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几次,我都会把你拉回来。」就像一年前伊月与常和做过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在乎。——照理说应该没有任何人在乎的。受不了了。佳乃不想自己哭泣的脸被看见,于是额头抵着伊月的胸口。伊月的手臂再度用力环住佳乃的腰。「没……没关系,我能跑,伊月用弓——」「我的马绑在那边,你可以跑到那里吗?」佳乃点头。背后被一推,她脚步蹒跚地跑出。听见雷鸣般的声音,佳乃回头,只见支撑燃烧中宫殿的柱子由根部折断,朝着外侧——朝着伊月倒下。伊月为了避开,往旁边一跃。「伊月!」蛇一般的黑发朝倒下的伊月蜿蜒袭来。佳乃的脚快过思考,一蹴地面扑向伊月的身体抱紧,滚落在土地上。有个东西缠上了手和脚,制止了两人的行动。四肢被拉扯到极限,骨头的吱嘎声响彻头盖。「……咕……啊!」是时子的头发,像蜘蛛丝一般缠绕伊月和佳乃交抱的身体好几层,使得她们几乎动弹不得,狠狠紧束到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皮肤快要割裂。然后——……是谁?仿佛从背脊直接流人体内的那个声音,让佳乃全身痉挛。痛苦,还有视线前方散发光芒的快感。「不可以,佳乃!」胸部底下的伊月呻吟。灼热,几乎要熔掉眼睛的灼热。……汝,是谁?佳乃的舌头在口中翻搅,喉咙抽搐着想要说出那名字。「不行!」名字,必须说出名字。「不可以听!佳乃!」时子化为黑色火焰的欲望与勒住佳乃手臂、脖子的痛楚、火目式的灼热和苦闷的激昂感受同化。——我是……——我的名字是……——我被赋予的那个名字是……「佳乃。」火花飞散。近在眼前的是如黑夜般深邃的双眼。感觉到手被握住。这时候——听见了歌声。数百人、数千人高声唱和,没有歌词,如同秋末降下的冰冷雾雨般的歌曲。由涂满血色的西边天空倾盆而下的歌曲。噜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时子的吼叫声与歌声交叠。歌声将那叹息轻柔吞没,然后继续落下。——这是……——无名陵,开启了。深陷身体的头发触感消失了。时子哭泣的声音渐细、渐远。——天皇打开了陵墓。——原来把我移到离宫是为了这目的。——打从一开始……——天皇就打算这么做了吗?时子浊黑的气息终于消散而去。一转头,大火中的宫殿那头,黑色雾霭般的时子背影钻进树林间走远,最后与黑暗融为一体不见。佳乃浑身虚脱,身体靠在交叠的伊月身上,垂头闭上眼。歌声仍持续着,即使捂住耳朵,仍能透过火目式听见那声音。像是快要被压垮般,眼泪又流了出来,耳边感觉到伊月温热的呼吸。*佳乃蹲在遭火吞噬的宫殿残骸里不断挖掘瓦砾堆。残骸一碰到就崩散,弄黑佳乃的手。伊月只能站着,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歌声,停止了。太阳还没完全西沉,西边天空的紫罗兰色与傍晚的黑色在高空中交融,宫殿燃烧的声音仿佛夏虫的私语。伊月看向握在手里的弓,然后视线又回到佳乃的背。——又没能赶上。她清楚想起只见过一次、聊过一次的双叶温柔的笑脸,以及最后的对话。佳乃起身回头。她的双手、破烂的睡衣全都被煤炭弄得漆黑。「……又让你赶上了。」佳乃浅浅一笑说。——『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来救我。』这是一年前佳乃说过的话。——佳乃还是……「你还在恨我吗?」伊月问了。这一年来一直梗在心里的疑问。可是佳乃没有回答,她跪下以手掬起脚下的灰又落下。「……双叶她——」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佳乃开口。「这么说,闭上眼睛继续走在黑暗道路上,是很可悲的一件事。」佳乃再度抬头看着伊月。伊月不解她为什么还能笑,心底深处闷痛着。