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了公寓的窗户后,天吾又一次将视线落回到天空上。牛河也同样看着天空,牛河藏身的位置因为榉树树枝和电线还有建筑干扰,只能看见天空的一小半。天吾望着的天空是哪一角他不知道。无数的云来了又来,像是军队一般。终于天吾站起,像是严密的夜间单独飞行结束后的飞行员似的,沉默着爬下滑梯。然后横穿过荧光灯的灯下,从公园离开。牛河犹豫着,没有再继续跟着。天吾大概就这么回自己房间了吧。而且牛河不管怎样都想小便。他在确认天吾的身影消失后走进公园,在公共厕所的背里人看不到的阴暗处,对着花丛站着小便。他膀胱的容量已经超越了极限。长长的货运列车穿过铁桥的时间左右小便终于结束,牛河拉上裤子的拉链,闭上眼睛深深的叹息。手表的指针指向八点十七分。天吾在滑梯上待了15分钟左右。再次确认看不见天吾的身影后,牛河走向滑梯。然后用短小弯曲的腿爬上阶梯。在冰冷的滑梯高处坐下,望向天吾看过的大致方向。他那么热切的究竟在盯着些什么呢,牛河想知道。牛河的视力不算坏。不过有散光,所以左右两眼的视力有些不对称,平时不戴眼镜日常生活也没有多大障碍。可是再怎么凝神细看,还是看不见一颗星星。与此相对的是中空浮起的三分之二大的月亮引起了牛河的注意。月亮像是斑点一样昏暗,在穿过的云间满溢着。如同死者的眼睛一眨不眨,静默的浮在空中。牛河吞下口气,就那么暂时忘了呼吸。云端上,稍稍离开之前那个月亮的地方,浮着另一个月亮。比以前就有的那个月亮要小,生着苔藓般的绿色,形状也有些歪曲。不过毫无疑问是月亮。那么大的星星哪里都不存在。也不是人工卫星。它一直静静的停在一个地方。牛河闭上眼睛,几秒之后再次睁开。一定是错觉。不可能在那里有那种东西。可是不管闭上再睁开几次眼睛,新的小月亮还是浮在那里。云飘来时躲在身后,云飘过时还是出现在同样的地方。那就是天吾眺望的东西,牛河想。天吾为了看这个景象,或者是为了确认那个的存在,才到的这个儿童公园。他从以前就知道天空中浮着两个月亮。毫无疑问。而且看到的时候没有任何惊讶。牛河在滑梯上深深的叹息。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牛河对自己问道。我究竟是个怎样的零件组合进这个世界的呢?答案哪里也不会有。无数的云在风的吹拂下流淌着,大小两个月亮像谜语一般浮在夜空里。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这里不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我知道的地球只有一个卫星。毫无置疑余地的事实。可是现在这里是两个。可是牛河终于,注意到自己对这幅光景有着既视感。我之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同样的景象。牛河集中意识,从何处来的这份既视感,他拼命在记忆里搜寻。歪斜着脸,露出牙齿,两手的意识的幽暗水底摸索。终于想到了。是《空气蛹》。那部小说里也有两个月亮登场。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大的月亮和小的月亮。母体和子体产生时,空中漂浮的月亮变为两个。深绘理写了这个故事,天吾加上详细的描写。牛河四下张望。可是他眼里的是与平时相同的世界。马路对面的六层公寓的窗户拉着白色的窗帘,背后有着安详的灯光。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只是月亮的数目不对。他一面确认着脚下一面小心的爬下滑梯。然后像是为了逃避月亮的目光似的快速离开公园。是我的脑袋出问题了?不,应该不是那样。我的脑袋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的思考像崭新的铁钉一样的硬,一样的冷彻,一样的一针见血。以正确的角度切实的打进现实的内芯。我自身没有任何问题。我非常的理智。只是周围的世界出了差错。而且我必须找出差错的源头。无论如何。第二十章 青豆 我改变面貌的一个重要环节周日是个无风,和昨夜完全不同的温暖和煦的一天。人们脱下厚重的大衣,尽情享受着阳光。青豆和外面的天气无缘,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一成不变的度过一天。一边小声的听着雅纳切克的《小交响乐》一边做着肌肉伸展,用器械严格的活动着肌肉。每日俱增充实的活动内容需要将近两个小时。做饭,打扫房间,在沙发上读《追忆似水年华》。终于到了{盖尔芒特家那边}的这一卷。她注意着尽可能不让自己闲下来。看电视只有NHK正午和晚上七点的正点新闻。没有什么重大事件。不,大事件是有。世界上数目众多的人失去了生命。无穷无尽的内乱,暗杀,民族间惨无人道的虐杀。因气候变化而产生的干旱,洪水,还有饥荒。青豆从心里同情着这些卷进悲剧和灾害的人们。可是一码归一码,现在对青豆有直接影响的事一件也没有。附近的小孩在隔着马路的儿童公园里玩耍。孩子们的口中叫喊着什么。还能听见停在屋顶上的乌鸦们相互联络的尖锐叫声。空气里飘散着初冬都市的气味。然后她突然注意到,住在这间公寓以来,自己一次也没有感觉到性欲。也许是因为怀孕。相应的荷尔蒙分泌产生了变化也说不定。不管怎样,这对青豆是件好事。