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村并不把出版工作放在眼里。 “我有自知之明,你都是同钢铁、电机等日本骨干产业的大户来往,出版对你来说不过像个玩具;对我却正合适……而且,你对出版一无所知。所以,我的心情很好。” 井村说打算给她一些必需的资金。 “那当然好,可是,如果是你的零用钱我就不要。虽然不大,但毕竟是我的事业。要你的零用钱,那太没志气了。我从你的银行贷款。” “从银行贷款需要担保、信用。你什么都没有。要放贷,就需要各种繁琐的调查和手续。小出版社往往都是无计划地开支,在银行里根本就没有信用。” “最后还是要依靠你。” 像原先希望的那样,美也子在井村的银行里存款开设账户,贷到了款,但申请却是直接交给行长。 “部下的人不感到奇怪吗?”美也子问。 “当然会感到奇怪,准以为是我的什么人吧。”井村笑道。 “你不为难吧?” “我是行长,认为我庇护一个人也没关系。……再说金额又不大,不过是通融一下资金罢了。最终我会妥善处理的。” 以前说过的最后这句话,昨天晚上成了事实。 井村重久七八年前开始与妻子分居。妻子与井村性格不合,她常大骂井村,结果两人同意分居。对这些,美也子并不向井村多打听,他也不想说。 井村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长女今年22岁,儿子刚上大学。 美也子从井村的言谈中得知,他女儿的婚事正在进行。她觉察到,从那以后,井村与美也子会面时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沉重。 井村并不想把女儿的婚事告诉美也子。为这件事,他好像不是高兴,而是痛苦,皱纹深了,白发也多了。 美也子预料到井村会说出诀别的话。她预料中的话,昨天晚上井村终于说了出来。他先详细地把女儿出嫁的对方及迄今的经过告诉了她。对方的家与一流银行行长的家门当户对。 “我与内人长期分居。对这一点,对方好像很勉强。因为是老门第,礼节严。当然也可以不同意。可是不巧,我女儿却对这门亲事很热心,所以……” “明白了。”美也子微笑着点点头,“下面的话我来说吧。……不仅同太太分居,对方如果知道我的事,小姐的婚事就要告吹,而且,我不是一般情人,还是有夫之妇,无法解释,今后就分手吧。是想说这些吧?” “唔。”井村眨巴着眼睛。头上的白发熠熠发亮。 “我看出来了。……这是应该的。我真是个坏女人,请原谅我。” 美也子戳着指头。 “是我不好,也对不起你的他。现在就不能再说这个了。对你,我要尽我所能。” 井村坐直了身子。 “是钱的事?” “你靠我担保从银行贷的款,我全都还清了。……此外,一点儿小意思,再给你500 万元,为你的‘事业’做基础。” “是断绝关系的赡养费?” “别说这种难听话。” “钱我不要。用你的担保从银行贷的款一时还不能偿还,所以这一部分我领受你的好意。不算利息,共计正好 500万元吧。” “光这些还不够吧,以后不是还需要周转资金吗?” “我会想办法的,所以,你尽管放心。” 五年来感情的堆积在分手时一下子变得更加真挚了。 感情真是不可思议。美也子深信自己现在还爱着丈夫卓一,可是一旦要同井村分离,对井村的纯真的爱便一下涌上心头,卓一的影子便被这种爱遮住了。 美也子没想到对往日的井村会有这样深的感情。她一直爱着卓一,一个月或两个月一次同井村的幽会也不觉得那么遥远了。过去,窥视一下银行的行长室,瞅瞅井村的面容,一起吃顿午餐就满足了。如果说同井村有爱情关系,那是一种自以为同井村年龄相仿的纯洁的爱情。 昨天晚上决定同井村分手以后,她才发觉那是错误的。美也子好像觉得自己肉体的一半被他抓住了,所以以往才一直依靠着他。美也子已被握在井村的手上,以前却没意识到这一点。——井村曾经这样说过。 “我想对你说,有困难的时候再来找我,可是……”井村今天早晨在床上对美也子说,“那样,我们相互之间,不,主要是我,如果再产生留恋的感情就麻烦了。我希望不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样,我也好下决心忘掉你。” “唔,好啊。” 美也子脸伏在井村的胳臂上。 “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一开始经营,往往会出现资金短缺的困难,到时候,你可以找我们银行的山田。他是我的心腹,什么事他都会帮忙的,我给山田说好……” “不,不需要这样,我打算连你们银行的门前都不会经过的。” 她不愿再想起井村。 “是吗……” 这当儿,井村奇妙地叹了一声。美也子第一次看到井村哭泣。 ——年饭后,井村坐在宽廊的藤椅上,沐浴着阳光,眺望着高山。下面不断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和喇叭声。 以早春的晴空为背景的井村,在逆光下形成一团黑影,轮廓非常鲜明。