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间拿出从相簿抽出来的假关根彰子的特写照片给妈妈桑看。 “关根小姐的朋友之中,有没有这个女人?她现在好像住在这个女人家。” 妈妈桑仔细看了照片,接着转过头对调酒师使个眼色,要他也看,然后喊:“玛琪,这个端过去。” 等那个老大姐般的陪酒小姐过来后,妈妈桑一边递上装有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还记得关根彰子吧?” 名叫玛琪的小姐涂着厚得吓人的睫毛膏。 “关根……” “就是那个突然跑掉的女孩呀。” “噢,那我记得。”说话时,玛琪嘴里飘出柳橙的味道,她微笑着看着本间走了过来。 “玛琪,你记得彰子有没有什么朋友?” “有没有看过她们的长相?关根小姐有没有提起过她的女性朋友?”本间补充道。 玛琪也看了照片。 “我不知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记得她有什么样的朋友吗?” 玛琪摇摇头,这一次飘散出来的是香水味,大概是洒在头发上的。 “我不记得,因为那个人几乎没有提过她来这里上班以前的事。” “你还记得她住在川口市的公寓吗?” “川口?是那里吗?反正就是琦玉县嘛。她老是说出租车太贵,所以每天趁着还有电车的时候便下班了。对不对,妈妈桑?” 妈妈桑沉默地点点头。本间又问:“她有没有提起来这里之前,在什么地方上班?” “说是一般的公司。” “名叫葛西通商的公司。” “是吗?名字我就不清楚了。对了,她好像说过是在江户川区那里。” 原来如此,她隐瞒了在金牌酒廊服务的那一段。大概是因为在那里上班时,正好经历了破产、被讨债公司骚扰等不愉快的事吧。真的关根彰子破产后,在从事新的工作时对过去的经历有说谎和省略的习惯。 当然,她申告个人破产的事实,应该也没有跟这里的人说过。 “她有男朋友吗?” 妈妈桑笑了,很正式地回答:“就我所知道的,她没有。” “她是个怪人。”玛琪插嘴说,“常常在想东西。客人约她出去也不太答应。尽管我开口保证说,客人人很好,让客人请没关系。她也不去。” 始终保持沉默的调酒师菊地轻声道:“虽然不应该乱猜,但我感觉她好像在金钱方面吃过大亏。” 本间抬起头直视着调酒师的眼睛,对方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吧台上的照片。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听本间询问,他才转过头来回答:“这个嘛……就是直觉。” “没有根据?” “是的。” “因为被男人骗过钱吗?”玛琪一副很有兴趣的神色,盯着本间的脸庞。 “倒也不是。” “哦。”玛琪一脸很扫兴的表情,端着盛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离开了吧台。 “所以说关根小姐不是很好相处的人喽。”奉间再一次确认。 “是呀,她一次也没有跟我们出去旅行过。” 出门前碇贞夫来过电话,回复说关根彰子持有驾照,但没有护照。 所以本间以此为前提询问:“也没出国旅行过吗?” 妈妈桑立刻回答:“是的。只不过不是因为她不跟人交往,那个女孩是害怕搭飞机,连国内班机也不敢坐。” “绝对不敢坐吗?” “嗯,绝对。你看,那张照片上的树,你知道是什么吗?”妈妈桑指着墙壁上的照片,上面是一棵巨大的树。 “那树长在夏威夷茂宜岛上的拉海娜小镇,说是小镇的象征树。我妹妹嫁给了美国人,住在夏威夷,我每年都会去看他们一次,通常都邀店里的小姐一起去,只有彰子不行,不管我怎么邀她,她就是害怕搭飞机不肯去。” 所以才没有办护照吗?假的关根彰子知道这情形吗? 如果真的关根彰子没有办护照,那假的彰子就能够跟和也到国外 旅行了。她是否因为知道这点,所以觊觎关根彰子的身份呢? 对了,这里存在一个基本的问题。 假的彰子在假冒真彰子的身份之前,照理说有必要调查她的个人资料。那个设想如此周到的女人不可能没想到护照、驾照之类的证件,便开始行动。她一定是在取得必要的资料后,判断没有问题,才开始假冒关根彰子的身份。 由此看来,能够取得关根彰子个人资料的,应该是她身边的人。 可见,应该是金牌酒廊或葛西通商的同事,但是这还有问题。 金牌酒廊或葛西通商的女同事,当然能够轻易知道关根彰子有没有驾照或护照,甚至连她户籍所在的住址也能查到,可是,也应该知道她有个人破产的经历才对。 如果是金牌酒廊的同事,就肯定知道。至于葛西通商的同事,因为关根是在申告破产前就离职,或许会知道她背负债务,但可能不知道个人破产那一段。 如果从觊觎彰子的身份、想假冒她的人的角度来判断,自然事先会问她关于债务的事,比方说“欠债处理好了吗”之类的。 当时彰子会怎么回答呢?如果回答“我破产了”,那个想变成彰子的女人就会知道。但如果彰子说谎,说跟妈妈借钱还清了,在酒廊上班时找到了主顾,肯帮忙还钱…… 又或者假彰子并没有确认这些事实。那可就出了大问题。假冒的这个身份偏偏欠了一堆债,被讨债公司骚扰,最后连自己不是真的彰子也被发现,岂不是败得很惨。 只要肯多花点心思调查,查出关根彰子个人破产的事实并非难事。只要问得有技巧,也可能让彰子本人承认。 这么一来,知道一切事实还愿意假冒的假彰子,到了今天事迹败露,就不可能如此落荒而逃。还有信用卡也是一样,不管和也怎么劝说,她也不会想申请的。 所以,假冒者应该是能够取得其个人资料,但又没有与彰子亲近到可以知道她破产一事的程度。 彰子真的有这样的女性朋友吗? 本间再次将假彰子的照片拿给妈妈桑看。 “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吗?或许她不是关根小姐的朋友,但可能是曾经来找过她的客人,或是短期在这里工作过。” 