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想和谁做爱,也找不到出口。每个月的例假暂停,对青豆来说也是件高兴的事。虽然例假不是很严重,可也感觉到卸下了长久以来背负的一个包袱。可喜可贺的是至少需要考虑的事又少了一件。三个月里头发长长了很多,九月时才是刚刚披肩的长度,现在已经到肩胛骨的地方了。小时候总是由母亲剪成短短的河童头,中学后一直在体育中心生活,也没有留过那么长的头发。虽然感觉有点太长了,自己也剪不了,就任由它长。自己只有剪刀剪刘海。白天的时候把头发束起,傍晚后放下。然后听着音乐上百次的用梳子梳头发。时间富余才能这么做的。青豆没有就不化妆,现在躲在房间里就更加没有装扮的必要。不过为了生活规律的必要,也用心的护理着肌肤。用乳霜和洁面液给肌肤按摩,晚上睡前一定会做个面膜。本来身体就很健康,稍微一打理肌肤马上就变得美丽鲜艳。不,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也听说过怀孕皮肤就会变好的事。不管怎样,在镜子前坐下看着自己放下头发的脸时,还是感觉自己比过去变美了。至少有了成熟女性的安定感。大概。青豆从出生以来,从没有觉得自己美过。小时候没有被谁夸过一次美丽。母亲甚至把她当做丑陋的小孩对待。“你怎么不再漂亮点呢”是母亲的口头禅。母亲的意思是,如果青豆再漂亮些,再长的招人喜爱一些,也许就能劝诱到更多的信徒。所以青豆从小时候起就尽量不去照镜子。必要时只在镜子前站一小会,快速而事务性的检查几个地方。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大冢环说过喜欢青豆的五官。完全不坏,很好看喔,这么说过。没关系的,你再自信一些就好了。青豆听了很高兴。朋友温暖的话语多少让迎来青春期的青豆感到安心。也想着自己不像母亲说的那么丑吧。可是即便是大冢环,也没有说过一次自己是美的。可是出生以来第一次,青豆觉得也许自己的脸还是有美的地方的。前所未有的长时间坐在镜子前,自己盯着自己的脸。可是那里没有自恋的因素。她像是观察其他的独立人格,从各个角度实际的验证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是自己的五官实际上真的变美了,还是五官本来不变而是我感受的方式变了。青豆自己无法判断。青豆不时在镜子前尽情的皱起脸。皱起来的脸和以前一样。脸上的肌肉各随己愿的向各个方向伸展,将原本的五官出色的分散成东一个西一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从那里迸发出来。不美也不丑。某些角度看去像夜叉,某些角度看去像小丑,某些角度看去只是一片混沌。停止皱脸后,像是水面的波纹平静一般肌肉徐徐舒缓,回到原本的样貌。如果更自然的微笑就好了,大冢环经常这么对青豆说。微笑的话五官也会变得柔和,太可惜了吧。但是青豆在人面前很难自然率直的微笑。勉强微笑的话,就成了生硬的冷笑。这样一来对方反而紧张,心情也变坏。大冢环就能自然的浮起明朗的微笑。谁第一次见她都会亲切的对待她,对她抱有好感。但是结果,她却不得不再失意和绝望中结束自己的生命。留下不能很好微笑的青豆一人。平静的周日。温暖的阳光引诱人们到儿童公园里来。父母带着孩子在沙场上玩耍,坐秋千。也有滑滑梯的小孩。老人们坐在长椅上,看不够似的的盯着嬉戏的孩子。青豆出到阳台坐在庭院椅上,从塑料挡板的缝隙中似看非看。平和的风景。世界毫无倦怠的前进着。那里没有狙击性命的人,也没有人追踪杀人犯。人们也不会把填充了9毫米子弹的手枪用长筒袜包着藏在抽屉里。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这个宁静合理的世界的一部分呢。青豆向自己问道。牵着这个小东西的手到公园区,荡秋千,滑滑梯,什么时候我才能做到呢。能够不用再去考虑杀掉谁,或者被谁杀掉,就这么送走日复一日的生活吗。这样的可能性在【1Q84年】里也存在的吧。或者,只能存在于别的什么世界吗。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时我的身边有天吾吗?青豆不再眺望儿童公园,回到房间。关上玻璃窗,拉上窗帘。孩子们的声音听不见了。淡淡的哀愁涌上她的心里。她被孤立着,被关在里侧上着锁的房间。凝视白天的公园也是多余。青豆这么想。天吾不可能会到白天的公园里来。他寻求的是两个月亮鲜明的身影。吃过简单的晚饭,洗过餐具,青豆穿的暖暖的出到阳台上。毛毯盖在膝盖上,身体深深的坐进椅子里。无风的夜晚。水彩画家最喜欢的云在夜空里淡淡抹去。是在试着画笔纤细的触感。没有云的遮挡,三分之二大的月亮明媚的光散布在地上。那个时刻,青豆的位置看不见第二个小的月亮。那个部分正好在建筑的阴影里。可是它就在那里,青豆是知道的。她能感觉到那个存在。角度上虽然看不见。不久之后它就会重新在她面前展露身姿吧。自从青豆藏身在公寓的这个房间里后,就能有意的将意识关在脑外。特别是这样出到阳台盯着公园的时候,她能自由自在的将脑子清空成一片空白。眼睛却毫无懈怠的监视着公园。特别是滑梯的上面。可是却什么也不在思考。不,恐怕意识是在想着什么的吧,可是却一直都沉敛于水面之下。水面下自己的意识在想些什么,她不知道。可是意识会定期的浮上水面。和海龟还有海豚,时间一到就从水面上露出脑袋呼吸一样。