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真事。这个人是不会说谎的,我认为讲的是真话。估计他不会像我这样,随随便便就把别人讲的话原样搬过来的。” “先生,可以请您向那位熟人介绍一下吗?没别的意思,就我的角度来讲,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是吗?那好,弄成这个样子,我也是有责任的。那位男士名叫村山,在?菖?菖报社的学艺部工作。” “谢谢您。”今西对一大早前来打扰表示感谢。当天下午,今西就给村山记者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村山主动提出到报社附近的一家饮食店去碰面。今西在那里等他。 村山满头乱蓬蓬的头发,人长得精瘦精瘦的。 “您是问那位女子的事吗?”村山听完今西的话笑了。 “那篇文章确实跟我向川野教授讲的一样。本来是在一家书店碰到川野先生的,后来就把我亲眼见到的那件事讲给他听了。结果,先生特别高兴,赶紧写给周刊杂志了。当初还曾约好来了稿费要好好请我吃上一顿,没想到现在却跟警视厅扯到一起去了。” “哪里,就我们这方面来讲,一些迟迟无进展的案件,时常会从某件意想不到的小事情上获得突破呢。现在就是这样,如果村山先生不把这件事告诉给川野教授,那篇随笔就不会产生,我也就无法知道某些事实真相了。对于您把这件事告诉给川野先生,我真心地表示感谢。” “哪里,实在是不敢当。”村山挠了挠头,“事情就像川野先生在随笔里写的那样。那名女子从甲府上车以后,从盐山一带开始就向窗外撒那些小白纸片。” “长相怎么样?”今西问道。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巧玲珑,长着一副可爱的面孔,化妆很清淡,衣服也很素雅。” “具体穿什么衣服?” “我对女孩子的穿着不大在行,不过好像是普通的黑色西服套装,罩着一件白色短外套。” “唔。” “西服套装虽然并不那么高级,但也许是她很会打扮,穿在身上非常得体。另外,除了一个黑色的小手提包外,还带了一个蓝色的帆布提箱,就是很时髦的那种不太大的手提箱。” “啊,太好了。真细致。”今西很满意。 “请把具体长相再讲一下。” 村山好像有意半闭着眼睛似的说道:“眼睛挺大,嘴角收得很紧。对了,还是这样吧,要讲她长什么模样实在是太难了,干脆就用现在的电影演员来打个比方,说她长得像冈田茉莉子可能更接近一些吧。” 今西虽然不大清楚这位叫冈田茉莉子的女演员的长相,但还是决定过后看一看照片。 “您看到那些碎纸片,地点跟川野先生随笔里写的一致吗?” “是的。没错。我看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她的举动好奇怪呀。” “这件事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是我从信州回来的路上,我想准确地讲应该是五月十九日。”今西荣太郎乘上了中央线列车。目的地是盐山。 去的时候打开右侧的车窗,像孩子似的探出头去。从过了相模湖那一带开始,两眼便一直紧盯着铁路沿线。山岭间夏草茂盛,稻田里绿苗茁壮。 虽然今西很用心地在看,但从一眨眼就飞驰过去的车窗是根本看不到所要找的东西的。一大早就从新宿车站出发了。准备今天一整天都用在往返这条中央线上。去时是快车,而回程则决定坐每站都停的慢车。就这样中间还必须再换几次车。 报社记者村山亲眼见到的那名女子从车窗往外抛撒纸片的地点,大体是在如下一些车站之间: 盐山———胜沼,初鹿野———笹子,初狩———大月,猿桥———鸟泽,上野原———相模湖。 这是一项既麻烦又受罪的工作。而且所讲的情况也根本靠不住。那名女子抛撒纸片都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村山说那都是些很小的纸屑,所以很难断定现在是不是还原样残留在那里。唯一可指望的条件是,那不是一条普通的道路,而是处在铁路沿线,所以,也许还存在某种意外的可能性,那就是现在仍深藏在草丛中。 可是,不论怎么说,从那时算起毕竟已经过去一百多天了。既要考虑到小小的纸片也许早就被风吹跑了,还要考虑到那以后又下了多少场雨,很可能早就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了。 今西在盐山车站下了火车,见过站长,请求允许沿铁路线行走。当说到是为办案需要时,站长一口就答应了。 “那您可要受苦了。不过,您可要多加小心,火车来往还是很频繁的。” 从盐山车站到胜沼车站,几乎全都是绕山而行。 今西缓慢地走在路基旁边的小窄路上,同时两眼始终盯着地面。天气很热。