「我真的能够闭着眼睛走路,因为我有火目式,但那样——不行对吧?」她起身,拍拍双手掸去灰尘,接着一步、两步走向伊月。「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伊月那张脸的时候吗?」被这么一问,伊月点头。那是在烽火楼的天台,不可能忘掉。「那一刻,我好高兴。」佳乃像个小女孩似的笑着。「脑袋被火草虫侵犯、被化生的声音吸引,一心只想着要烧光京都的我,那一刻单纯的开心,因为能够见到伊月的脸——」好像听见了火护之钟。那当然是错觉。这里只能听见火焰继续燃烧没烧完的部分、舔噬土地的声音。「假如我能记得那一刻的心情,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了。」佳乃的视线落在堆高的瓦砾堆上,那儿还零星烧着火焰。她的侧脸被煤炭弄脏,黑漆漆的脸颊上有两道泪水滑落的痕迹。伊月什么话也不能说。她背向佳乃朝拴马的林子迈步。「——你要去追中宫吧。」佳乃出声。「你明知道光靠你一个赢不了她。」「……因为,我是火护。」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佳乃回答。捕捉化生、保护人类————多少人因为我的过错而死呢?——因为我的不足。——那家伙……——只有那家伙,就算以我这条命交换,也要拿下。「真是不可思议呢,每个人都想求死,我也是,伊月也是……还有天皇也是。」伊月缓缓转头。佳乃带着悲伤的神色伫立着。「……丰日?」「刚刚的歌声,伊月也听到了吧?」伊月点头。那个歌声——照理说没曾经听过的印象,却感觉好怀念、好古老的歌。「那是霞楼的响箭声音。」霞。第一代火目的名字。伊月的身体打了阵冷颤。——为什么?——为什么佳乃会知道这种事?「天皇打开了陵墓。他或许打一开始就计划着让事情这样发展。」——你在说什么?——丰日他……佳乃的眼睛蒙上一层雾。「天皇,想寻死。」五 伊月比满月稍缺的农历十七之月正待升起。云朵全都随风飘向天边,完全看不出昨夜豪雨的痕迹。只知道明月分外清澈,微风吹动树梢叶子化为黑影摇曳。越接近林中隆起的小高丘,越能看出它过于工整的角锥形状。林木逐渐稀疏,她知道陵墓前是片宽广开阔的草地。伊月拉住缰绳停下马,卸下肩膀上的弓箭跳下马鞍。「伊月?」坐在后面的佳乃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也要去。」「没办法自己走路的人说什么傻话!」刚才在草地上光脚来回奔跑的佳乃脚踝以下全是鲜血、发肿。伊月原本打算把佳乃安置在离宫,她不希望佳乃继续被卷进战斗中,没想到佳乃硬是跳上马背跟来,总不能把她推下马去。「听好,待在这里别乱动。」把缰绳绑在附近的树枝后,伊月跑开。背后传来咚沙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还有「呀啊」的小声惊叫,看来佳乃打算下马来。——笨蛋。伊月头也不回地穿过森林。来到草地边缘后,她止步。空气中充满不祥的力量,只见月光照射下随风飒飒起伏的青白色草丛。另一头是矗立一座低矮树丛包围的巨冢,正面能看见粗糙的石门,门前有个人影蹲伏。那身紫色衣裳,伊月有印象。去年十一月的大尝祭上见过。那是把五谷献给天地,感谢丰饶的大型祭典,通常称作「新尝祭」,每当新任火目登楼那一年,就改冠上「大」字,举办得更加庄重。祭神仪式上,天皇——丰日穿的就是那身宽袖紫衣。比衣长还长的袖子如羽翼般展开在草地上。衣摆也很长,足以遮盖脚尖。低头倚着陵墓门扉的丰日抬起头,按着胸口的左手上握着某个物体。在月光照射下反射鼠灰色光芒的凹凸不平球体是————骷髅?伊月不晓得自己和丰日沉默对视了多久。她无法走近丰日。脚动不了。仿佛有人在告诉她:「别再继续靠近。」「……你还真是机灵啊。」丰日如此说道。声音中搀杂着咻咻的呼吸声。「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伊月左手重新握好弓,右手下意识地摸着箭筒并且开口。