那样的时刻,她才明白自己是在思考着什么。终于意识将肺里充满新鲜的氧气,再次沉浸于水面之下。渐渐消失身影。然后青豆什么也不去考虑了。她成为柔软的茧包裹着的监视装置,将视线投向滑梯。她看着公园。可是同时却什么也没在看。如果有任何新的东西进入视野,她的意识会立马给予反映。可是现在什么也没发生。无风。像是探针在空中旋转般的榉树树枝在微微摇摆。世界完美的静止。她看向手表。八点刚过。今天也许什么也没发生就这么结束了吧。平静的周日晚上。注意到的时候,一个男人在滑梯上。坐在那里,仰望着天空的一角。青豆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紧缩着,成了小小的孩子拳头那么大。想着是不是不会再活动了的时候,心脏停留在了那个大小。然后突然膨胀着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再次开始活动。发出干燥的声响,狂乱的速度分配给全身血液。青豆的意识也急剧的浮上水面,身体一阵颤动后进入行动的状态。是天吾,青豆神经反射的想。可是摇摆不定的视线稳固下来后,明白那并不是天吾。那个男人的个子像小孩一般高,有着一个突起歪斜的大脑袋,戴着针织帽。戴在脑袋上后,针织帽奇妙的形状变了形。绿色的围巾圈到了脖子,穿着蓝色的外套。围巾特别长,因为肚子的膨胀外套的扣子像是要撑掉了一样。青豆想起来了,那是昨夜一闪而过见到的离开公园的那个【孩子】。可是实际上并不是孩子,恐怕是个接近中年的大人,只是个子低而浑圆,手脚短小罢了。而且有个歪歪斜斜的异样大脑袋。-----------------------------------青豆想起tamaru电话里说的【福助头】的事。在麻布的柳屋敷附近徘徊,打探安全小屋的人。从外貌来看,滑梯上的男人和tamaru昨夜在电话里描述的一模一样。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男人在不断的执着搜索之后,终于找到了这里。必须拿上枪。为什么呢,只有今夜把枪放在了卧室里。她深呼吸着镇静混乱的心跳,稳定着神经。不,不用慌张。现在还没有必要拿枪。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并不是在观察青豆的公寓。他在滑梯顶部坐下,用和天吾同样的姿势仰望着夜空的一角。而且看起来像是沉浸于看见的事物的思索中。长时间里身体一动不动,像是忘了如何活动身体一般。没有注意到青豆这个房间的方向。青豆疑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那个男人是为了追我才来到这里的。恐怕是教团的人吧。而且毫无疑问是个精明能干的追踪者。毕竟从麻布的宅邸找到了我这里。可是为什么现在在我面前这么无防备的暴露姿态,安心的看着夜空呢。青豆轻轻的从椅子上站起,小小的拉开玻璃窗,走进房间坐在电话机前。而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开始拨tamaru的号码。不管怎样都必须报告给tamaru。福助头现在,就在从她的房间能看见的地方。在隔着马路的儿童公园滑梯上。之后的事他应该能判断处理。可是拨下最初的四个数字后,她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就这么握着话筒咬着嘴唇。还太早了,青豆想。关于那个男人不明不白的要点还太多。如果tamaru将那个男人当做危险因子处理掉的话,不明不白的地方就只能这么不明不白结束了。试着想想,那个男人做了和昨天天吾做的一样的事。同样的滑梯,同样的姿势,天空的同一个角。简直像是在模仿天吾的行动。他的视线也是在捕捉两个月亮么。青豆明白的。也许那个男人和天吾有着某些联系。而且这个男人应该还没有注意到我藏身在这件公寓的房间。所以才会这么无防备的在那里坐着吧。越是这么想,假说就越有说服力。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我跟在他的身后,就能到达天吾在的地方也说不定。反过来那个男人能为我所用。这么想着心脏的跳动变得更加的硬,更加的快。她放下了话筒。之后再告诉tamaru吧,她在心里这么决定着。之前还有必须干的事。当然危险是会有的。不管怎样是被追踪的人跟在追踪者的身后。而且对方恐怕是个熟练的专家。可是这么重要的线索,没有可能放过。也许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何况这个男人看起来暂时处在发呆状态。她快步走到卧室,打开橱柜的抽屉将Heckler & Koch拿在手上。解开安全装置,发出干巴巴的声音将子弹送进枪膛,再次拨上安全装置。然后把枪插在牛仔裤的后面,返回阳台。福助头还在用同样的姿势仰望着天空。那颗歪歪斜斜的脑袋一动不动。他似乎被天空一角看见的东西,完全夺去了心思。青豆很理解那个心情。那确实是被夺去了心思的模样。青豆回到房间,穿上羽绒服戴上棒球帽。再戴上平光的黑边眼镜。这样一来脸部的印象就十分不同了。将灰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口袋里装进钱包和房间钥匙。走下楼梯,离开公寓玄关。运动鞋的底部无声的踏在柏油地面上。