妈妈桑坚定地摇头。 “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忘记对方的长相?” 调酒师菊地也给出同样的回答。 “这里有没有关根彰子的照片呢?” 妈妈桑耸了一下白皙的肩膀,说:“我们没什么机会拍照呀。” “那我们接着看这张。” 本间拿出那张巧克力色房子的拍立得照片。 “你知道这间房子吗?对于这照片上女人所穿的制服,有没有印象?” 还是一样,得到的还是否定的答案。包厢的客人回去了,送完客人之后,玛琪回到吧台一起看照片。 “不知道哎。”她回答。 “这房子盖在奇妙的地方。”本间对因工作性质而见多识广的调酒师颇为期待,他说,“就盖在棒球场旁边。你看,不是有照明灯吗?可是这个照明灯照的不是球场,而是对外照。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球场吗?” 本间知道妈妈桑和玛琪的答案会是什么,所以他问话的语气好像是在提出谜语一样。但是调酒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反问:“这种事可能吗?” “是呀,就是不可能才伤脑筋。” 看来这条线索只能到此为止。 “关根彰子在这里上班时,她母亲过世了吧?她是否受了很大的刺激?” 这个问题引起了明显的反应。妈妈桑的表情好像背后被人捏了一下似的。 “真是要命,听说是喝醉酒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哪里的台阶?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什么神社吧?还是公园?” “我不记得。”玛琪没什么兴趣回答,然后拿开玻璃杯擦着桌面,暂时离开这些话题,振作起精神。 突然间她大叫一声“哎呀”,睁开浓厚睫毛膏下的眼睛,回过头说:“对了,彰子当时说过一个女孩的事,对不对,妈妈桑?你还记得吗?” 妈妈桑好像没什么印象,调酒师也是一样。 “怎么回事呢?”奉间问。玛琪抓着他的手臂靠了过来,她的指甲很尖。 “听说彰子的妈妈过世时,最早在跌倒现场发现她、叫救护车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彰子那时稍微提到过那个小姐的事,说是对方帮忙很多。” “有没有提到名字?” 玛琪故作姿态地想了一下。 “她没说。不对,可能说了吧,但是我忘了。” 结果,下一个骰子丢出了“宇都宫”的方向。 第十四章 若搭乘东北新干线,从东京车站大概在一个小时内能够抵达宇都宫。如果在转乘时间搭配得不好的时段,从本间家所在的常磐线金町车站到山手线的新宿车站,大概也要花同样的时间。所以说交通真是变得很便利,难怪乘坐新干线的上班族越来越多了。 过了中午,本间在禁烟车厢的自由席找到空位坐下。将装有资料的手提包放在脚边时,他感觉到火车开动了,果然是准时发车。 车厢里面到处可见和本间年纪差不多、着西装的男性,大概是外出洽谈的上班族。看到这些,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说新干线是东京这个商业都市的血管了。 坐在斜前方走道边座位的年轻人,正把手机贴在耳畔不停地讲话。他故意说得声音很大,而且用的是命令式的语气,应该算得上是位主管级的人物。不过,在公共场所使用手机打电话的人,为什么刚好都声音很大,而且部长着一副欠揍的样子呢? 东北新干线离开东京车站不久便钻进了地下,在上野停靠的是地底月台。或许通讯状况因此不佳,年轻人不耐烦地咋了一下舌头,将手机关掉了。 本间想,移动电话应该算是高价位的东西,不知道他是用信用卡还是分期付款买的? 家里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是分期付款买的?一些大型家具和电器多半都是,感觉上是和不同的店签约,再一点一点地清偿。说感觉上,是因为这些事过去都是千鹤子一个人包办,所以家具的颜色、电器的性能等等都是按她的喜好来。本间能够参与意见的,就只有购买的预算。 大部分男人应该都是这样。就算在没有成家的单身汉中,本间也没有遇到过选购家具很挑剔或是懂得分辨地毯好坏的男人。除非很有兴趣,一般男人对家里的装潢是不太在意的。 但还有年代的问题。现在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对于自己居住的套房的装潢、摆设的家具和生活用品的选购等都很讲究。目前在警视厅搜查科中,可以让本间随意询问的人选之中没有二十来岁的刑警,所以他只能凭想象。 报纸夹页广告上的照片、邮购目录和电视上的丸井购物频道…… 现在的确有很多不错又很漂亮的家具,令人看了就想要。而且若只要在店家收银台前出示信用卡,在签账单上签名就能购买,也难怪人们会心动地买东买西,这就是人性。 问题是没有人会出面制止。会有人在一旁煽动说“这个不错、很棒,很想要吧,怎么样呢”,却没有店员会说“考虑到您每个月的利息和清偿额度,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 就卖方而言,肯定会说,谁会做这种蠢事呢?这就是商业主义,谁管得着没办法自我控制的客人! 在上野车站短暂停留后,火车又出发了,钻出地面,穿梭在高楼大厦之中。车上开始广播停靠的站名,并介绍餐车的位置。 车窗外的东京飞逝而过。 本间想起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 奉间同组的组员常去一家小酒馆,那里有一名高中刚毕业的女工读生。