带着笑意,湛着深绿色的眼睛凝视着伊月,伸出的左手轻柔抚摸伊月的脸颊。——这里是……伊月挥开丰日的手,猛然坐起上半身。这时地面——还以为是地面的东西不稳晃动。「唔喔!喂,不要突然起来啊!」传来戈众的声音。困惑地看了下四周,伊月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担架上。负责搬运的两人是戈众,一行人正在走下两侧是悬崖的宽阔坡道。旁边也有两人抬着担架同行,那里躺着的是丰日。那身紫衣将童子小小的身体束缚在担架上。「喂,等、等等,放我下来。」伊月连忙说,但腰和脚却完全使不上力。「别勉强乱来。难得的机会,你也好好享受吧。」丰日说完,火护众回以笑声。上半身也感到虚脱,伊月再度躺回担架上。背后碰到了某个物体。「……嗯。」听到声音,伊月趴着转身。她刚才没发现同一个担架上还有另一个人。长黑发碰到伊月的鼻尖,佳乃苍白的脸就在近到脸颊能够贴在一起的眼前。伏下的长睫毛微微动了动。眼皮稍微睁开。「——佳乃。」伊月轻轻叫唤她后,佳乃稍微动了动唇,接着再度闭上眼睛。——太好了。泪水涌上来,伊月把脸埋进佳乃的黑发里避免被看见,抽抽鼻子。佳乃的肩膀和触碰到的手臂都是温热的。还活着。「你负责帮佳乃大人保温,所以别乱动,乖乖躺着。」一阵粗野的声音传来。伊月只把眼睛转向声音来源一看,没想到在前面搬运担架的人居然是矢加部。「所以你不准动,好好靠在一起。」又爆出笑声。伊月轻轻点头,把佳乃的身体拉近胸前。仰望矢加部的宽背。「……你的箭也有属于它的路,没错吧。」矢加部的声音透过背部传来。伊月点头。「我们花了一年才能安心地将后顾之患交给你,虽然还不是很纯熟,不过我们总算不用再担心背后会突然有箭飞过来了。」束头役讨人厌的说法,惹来戈众哄堂大笑。伊月难为情地把脸埋在佳乃肩膀上。她知道束头役的话只是开玩笑。回想起来——戈众的所有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毫不犹豫地把背后交给伊月以面对化生。他们相信伊月会替自己的箭找到属于它的路。——大家始终相信我。——只有我……她以逐渐发烫的眼皮摩擦佳乃的睡衣前襟。「伊月姐姐!你醒了!」队伍最前面传来大步跑来的脚步声。是茜。想抬起头,伊月的意识却不听使唤地沉沉睡去。——茜,把大家带来了。——所以我、佳乃、丰日才能活下来。——挣扎着……活下来。朦胧中,伊月想起某个光景。微风细语,波纹往无边无际的芒草原漫开。——那是……——梦吗?不舒服,可是宁静的世界。和丰日长得很像的男人——他说他的名字叫什么?——『人类为了活下去而挣扎。』他说。——『因为要死去很容易。』——『这点……』——『我觉得很可爱。』黑暗、以及轻抚眼皮的曙光、土的气味、和蓝尾鹃的鸟语声、佳乃与自己的体温、血的味道和古老记忆、在伊月的意识中混浊。——还活着。眼皮底下再度渗出温热的东西。感觉近在身边的暖意,伊月委身于黑暗之中。六 丰日[IMG]m/albums/ac215/ZHYDxxh2/Ig[/IMG]过了十天。茜双手紧抱着有自己身高一倍长的细长布包,在后宫的渡殿上边走边四处张望。早晨接到吩咐而离开火垂苑,现在太阳却已经微微倾斜,柱子在走廊地上延伸出黑影。——怎么觉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快哭出来了。她觉得似乎不该穿着巫女装束在后宫来回走动——虽听说火垂苑是后宫的一部分,所以没问题——每次只要感觉有人经过,茜就马上躲起来,可是她也好几次心想,干嘛要躲起来?上前问路啊。——但是,会不会被骂呢……女官的话,肯定立刻怒冲冲吊起眼角训斥一顿,而女御或更衣等高不可攀的人,甚至不晓得能不能沟通。——早知道就和伊月姐姐一起来。转过不晓得第几次的转角时,眼前突然有人出现,茜差点撞上对方。