可是,那身影在美也子眼里很淡薄,使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人。她以往从没看过井村这种软弱无力的姿态,所以吓得连忙往藤椅前跑去。 “怎么了?” 井村感觉到美也子往自己身边跑,抬起靠在椅前上的脑袋,惊讶地望着她。 “不,没什么。” 美也子站在原地,眺望着高耸人云起伏不平的六甲山峦。映照在秃山地表上的阳光和煦柔弱。 “神户在哪边?”美也子随便问。 “左边,从这儿看不到。”井村说着,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又望着美也子,“一直呆到晚上挺无聊的,坐车到神户去一趟吧?” “神户有什么?” “没什么。” 井村的眼神在说,想和美也子作最后一次兜风。 “好啊!”美也子微笑着说,“我也正想到外面去呢。” 汽车从有马温泉沿着峡谷向神户驶去。平坦光洁的道路在山脚下绕行,拐了一道又一道弯。这里的景色颇似箱根,溪流的边缘形成断崖。 司机开得飞快。车是包租的,司机年纪轻,驾驶不大稳重。 “司机,”井村坐在后面提醒道,“没什么急事,开慢点儿,别出事。” “唔。”司机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那样子仿佛在说,这条路我熟,放心好了。 井村坐在座席上望着窗外。他把美也子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握着。他很少这样做,以前他觉得做这种动作难为情。准是即将分离的感情使他心中激动了。 美也子也不大说话,心情沉重,心跳加快。 山道蜿蜒曲折,景色不断变换。终于到了山顶,车往下驶。前面出现一个急弯。 进入山谷,车内昏暗。晴朗的天空已近黄昏,司机打开前灯。 可是,穿过山谷,周围豁然明亮起来。前面来到市街区,是芦屋市。 眼前是神户的街区,海上有许多轮船。 “神户你来过几次?”井村望着景色问。 “两三次。” “噢。哎,去哪儿?”井村像商量似地说。 “哪儿都行,去你喜欢的地方。 井村想了想,说道:“去午子之浜好吗?” 井村对午子之浜并没多大兴趣,他这样说,是照顾即将分道扬镳的美也子,或许也是为了给自己的诀别留下纪念。 汽车驰过高岗地带住宅区,来到电车大街。 两人依然默不作声。若说什么,也都假装听着。 美也子想把这种感受深深地留在心里。明天井村就永远离开她了。于是,她觉得,此刻像有一股风吹到井村所在的地方。 而且,这里不是东京,而是他们游览的地方。东京的所有环境均被隔断,连卓一也离得很远很远。 到了午子之浜,便看到黑黝黝的淡路岛,海峡之间的海水映照着夕阳的斜晖,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灯标上的灯光不停地摆动。 两人像年轻人一样漫步在松林之中。后面是登山缆车站,灯光渐渐稠密起来。 几只渔船点着红灯从小岛附近驶过。 看着看着,海上最后一线余晖也消逝了,昏暗飞速降落下来。 两人又回到车上。美也子的心中依然充满着大海的黑·暗。 “去神户!” 井村对年轻的司机吩咐道。司机帽子也不摘便打开了车门。汽车朝神户夜灯繁华的地方驶去。 “到神户哪儿?”司机问道。 “是啊,去特洛德,好吗?” 司机并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从明石到井村说的地方,乘车足足跑了40分钟,其间两人也没大说话。只是,像刚才那样,井村握着美也子的手没放开。 特洛德是从三之宫通往高岗住宅区的一条坡道,两侧是外国高社和中国餐馆,过去就很有名。 “好久没来过啦。”井村望着大街说,“司机,车能再往那边停一下吗?” 那儿是一家外国商社的古老建筑的门口。 “一起走走吧。” 美也子陪着井村下了车。大街上的商店里摆满了进口的古董和中国的古色古香的器皿。这条街上还保留着一些异国情调。 “我年轻的时候在大阪支行工作,经常到这一带来散步。”井村一家一家地逛着商店,对美也子说。他在怀念过,去那些愉快的回忆。现在同美也子一起散步的情景,一定会收藏在他过去的回忆中。一个肥胖的西方人的太太牵着狗走了过来。 坡下,三之宫繁华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熠熠闪烁。 两人决定一直走到坡下。风有点儿凉了。 贴在电线杆上的传单被风刮起了角,瑟瑟作响。井村往传单上瞅了一眼。在旅游的地方散步,任何无聊的小事都会引起人的兴趣。 “哦!”招贴画上大书“第二期会公演”,上面还写着翻译剧的剧目。 “是从东京来的呢!哪个剧团的年轻人吧?” 井村嘴上说着,脚却不停地走着。他身后的地上,吸剩的烟头还带着火星。 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来到他扔烟头的地方停住了。 