久违的这份坚实的触感在鼓励着她。走在路上的青豆,再次确认福助头还在同一个地方。日落后温度确实下降了,可不变的是仍然无风。心情愉悦的寒冷。青豆一边吐出白气一边注意控制脚步声,无声无息的这么穿过公园。福助头完全没有注意她的方向。他的视线从滑梯上直落向天空。虽然从青豆的位置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视线最终应该是大小两个月亮。无云而冰冻的夜空里,毫无疑问的并排漂浮着。青豆穿过公园,走去一个角落,向右转去再返回。然后藏在阴影里,窥视着滑梯。能感觉到腰的背后是小型手枪。那是像死亡一般又硬又冷的触感。那份触感镇静着神经的兴奋与高涨。等了大概五分钟左右。福助头慢慢的站起身来,掸了掸外套上的灰尘,再次望向天空之后从滑梯的阶梯上下来。然后离开公园向车站的方向走去。跟在那个男人身后并不难。周日夜晚的住宅街上人影寥寥,只要保持好一定的距离就不用担心跟丢。而且对方一丁点都就没有怀疑到自己也许正在被谁监视。没有向后看,一直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人一面考虑事情一面走路的速度。真是讽刺呢,青豆想。追踪者的死角是被追踪的人。马上就明白了,福助头并不是去的高圆寺车站。青豆在屋子里用东京二十三区道路地图,将公寓附近的地理细细的刻在了脑子里。如果发生紧急事态,有必要了解应该向哪个方向哪里有些什么。所以虽然福助头最初是走向去车站的路,中途却转向了别的方向。而且她注意到福助头对周围的地理并不了解。那个男人两次在拐角停住,没有自信的四处张望,确认着电线杆上的住所标示。他在这里是个陌生人。不久福助头的步调加快。一定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吧,青豆推测。正是如此。他穿过区立小学的前面,在不甚宽阔的路上走了一会后,进了三层建筑的一栋老公寓。看着男人消失在玄关里后,青豆等了五分钟。青豆可不想和那个男人入口碰个正着。玄关有混凝土的房檐,圆圆的灯将门口一片照成黄色。就青豆来看,没有发现公寓的广告版或者名牌之类的东西。也许这是一栋没有名字的公寓。不管怎样,看起来就建成后经历了相当的年岁。她记下了电线杆上表示的住所。五分钟后,青豆走向玄关。快速的通过黄色的灯光,打开了入口的大门。小小的大厅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缺乏暖意的空间。关掉一半的荧光灯发出嗤嗤的响声。还能听见哪里传来的电视声。也能听见小孩高声向母亲索要东西的声音。青豆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钥匙,即使被谁见了,也会觉得是这里的住户。她将钥匙拿在手里轻轻摇晃着,读着邮箱上的姓名卡。也许其中就有福助头的也说不定。虽然不能过于期待,不过有一试的价值。公寓很小,本来就没有这么多人住。终于在看到一个邮箱上写着【川奈】这个名字的瞬间,青豆周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青豆就这么站在邮箱前。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发稀薄,呼吸也急促起来。她的嘴唇微张,细细的颤抖着。就这么任由时间过去。这是十分愚蠢危险的举动,自己也很清楚。福助头就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也许现在就能看见玄关。可是她无法将身体从邮箱前抽离开来。【川奈】这样一枚小小的名牌麻痹了她的理性,冻结了她的身体。没有确证那个叫川奈的住户,就一定是川奈天吾。川奈不是哪里都有的一般姓氏,可也不像【青豆】这么格外稀少。可是如果福助头,真的如她推测的那样和天吾有着某种联系的话,这个【川奈】是川奈天吾的可能性就很高。房间号是303。巧合的和她现在住的房间号一样。(猿粪啊~)怎么办才好呢。青豆用力的咬着嘴唇。她的脑袋里有一个环状跑道在咕噜咕噜的转着。怎么也找不着出口。怎么办才好呢?可是一直站在邮箱前面也不是办法。青豆下定决心,爬上了破破烂烂的混凝土楼梯的三层。昏暗的地板上这里那里,全都是昭示着岁月痕迹的裂缝。运动鞋的鞋底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青豆站在了303号房间门前。没有特征的不锈钢门,在放名牌的地方是印着【川奈】字样的卡片。果然只印着姓氏。这两个字十分的冷淡,而且让人觉得没有质感。可是同时那里却又满布着谜团。青豆站在那里,仔细的侧耳凝听,所有的感觉都清醒起来。可是听不见门里有任何声音。也不知道里面亮没亮灯。门边有门铃。青豆犹豫了,咬着嘴唇思考着。我应该按这个铃么?或者这是个巧妙设计的局也说不定。也许门里躲藏着福助头,像是个邪恶的小矮人,一面浮起令人厌恶的笑容一面等着我的到来。他故意在滑梯上暴露自己,将我引诱到这里来,再趁机捉住我。知道我在寻找天吾,所以以此作诱饵。卑劣狡猾的男人。而且很好的把握住了我的弱点。除了让我自己从内侧打开房间的门之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青豆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从牛仔裤后抽出手枪。