因为客人几乎都是可以当她父辈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很喜欢她。有一次那个女孩子曾经很兴奋地说:“去银座和六本木的高级服饰店,橱窗不是有展示衣服吗?腰带、首饰什么的,全部配成一套,那都是店里面的人精心设计的吧。我真希望一次就好,自己能指着那些说:‘给我从上到下同样准备一套。” 本间听了一笑置之,同行的碇贞夫却批评道:“要是这么做,才真的是乡下土包子,证明自己没什么品位,反而会被店员笑话。”搞得女孩也无趣地闭上嘴巴。 本间很能理解碇贞夫说的话,大概他说的也是事实。但是当时从女工读生孩子气的不高兴之中,本间似乎看见了什么焦躁不安的隐藏情绪。 女工读生好像在抗议:才不是呢,你根本不懂。 本间现在才发觉,应该就是这个吧! 那个小酒馆的女工读生该不会为了圆梦,握着信用卡上银座吧? 她是个精明的女孩,应该知道冲动的后果会如何。 但是,实际上旁人眼中看似“精明”的人们,往往成为多重债务者。沟口律师说过,那都是些老实认真、胆小懦弱、一板一眼的人。 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跨出了那一步呢?有什么内在因素吗? 应该不是那种只发生一次的因素,也不可能是被上司责骂而觉得难过、因为失恋而自暴自弃乱买东西等较常见的因素,因为这些部属于本人还能控制的范围。 不是这些因素,不是用这种一般的感情论就能解释得通的。 平稳行进在轨道上的火车慢慢地、慢慢地开上危险的坡道,而一个小小的转辙器正诱导它往前面即将腐朽的木桥上开去,桥下是悬崖 峭壁。转辙器无声无息地运作,改变了火车的轨道…… 背负债务的人大概也意识不到改变自己的转辙器是什么、在哪里。 “为什么会借了这么多钱,我自己也不知道。” 关根彰子曾经对沟口律师这么说过,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让自己生活得更幸福。” 感叹个人破产的情形剧增,看不惯倒债风潮兴起的人们,恐怕很难完全接受彰子的这个说法,本间想。他们会说,不知道?太不负责任了吧?而且会很生气地将浪费成癖的犯罪型破产人和关根彰子这类破产人混为一谈。 害怕这种社会的共识以及“破产”这个名词被烙下的阴暗形象,许多想要求救的多重债务者只能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而作出离家出走、放弃工作、背弃故乡的选择。 “隋不要作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举动!” 心中思考这些事的同时,本间回忆起向沟口律师事务所泽木小姐确认关根彰子的过去经历时,泽木小姐说的一些话。她在沟口律师那里工作已经将近十年,所以对昭和五十年代(一九七六年一一九八五年)后半期的地下钱庄纠纷事件印象很深刻。 “当时还没有制定地下钱庄限制法,或者该说是事情闹大了,才有了地下钱庄限制法的出炉,因为讨债的手段太狠了。我们律师也曾经被负责催收债务的黑道组织威胁过。当时沟口律师的合作伙伴在自己家门口差点被枪击,没有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呀。” 对债务人的威胁与暴力行为也很常见,但是受害者会因为自己借钱而理亏,不敢把事情表面化,通常都是躲在被子里哭泣。 “被威胁到受不了,自然会打一一O吧?可是尽管当时警察来了,当债权人说明情况后,警方也无能为力。黑道分子的头脑也很好,不会留下确切的证据,所以表面上看来只是债务纠纷。结果警方便会说出那句固定的台词!” 本间抢先说出:“我们不介入民事纠纷,对吧?” 泽木小姐一听便笑了。 “没错。我想很多人为这句话吃了不少苦头,甚至有客户来事务所哭诉:‘难道要把我给杀了,他们才要开始进行搜查吗?”’ 不只是黑道组织,还有恶劣的讨债公司叫嚣,如果不付钱,就要让债务人的妻女堕入风尘赚钱还债。这种案例不胜枚举。 “可是警方会说,你们又没有真的被绑去卖身,讨债公司的人不过是口头上说说,何况你们又没有录音,不能证明他们说过这种话。 然而一度被威胁过的人可就受不了了,这是心理层面的问题:每天的生活和地狱只隔着一层地板似的,整天提心吊胆,最后受不了了,便趁夜逃跑。” 为了能在新的地点安定下来,让小孩上学,自己找到新的工作,就必须将户籍从原来的地方转出来。讨债公司早料准了这一点,马上便闻风而至,在学校大门口埋伏,抓住上学放学的小孩或跟踪他们回家。 “所以户籍是不能动的,但这么一来就找不到正常的工作。光是要保证住的地方就很困难。选举权也几乎等于没有,不是吗?当然也无法投保该地区的国民健康保险。结果就像跌落山谷一样,每况愈下。” 于是就产生了所谓的“现代弃民”,这是沟口律师说的。 “只不过比起当时,现在情况好一点,现在的多重债务人以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占压倒多数,他们要重新来过比较容易,至少不会搞到全家妻离子散。当年的地下钱庄纠纷中,大部分都是一家之主欠了好几千万的债,走投无路,连累太太、小孩都被拖下水。” “五十年代后半期地下钱庄风波,其主要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泽木小姐想了一下后回答:“当时金融风暴的基本问题,我想是出在房屋贷款。为了买房子,许多人拼命贷款,结果每天的生活一吃紧,便跟地下钱庄借钱,都是这种模式。” “于是全家跟着破产。” “没错。所以说,比起都市区,周遭的郊区破产案例更多。然而,现在的纠纷大多是以年轻人为主吧?所以不只是东京,各大都市都有。我觉得这恐怕是用完就丢的现代社会弊病。太过浪费。大家的生活变得奢华,偏偏在用钱方面的教育又付之阙如。” 