她以犀利的目光盯着走下坡去的那一男一女的身影。这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女人,长着一副天真烂漫的脸蛋儿,那双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 “房子,”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从后面来到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什么呢?” 野见山房子仍旧表情严肃地伫立着,少时,猛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转过身去。 “房子,怎么了?”她的朋友、年轻的新剧演员问。 ***** 井村和美也子来到特洛德边上一家白俄斯人经营的咖啡店,喝过茶,回到了车上。 两人心情都轻松许多。明天上午美也子要乘飞机回东京,井村要到支行。就是说,今天晚上是留给两人的最后时刻。 “回旅馆!”井村吩咐年轻的司机。 汽车又沿着坡道向上驶,来到高岗住宅区的街道上。来时见到的神户大街在华丽的灯光下映出轮廓。 “令人怀念哪!”井村满足地说。 “没想到同你一起到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对我来说,这儿可是永世难忘呀。” “这么说,以前我曾经跟你从京都到奈良去过呢。” 那是在还不认识卓一以前,同井村建立那种关系不久,在近畿地区周游了一个星期。井村对古寺、佛像很熟悉,还很得意地向美也子作了解说。 现在美也子对大和的白色墙壁和摇曳的柿子树叶仍记忆犹新。筑地围墙的墙缝中生着草,不走人的路上铺着席子,席上晒着稻谷。 “你现在渐渐能独立工作了,越来越有干劲了吧。”井村略带诙谐地说。他也想回避那些深刻的话语。 “哎,拼命干吧。” 这是美也子的真意。她觉得自己很坚决。 “工作差不多熟悉了吧?” “哎,还好。” “对了,以前听你说过一次,你曾经说委托作家写书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美也子有一次同井村会面时,无意中说起过青沼祯二郎。 “在认真地为我写稿呢。” 这种时候谈起青沼祯二郎确实很奇妙。从那以后,青沼因为竞争对手谷尾重夫的出现而大受刺激,工作倒积极起来。当然,那也绝不是无偿的,让美也子许诺最后给的东西是他的动力。 谷尾重夫也很可笑。 在饭店会面时,一见到美也子就要求约会。那种恬不知耻的话委实让她吃了一惊,不知他是真的还是开玩笑。可是,他与青沼不同,似乎有些迟钝。 美也子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仍请可祢帮忙。 “不行,老是做你的替身。”可祢子用女人看来也魅力十足的飞眼回答美也子,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次不会再出现上次青沼先生那样的事吧?” 可祢是个不可理解的女人,上次没为青沼接受,她以为自己受到了侮辱。可祢子这样的女人非常适合做服务业,以前曾经俘虏过某市的一个市长,但同店里厨师的关系败露后,便被老板解雇了,从那以后同谁也不保持长久关系。 因此,论性格,她是个无与伦比的女人,对男人很热情,即使被遗弃也不忌恨。 美也子只想得到青沼祯二郎和谷尾两人的书稿。出版这两人的作品,就是保守地估计,获取300 万元的利润是有把握的,肯定可以成为畅销书,而且一开始就能出版这些一流作家的作品,作为一个新出版社,简直是镀上了一层金,以后会一帆风顺的。 汽车从芦屋的街区驶到坡道上。住宅区完了,前面又是山地。 能看到黑暗的大山,能听到河水的哗哗声。 美也子的手被井村握着。出版社的工作以及青沼和谷尾都从她的意识中远去。 汽车沿着来时的路线折回。 前灯照射着断崖边缘的白色护栏。虽是夜晚,路上仍有许多包车或的士。有马温泉和室×(左“土”右“冢”)都是大阪、神户的慰灵地。 井村轻轻地搂住美也子的脊背。她将身子偎在井村的身上。 道路出现了几个弯道。 汽车来到山顶,开始下坡,也许因为是夜晚,司机比来时开得更快了。 “我有点儿害怕。”美也子说。井村也不安地瞅了瞅时速表。超过80公里了。 “哎,”井村提醒司机,“太快了吧,放慢点儿。” 司机并不答腔,速度也没减低。汽车超过了前面的两辆车。司机好像对乘客的再三提醒不高兴了。 这当儿,对面一前一后两道车灯疾驶而来。一辆是包,租车或的士,另一辆单人摩托车要超车。美也子眼前一阵晕眩。正在这时,突然,单人摩托车陡然一晃,从旁边钻到他们乘坐的包车前。 司机连忙操动方向盘。灯光像手电筒一样左右乱摇,黑暗来回旋转,强烈的撞击把美也子摔倒了。 第十章 美也子觉得,自己处在一个不稳定的位置,掉落到什么东西上,下面有个柔软的东西。 身子不自由。