解开安全装置,为了能够立马拿出来而放在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右手握着枪托,食指扣在扳机上。然后用左手的拇指按下了门铃。能听到房间里回响着门铃声。缓缓的钟琴的声音。她的心脏跳动快而不规律。她紧紧的握着枪,等着开门。可是门没有开。也没有谁在从猫眼窥视外面的气息。她过了一会再次按下门铃。钟琴声再次响起。倒不是让杉并区的人们全都仰起头遮住耳朵那么大的声音。青豆枪把上的右手渗出汗水。可是还是没有反应。现在还是离开的好。303房间叫川奈的住户,不管是谁,现在都不在家。而且现在这个房子里的什么地方还窝藏着不祥的福助头。再待下去就会有危险了。她快速下楼,再次看了一眼邮箱后离开了房子。遮住脸迅速穿过黄色的灯光,走向马路。转身回头,确认了没有人跟在身后。需要考虑的事有很多。无法判断的事也一样的多。她摸索着带上了手枪的安全装置。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再一次把枪插进牛仔裤的背后。不能过分期待,青豆对自己说。太多的期望是不行的。那个叫川奈的祝福,或许是天吾也说不定。可是也可能不是天吾。一旦生出了期待,心就会以此为契机擅自行动。可是被期待背叛后人就会失望,失望会招致无力感。让心灵生出缝隙,削弱警惕心。这对于现在的我是比什么都危险的。那个福助头现在把握多少事实,这个还不清楚。可是作为现实问题,他正在不断接近我。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必须提高警惕,不留懈怠才行。对方是个毫无破绽的危险男人。一些细小的错误也许就会让我送了性命。首先最重要的是,不能再轻易靠近那座老公寓。无疑他正藏身在那座公寓的某处,谋划着捕捉我的策略。就像在暗处结网巡视吸食毒血的蜘蛛一样,回到自己房间后的青豆有了决意。她能选择的路只有那么一条。青豆这次拨完了tamaru的号码。十二回铃响后挂断。脱下帽子和外套,将手枪放回橱柜的抽屉,用玻璃杯喝了两杯水。将水注入水壶,烧了喝红茶用的开水。从窗帘的缝隙间窥视马路对面的公园,确认那里没有人在。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用梳子整理头发。两手的手指活动还不流畅。紧张还在延续。将开水倒进红茶壶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对方当然是tamaru。“刚才看见了福助头。”青豆说。沉默,“刚才看见是说,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么?”--------------------“是的。”青豆说。“不久之前还在公寓前的公园里。但是现在不在了。”“不久之前指的是多久前的事?”“四十分钟左右。”“为什么四十分钟之前不打电话呢?”“因为不得不马上跟在他身后,而且时间也不够。”tamaru像是绞尽力气之后缓缓叹气。“跟在身后?”“为了不让那家伙溜走。”“应该是说过不管怎样都不要外出的吧。”青豆小心的选择着措辞。“可是威胁迫近自己的话,不能只是坐等着吧。即使联络你,也不能马上过来。不是吗?”tamaru的嗓子里发出小小的生硬。“然后你尾随了福助头。”“那个家伙,看起来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被人跟着。”“专家的话也是能装成那样的。”tamaru说。就像tamaru说的那样。或者是个巧妙设计的圈套也说不定。可是在tamaru面前不能这么承认。“当然你是可以做到的吧。不过就我看,福助头还远没有达到那个水平。也许手段不错。但还是比不上你的。”(这马屁拍的~~~)“也许有后援的。”“不,那个男人肯定是一个人。”tamaru静等了一会。“好吧。那么发现那家伙的去处了吗?”青豆把公寓的位置告诉Tamaru,说明外观。房间还不清楚。tamaru记下笔记。他问了几个问题,青豆尽可能的正确回答。“你发现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公寓对面的公园里吧。”tamaru问。“是的。”“在公园里干什么呢?”青豆解释。那个男人坐在滑梯上,长时间里仰视着夜空。可是两个月亮的事当然没有说出口。“看天空?”tamaru说。从听筒里能听见他的思考运转数目上升了。“天空啊,月亮啊,星星啊,就是那些东西。”“而且在滑梯上毫无防备的暴露自己?”“就是这样。”“不觉得不可思议么。”tamaru说。坚硬而干燥的生硬。让人想起一年只下一次雨的季节里残活下来的沙漠植物。“那个男人正在追踪你。就剩一步之遥。非常重要的事。可是却在滑梯上快乐的仰望冬天的夜空。也不搜寻你住着的房间。要让我说的话,这可是件说不通的事。”“也许是那样的。不可思议的事,也说不通道理。我也这么想。不过就算是那样,我也不能就这么对他置之不理。”--------------tamaru叹口气。“虽然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青豆沉默着。“跟在身后,多少解开了一些谜团吗?”tamaru问。“没有。”青豆说。“但是有件稍稍在意的事。”