不论是枕木之间填塞的小石子,还是路轨紧旁边斜坡上生长的草丛,今西都必须一丝不苟地扫上一遍。 今西原本以为只是件苦差事,可实际做起来才知道,自己所要达到的目的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倘若真想彻底地找到那些纸片,那就必须雇上劳力,把铁路沿线的草全部割光。即便这样,范围也实在太大,简直就如大海捞针一般。只有一条尚可以指望,那就是撒出去的小碎片都是白色的。他想:如果散落在青草当中,那些白色还是会很显眼的。 然而,实地一走才知道,线路两旁掉落的东西什么都有。既有纸片,也有碎布块,还有空瓶子、吃过的饭盒等等,各式各样。今西还没走出五百米就没精神了。 可是,费尽周折才跑到这里来,总不能放弃希望空手而归,而且,现在也回不去了。无论如何,满心想着哪怕能发现一小块也好。在今西的前方,一条脊背发绿的蜥蜴明晃晃地穿了过去。 今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实在是太辛苦了。炎热的阳光直射在头顶上,还要聚精会神地盯着热辣辣的地面,走着走着最后连头都有些发晕了。线路上的铁轨也灼热烫人。 从盐山到胜沼之间一无所获。 今西一到胜沼车站便赶紧喝水。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出发。 胜沼到初鹿野车站距离也不短。很快就过了初鹿野。 线路两边的小土坎上依旧是夏季里茂密生长的野草。再往下有一条不大的沟,成了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 今西一边擦汗一边往前走着。如果不瞪大眼睛始终盯着地面,一不留神就可能看漏过去。因为要找的东西毕竟是小碎片片。 在这段时间里,上行和下行的火车跑过了好几趟。火车刚通过时会带起一阵凉风,但紧接着又变得如在蒸笼里般的酷热。 线路两旁的斜坡上长满了青草,那里面也掉落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都会干扰他的视线,把人弄得眼花缭乱。 身体也很疲乏,首先是眼睛吃不消了。这样可不成!想到这里今西又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 离铁路线很远的地方就是那条历史上被称为全日本五大街道之一的甲州街道。发白的大路上卡车正卷起沙尘疾驶。今西脚步沉重地走着,左走右走眼里也没有见到要找的东西。今西真有点绝望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能找到简直该算是奇迹了。 线路已经开始进入山里。正前方出现了笹子隧道的洞口。 两侧是断崖斜坡,线路被夹在中间。为防止泥沙滑落,全部用水泥加固处理了。水泥的白颜色刺得人眼睛发疼。 在隧道里无法进行搜索,刚巧又没带手电来。 今西来到隧道跟前,正想着要返回去。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在旁边的野草中停住了。草丛中有几片看似略有些发脏的暗黄色小块块,仿佛被挂住似的散落在那里。 今西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着一角,把其中的一个小纸片捡了起来。 当拿到眼前细看究竟时,今西的胸口宛如被猛击一拳,激烈地跳动起来。 找到了!原来那是一块近三厘米长的碎布片。已经变了颜色,但明显看出似乎是棉织品衬衫上的布片。 经过这么多天的风吹雨淋,碎布片已经变得有些发黑,但那上面却分明有一个类似染上了深褐色颜料的斑点,虽然只有一丁点,却看得很清楚。 今西又捡起来一片。这片的深褐色面积更大,几乎占了将近一半。 他一片一片地捡了起来。总共是六片。全都是略有些发黑的棉布片,深褐色面积的大小极不均匀。 今西十分小心地将捡起来的布片放到手头的空烟盒里,然后把盒盖盖好。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啦! 今西一直在忘情地嘟囔着。此前的辛苦一下子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些布片看上去显然是用剪子剪碎的。布料在今西看来也是上等品。他虽然并不太懂,但也能看出来似乎是棉纱和涤纶的混纺制品。今西想到出现在蒲田酒吧的那个男人,目击者说他身穿浅灰色的运动衫。而现在这些布片的布料虽然已经很脏,但仍可以看出底色似乎就是淡淡的灰色。 总之,这样一来就又产生了斗志。今西从初鹿野车站乘上下一班火车,穿过隧道,在笹子车站下了车。从这里又沿着铁路线往前走去。 因为捡到的东西已具有明显的颜色特征,所以这次再找就有了目标。 今西往前走着。