倒不是失去了知觉,而是因为角度不正常,似乎稍微一动就会滚落到别的物体上。倾斜使她成那种姿势。想不到车内的狭小竟使人如此不自由。 黑暗中能听到河水的声音。美也子看到眼前好像腾起了一阵烟雾,那是迷漫的尘埃。尘埃总是那样飞舞。 美也子的身下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她吃了一惊,想让开身子,却没有重心。无意识地把手往前伸,碰到了倾斜的座席角。 她发现下面是井村重久。上方传来人的嘈杂声。 “你怎么样?” 井村的声音像呻吟,好像中间隔着物体。 “井村先生!”美也子用手摸,一只手触到他的西装,是胳膊肘。 “我不要紧,你怎么样?” 她抓着他的手腕,但没有力气把他拉起来,身子还不稳。 “我还好。”井村说,“你快点出去逃走。” “……” 美也子不懂他的意思。井村气息急促起来。 “司机怎么样了?” 车内漆黑一团,看不到司机的人影,只能听到说话声。 “不知道。” “喊一声试试。”井村说。 “司机!” 她对着前面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可能死了吧。”井村嘟哝道。 于是,他们这才明白自己处于异常状态之中。 “在人来之前,要离开这儿。”井村缓慢地说道。他不能一口气说完。 井村好像蜷在黑暗中,身子不能动弹。 “你怎么样?” “没什么,好像肩膀碰了一下,有些麻木。” “起不来吗?我拉你起来。” “别管我!”井村拒绝了她,“你快点儿打开车门出去,一来人事情就麻烦了。车不在河里,出去后可以沿着崖下的石头走,在没人的地方,爬上车道。” “可是,我不放心你。” “别管这么多了,这会儿你应该想一想你自己的处境。” “……” “好吗?这个事故反正要被人知道的,包括我的身份。可是,你和我同乘这辆车,你丈夫就会从我的事上知道你。我们已经说好过了今天晚上就分手,我不想让你因为不幸的事故再陷入不幸。” “可是……” “我没关系,还能说话嘛。快,快出去吧。人一来,你也要一起给送到医院去了,还要问你姓名、住址,无法隐瞒,现在还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幸好旅馆里登记的是化名,对旅馆里的人编造个理由就马上离开。” 车的上方,人声愈来愈大了,还有电筒似的灯光在晃动。 “快、快走吧!” “可是,你……” “我说了,你少管这么多,快走!”井村含嗔地说。 美也子在他的大声催促下,手想去开门,可是门却在想不到的位置,不是在旁边,而是在上面。幸好,门没坏,虽然很费力,但终于打开了。美也子像翻墙一样从上面爬到车外。 下面净是石头,她落地时差一点儿摔倒了。上面不远处传来人声。 “好像是刚才翻下去的,大事故啊!” “车里的人死了吧?” “这样的事故,恐怕没救了。” “下去看看!” “救护车来了吧,刚才,一个货车司机往有电话的地方跑去了。” 人们在摸索着往河边走。 美也子缩着身子在石头上爬,幸亏身上穿的是深色衣服,上面的人谁也没发现。旁边,河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她明白自己的身体安然无恙,只是左后肩有点痛。井村伤势肯定更严重,车里暗看不见,但他身子不能动弹,声音似乎也很痛苦。为了让她走开,他努力挣扎着说话。他那痛苦的气喘声令人担忧。想到他已年近花甲,她更是焦虑不安。 她在石头中间爬行。已经离开现场很远了,身后灯光闪闪。路上的汽车前灯把下面照得一片通明。 然而,车在那个位置,灯光照不到。路上聚集了好多车辆,手电筒的光柱往下照射。 救护作业马上就要开始了吧,事故发现得很快,井村- 可能不会死的,不,一定能得救。 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翻车的地方,没有发觉躲在一边的美也子。她终于找到机会借着模糊的光亮从河边爬到车道上。她爬了上去。 警笛声从远处疾驶而来。汽车和人聚集在离美也子 1000 米左右的地方,嘈杂声更大了,人和车辆越来越多。 美也子用手绢擦拭弄脏了的和服,衣服没撕破,身上也没有出血。翻车时井村在她的下面,使她免受直接的冲击。 这当儿,一辆出租汽车驶过事故现场,她下意识地举起手。 坐到座席上,美也子这才感到半身疼痛。 “出了一起大事故。”司机说。站在路边时,司机已在车前灯的灯光中看到她,从司机未有察觉看来,自己并无异常。 美也子独自住在大阪那家冷清的旅馆里。夜已经很深了。 房间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她叫女侍送来一台收音机。 开始播送八点半的新闻了。先是政治方面的,她生怕紧接着播送那起汽车事故,心脏紧张得要跳出来了。 播音员开始以流利的语调平淡地播送交通事故。美也子从没听过像这样使自己揪心的新闻。 ——井村重久得救了。听到这个消息时,美也子觉得一阵晕眩。