「时子……在哪里?」凝视着丰日问道。真是蠢问题——她直觉这么认为。因为——就在那边啊。「在这里。」丰日回答。伊月注意到他每次想发出声音,脸就会有几分痛苦扭曲。只有丰日脚下的草地形成深色影子,逆风拨动着。飘荡在微弱风中的是血腥味。伊月听到身旁发出踩踏草地的声音,便转过头。「佳乃,不是要你不要动……」「天皇打从一开始——」佳乃无视伊月的话,踏着不稳的脚步比伊月往前一步后,对着丰日问。「原本就计划让事情变成这样吗?」丰日没有回答,看起来像是在微笑。「把我移到离宫,不是为了避免中宫接近京都……而是为了把她引到陵墓这里来,对吧?」「早知道就别兜圈子,直接把你带到这里就好了。」伊月听到这,感觉到一阵寒意。「我没想到你早就知道陵墓的事。」「我还以为您是更明智的人。」「直到听闻有关化生名字的事情之前,我原打算战斗到底的。」伊月几乎没听进两人的对话,她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丰日』的名讳与化生的不同,无法把它给中宫。」「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唯一接收到的就是丰日对死的渴望。——时子她……——明明感觉起来在很近的地方。她究竟在哪里,伊月隐约知道,却又不愿去确认答案。「你那么想死吗?」听到伊月吐出的话,丰日扭曲脸庞。「别让我同样的话说那么多次,再没什么比死更令我向往了。」「那么,我——」突然有股灼烧脑袋深处的感觉涌上来。只要用字谴词错了一个,似乎就会变成莫名其妙的吼叫声满溢而出。「你捉弄我然后笑得很开心,那些全是假的吗?」伊月发出颤抖的声音。「你在总部大屋痛快喝酒、和大伙儿开心聊着无聊话题,那些也是假的吗?」丰日转开视线。伊月的声音语带哽咽。「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找死!」伊月举弓架箭,拉弓,箭镞瞄准丰日的腹侧一带。她若没有紧咬嘴唇到几乎渗血的地步,激昂的情绪恐怕会全部化为火之力灌注到箭矢上。「——时子,放开丰日。」下一秒,丰日脚下的黑影大幅度起伏,伊月几乎无意识地松开右手的弓弦,猛然送出的箭矢划破天空。啪叽一声利响。丰日宽大的紫衣——腰部附近翻起,伸出苍白手臂接住伊月射出的箭矢。——服下摆进而往上飘起。底下露出的是闪亮燃烧的巨大眼珠。被宽大衣服遮掩住的时子缠着丰日的下半身——卷在脚上的是黑发。不管是丰日大部分面积被挖去而露出肋骨的侧腹,或是时子咬住侧腹不放的脸上满是鲜血。坑坑洞洞的伤口被蠢动的红黑色气泡包裹,还能听见时子牙齿咬碎肉的声音,以及隆起再生、补上失去肉块的声音交杂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月喉咙发出叫声,她已经忍受不了了。搭上乙箭的瞬间,一堵热风之墙由正面袭来,还来不及放箭已经着火。无处排解的张力在左手上翻滚,弓被从手上摘去。伊月还来不及蹲低身子,整个人已经往后飞出去。噜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在时子的咆啸声中,夜空与草地的景象不断在眼前轮替,肩膀和背部也反复撞击,疼痛窜过直接冲撞的手臂骨头。「——!」伊月坐起上半身,一瞬间分不清自己面向何方,口中尝到灼热的铁味。左手边有光亮在闪耀,一转头,伊月看到一片火海。——陵墓正在燃烧。遮蔽巨冢的树木起火,树丛底下延展开的那片草地也被火舌吞噬。在巨冢门前看得见的紫衣,此刻就快要被摇曳升起的黑色火焰吞没。伊月自草地上捡起弓箭站起。热烫的空气吹拂着脸,留海翻飞,手脚关节颤抖不已。——冷静下来。——办得到,我的箭应该有效。——凭我一个人也能打倒她。她瞪着时子在热气中摇曳的阴影,引弓架箭,空着右手拉开弓弦。她知道没有实际箭矢的响箭对时子无效,但如果射实箭,丰日也会被射中。