这一带重叠的山峦与一小块一小块的庄稼地交织在一起。 今西只把草丛列为重点,继续瞪大眼睛搜索。从前面发现的布片掉落的情况来看,这些碎布片停留在草丛中的可能性最大。这是由于列车的行驶和风的因素的影响,才出现这种状况的。现在终于清楚了。 今西每走三五百米就要休息一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两眼不会发花。绿油油水田的对面有不太高的山峦叠翠,而另一边的山谷间可以看到行驶的列车。这是一条通往富士山麓的铁路线。 今西接着又往前走。不过这次有了精神。他又重新唤起了希望和勇气。 大约又走了一千多米的时候,这中间虽然曾经有几次短暂的休息,在一个被丢弃到草丛里的空饭盒的旁边,又落着几块死死印在脑海中的那种碎布片。位置在草丛相当深的地方,不仔细留心几乎很难发现。 今西顺着斜坡走下几步,很细心地将那几块碎片捡起来。这一次几乎全是白色的布片,但毫无疑问与放到空烟盒里的质地完全相同。 今西接着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把那附近又重点搜寻了一遍。然而,其他的碎布片不知是被吹到别处去了,还是掉落到了更深处,再没有任何新发现。 报社记者村山一点都没有撒谎。与他所讲的完全一致,“抛撒纸片”的残片确实存在着。 今西最终连大月车站都是步行通过的。 热闹的小镇开始多了起来,铁路线与道口交叉通过。 今西走进站前的饮食店,往头上浇了浇水使情绪镇定下来。要是还那样顶着太阳走下去,很可能马上就要中暑倒下去了。 这回是在猿桥和鸟泽车站之间。根本不值得坐火车。有等下趟列车的工夫,还不如走过去来得快一点。在安藤广重的画里也被描绘过的猿桥小城,那座被列为日本三大奇桥之一的跨河桥就在左手,走过这座历史名桥马上又踏上散发着草丛中那股热气的小路上,热气呛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火热的太阳好不容易开始西斜了,但热度却丝毫不减。地面上的温度更是热气扑鼻,今西几乎睁不开眼睛,喘口气都很困难。但是,他仍然坚持往前走。他只管一个劲地往前走。 线路的前边要转弯,正迎着阳光。今西的搜查工作也经历了很长的路程。不过,他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就要走上真正的搜查轨道了。 今西回到了警视厅。 从中央线的盐山车站到相模湖车站之间所收集到的布片,总共是十三片。现在已经弄清楚了,所有这些质地相同,而且是同一块布剪碎的。 这项工作费了很大的劲,但仍能在事过三个月之后的今天发现这些碎布片,不能不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因为那都是些很小的布片,风一吹就不知道会飘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学艺部记者以为是在抛撒纸片,这完全在今西的推想之中。而今西之所以会想到碎布片,则完全是因为在澡堂泡澡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凶手那件溅上血迹的衣服。 凶手会怎样处理那件衣服呢?藏在家里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吗?用火烧掉,还是埋到地下?要么就扔到大海或河流里?总之,有各种各样的处理方法。 然而,从犯人的角度来讲,最理想的办法还是销赃灭迹。无论是埋到土里,还是扔到大海里,都难免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因此,最好还是将它烧成灰烬。但要烧掉一件衣服,那可是相当惹人注目的事。即便是躲起来偷偷地进行,那种烧布料的焦煳怪味也很难消失。 何况,作为犯罪人的心理,对这些问题的担心总是要超出现实的很多倍。对此,今西凭经验了解得十分清楚。 蒲田调车场凶杀案的犯人,身上沾有相当多溅上去的血迹。今西推断犯人在回家途中会在某个地方将那件衣服换掉,而这样就必然有一个向犯人提供帮助的人。 假定犯人要处理那件沾满血迹的衣服,会不会是帮忙的人接受了这份差事呢?在此今西暂时将那个帮忙的人认定为女性。当听到“抛撒纸片”的故事时,他马上就意识到那不会是纸,而很可能就是白色的碎布片,这正是现实生活中消灭证据的一种方法。 可以说,今西就是从这一看法出发,才沿着随笔中所讲的中央线的铁路线,顶着炎炎烈日用一整天时间去步行寻找的。而幸运的是,今西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确实,就好像要证明这些碎布片已被扔到那里超过三个多月似的,既有被雨淋过的痕迹,也有白布片已变成深灰色作为佐证。