她暂时安下心来。在楼下能听到的声音消失了。 新闻最后那几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井村行长因公来大阪,在大阪逗留期间遇此横祸。该氏左锁骨骨折、左上臂碰伤、头部擦伤等负伤五六处,目前正在大阪市X X 町R 医院住院诊治,预计痊愈要一个月。” 这个报道并没反映出全部情况。幸亏井村行长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全。司机死了,没有直接证人能证明井村同一个女人在车上。 当时,如果井村不劝她逃走,情况将会怎样呢?她也一定会被送到某个医院,身份要受到调查,因为是井村行长的同伴。当然,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可以想见的。光是美也子一个人用化名是搪塞不过去的,井村重久太有名了。 她悄然逃脱和救护者到现场,仅仅是二三分钟之差。 井村极力想让美也子逃避安全圈内并不是为了井村自己。那是在明确决定两人分道扬镳之后不久。 后来,美也子乘的士回到了有马温泉。在旅馆登记的是化名,旅馆方面还不知道事故的消息。美也子声称有急事,付清了旅馆的全部费用,连衣服也换了。她走得匆匆忙忙。 “您的同伴呢?”女侍惊奇地问。 “半道上回京都了。” 井村放在旅馆里的是一只鳄鱼皮手提包。 美也子提上那只手提包和自己的旅行箱,坐上了让旅馆叫来的包租汽车。路上,她又换乘了一辆的士。以后的去向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现在,井村的手提包就放在破旧的地板上。手提包必须明天就送到井村手上。听了刚才的新闻,已经知道院名。她拿定主意,让的土司机给送进医院。 美也子那天夜里浮想联翩,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早上,她离开那家旅馆,招呼了一辆的士。 把昨天晚上在收音机里听到的R 医院告诉司机,汽车行驶了20分钟。河水在汩汩流泻。医院是一座大建筑物。 美也子让汽车在医院门口稍前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 “司机,对不起,有个叫井村的病人在这里住院,请把这只包送到病房里。” “病房是多少号?”司机问。 “我不知道。我想,到接待处一说井村就能查到吧,因为他是R 银行的行长。” “好,知道了。” “病房里可能会有银行的人,交给他就可以了。” “您尊姓?” “这个不说他也知道……不过,请你转告他,有人捎信说这是遗忘在旅馆里的东西。” 司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这么说他能明白吗?”说着提起鳄鱼皮手提包下车走了。 美也子回头朝后窗瞅。司机一只手拎着提包走着。这里离医院的大门约100 米。 这当儿,两辆大型进口车驶了进来,在医院门口嘎然而止。前面的车里下来一位中年妇女,后面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从后面车上下来的四个男子一面向她二人垂首致意,一面把她们带进医院。中年妇女扬着脸,快步登上石阶。 就是这样一个场面。 美也子觉得刚才那位中年妇女好像是井村的妻子,跟着她的那位少年一定是他的孩子。大概是大阪分行的人把行长的事故通知她们,到车站迎接从东京赶来的夫人,刚刚到这里。男人们虽然很慌乱,举止却毕恭毕敬。夫人在他们面前有一种高傲的神态。如果确是井村夫人,美也子就是第一次见到。 井村从七八年前开始同妻子分居。可是,这次情况不同寻常,夫人才闻讯赶来的。 她只是目击了二三秒钟,看上去夫人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她好像性格固执。这也许是自己多疑吧,或许是因为自己同井村有那种特殊关系,才有那种感觉。 不过,井村很少对美也子提起分居的妻子。她喜欢井村那样。虽然同妻子合不来而分居,也不向人讲她的坏话,她就喜欢井村这一点。 可是,井村有时多喝点酒也会流露出一些口风,说妻子生性冷漠、固执,凡事不按。自己的理解去解释就不行。井村往往都是在那种时候对美也子说起妻子。他的话和此刻看到的夫人神态,跟她的印象正好吻合。 美也子对今后要独身生活的井村觉得可怜起来。 司机空着手回来了。 “辛苦了!”美也子道谢说。 “病房前面有个接待处,我把提包交给接待处的人了,他们想知道您的名字。” “是吗?你说是从旅馆来的了吗?” “嗯,我说了。”司机握着方向盘,“现在去哪儿?” “大阪车站。” 美也子松了口气。井村已没有生命危险,提包也顺利地送给了他。然而,她心中感到,交还了这只手提包,同他之间从此便一刀两断了。 “后来到病房来的那个人是病人的太太吧?”司机转着方向盘说。 “哦,你见到那样的人了?” “嗯,她很注意呢,一个劲地瞅着我拿的提包。” “说什么了?”美也子吓了一跳。 “不,没说什么。” 司机不往下说了。他好像也在猜度美也子的身份。 ***** 野见山房子在狭小的后台以自己的皮箱代替桌子,伏在上面写信。 公演还剩下今天这一晚上。下一站预定去广岛。 这种事是很难得的,说是新剧团,实际上是个研究生出身的年轻人的集体,因此,到地方公演,这种机会是不多的。这次要到广岛去演出。这个团的支持者号召广岛的公司、工厂雇员,组织观众前来观看。 今晚的戏一收场就要乘上去广岛的火车。为了减少开支,连一夜的旅馆费也要节约。 后台就是出租的建筑物中一个狭小的房间,上面铺着草席。大家有的整理行装,有的捆扎行李,忙得不亦乐乎。 “你在写什么?”房子的朋友来看她写的信。 “情书?” 野见山房子绷着脸把她撵走了。 ——在决意写这封信之前,她好像犹豫了一番。 今天早上的报纸看过了。据报载,一辆包租汽车在有马温泉的途中坠人崖下。这是一起常见的交通事故,司机当场死亡,一名乘客负重伤。东京每天都有这样的事件发生。 那位乘客是从东京来的银行行长。报上登载着伤者的照片,年龄58岁。 那张照片引起野见山房子的注意。这个男人是昨天晚上同绀野卓一的妻子一起在特洛德散步的那个人。从事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来看,都像是返回有马温泉途中发生的事故,如果真是这样,时间正好吻合。 当时,在街上看到绀野美也子的瞬间,开始以为看错人了,可是,她身上的和服却很眼熟。她又仔细瞅了瞅她的脸,果然没错。 房子自认识其丈夫绀野卓一后,同妻子美也子在路上相遇时也点头致意,因此,不会看错人的。她身上的和服那么得体,起初还以为是做服务业的呢。同卓一相识以后,听说她在经营出版社,不禁愕然,对她兴趣倍增。 所以,在神户的街头意外地见到她时,她着实吃了一惊。她的同伴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两人瞅瞅街边上中国古董店的门面,看看贴在电线杆上的公演海报,宛如一对情侣。 美也子紧贴在那个初老的男子身旁,那男子体贴地慢慢走着。 接着,两人钻进等在路边的汽车走了。房子一直盯着他们。 房子气得面色灰白。她气的是,美也子竟瞒着善良的丈夫卓一,同别的男人到边远的神户玩乐。她禁不住往地上唾了一口。 卓一的妻子很能干,不仅容貌出众,在事业上也颇有才能。卓一为人善良,在生活中却毫无能力,写诗就是他的全部生命。她觉得这对夫妇的组合是最奇异的。 果然,这种不自然的秘密揭穿了。卓一的妻子有情夫。本以为她在事业上很有才能,原来背后有男人,而且听说是一位银行的行长,比想象的更让人瞠目。那也是因为绀野美也子的美貌。她是那样地富有魅力,以至连房子看了都羡慕不已。 可是,那同服务业的女人施用的手腕如出一辙。 以自己的色相和肉体作诱饵,从有钱的男人那里骗取钱财,并以此使丈夫无动于衷。 这次汽车事故实在是现世现报。人不治人,神灵治人! 可是,房子发现,那篇新闻报道中没提到绀野美也子一个字,也没有一句说到有女人与他同车。 房子想,也许那辆车上只坐着行长,她在半道上下车了。自己看到的时候确实是两个人一起上了车,可是也许那女人运气好,半路上又下去了。 然而,想来想去,总有些地方令人费解。据报道,井村行长的车是在驶往有马温泉方向的途中。因为司机当场死亡,准确的去向不明。那条路只能到有马温泉,这样看来,女人自己在途中下车这一点就不自然。这儿不是东京,而是旅游地。 对此,房子想到,乘车的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一家大银行的行长。听说报纸经常考虑到大人物的身份,在报道上故意删去不合适的情节。也许这次就是如此。 房子今天早上看到这篇报道产生这种怀疑后,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要是当时那个司机不死,一切都能真相大白。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推断肯定不错。 可是,不论绀野美也子在途中下车也好,还是一起受伤也好,她同井村行长一起到神户来游玩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能是住在有马吧。房子想,有这些情况也就够了。 房子不知这件事是应该告诉东京的卓一还是应该瞒着他。 绀野卓一好像很爱他的妻子。经常在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听他说话,他那颗善良的心毫不怀疑地信任着妻子。房子想,仅凭这一点也不能原谅美也子。 房子感到21岁的自己那洁癖的性格已经一心一意地关注着这件事。她是个不喜欢妥协的女人。