——热浪之墙……裂!右手与左手之间的红光在鼓动,最后凝聚成箭矢模样,与钟声一同解放的光之箭在凝结的空气墙上打穿一个大洞,刺穿远处的黑色轻雾。「……灼!」伊月口中进出命令的同时爆散出光亮的火焰,紧紧纠缠着紫衣的黑发多处着火而松开。丰日小小的身体跌落在时子脚下。——分开了。伊月的脚下到时子所在的陵墓门扉为止的草地被掘出宽阔的一直线,那是伊月的箭势刻划出的东西。伊月跑过上面,从背上的箭筒抽出两支箭。来到能够清楚看到时子左肩的巨眼,和火目式之星愤而燃烧的距离,停下脚步,间不容发地射出甲箭。破空而行的箭发出干涩的声音击中石门。——上面!跳跃起来的时子影子位在高处,展开的黑发融入夜空中。——在空中的话,可躲不掉了!伊月朝着落下的火目式之光放出乙箭。风鸣声疾行——时子的身影消失。箭矢在虚空被吞没。——咦?嚓啪!左边听见踩踏草地的声音。伊月几乎反射性地把还没架上箭的弓对着声音出处。由被陵墓巨大黑影吞没的昏暗草丛里,能够看见燃烧的火焰。时子摇摇晃晃地由火焰正中央站起。——一瞬间就到了那里……?火焰替黑暗镶上了边,时子苍白的脸对着伊月,琥珀色眼睛闪闪发光,一般难以言喻的恐惧使得伊月的右手自然动了。弓弦发出呜叫声——时子再度消失身影,箭只留下阵雨般的声音,空虚地穿过。耳里听见踏在草上的沉重声响,伊月转身,趁势从箭筒里抽出两支箭射出。只距离十步左右的时子再度横向跳开。在伊月视线边缘勉强能够看到,比纤瘦躯体多出数倍的黑发简直像羽翼般振翅。一箭,又一箭,伊月凭着声音连续不断地放箭,沙哑哨音般的箭声在黑暗中回响。——连掠过都没有。眼睛几乎追不上时子的行动,只有巨鸟振翅般不吉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玩弄着伊月。即使如此,伊月仍不断朝着黑暗放箭,企图甩开畏惧,喉咙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不只是快,动作根本感觉不到迟滞。在村里和离宫对峙时步调极乱,现在却如饥饿的野兽般机警。伊月领悟到她属于人的部分正在逐渐消失。——必须靠近点压制她才行,箭无法射中。——必须靠近点……突然,振翅的声音完全停止,视线被黑暗遮蔽。发生什么事了,伊月一时间不明白。划开眼前的黑暗,大型光球出现在伊月鼻尖,在布满血丝的琥珀色火中,瞳孔捕捉住移动中的伊月。连声音都没能掌握到,现在却已经站在眼前。「……啊啊。」流泄的黑发、冰冷的雪白肌肤、晦暗的双眸,燃烧发亮的火目式就在面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月无可遏抑地大叫,搭上箭举起弓,想要对准恶眼,却有某个力量阻止了她的行动。手肘和手腕关节惨叫,黑发牢牢缠上左手及弓身,下一秒弓已经着火,在手中扭曲变形。火焰另一头,时子满是鲜血的嘴巴裂开,露出可怕的牙齿。——会被吃掉。弓弦被火烧断。时子的脸逼近而来。「别……过来!」伊月的右手弹起,扯断稍微纠缠着的头发,反手握箭朝着巨大眼珠挥下——仿佛着火吊钟撞击般惊人的风压迎面袭向伊月。冲击将她往后飞弹出去,在空中飞舞的时间难以置信的漫长,昏暗天空掠过视线,脖子率先撞在草地上,浑身骨头的吱嘎声回响脑中。痛得几乎无法出声的伊月咬牙站起;摩擦草地的脸部肌肤刺痛,烧化的弓在紧握的左手中化成灰烬掉落。凝神注视翻腾热风的另一头。与浮现在远处黑色雾霭中的两只琥珀色眼睛四目交会。火目式感觉到无数血蛭吸附般的惊悚触感。——她正在笑。——正在嘲笑我。随着肌肤上火焰灼烧的热度褪去,伊月的浑身也逐渐失去力气,开始打颤,齿根喀喀作响。——不妙。——会被吃掉……可是琥珀色的眼睛、火目式的光被黑色雾霭吞没,时子转身背向她。伊月的膝盖无力跪下。时子的背影悠悠往躺在陵墓石门处的紫衣走过去。伊月手支着草地呕吐般吐出气息,注意到自己松口气时,她感觉一股难以忍受的厌恶。——说什么要一个人打倒她。——连眼睛要追上她都办不到。感觉听见丰日痛苦的声音,她连抬头都办不到。