不仅如此,在十三片里就有七片带有深褐色的痕迹,而这正是被认为最关键的血迹部分。 可是,这究竟是不是人的血迹,还必须送到鉴定部门去作化验。 今西拜访了鉴定科。他把布片交给了经常在办案中提供帮助的吉田技师。 “不错,这上面就是血。”吉田技师把那小块布片放到手掌上仔细观察后说道。 “血液的前期实验有两种,一种叫苯其金,一种叫鲁米诺,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先做一下鲁米诺实验吧。” 吉田拿着小布片走进暗室。 今西曾经多次见过苯其金实验。那是在棉花上浸上血迹溶液,然后往上面滴苯其金,白色棉花就变成了深蓝颜色。或者案件发生在夜间,在漆黑条件下进行实验时,就用喷雾器喷出鲁米诺试剂,马上就会发出荧光,以鉴别血迹。 把今西采集来的布片做了实验。在暗室里,布片发出了短暂的荧光。 “是血迹。”吉田对今西说。 然而,实验的结果只能表明是血迹,并不能断定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这就要靠第二步的实验。 做第二步实验就是先在试管里放上生理盐水,再把布片放到试管里浸泡。生理盐水是无色透明的。吉田当着今西的面,把这套程序做了一遍。 “必须经过二十四小时才能知道结果。请你明天晚上来这里观察吧。” 二十四小时是够长的。今西只好眼巴巴地等着,不过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但当事情走到这一步时,他已确信那就是人血了。 沾有血迹的布片浸泡在生理盐水里以后,经过二十四小时的化学作用,就会变成液体浸出来。在这种血迹还原液体的试管里,再把一种叫作抗人血色素的血清滴进去,立即就会出现一些白球球状的东西。由此就可以明确断定是人血。 今西期盼的二十四小时过去了。第二天晚上,他飞一般地来到楼上的鉴定科。 “一点不错,就是人血。”吉田笑着把他领进实验室,从一排竖立的试管里拿起一支递给今西。 今西迎着明亮的光线一看,试管液体里果然有半透明的类似眼球状的小球球,像蛋清一样的。这正是人血的特征。 “果然不错。”今西仍目不转睛地瞧着,不禁兴冲冲地说了一句。 虽说早就坚信不疑,但毕竟还是有点不放心。 “好了,接下来就是血型的问题。”技师说道。 “请务必帮忙。我很想尽快知道。” “看今西警官这么卖力气,我们也想放下一切尽快查出结果。” 这项确定血型的化验要经历三个步骤: 一,是否是血迹;二,血迹确定了,究竟是不是人的血液;三,如果是人血的话,血型是什么。 第一步是进行苯其金和鲁米诺实验。第二步是人血反应。这次要进行的血型化验是最后一步。 这一步就是要用A、B两种血清,分别在上一步浸出的液体里进行A、B、O式的凝聚吸附实验。此外有时还需要使用M、N式的,或者Q式等的血清进行凝聚吸附实验。 吉田全神贯注地做着这项实验。首先放入A型,这次有凝固现象。接下来的B型和AB型也全都出现了相同的结果。按着依次进行实验,最后的结果显现出是O型。 “今西警官,”吉田说道,“这块小布片上的血迹是O型的。” 今西将该血型记到笔记本上,三木谦一也是O型血。 OM大于Q———这是从三木谦一尸体的血液中确定的血型。 A、B、AB和O型这四种血型还可以进一步用其他鉴定方法确定。 小布片上化验出来的血型要是与被害人的一致,都同样是OM大于Q,那是最理想的,但吉田解释了无法做到的原因。他说:“不可能化验出那样的结果。因为血样的时间太长了,而且沾到布片上的量又这么少,所以仔细的区分实在是……” 而对今西来讲,这上面的血只要是O型就已经十分满意了。 因为这项成果实在来之不易,他在大热天里沿着烤人的铁路线从盐山车站一直走到相模湖车站,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一步一步地走完了这大约三十六公里的路程。 今西向股长和搜查一科科长作了报告,受到了上司的鼓励。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按照今西所推断的,五月十九日夜里从火车车窗向外抛撒碎布片的女子就是凶手的同谋,这一点越来越确定无疑了。 今西心情颇有些激动。这一次要彻底追查那名女子了。 据亲眼见到那名女子的?菖?菖报社的村山记者讲,她身穿一袭黑色西服套装,眼睛很大,模样很漂亮。问到具体长相,说脸蛋跟电影女演员冈田茉莉子很像。 今西请人帮忙查到了十九日晚在新宿车站剪票口值班的工作人员,并与本人见了面,但因新宿站本来就人流混杂,且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工作人员自然是毫无记忆。 他又想到那位女子是从甲府上车的,便向甲府警察局请求帮助,由他们向甲府车站的工作人员打听一下。 