说来真是讽刺,现在因为房屋贷款而破产日多,完全是因为地价太贵的关系。 “因为贵得离谱了,再怎么努力也买不起房子,所以一般想买房子的人是不会逞强去贷款的。目前这种状况下,因为不动产问题而破产的,以投资为目的的借款者占压倒性多数。他们想转手卖房来赚钱,于是大手笔借钱,没想到这期间泡沫经济崩盘了,房子的价格一落千丈,现在卖出去连本金都拿不回来,还要负担借钱的利息。这跟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真是痛苦呀。所以以年轻人居多,还好没有十几岁的,都是二三十岁的人。再来就是年纪差得更远的,靠退休金、保险金过日子的老年人,他们是在股票市场被套牢了。” 又思考了一下,她才继续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想,五十年代后半期的金融纠纷背后,或许隐藏着‘想住得更好、想比别人更奢侈、想过更好的日子’的欲望,这就是虚荣吧,而快速膨胀的消费者信用正好为他们提供了实践的场所。不过今天的状况,我觉得完全可以说是‘信息破产’。” “信息破产?” “是的。比方说用什么方法能赚钱,买股票、投资不动产,还有购买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证等。告诉许多正值好玩年纪的年轻人,什么国家现在最好玩、去哪里旅行最时髦。就连住的地方,这个地区最热门、公寓必须是哪种才够酷,穿衣服要怎么穿才对,买车的新款式……这些不都是信息吗?追求这些信息,人心都跟着浮动了。这时制度和法律依然不够完备,但消费者信用业者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拼命把钱借出去。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很可恶的事实,现在银行不都另立公司,以地下钱庄的方式提供无担保贷款吗?那是因为如果银行自己经营的话,就会触犯到地下钱庄管制法呀。” 即便是在电话中交谈,本间不时也能听见她背后传来此起彼落的说话声、电话铃声。这个事务所做的,就是希望在紧要关头,让即将通过最后一道转辙器、往悬崖掉落的火车紧急刹住。总之,他们是不眠不休地工作,想要扑灭已经燃起的火焰。 “前一阵子本间先生来这里时,不是提到过一条天皇的王妃吗? 就是受到了刺激,我最近又开始读起了《源氏物语》。”泽木小姐最后以明朗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挂上了电话。本间不禁纳闷,她工作那么忙,怎么还有这种闲工夫呢? 信息破产。 本间觉得这个想法很对,但是不足以说明一切。 人们为什么要追求这些信息呢?是因为里面有什么才想要追求的吗?人们究竟看中了什么? 而这个“什么”是否就是转辙器,就是小酒馆女工读生不满的表情下所隐藏的东西呢?是否就是驱使关根彰子这种“老实胆小”的年轻多重债务人踏上歧途的原动力呢? 离开葛西通商员工宿舍,搬进锦系町的城堡公寓时,关根彰子应该买了家具和电器用品。她应该也想装饰房间。 是“什么”让她搬离了宿舍?这跟之后让她陷入债务地狱的应该是同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呢? 应该不只是单纯地想享受奢侈吧,也应该不仅仅是经济观念不够敏锐。 那个企图取代她的假彰子是否看出了她内心之中的这种东西?关根彰子是哪里吸引了假彰子,才成为她的目标呢? 本间今天早晨还在胡思乱想,虽然摊开了报纸,其实根本没读进去,甚至还让报纸的一角浸泡在咖啡里面。 结果他敲自己的头大喊“完了”的时候,小智还问他“是不是头痛”。因为小智还记得千鹤子有头痛的老毛病,常常会这样敲自己的头。 这种情况还有很多。小智的心中还残留着许多千鹤子生活的小习性。 像现在这种寒冷的季节,千鹤子在换穿睡衣时,会一口气将内衣、衬衫和毛衣同时从身上剥下来,次日早晨再整个儿穿回去。穿脱的技术令人叹为观止,但毕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行为,至少显得没什么规矩。本间就曾经念叨过她好几次。 “可是天气冷嘛。”千鹤子笑着辩驳,却没有改过的意思,“你也试一次看看吧,很暖和的哟。” 可是本间根本做不来,其中总是会有一件衣服,不是内衣就是衬衫的袖子会穿错。就算整个都套上了,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劲,最后还得脱了,一件一件重新来过才甘愿。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的身体太硬了。” 本间还记得被千鹤子那么一说,心里不太舒服。千鹤子的做法无可指摘,只是本间觉得那样子太难看了。 没想到去年秋天,本间发现小智和生前的千鹤子有同样的行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在妈妈生前,或许是看见本间常常责备她,所以小智都是一件一件地穿脱衣服;等到妈妈过世之后几年,小智突然开始有了相同的行为。而且小智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是在被本间指责后才睁大眼睛觉察到。 像这样,往生的人在活着的人之中留下足迹。 人们不留下痕迹就活不下去,一如脱下来的衣服里还留有余温,一如梳子里还夹有头发,总是在某处遗留下什么。 关根彰子也是一样才对,所以本间才会搭上这班她可能也坐过的东北新干线,摇摇晃晃地前往宇都宫。那个盗用彰子名字的女人也是为了达到目的——想要取代真正的关根彰子,想要多搜集一点关根彰子的信息——前去她的故乡。