「……唔唔。」背后传来呻吟声。伊月不稳地起身转头,看见倒在草地上的白色人影。——糟糕,我忘了。伊月跑近后扶起她。「佳乃、佳乃!」纤细的手臂孱弱举起,环上伊月的脖子。「……天皇呢?」「被时子抓住,现在——」「肩膀借我。」攀着不解的伊月,佳乃站起来。伊月知道她的膝盖在发抖。「笨蛋,别勉强。」「我把名字告诉中宫。」伊月愕然看着佳乃满是煤炭的侧脸。「她想要变成化生的话,就让她堕落到底吧,这样一来,常和的——火目的箭就会过来。」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佳乃小声说道。化生的名字——伊月也隐约明白那意思。「笨蛋,如果那样做的话——」伊月想起与时子接触时,那股几近骇人的舒适、湿黏的触感,以及仿佛要被拖进去般的黑暗暖意。「会被卷进去。」「是的。」佳乃双臂一推,离开伊月。脚步仍饺i法站稳,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火海那头陵墓的门。「但是也不能让天皇就这样死掉。」「……佳乃。」「双叶也是,常和也是,我就这样看着大家……被杀掉,只有自己没事,我无法接受。」佳乃的眼里燃起青白色光芒。——不行。——不能让她去。伊月抓住穿着破烂烧焦睡衣的肩膀。「我来。你已经——」「你为什么老是这样!」佳乃爆出愤怒。「只自己背负一切!擅自主张救人!明明很弱又爱跑第一,你打算把我留下、自己找死吗!够了、我已经受够了!」火日式涌出的激昂情感流人伊月体内,伊月吐出体内的空气瘫软倒下。「这件事只有我能办到,所以我来。伊月你趴在那边就行了。老是、老是爱装出保护者姿态,明明没有人拜托你,却老喜欢站出来。你根本、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佳、佳乃……」火目式变成烈火团块,伊月跪在草地上呻吟。「我不是去寻死。这点……请你弄清楚。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我……说过的话?伊月忍受揪着腹侧的热与痛抬头时,佳乃的背影已经走向陵墓,只见黑发在热风中纷飞。「——佳乃!」脚明明受了伤,那个娇小背影却丝毫不停下脚步,直接穿过翻腾的热风走近陵墓。伊月手按腹侧起身。噜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时子悲伤的嘶吼远比草地燃烧的嘈杂声更高昂。——明明很弱,又爱跑第一……佳乃的话刺骨地回荡着,意志逐渐消沉。脚步想要朝陵墓前进,但光是留海被热风吹动,她就差点要倒下。——再这样下去,什么都无能为力,他们两个会……——我不要。——又是我不好。回过神来,伊月跪在草地上,单手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深深抓着腹侧的火目式,拖着脚爬行着。脑袋中有声音在响。时子欢喜的声音。骚动的黑影巨大隆起,她把原本衔在嘴里的丰日身体吐在燃烧的草地上,以黑发缠上佳乃。……礼!……礼!礼!礼!时子仰天,高举起右手吼叫,仿佛在迎接什么东西的降落。肿大的头部已经不再是人类女性的模样,脸的中央突出,嘴角咧到眼睛下方。獠牙——咬进佳乃肩膀。伊月惨叫并往前倒下。加诸佳乃的痛苦透过火目式冲撞而来,眼前梁上一片血色。「嘎……啊啊啊!」混着唾液的苦闷呻吟在草地上四散,伊月凭借手臂的力量前进爬行。——别去想,这不是我的痛,别去想!——站起来,动啊,可恶!使不上力气的手臂支撑身体抬起头时,突然有股冰冷预感窜上背脊。高亢清澄的笛声————响箭!飞来的红光压制火焰、刺入时子。伊月这时看见时子的黑发膨胀,仿佛蚕茧般包裹住佳乃的身体。耀眼夺目的光箭刺入茧里,击碎目标,无数黑发着火化为飞灰——底下能看见时子蠢动的肉体呈椭圆形隆起。巨大身体抱着佳乃跳跃。火块飞散,时子的身影拖着黑发尾巴没入陵墓中段的林木之间。——没奏效。