“比如?”“查看了一下玄关的邮箱,三层有个叫川奈的人住着。”“然后呢。”“知道这个夏天的最佳畅销书《空气蛹》的小说吗?”“我在报纸上读过。作者深田绘里子是【先驱】信徒的孩子。现在行踪不明,怀疑是被教团给拐走了。警察也调查了。书倒还没有读过。”“深田绘里子不仅仅是信徒的孩子。她的父亲就是【先驱】的领袖。就是说她是我用这双手送到了那边的男人的女儿。而且川奈天吾作为背后写手被编辑雇佣,大幅度的改写了《空气蛹》。那本书实际上是两人共同创作的。”长时间的沉默降临。时间大概是走到细长的房间的另一端,拿字典在手里查些什么然后再回来的长度。然后tamaru开口道。“没有确证那个叫川奈的住户就是川奈天吾。”“现在还没有。”青豆承认。“但是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道理就多少说的通了。”“碎片吻合。”tamaru说。“可是那个川奈天吾是《空气蛹》的背后写手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样的事应该不会公开的。如果被社会知道的话可是个大丑闻。”“从领袖的口里听到的。在死之前,他告诉了我这些。”tamaru的声音变冷了一个阶度。“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这件事的。不这么觉得?”“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有这么重要的意义。”再一次短暂的沉默。在这沉默中Tamaru在想些什么,青豆不知道。可是她知道tamaru不喜欢找借口。“好吧。”tamaru说。“就这样吧。总之长话短说。你想说的就是,福助头在调查这件事的同时,也许也盯上了川奈天吾这个人。以此为线索迫近了你所在的地方。”“我想会不会是这样的。”“我还是不明白。”tamaru说。“为什么这个川奈天吾会成为找到你的线索呢?你应该和川奈天吾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才对啊。你处理了深田绘里子的父亲,他作为深田绘里子小说的背后写手之外。”“有联系的。”青豆用缺乏抑扬的声音说。-----------“你和川奈天吾之间有直接的关系。是这样的?”“我和川奈天吾以前,在小学的同一个班里。而且我觉得恐怕他就是我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怎么说呢,是非常个人的事。”从听筒里能听见圆珠笔笔尖咚咚的击打桌子的声音。除此之外听不见任何别的响动。“个人的事。”tamaru说,像是发现了平坦的点景石上珍稀的动物一样。“对不住。”青豆说。“明白了。那是非常个人的事。我再也不会问什么。”tamaru说,“那么,具体你希望我做什么呢?”“我想知道的是首先,那个叫川奈的住户,真的是川奈天吾或者说不是。可能的话我想自己确认。但是我靠近那间公寓实在太过危险。”“不用说。”tamaru说。“然后福助头恐怕就藏身在那间公寓的某处,在谋划些什么。如果那个男人是在打探我的住所的话,我觉得有必要出手。”“那家伙对于你和夫人之间的关系,某种程度上也掌握着。那个男人不断小心收集这么些线索,最后拼凑在一起。当然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还有一件想要拜托你的事。”青豆说。“说说看。”“如果在那里的真的是川奈天吾的话,希望你不要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如果无论如何谁也要伤害他不可的话,我愿意代他受过。”tamaru又一次短暂的沉默。这次听不见圆珠笔笔尖敲击桌子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他在无声的世界里思考着。“最开始的两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的。”tamaru说。“因为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可是第三件我不好说。太过纠缠于个人的情况,我不能理解的要素也太多。而且就经验而言,一下子处理好三件事也并不简单。不论喜欢或不喜欢,总得有一个优先顺序。”“那样也没有关系。你遵从你的优先顺序就好。只是希望你在脑海里留下个位置。只要我还活着,不管怎样都想和天吾君见面。因为有不得不告诉他的事。”“会记在脑子里的。”tamaru说。“那里暂时还有多余的空间。”“谢谢。”青豆说。“你现在告诉我的这些事,我必须报告给上面。微妙的问题。我一个人无法决策。总之先挂断电话。不要再外出了。把锁锁上躲在房间里。你外出的话会很麻烦。或许已经造成了麻烦。”“可是相对的,这边也掌握到了对方的一些情况。”“好吧。”tamaru放弃着说道。“从听你说的来看似乎还有什么破绽。我承认。但是不能马虎大意。对方在谋划些什么,我们还没有正确掌握到情况。而且就情况考虑,背后恐怕有着什么组织的存在。我之前给你的东西还拿着吧。”“当然。”“必要的时候不要让它离开你的手边比较好。”“就这么做。”一段短短的时间后,电话切断了。=====================青豆将身体深深的沉浸在盛着热水的白色浴槽里,花时间温暖着身体,考虑天吾的事。