「噗呀!」茜发出奇怪的声音跳开。一看,是名身穿红白色系华丽衣裳的女性,后头还跟着两名女官。——唔哇,好漂亮的人……一瞬间感动而愣住的茜连忙后退到走廊边缘,低头鞠躬。「对、对不起、对不起!」「诶诶。」那位全身散发出高贵气息的女御——大概是女御吧——不晓得为什么笑得很开心,飘飘然曳着裙子走近茜。「御明出现在这里,真是难得呢。你是茜,对吧?」茜惊讶跳起。「为、为什——」舌头转不过来。「为什么、知、知道我是茜?」呵呵——那位女御娇媚一笑。「有任何一位将来可能成为争宠宿敌的女性进入后宫,却无法立刻记住名字和长相,就没有资格成为弘徽殿之妃。」茜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因为天皇喜欢娇小可爱的女性,也喜欢有魄力的强悍女性。」「呃、呃……」总之向这个人问路似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茜心想。她一心只想快点打发她走。这时在后面的女官轻咳。「为子大人,茜大人看来很伤脑筋的样子,似乎有事要忙。」「诶。也对,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正事。」「啊,不会。」茜把长布包改拿到左手,准备从女御旁边通过。「从刚才开始我就看到你来回这个走廊三次,你打算去哪里呢?」听到女御这么说,茜停下脚步看向她,她知道自己正满脸通红。——被看见了……「啊、啊、那个……」「后宫的走廊连接很烦人。继续迷路下去,天就黑了。我进入后宫后也曾多次为了前往上御局而迷路呢。」女御的微笑比刚才更多了许多善意,于是茜稍微放心了。「我要去那个、莲、莲晓舍?」女御和女官们的脸隐约沉了沉,不过那只是一瞬间。「蕗壶吗?我很想带你过去,却没有办法。」恢复笑容的女御告诉她前往莲晓舍的路。「告辞。你的随身物品体积庞大,请小心。」点头招呼完,女御消失在走廊尽头。真是温柔的人呐——茜心想。*感觉格子门外有人。佳乃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推开被子。靠近天花板的窗口射入阳光,菱形的光影落在地上。原本画满地板的镇火纹样现在没有了,只是普通地板。「请进,茜。」她出声。虽然成功发出冷静声音,但她内心其实相当惊讶。——茜为什么在这里?她的确有预感今天会有人来,却没想到……格子门外小小的人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拉开门,费了番工夫才进入房间。她拿着以葡萄色布包起来的长形棒状物,要拿那个进门有点吃力。「打、打扰了。」「请原谅我这身打扮。」佳乃说。从肩膀到左胸卷着好几层布,左臂也固定在身上。她只是披着手臂无法穿过的睡衣,加上还不良于行,所以无法离开睡铺。即使如此——那天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原本认为会死。不是希望,而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没想到佳乃活了下来。还活着。「呃,这个——」茜双手捧着葡萄色布包,把它摆在睡铺旁的地上。「丰大人说这是佳乃前辈想要的东西,所以要我给您送来。」——为什么特地派茜来?无法读出丰日的企图。「我的手这个样子——可以麻烦你帮忙解开布包吗?」「啊,好。」松开布包后出现的是一张弓。由一整块木头削出的中心部分,夹上内竹与外竹组合后,三片一起打造而成,稳重质感的木纹很美。「哇啊,好美的弓……」——不需要给我这么好的弓吧。佳乃眼前似乎看见丰日得意洋洋的表情。「啊啊,然后还有这些。」茜从怀里拿出琐碎的小东西。