然而,甲府警察局的答复也如今西所预料的一样,毫无结果。一句话,根本不记得。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如今却无法查清当事人,实在是令人极不甘心。但今西已经下定决心,要像沿着铁路线去寻找那些小小的碎布片一样,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那名女子。要找到“抛撒白纸片的女子”的下落,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只听说是三个月前曾坐在中央线开往东京方向的夜班火车上,其余就再没有任何线索了。无论从长相来讲,还是从服装来看,跟她相似的年轻女子,在东京恐怕也有几十万人之多吧。 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名女子正是杀死三木谦一的凶手的从犯。从火车车窗撒出去的碎布片上的血型,与被害人的血型也是一致的。 可以想见,凶手在蒲田将三木谦一杀死后,便逃到一个离现场不太远的地方,在那里把沾满血迹的衣服脱掉。女人把凶手沾满血迹的衣服剪成小碎块,在五月十九日的列车上将其抛撒到车外。凶案发生在五月十一日的半夜,抛撒到列车窗外是十九日,中间大约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那件衣服就由女人来保管。 可是,被人看到的是运动衫,估计当时凶手身上穿的就是这件。那么,溅上血迹的就只有上衣吗? 当然,裤子上也会溅上血迹的。处理运动衫可以用剪子剪成小碎块,然后再撒掉,但那条裤子是如何处理的呢? 一般来讲,似乎完全可以和上衣的碎布片一起从火车车窗抛撒出去,但实际上凶手好像没那样做。认为只有上衣会沾上血迹是不合情理的,估计裤子上也必然会溅上血迹。那条裤子肯定还藏在什么地方,要么就是被弄成了碎片。 无论是什么情况,总之,凶手有一个情妇。这个情妇就是坐在火车上的那名女子。 尽管已经可以清楚地分析到这一步,但今西还是明白,要真正找到那个女人是不可能的。 按着第一步推想的结论,又重新以蒲田车站为中心,让刑警们到目蒲线和池上线沿线去查访了一遍,但依旧是白费工夫。又说出女人的长相,以单间租房和公寓住户为目标进行了走访,却毫无线索。也曾将这名女子假定为夜总会或酒吧的女招待,在这方面也设法进行了调查。而报社记者村山在夜间火车上见到的那名女子的特征,完全是基于以下这一点想到的,即并不太高档的布料西服套装穿在身上显得十分优雅合体。还有一种想法认为,既然是一个能协助凶手销毁证据的女人,那她肯定就不会是个良家妇女。 在整个案件的侦办过程中,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有浮现出来,面对这种情况,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追查这名女子。然而在这方面也是一点线索都没能抓到。 今西的日子比以前还要难过,他整天陷在一筹莫展的重重压力中。好不容易觉得似乎看到了侦查工作已开始走上正轨,但这一切转瞬间又像肥皂泡破灭了。 冒着炎炎烈日,沿着铁路线吭哧吭哧地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沾有血迹的碎布片。然而,无论是这些碎布片也好,还是为此付出的辛劳也好,仿佛一切通通化为乌有了。 今西心情沉重地度过了几天。 一天早晨,在吃完早饭到出门上班这一小会儿时间里,今西正在喝茶。这时,被打发出去买烟的妻子芳子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 “他爸,不好了。” 今西把茶碗从嘴边拿开,“怎么了?” “那栋公寓闹腾出自杀的来了。刚才派出所还来了好几个人哪。” 对自杀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谁知妻子竟以横眉怒目般的表情说道:“自杀的这个人,他爸,快听着,还记得有一次我们见过她吧?就是住在公寓的那位话剧团的办事员呀!” “噢?”今西也吃了一惊,“就是那个女的吗?” 今西眼前浮现出在巷子里瞬间相遇的那位瓜子脸、身材苗条的女子的身影,“啊?真想不到啊。” “没想到吧?我一听也吓了一跳。怎么会呢,她那样的人还会自杀?真叫人不能理解。” “什么时候死的?” “说是今天早上七点,是公寓的人在房间里发现的。听说吃了两百多片安眠药呢。这会儿公寓前人都挤满了。”“唔。”今西眼前再次浮现出在迷蒙的路灯下那位女子的面孔。 “为什么要自杀?” “这不太清楚。不过,年轻人嘛,该不会是因为恋爱问题吧?”妻子发表了女人的看法。 “有可能。不过你瞧瞧,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竟干出了这种傻事。”今西脱掉家常和服,换上了西装。 刚穿上衬衣正扣扣子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 “喂!”今西在吆喝妻子,“那个女人的脸你仔细看过吧?” “嗯。” “长的什么模样?” “是啊。瓜子脸,大眼睛,模样好可爱呢。” “是不是跟冈田茉莉子有点像?” “是有点。”妻子翻着白眼珠想了一下,“若这么说,什么地方还真的有点像冈田茉莉子呢。啊,对了,整体印象觉得是有点像。” 今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急忙穿好了上衣,“我走了。” “早去早回。”妻子目送丈夫去上班。 今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公寓旁边。有十四五个附近的人还站在外面,都盯着公寓。 派出所的汽车停放在正门口。 今西朝公寓走去。他顺着公寓的楼梯上楼。自杀者的房间是二楼五号。 走到房间门前看到,派出所的人正站在那里。因为都认识今西,警察都主动向他打招呼。 “辛苦了。”今西走进死者的房间。 有两三名派出所警察站在那里,一名法医正蹲下身去为自杀者做鉴定。在场的警察今西全都认识。 “请让我看一下死者。”因为并不属于自己的职权范围,今西客客气气地提出请求。警察很痛快地让今西走到尸体旁边。 今西首先从头部仔细观察了死者。 尸体还躺在棉被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化的妆有些浓。因为自杀者意识到死后的面孔会被人们看到。身上穿的衣服也好像是要外出的样子。屋子里整理得井井有条。 今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死者的面孔。这是一张美丽的面孔。确实是今西在巷子里碰到过的那位女子,细长脸,漂亮的嘴唇微微张着。虽然双目紧闭,但从眼窝的情形来看,睁开时肯定是一对大眼睛。法医正在让助手将验尸情况记录下来。今西在等待这项工作的结束。 “听说吃的是安眠药?”他小声问一位警察。 “是的。好像吞了两百多片。今天早上才发现的,但死亡时间估计是在昨天夜里的十一时前后。”警察答道。 “有遗书吗?” “还没发现。不过,倒是写了一份类似手记一样的东西,似乎可以当成是遗书。” “叫什么名字?” “成濑里枝子,二十五岁,前卫话剧团的办事员。”派出所警察看着记事本答道。 今西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仿佛要迎接客人一般,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今西把目光停在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西服衣橱上。 “说实话,还有一件小事让人有点不放心。”今西对警察说道,“把西服衣橱打开不碍事吧?” “请。”警察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不属于杀人案件,而且明显是自杀,所以并没有那么多的限制。今西轻轻地走到衣橱跟前,把门打开。四五套西装挂在衣架上,今西的视线集中到其中的一套上。那是一套黑色的西服套装。今西的目光仿佛被吸住一般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却又一语未发地将门关上。 他用眼睛在房间里搜寻着,很快就看到了摆在桌子和小书柜之间的蓝色帆布手提箱,就像一般空中小姐拿的那种。 今西取出记事本,记下这件女式手提箱的特征。到这时验尸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法医站起来,直到这时才与今西打了个照面,以往发生案件时,今西也经常得到他的帮助。 “先生,您实在辛苦了。”今西低头致意。 “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医生有些奇怪,这类案件是不需要厅里刑警到场的。“哪里,我就住在跟前嘛,顺便过来看一下。” “怎么,你住在附近?” “跟死者在路上还碰到过几次,也算是有些缘分。” “那可太难得了。好了,你还是先来祭拜一下吧。”医生让开了位置。 今西面对死者的遗容,双手合十跪在那里。从窗口射进来的光线照在成濑里枝子的半张脸上,显得明亮而又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