说不定她也坐上新干线,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城镇风光。 而且,听说彰子的妈妈从楼梯上摔下趺死,最早发现并叫救护车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本间告诉自己不能想太多。因为他想到,为了能冒用关根彰子的身份,坐在前往宇都宫电车上的“彰子”,是否已经开始构思杀害她母亲的计划了呢? 第十五章 车站大楼崭新。宇都宫是个繁华热闹的都市。 车站出口分为东西两边。为了观察,本间往返走在连接两个出口的通道上,同时也参观了一下车站大楼里的店铺。整体气氛与新宿或银座的百货公司不相上下。摆设的商品货色齐全,在本间眼中,不论是颜色还是品位,跟东京市中心的大商场也没什么两样。 漫步之余,本间看到了一家服饰店、一家咖啡厅和一家餐厅都贴出了招聘广告。看来这里劳动力不足的问题跟东京也是一样。 这里是新干线乘客的住宅区,大都市区里的卫星城市。 十年前,当关根彰子十八岁时,应该还没有这般繁荣的景观。但毕竟这里是一个颇大的地方都市,她为什么要去东京呢? 如果是为了读书还能理解,但她九年前上班的公司却在江户川区——尽管位于都市中,却依然显得很“乡下”。 这是个充满活力又很干净的车站,来往的人很多。唯一和东京不同的是,这里看不到外国人的身影。那些出国工作的外籍劳工,不是去东京、大阪等大都市,就是到更偏远的温泉区等观光胜地去了,尤其是女性。对他们而言,宇都宫太近了,也太远了。 本间从两个出口中挑选有较大剪票口的走了出去。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天桥,与其说是天桥,或许更应该称之为立体通道。 在东北、上越新干线的停靠车站常有这种设施。 从水泥围栏向外看,底下是公车站,尽管立有告示板说明发车地点和终点站,但是因为数量太多、太复杂,本间还是不清楚该搭什么公交车去银杏坂町。最后还是靠出租车帮忙了。 本间告知地址,并表明自己是外地人,对这里不熟,请司机开到目的地。矮小的司机侧了一下头说:“今天是周末,有自行车赛,所以有点堵。” 从站前大马路右转,行驶约五分钟后左转,拐进一条同样宽阔的大马路。车子在市区朝着西方前进。摊开刚刚在车站里的书报亭买的市区地图,本间得知前面就是宇都宫的中央署、县政府和县警总部。 他也不是没想过拜访当地警局以获取关根彰子的母亲淑子死亡情况的资料。既然是意外事故死亡,就应该留有什么记录才对。如果事先让碇贞夫知道,他一定会说“我会先联络好,让对方帮忙”,这么一来效率会更高。 但本间没有那么做,因为他想维持空白的状态。淑子已经过世两年又两个月,之前她的死因从未被怀疑过,她的女儿彰子也顺利地领到了简易保险金。警方并不认为淑子的死亡有问题,所以结案了。因此自己也没什么好急的,先亲自去看过现场,听听附近居民的说法,如果仍需要找警方帮忙,就留到最后再说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就是这里。”司机说完,将车停在标示有“银杏坂町二O—O号”的电线杆前。电线杆位于T字形的小巷口,巷口竖着一个单行道的标志。 “二OO五号就在巷子里。” 关上车门后,出租车便呼啸而去。本间看了一下周围。 从坐上出租车起,不对,从出车站的那一瞬间起,他就感觉宇都宫市是个一望无际的乎坦都市。宇都宫位于关东平原的正中央,本间觉得这也是正常的。只是受到“银杏坂町”地名的影响,他很自然地以为这儿是高低起伏的坡道,就像涩谷的地形一样。 在这平坦的都市里,哪有什么阶梯会让喝醉酒的人趺落致死?关根淑子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吧? 银杏坂町这一带跟水元附近很像,都是安静的住宅区。没什么公寓大楼,多半是独门独户,而且建筑年代都有些久远,不像是建筑商整批盖好卖的便宜房子,而是植根于该地区的居民的老家,这是本间的第一印象。 慢慢走在T字形的小巷中,一对手牵手的情侣迎面走来。女子稍微看了一下本间拖曳的步伐,然后赶紧将目光避开,男子则不断地大声说话。前面是一间挂着“罗蕾雅沙龙”广告牌的美容院,对面是教珠算的补习班。隔壁是栋三层楼的建筑,每个窗户都晒满了衣物,像瀑布般挥洒下来,一楼是建筑承包商。再过去,空出一辆车可停放的空间,后方是栋外墙涂灰泥的二层建筑,铝制拉门的入口处挂着用毛笔书写的旧式招牌“茜庄”。 这里就是二OO五号了。 本间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思索着接下来该从何处着手。这时铝门拉开,跑出来两名小学生模样的小孩,一男一女,女孩显得年纪较大些。大概是姐弟。 或许是铝门很重,女孩很用力地想关上门,仿佛一不小心,手一滑就会被门打到头,看的人也觉得有些危险。 好不容易关上门,女孩抓起站在旁边等的弟弟的手,一起往这边走过来。看不见其他人影。 “你们好!”本间开口招呼。 孩子们停下了脚步,两人穿着带有同样卡通人物的球鞋。小女孩脖子上挂着一个颇大的坠子。 “你好。”小女孩回答。 “你们住在这屋子里吗?”本间弯下身来,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对着两张小脸微笑。 小女孩点点头。弟弟则抬着头看着姐姐,一副“这个人是谁”的表情,因为姐姐什么都知道。 “是吗?伯伯想跟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人说话,所以从东京过来。 你们知道这里的房东住哪里吗?” 