有卷在藤枝轮上的弓弦、小草鞋,还有装了松脂的袋子。「您又要开始练弓了吗?」「是的……继续这样窝着,会让箭技退步的。」「可是没拿箭矢来,可以吗?」「我的弓不需要使用箭矢。」说完,茜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佳乃的脸。「我听伊月姐姐说过。茜从不知道除了千木良老师之外,也有人能够办到呢。」「谁是千木良老师?」「啊、呃,就是茜的老师,长谷部家的。」「那是——」恐怕是拥有很强火目式的女子吧,可是不曾听过这名字。佳乃感到奇怪,长谷部这名字果然叫人无法忽视。「佳乃前辈真的好特别。」茜的声音打断佳乃的思绪。「不用箭矢就能射出响箭,伊月也能办到呀。」「可是伊月姐姐说过,看了佳乃前辈的响箭后,她曾一度想要放弃继续当御明。」「诶。」佳乃转开视线。「伊月连那种事情都告诉你吗?」「她经常告诉我佳乃大人的事。」脸上别露出情绪——佳乃重重叹息试图冷静。「您的伤势……不要紧了吗?」茜问。「不要紧了。不过大概还需要半个月——不,一个月才能够持弓。」「那、那么——」茜在腿上挥舞拍打双手。「等您身体好了之后,请来火垂苑一趟。茜想见识佳乃前辈的弓术。」「……想看我射箭?」「是的。然后——」茜有些难以启齿,红了双颊。「请告诉我伊月姐姐的事情。」佳乃偏头。「伊月姐姐不太提自己的事,比方说在火垂苑时的事。」——原来如此,这孩子……看到茜双手交握、战战兢兢的模样,佳乃感觉心里一阵搔痒、又甜又苦、不可思议。「很可惜,我无法告诉你那些事情。」她突然想要捉弄茜,于是这么说。看到茜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神色,佳乃不自觉有些失措。「为、为什么?」「知道伊月当时非常好欺负又可爱的模样,是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我才有的特权。我不想跟你分享,太浪费了。」「好过份!太奸诈了!」虽不晓得究竟哪里奸诈,但看到茜真的快哭出来的样子,佳乃由衷露出久违的笑容。伤口很痛,不过无所谓。「假如天皇允许我外出,我就前往弓场殿打扰喽。」「真的吗?谢谢您,佳乃前辈。」这孩子的表情真是千变万化呀——佳乃心想。那是让人感觉对方几乎要过来搂住自己的笑容。可是——「茜。」「是的?」「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佳乃暂时没看向茜的表情。没有回答,连呼吸也屏住,听不见。——啊啊,又来了。——我就是这样破坏了气氛。「我知道死了很多人。」茜说。「即使如此——」佳乃说到这里停住,看向茜的脸。笑容消失了。可是,没有悲伤也没有怜悯,与双叶、伊月和丰日的视线都不一样。「即使如此,你还是希望我去火垂苑?」「是的。」没有停顿,茜马上回答。「十天前的那个化生,那是我生产出的东西。你知道她原本是谁吗?」「知道。不过——」——对了,这孩子也透过火目式知道了。佳乃现在才感受到茜的敏锐火气。——这孩子,应该和我一样。——或许能够听见那名字。「可是丰大人说,要我向佳乃前辈请教。」佳乃缄口凝视着茜的脸。她的眼睛在确认。——原来我的工作是那个啊。「茜如果都知道的话——知道何谓火目的话,你或许会退出火垂苑喔。」「不会的。」——为什么能够说得如此果决?佳乃定睛看着茜的大眼睛心想。「茜想要变得比伊月姐姐更强……想要保护姐姐!」茜直视佳乃的眼睛回答。「现在茜还很弱,老是受到姐姐的保护。可是总有一天,茜一定会变强。所以……我会继续当御明。」紧勒胸口的想法朝佳乃袭来。她咬住颤抖的下唇,好一阵子低着头想克制住。——会被送上烽火楼的,总是这种孩子。——怎么那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