她在演戏方面对演技也要坚持自己的主张,因此经常同导演吵架。此外,在剧团里,人们都知道她在与人交往方面很固执。 可是,她自己确信那样做没什么不好。 房子不愿不声不响地放过美也子。不过,她也不喜欢向人飞短流长。要说,就直接告诉卓一。 野见山房子并不认为自己的那种行为是残酷的,她坚信这样做是正义的。 野见山房子结束了广岛的公演。在神户给绀野卓一写信,已是第五天了。 演出效果比预料的要好。团里的人个个兴奋异常,返程的火车里也因此充满了生气。因为旅行和演出,身体很疲乏,但是大家都说,演出效果这么好,再去一个地方吧。有人说要去东北,有人说要去北陆。演出部好像正在研究下一步的演出。 房子想,回到东京就去见绀野卓一。要见他并不困难。他每天想诗散步,只要到那条散步的小道和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去,准能见到他。 房子想知道那封信使卓一起了什么样的反应。 她在那封信上并没如实地把事实和盘托出,虽然她认为把那些告诉他是正义的,但在内容上仍含糊其辞。 “……我因演出来到神户。昨天晚上在特洛德散步,遇到一个酷似 你太太的人。那人不是独自一人。长得那么像,以至使我感到这世间竟 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演出效果很理想。下一站去广岛。回到东京后, 我们在那片空地上再会吧。 房子” 结果,写成了这样一篇简短的文章。 可是,这已足够了。卓一知道妻子离开家在外面旅行。信上注明了日期,说起昨天晚上,他会想到那天妻子不在家的。 “以至使我感到世间竟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写上这句话,是为了使他理解酷似美也子这句话的含意和同男人在一起这个暗示。 善良的卓一看到这些准会明白的。 可是,房子没想到这封信却害了卓一。她是想摆出事实,劝告他同不忠实的妻子离婚。 劝告还有另一层意思。卓一不工作,每天光是玩。失去美也子这个能干的妻子,他就必须为了吃饭而工作。 野见山房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别人的事如此关心。特洛德的目击给她留下了肮脏的印象。不仅如此,报上报道她的那位男性同伴负伤,而美也子好像安然无恙,对此她也感到不公平。 可是,如果那是从社会上听到普通的新闻,她一定不会这样从内心里感到气愤。如果不直接认识绀野卓一,也许就会当作是世间常有的事而一笑置之。 不,如果卓一是个令人讨厌的男人,她也不会为他这样生气的。 糟糕的是她了解卓一的善良,亲眼看到她同一个男人走在神户的街头。因为了如指掌,所以才义愤填膺。 房子如此解释自己的心。 可是,她觉得有些东西自己也无法解释。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自己想向别人的家庭投去一块石头的心情好像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野见山!” 导演来到她的座位上。 “以后的节目,我想换一下,打算上演青沼祯二郎的作品。” 这个剧团以往大都是上演外国作品,因此年轻人爱看,而年龄层高一些的观众上座率不高。本来就是个带有试验性的年轻剧团,在这一点上有一定意义,但这次想展示全部剧目。导演解释说: “有些是很有趣的,作为青沼虽然不很多,但也有一些抒情诗似的作品。角色我来安排。” “哦,青沼先生!” 因为房子面露惊讶之色,导演问: “哦,你认识青沼先生?” “不,我知道青沼先生的名字,没见过他,也没读过他的作品。” 野见山房子听说以后要上演青沼的作品,觉得有一种奇妙的因缘。青沼祯二郎身上也有美也子的影子。 总之,神户、广岛的公演圆满成功,,剧团内一片欢欣。导演打算上演青沼的作品也许是想借这个东风,获得更多的观众。 然而,偏偏要上演青沼祯二郎的作品,由此,房子不禁感到世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 房子一大早来到东京,回到了家。 在火车里睡了一觉,这会儿已全无睡意。也许是因为年纪轻的缘故。 而且,一想到今天有可能见到绀野卓一,期待的心情充满了胸怀。她恨不得早一小时知道那封信的效果。她知道卓一差不多在10点钟左右出来散步。 回到家打了一个小时的盹,醒来已是9 点半。她连忙洗了洗脸。 穿好衣服,来到街上。她蓦地感到说不定在路上会先于卓一而遇到他的妻子。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不见卓一的身影。可能还在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吧。 房子比平常加快速度往那儿奔去。可是,来到空地上,并不见卓一的影子。有五六个孩子在对面打棒球。 