小女孩立刻回答:“不知道。” “没有住在附近吗?” “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见过房东。” “是吗?”这也难怪。 突然,本间发现小女孩的另一只手紧抓着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坠子。 本间用讨好小孩的语气故作自然地问:“那是什么?” “警报器呀。” “心惊肉跳”指的就是这种状况吧。 “这附近有色狼。”小女孩说,“可是妈妈说只要弄响这个,色狼就会跑掉。所以妈妈买这个给我,伯伯想不想听听看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才不要,在这里,一旦警报器大响,恐怕会被带回警局,岂不槽糕! “不用不用,对了,你们的妈妈在家吗?” “不在。”还是小女孩回答。她一抬起脚走路,弟弟也依样而为,就像摩托车的车斗一样。 “可是妈妈就在附近,那里。”小女孩指着本间的背后。 本间赶紧回过头,以为有个以责备外来入侵者的眼神瞪着他的女人站在那里,但是没有。小女孩指着罗蕾雅沙龙的招牌。 “妈妈身上也有警报器。”小女孩说。 这世界上戒心最重的人是谁?应该是拥有幼儿的年轻妈妈吧,因为有许多丑恶事件是以小孩为对象的。 那对姐弟的母亲是在罗蕾雅沙龙工作的宫田金惠女士,她也是个戒心重的年轻妈妈。她是美容师,照理说应该具有服务业从业者的热忱才对,但是本间从推开罗蕾雅沙龙那扇响着铃声的大门,到进店说明来意,竟足足花了三十分钟。 本间很谨慎地表示,自己对侄子和也的未婚妻关根彰子有些疑虑。 “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不会。毕竟我也是和也的亲戚。只是因为彰子没有亲人,我们多少会有些担心。” 本间边说边想自己是否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 金惠点点头说:“是呀……关根太太的死法真是可怜呀。” 金惠称呼关根淑子为“关根太太”,称呼彰子为“她女儿”。她表示跟关根家不熟,只是到葬礼露个脸的交情而已。 但是从她的话中解开了“阶梯”之谜。 关根淑子跌死的地方是离这里几公里远,北边的八幡山公园旁一栋旧房子的楼梯。 “那是栋三层建筑,一、二楼是银行,三楼则是家小店。关根太太是那家小店‘多川’的熟客,好像一周会去喝一次酒。在楼房外面有一道水泥制安全梯,不是那种常见的弯弯曲曲的楼梯,而是从地面直接通到三楼,高得吓人,坡度很陡。不过二楼的地方有一小块缓冲区就是了。” 淑子就是从那里跌下来的。 “三层楼高,又没有任何阻挡。听说脖子都摔断了。就算是老房子,那种楼梯都算是违章建筑,还上了报纸呢,只是不太大。” 狭小的美容院看起来不怎么时髦。美容师除了金惠外,还有一名,是这家的老板,现在出去买东西了。说到客人,只有一位坐在红色合成皮椅上,让金惠用发卷卷头发、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 等候区的座位太硬,坐起来很不舒服。本间想反正是空着的,没跟金惠打声招呼,便自行坐在附有头盔一一就是把头放进去,用热风吹干头发的机器——的美容椅上。金惠也没说什么。她看起来有点憔悴,或许是因为照顾小孩很累。 “当时新闻闹得很大吧?” “那当然喽,你想想那种楼梯,老早就有人说很危险,结果真的出事了。” “警方来调查了吗?” “好像来过,因为是意外事故。” 听金惠的语气,她对于淑子的死因丝毫没有怀疑。 真的关根彰子在拉海娜对母亲的过世只是简略地陈述了事实,但是假的彰子会怎么说呢? 关于“彰子”母亲的死因,和也只说是意外事故。这大概是因为“彰子”只跟他透露那么多吧。而且对和也来说,这对彰子而言,毕 竟是件难过的事,自然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会不会是故意从楼梯上推倒一个喝了酒、脚步不稳的人,然后假装是意外事故呢?这应该是最简单又安全的杀人方法,只要不被怀疑。 “当时旁边没有人吗?” 金惠偏着头说:“这个嘛……我不知道。” 本间换了个角度询问:“你们家跟关根家熟吗?” “还好吧。”金惠说。她和先生、两个小孩住在茜庄二楼的二○一室。生前,淑子则是住在他们正下方的一○一室。 “关根太太住在那里将近十年了。” “每一次更新租约,房租都会涨,她居然都没有搬家?”本间试探着这么说。 金惠听了笑道:“你是从东京来的吧?” “是。” “难怪你不知道。听说东京的房租贵得像是以前的高利贷一样,我们这里可没有。车站附近的公寓应该很贵,但茜庄是木结构房子,不会涨得太离谱。” “十年都住在同一个地方,难道不会腻吗?” “因为是租房子,哪有能力搬家呀。搬家太麻烦了。男人都会交给太太去处理,我家那口子根本不会帮我。” 金惠仿佛突然想到似的嘟起嘴。尽管表情与脸色变了,她的手指还是不受影响,继续动作。她也几乎没有看自己的手指,但动作依然准确无误。 “你们是什么时候搬进茜庄的?” “嗯……今年是第五年了。” “很快就跟关根家认识了吗?” 金惠点头说:“是呀,因为有小孩的关系,有时会从椅子上跌下来或发出吵闹的声音,不是吗?所以先去打声招呼。与其被正下方的住户抱怨,不如自己先出面更好。” “当时彰子在家里出入吗?” “她女儿我大概见过两次面吧,暑假和过年时一定会回来。” 一直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头上的发卷都上好了,金惠看着镜子调整一下整体感觉,然后离开,很快拿了一条干毛巾回来。 “关根太太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吧?” “是呀,人很漂亮。” 