考虑着也许是住在那个三层建筑的老公寓一室的天吾的事。她想起那个普普通通的不锈钢门,还有插进了卡片的名牌。【川奈】这个名字就印在那里。那扇门的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房间,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呢。她在热水里用手托起两个乳房,慢慢的好几次试着抚摸。乳*D*B*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又大又硬。也变敏感了。青豆想,如果这只手的手心是天吾的该有多好啊。她想象着天吾宽厚的手心。那一定是强有力而温柔的手,无疑。她的一对乳房被他的两只手包围着,一定是深切的愉悦和安稳。然后青豆注意到,自己的乳房比之前大了许多。不是错觉。毫无疑问膨胀多了,曲线也变得柔和。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不,也许我的乳房和怀孕无关,就是变大了。作为我改变面貌的一个重要环节。她将手按在小腹上。那里还没有十分膨胀的东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妊娠反应。但是那里面有着小东西。她是明白的。难道说,青豆想,他们誓死寻求的不是我的性命,而是这个小东西么?他们作为我杀害了领袖的代价,要把这么小东西弄到手吗?这个想法让青豆浑身颤抖。不管怎样都必须见到天吾。青豆再次加固决心。必须和他合力,一起保护这个小东西。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已经被夺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是唯有这个我不会交给任何人。在床上读了一会书。可是迟迟没有睡意。她合上书,像是保护着腹部似的轻轻蜷起身体。将脸颊靠在枕头上,想着漂浮在公园上空冬季的月亮。还有边上浮着的绿色的小月亮。现在的tamaru,应该在考虑解决事情的办法吧。他的思考正在高速运转着。青豆能想象他皱起眉,用圆珠笔头吭吭敲击桌子的模样。终于像是在那单调而无止尽的节奏引导下,睡眠柔软的织布将她渐渐包围。第21章 天吾 脑中存在的某处电话铃响了。闹钟上的数字显示着二点零四分的时刻。礼拜一的凌晨,午前的二点零四分。周围自然是一片黑暗,天吾在深深的睡眠之中。没有一个梦境的安稳的睡眠。他首先想到的是深绘理。若说是在这样的时刻来电话的人,首先就只有她。然后又浮想起小松的脸。小松对于时间也是个没有常识的家伙。可是那个铃响的方式不像是小松。说起来应该是更加的迫切,带着事务性意味的响声。而且和小松见面聊了一大堆的事,才是几个小时前。无视电话继续睡过去,也是一个选项。不管怎样天吾都想这么做。可是电话的铃声将这里那里所有的选项都击溃了似的,一直响个没完没了。也许会这么一直响到天亮吧。他从床上爬起,踉踉跄跄的取起话筒。“喂喂”天吾用不太灵光的舌头说道。脑子里的脑浆周围,好像放着冷冻的莴笋一样。也许什么地方有人还不知道不可以冷冻莴笋吧。一旦冷冻后又解冻的莴笋,就会嘎嘎啦啦的失去口感。虽然恐怕这对莴笋来说才是最佳品质。听筒里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像是在河流起屈身喝着透明的水,将美丽的小鹿们毛发轻轻翻起,在狭小的山谷间流淌的一阵忧郁的风。可是那不是风的声音。而是通过机械夸张了的人的呼吸。“喂喂。”天吾重复道。也许是恶作剧电话。也许是线路故障。“喂喂。”对方的谁说道。一个没有印象的女人的声音。不是深绘理。也不是年长的女朋友。“喂喂。”天吾说。“我是川奈。”“天吾君。”对方说,像是谈话进行的不错似的。可是对方是谁还不知道。“请问是哪位呢?”“安达久美。”对方说。“啊啊,是你。”天吾说。住在能听见猫头鹰叫声的公寓里,年轻的护士安达。“怎么了?”“你睡了?”“唔”天吾说,“你呢?”毫无意义的问题。睡着的人当然不可能打电话。怎么会说出这么傻气的话呢。一定是脑子里有冰冻莴笋的缘故。“我在工作。”她说。然后轻轻咳了一下。“那个,川奈先生刚才去世了。”“川奈先生去世了。”天吾糊里糊涂的重复着。好像是谁在宣告自己死了一样。“天吾君的父亲刚才断气了。”安达久美重新说道。天吾毫无理由的将话筒又右手换到左手。“断气了。”他再次重复道。“我在午睡室准备打针,过了没一会呼叫铃响了。是天吾父亲病房的铃。父亲一直都没有意识,所以不可能自己按铃。虽然觉得很奇怪,还是立马去到病房里。但是到的时候呼吸已经停住了。心跳也停止了。叫醒值班的医生,做了应急处理,还是不行。”“就是说是父亲按的铃?”“大概。因为也没有别的按铃的人。”“死因是?”天吾问。“这样的事我不好说。但是看起来没有一丝痛苦的样子。表情也十分的安详。怎么说呢,像是秋末无风时一片树叶静静的落下,就是那样的感觉。也许这样说不对。”“没有什么不对的。”天吾说。“我觉得这样很好。”“天吾君今天,能到这边来吗?”===============================================“我想能去的。”周一补习学校有讲课,不过父亲去世了的话,怎么都能想到办法。“坐最早的特急列车去。大概十点前能到。”“这样就太好了。