房子想,卓一没来也许是因为那封信,他的家庭发生了变故。如果他不理解那封信,那么他就太没用了。妻子跟别的男人一起出去旅行,哪个男人也不会置若罔闻的。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当然就不会来了,哪有心思悠然地散步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呢?她很想知道。他可能叱责妻子了吧,或者已下决心离婚了。 她在那儿踯躅了近一个小时。久等不见他来,野见山房子原路返回。 这当儿,绀野卓一从下面上来了。她禁不住停下脚凝视着他的身姿。 “啊!” 卓一老早就看到她,从远处扬起手来。看到他那无忧无虑、同往常一样愉快的神情,房子呆然不动了。 第十一章 绀野卓一像往日一样身着毛衣长裤,脚上穿着木屐。他笑吟吟地拾级而上,来到野见山房子站立的地方。 “啊,好久不见啦!” 他怀念地望着房子。 野见山房子望着他的脸色,心中怀疑自己从神户发出的信他没收到。他的表情是那样若无其事,好像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去神户了?”他说。 ——那封信还是收到了。 房子表情拘谨。 “哎。” “这次走这么远。”卓一爽快地说,“演出怎么样?” 与其是了解别人,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房子想。 “很成功。”好像生气了似地说。 “是吗?那好啊。” 卓一往草地上走,房子也步步跟着。 “演的什么剧目?” “‘小偷们的舞会’和‘樱花园’。” “唔,不简单哪!”他瞅着房子,“你演什么角色?” “一个没意思的角色。” 房子不习惯这种认真的谈话,回答也马马虎虎。 然而,卓一对这些毫不介意。他快活地吹着口哨。口哨声朝着下面鳞次栉比的屋脊飘去。 房子真想揍卓一一顿,告诉他振作起来,大骂正由于你这样,你太太才会与人私通的。天上有一朵白云徐徐飘动。 房子望着卓一那无知的身影,忍不住说: “绀野,你收到我从神户写的信了吗?” 卓一的口哨声停了。 “唔,收到了,谢谢。” 他很坦率。 “我在神户看到了一个像你太太的人。” 她毅然脱口而出。在信上很婉转地写成酷似你太太的人,此刻她想再紧逼他一步。 “你信上写过。”卓一用平淡的口吻说,“世上有些人就长得很像。” 房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不知再说什么好。世上竟会有如此善良的人?她怀疑他神经不太健全。 “那人真是太像了!”她不怀好意地说,“你太太在干什么?” “噢,她说有点儿累,在休息。” “工作疲劳了。” “好像是。前两天她到京都去了,好像是向那儿的一位大学教授约稿。” “哦,那是什么时候?”‘ “你去神户的时候吧?” “啊!” 房子惊讶一声,双目圆睁地盯着他。 “这么说,是在同一时期。什么时候去京都的?” “你去神户是什么时候?” 房子说出去神户的日期,于是他说: “唔,内人去京都是在那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正是看到她的那一天。 野见山房子还记得报上登载的那起汽车事故。报道上没有绀野美也子的名字。事故是在从芦屋到有马温泉的途中翻落崖下的,报上只披露某银行的行长负伤了。可是,房子在街上看到美也子的同伴是一位颇有行长或社长派头的绅士,年龄也同报上写的差不多。 她想弄清这个问题。 “你太太的疲劳很快就能休息过来吗?” 她揪着树叶说。 “唔,好像受了点儿伤。” “哦,受伤了?” 她扔掉了手里的树叶。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卓一晃荡着脚说,“左腹和肩膀被碰了一下。” “啊,怎么搞的?” “在京都乘坐一辆的土时,司机技术不佳,想避开前面的车辆而紧急刹车,所以撞到前面的座席了。” “是这样?” 解释得真妙。 ——果然不错,美也子坐在那辆车上。报纸没披露这一点,可能是银行行长的威力成功地将这一节从报道中抹去了吧。行长这样做并不是关心他的女伴,而是怕自己负伤时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件事公开出去有伤体面。 美也子只受了点儿轻伤算她幸运。如果她也身负重伤,想在报道中加以掩盖就不那么容易了。 由此也可看出,绀野卓一是个多么乐观的人。她是一位对妻子的行为毫无怀疑的丈夫。 “现在的季节不错啊。” 卓一仰望着屋脊上空的蓝天。 “你的戏演完了,还要去打工吗?” 房子想回答他说,与其是关心别人的事,还是严密监视自己的太太吧。他真叫人急不可耐。可是,这一切又不便直言。她越来越觉得他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