本间根本是乱说的,因为他还没有机会看到真的关根彰子的长相。 “可是有点风尘味吧。” 本间看着金惠,她似乎正在专心帮老太太的头包上毛巾,但视线有些游移。看来她在试探些什么。 “那是因为她在酒廊上班的关系吧。”本间说。 “听说……”金惠用橡皮筋将毛巾固定在老太太的头上,“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种事,听说她女儿跟地下钱庄借钱,被搞得很惨。你知道吗?” 金惠家是在五年年前搬进来的,正好是关根彰子处理个人破产手续的时期,也是地下钱庄纠纷闹得最凶的时期,难怪金惠会听说彰子的困境。 “我知道。” 于是金惠脸上闪过遗憾的表情,还差点发出咋舌的声音。看来她是知道什么。 “很惨哪,关根太太家来了讨债公司的人,连警车都上门了。” “什么时候的事?” 金惠拿着烫发药水的罐子,想了一下。 “嗯,应该还是在昭和年代(一九八八年以前)吧。” 那就没错了。 “听说,那种钱虽然是小孩欠的,但是做父母的可以不用还。”金惠的语气显得很意外。 “是呀,反过来的情形也一样,没有还钱的义务,只要不是连带保证人。而且只要不是两个人一起花的,夫妻之间也是一样。” “是吗?如果我那死鬼赌自行车,跟人借钱,我可以不用还吗?” “当然。” 金惠淋上药水,大概是因为冰凉的感觉,老太太总算从瞌睡中醒来,突然开口说:“什么,你老公还在赌自行车吗?” 金惠笑着回答:“说是要帮我盖房子。” “你别傻了。” 老太太在金惠帮她戴上塑料浴帽时,转头看着本间。本间对她点头致意。 “他是师傅的老公吗?” “才不是呢,是从东京来的客人。” “讨厌,我还以为是你离婚的老公又回来了呢。” 看来这位美容师傅有过离婚的经历。 “从东京来这里干什么?”老太太不是问本间而是对着金惠问。金惠将老太太的头转向前方,戴上塑料浴帽。 “来看我的呀——如果太烫就说一声。” 后面那句指的是套在老太太头上、跟刚才的头盔不一样的美发机器。按下按钮后,红色的灯光亮起,发出嗡嗡的声音。 金惠按下推车上的定时器,一副工作结束的样子,往本间所在的位置走来。她坐在客人等候区的座位上,从围裙里掏出一根细长的烟,用廉价打火机点燃,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浓烟。看她睑上的神情,仿佛辛苦工作就为了这一刻的乐趣。 飞口果要调查她女儿的品行。”金惠压低声音说,“与其问我这种邻居,不如去学校问更快一点。” “学校?” “是呀,关根太太在这附近的小学的厨房工作过,她女儿也是读那所学校的。” “可是现在问些小学时的事,根本没什么用吧?” “会吗?关根太太说不定会向同事抱怨女儿吧。” 刚才提到借钱一事时在金惠眼中闪过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又出现了。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婚姻话题,她当然会没兴趣,所以说活才老挑毛病吧。更何况,对方是个从事特殊行业、跟地下钱庄借钱、对母亲不孝的女孩。 “还有呀……”金惠似乎看出了奉间的疑惑,继续说,“关根太太的女儿年纪比我小很多,我无法直接知道什么。但是她的初中高中同学应该还有很多住在这里,去找他们问问不就得了。总有同学会什么的吧。” “你知道彰子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这个嘛……”金惠偏着头,似乎没什么头绪。 “有没有小时候的朋友还住在这里,会来这里烫头发的?” 金惠对着正在吹热凤的老太太大声问:“老太太,你还记得住在我家楼下的关根太太吗?” 头被固定的老太太面对着前方,大声说:“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死掉的人吗?” “没错。她不是有个女儿吗?大概是二十五六岁吧。” “今年已经二十八了。”本间开口纠正。 金惠吃惊地说:“讨厌,已经那么大了呀。二十八岁了呀。老太太,你想她有什么同学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打了个大哈欠,眼睛沁出了泪水,看来很想睡的样子,大概是很暖和又舒服的关系。本间想,她应该靠不住。 老太太却回答:“葬礼的时候,本多家的阿保好像来过,不是吗?” “阿保?啊,原来是他呀。” “是呀,怎么你忘了?本多太太参加告别式时,不是你帮她做的头发吗?” 金惠笑着说:“哎呀,是吗?” 本多保。问出他的名字和他家的“本多汽车修理厂”位置后,本间起身说:“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问题?” 他从口袋中掏出假彰子的照片。 “请问有没有见过这名女子?她有没有来找过关根淑子或是跟回家的彰子在一起呢?” 金惠将照片拿在手上,也给了老太太看。 “没见过。” “这小姐怎么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本间这么说,金惠的好奇心反而被激了起来,再一次注视着照片。 “这张照片能不能借给我?”金惠的语气显得很客气,“因为我想让可能知道的人看。我一定会还的,知道什么后也会打电话给你的。” 本间先给了金惠一张印有家里地址的名片,然后是那张“彰子”的照片。为了不时之需,他早已经请照相馆加洗了许多张。 “可以呀,那就麻烦你了。” 奉间拿起外套,往门口走去,金惠叫住了他。 “关根太太的女儿是要跟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是我那没用的侄子。” “我不是问这个,是做什么的?” 稍微犹豫了一下,本间回答:“在银行上班。” 