——连常和的响箭也……伊月想起自己在村里射出的响箭。——对了,火目的响箭不是实箭。——即使是常和那般力量,只要不是实箭,就无法突破时子的头发。可是,该怎么做才好?伊月的弓烧掉了。——即使手上有弓……——单靠我自己一人,又能够做什么?痛楚,佳乃的疼痛进而从肩膀延伸到背部。伊月双手伏地,呕吐般哭泣。——佳乃……——佳乃的血流出来了。「伊月姐姐!」伊月听见声音。还没转头,无数脚步声已经围绕着伊月。男人们的身影,长戈的黑影,在火的映照下,在草地上长长伸展。伊月面前站着熊般的庞大身躯。他稍微弯下背,对伊月伸出手。「能站吗?」——为什么?——为什么「止」组会在这里?伊月混乱地点点头,握上矢加部的手。他以连衣服皱折都能扯平的气势用力拉起伊月。「咬牙!」矢加部抓住伊月一只手这么说道,并眯起眼睛。还来不及思考,矢加部另一边手掌一闪,伊月眼冒金星,手臂放开时,脸颊上一阵热辣刺痛。「……领、领头!」「为什么一个人走掉!」严厉的声音落下。——为什么?「……我想制伏中宫。」「一个人制伏?那么,我们是什么人?」伊月抬起脸环顾四周。火护装束与红色腰绳,反射火焰光芒的戈与板斧,以及围成一圈的众人。「你是什么人?」矢加部进一步问,伊月无法回答。「不知道的话,滚到一边去发呆,别在这边碍事。」矢加部转向燃烧的陵墓,粗声下令:「我们上,编成入山阵式,疾!」戈尖与红穗子在火焰中闪耀,七名戈众迈步跑出。少了三之戈由矢加部递补。同时斧众也手执武器散开。无数黑影被火焰吞没,一眨眼就看不见。呆然伫立原地的伊月四周一下子只剩下她一个。听着火焰吞噬草地的声音,无能为力的疲倦包围上伊月。——在那圈子之中没有我。——我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伊月姐姐。」转过头看见茜走近。深蓝色的水晶聚、露出的肩膀、纤细的手臂、握着弓的手。不晓得为什么好难受。「丰大人他——」听到茜的话,伊月才想起。丰日靠着陵墓门扉倒下,他注意到伊月和茜跑近,稍微动了动眼皮。「丰大人!」茜的声音在颤抖。伊月蹲在丰日身旁,亮泽的紫衣上原本应该是身体的部份不自然地凹陷。「丰日,喂,丰日!」发黑的嘴唇动了动,无法成话语,但眼睛确实凝视着伊月。——该不会真的要死掉了?丰日举起左手拳头伸到伊月眼前,张开手掌。缠在他手指上的是红线与金线编成的穗子。「这——」伊月的心跳加速。是之前还给矢加部的「止」组戈众证明。伊月从丰日的小手上接过。——『我决定由你来做。』矢加部当时这么说。火目式传来沸腾的血声,传遍全身。——这是……——这是战斗之血。——『你是什么人?』——我是……「止」组弓众,一之戈。伊月站起,膝盖不再颤抖。她感觉听见了风刮过每根草的声音。这时候伊月总算明白佳乃跑开时说的话的意思。——对了。——是我自己说的啊。——如果佳乃被化生夺走,无论几次我都会把她拉回来……所以……佳乃把一切交给伊月。「茜——」话还没说完,弓已经递到伊月面前。茜点头的额头上,火目式的五颗星也正发出耀眼光芒。伊月接过弓,摸摸茜的头。「丰日就拜托你了。」「好。」听到短促尖锐的笛声划破火焰,那是八阵的第一声警笛。伊月跑上石门旁边的斜坡,钻进林木间。——赶得及吗?一口气跑上陡坡的同时,伊月澄清感觉神经,在陵墓顶端找到翻卷的黑色火气团块。佳乃的气息逐渐衰弱,就快要被吞没消失了。黑暗中,伊月看见登上斜坡的男人们白色背影。「领头!」听见伊月的喊声,七人同时转头。奔上斜坡追上众人的瞬间,戈众与伊月只一瞬间交换了视线,还想说什么的伊月缄口,只是竖起弓高高举起。在伊月头上,弓身上端及七支戈尖互相碰击出声。光是这样就表示了一切,不需要言语。「八阵舟口绳,散!」听见矢加部的号令,男人们离开伊月,片刻不停歇,除了正面一人之外,其他人一眨眼消失在视线范围。即使如此,伊月敏锐的耳朵仍能听出七名戈众扫开着火的草丛急奔的声音。包围时子——缩小包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