金惠和老太太在镜子中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金惠说:“这门婚事最好还是放弃吧。” 金惠的身体里面,同时居住着让小孩随身携带警报器的妈妈和拥有爱赌自行车的老公、疲于生活的妻子等部分。这些特质让她能对离开故乡到东京投入特殊行业、因为债务被讨债公司纠缠的关根彰子冷眼旁观。 “我们会好妤考虑的。”出于对对方提供许多信息的谢意,本间如此回复。金惠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次罗蕾雅沙龙的大门没有发出清脆的铃声。来到外面,本间舒了一口气。 “阿保,有客人找你。”穿着一身油污连身工作服的中年技工对着厂房里面大喊。 修车厂铁皮墙边的一辆50 cc摩托车旁,原本蹲在那里、跟两个高中生商量着什么的青年站了起来。他个头不高,很结实的肩膀上顶着一个看起来很顽固的戽斗下巴,头发剪得很短,走近一看,他的额头上尽是汗珠。 从金惠的罗蕾雅沙龙走到这里约需十分钟。面对着通往车站的大马路设有一面招牌。一眼看过去约有二十几辆汽车和一些自行车,最边上是一辆小卡车。穿着胸口绣有“本多修车厂”字样工作服的技工,能看见五个。 “请问是本多保先生吗?”本间开口一问,对方便轻轻点头。他紧盯着本间的视线不放,想来十分惊讶。 “不好意思,突然来拜访。” 就像对宫田金惠说的一样,本间说明了来意。阿保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那么彰子在东京过得很好喽?她在哪里呢?” “你问哪里,是——” “自从她离开川口的公寓后,就不知道搬到哪里了,我一直很担心她。” 这句话让本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去过她在川口的住处?” “去过,结果说她已经离开了。” “你见到了房东?” “是,对方很生气,说彰子在上个星期不说一声地跑了。” “所以说你是前年三月底去的,对不对?” 阿保一边将油污的手在裤管上搓,一边思考了一下,回答:“大概是吧。” “你跟她很熟?” “没错……”渐渐地,阿保眼中怀疑的神色越来越浓了。 “这样感觉很讨厌,我不想帮你调查彰子的品行。”像是袒护朋友般,阿保挺着胸膛说。本间背后是那两位站在摩托车旁的高中生,他们还在等着阿保,阿保隔着肩膀看了他们一眼说:“你还是去问别人吧。我不想做这种事。” “不是这样,我不是在调查她的品行。”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能突破困境的人,不能就这样放弃。 “其实有很多内情,说来话长。不晓得你能不能拨些时间给我,不然我可以待会儿再过来。我是要找出下落不明的彰子。” 结果,本间坐在本多修车厂的会客室等了三十分钟。其间电话铃声不断响起,大概是别的电话转接过去了。每一通电话响不过两次就安静了下来,可见这里对员工的教育很彻底。 那两名高中生回去后,本多保才捧着两纸杯咖啡走进会客室。 或许是以前出过车祸,在明亮的地方一看,本间发现阿保的额头上有一道斜斜的伤痕。除此之外,他算是端正英俊的好青年,左眼好像有些斜视,但还是给人亲切的印象。 因为内容太过复杂,阿保中间不断提出疑问,其他时间则不多说话,安静听着。当电话又响起时,他伸手按了一个钮止住了铃声。 “目前我无法证明自己是警察,因为停职期间我将证件缴回去了。我不是坏人,也没有说谎,请你相信我。” 阿保看着会客室的桌面,思索着本间这些话。 “好……没关系。”阿保慢慢地说,“要确认也很简单,只要跟境兄说,他立刻就会帮我查。” “境兄?” “对,他是宇都宫警局的警察。彰子的妈妈过世时,他很亲切地帮忙。我跟他很熟。” “可以跟他见面吗?” “我试试看,我想他应该能够抽空。”阿保怀疑地问,“既然事情演变至此,为什么不公开调查呢?得早点找到小彰和冒用她名字的女人才对——” 本间稍微摊开手说:“如果找到她们,发现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而且户籍的买卖或租赁也是出于两人的合议,该怎么办?这还是最好的情况。但只要这种情况有一丝可能性,警方就不会出动。” 阿保咬着嘴唇,嗫嚅着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最后才说:“万一……小彰被杀了,没有发现尸体就不行吗?” “要想被视为案件,有尸体是最好的。” 阿保叹了一口气。 “你都是叫彰子‘小彰’吗?” “是。” 本间看着青年冒汗的额头,想,看来总算找到关根彰子真正的朋友了。 “小彰”这小名听起来有儿时玩伴的味道,就像碇贞夫叫千鹤子“千千”一样,语气中有着不像他的温柔。 “可是我——”阿保欲言又止,“小彰的妈妈过世后,我去川口找她,发现她失踪时,我有了很奇怪的想法。” 他用请示的目光看着本间。 “我想果然是小彰杀死了她妈妈,所以才会逃跑。” 本间感觉就像飞来了一颗无法预料方向的球,似乎自己明明在看风景画,别人却开口问:“这是幅人物画吧?” “那是因为你知道……彰子曾被地下钱庄讨债的事吧?所以怀疑是不是为领取保险金而犯案。” 阿保点点头,神情有些难过。 “郁美也说过,小彰的妈妈从楼梯上摔下来时,除了看热闹的人外,有一个样子很奇怪的女人也在。她戴着墨镜遮住脸,不知道会不会是小彰。” 本间探出身子问:“等一下,你说的郁美是——” “是我太太。” “她也是彰子的朋友?” 阿保摇摇头说:“不。是郁美发现了小彰的妈妈倒地,并叫救护车来。那天她刚好路过。因为这个缘分,她也参加了葬礼,我们就是因为这样而认识并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