因为很很多实务性的事情需要处理。”“实务。”天吾说,“具体说来准备什么比较好呢?”“川奈先生的家人的话,只有天吾君一个人?”“大概是这样的。”“那么,总之带登记印章来。也许会需要的。然后有印鉴证明吗?”“应该是有预备的。”“那么以防万一也带来吧。其他我想就没有特别需要的了。好像父亲全都自己准备好了。”“全部准备了?”“唔。在还有意识的时候,丧葬费用啦,入殓穿的衣服啦,收容骨灰的地方全都自己悄悄仔细的指定过了。真是准备周到的人啊。非常实际。”“就是那样的人。”天吾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说道。“我早上七点下班,回家睡觉。但是田村女士和大村女士从早晨开始工作,所以我想她们会给天吾君细细说明的。”田村是戴眼镜的中年护士,大村是头发上插圆珠笔的护士。“真是受了你不少照顾。”天吾说。“不客气。”安达久美说。然后像是想起来似的,改变口吻补充道。“这种时刻请您节哀顺变。”“谢谢。”天吾说。睡不着的缘故,天吾煮开水,泡了咖啡喝。然后脑袋多少清醒了一些。感觉到肚子饿了,用冰箱里的番茄和芝士做了三明治吃。在黑暗中吃东西虽然有实感但是却几乎品尝不到味道。然后取出时刻表,查了去馆山的特急列车发车时间。两天前,周六的白天才从【猫的小镇】回来,现在又要返回那里。但是这次应该住一两天就行。时钟指向4点。天吾到洗漱间洗脸,剃了胡须。用发梳拼命想要把七拱八翘的头发抚平,但是照例没能如愿。算了,中午之前应该能好的吧。父亲断气的事,没有特别的震撼天吾的心灵。他只和失去意识的父亲度过了两周。他能看出父亲那时已将自己步向死亡的事当做了既成事实来接受。微妙的说,他在这么决定后,自己切换了开关进入了昏睡状态。为什么他会这么昏睡,医生们也找不出特定的原因。可是天吾是知道的。父亲已决意死去。或者是放弃了继续活下去的意愿。借用安达久美的表达就是作为【一枚树叶】,熄灭了意识的灯,关闭了所有感觉的门扉,静等季节的到来。=====================从千仓站坐出租车,到达海边的疗养院是十点半。和昨天周日一样平稳祥和冬季的一天。温暖的阳光,照着庭院上枯萎的草坪。一匹没见过的三色毛猫在那里晒太阳,花时间仔细的舔着屁股和尾巴。田村护士和撒村护士在玄关迎接他。两人各自低声的安慰着天吾。天吾道谢。父亲的遗体安置在在疗养所不起眼的一角,不起眼的小房间里。天吾护士在前面将天吾带到那里。父亲仰卧在移动床上,覆盖着白色的布。没有窗户的正方形房间,白色墙壁因天花板的荧光灯而显得愈发的白。有一个齐腰高的橱柜,上面放着的玻璃花瓶里有三只白色的菊花。花恐怕是早晨移栽过来的吧。墙上挂着圆形的时钟。虽然是落满灰尘的老钟,指示的时间是正确的。也许是发誓要发挥自己的作用。除此之外没有家具也没有装饰。众多老去的死者们都同样通过了这朴素的房间吧。无声的进入,无声的离开。这房间虽然是实务性的,严肃的空气中却郑重的传递着重要的事项。父亲的脸和活着的时候没有变化,即使如此之近的面对面,也几乎没有死去的实感。脸色也不坏,大概是谁小心的给剃了胡须,下巴和人中很光滑。失去意识沉睡时,和死去之间,现在看来几乎毫无区别。除了不需要营养补给和排泄处理之外。大概这么放几天就会开始腐烂。然后生与死就会大大不同。可是在此之前遗体就会送交火化。以前说过几次话的医生来了,首先说了吊唁的话,然后开始说明父亲死去的详细情况。虽然亲切的花时间解释,但是一句话总结就是【死因不清楚】。不管怎么检查,也没有发现恶化的地方。检查结果甚至反映父亲的身体十分健康。只是患有认知障碍。不知为什么一时陷入了昏睡(现在原因仍是不明),在意识没有恢复期间身体全身的机能一点点的,可是不间断的持续下降。虽然下降曲线有着特定的走向,但是再继续维持生命变得困难,父亲就这么无可避免的步入了死的领域。虽然简单说来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但是站在医生的专业角度还是有不少问题。因为死因无法确定。虽然和衰老死亡的定义接近,但是父亲不过才60过半。就衰老死亡的病因来说太过年轻。“我作为主治医生来写您父亲的死亡证明书。”那个医生似乎有所顾虑的说道。===========================“关于死因,想写成【长期昏睡引起的心不全】,可以吗?”“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长期昏睡引起的心不全】,是这样的吗?”天吾问。医生浮起多少有些为难的表情。“哎,心脏最后也没有发现问题。”“可是其他的器官也没有发现问题之类的吧。”“是这样的。”医生为难似的说道。“可是文件必须写明确切的死因?”“正是。”“我虽然不明白专业的事,总之现在心脏是停止了吧?”“当然。心脏停止了。”“这也是一种不全的状态吧。”医生就此考虑着。“如果说心脏活动着是正常的话,那确实是不全的状态。和您说的一样。”“那么,就请您那么写吧。【长期昏睡引起的心不全】是吧。没有关系,我没有异议。”医生像是送了一口气。他说三十分钟后准备好死亡诊断书。天吾道谢。医生离去。留下戴着眼镜的田村护士。“要和父亲两人待在一块吗?”田村护士向天吾问道。这样的询问是既定程序,能听出姑且这么问一问的事务性。“不,没有那个必要。谢谢。”天吾说。即使在这里和死去的父亲待着。也没有可以说的话。活着的时候就不怎么样。死了之后话题也不会突然产生。“那么转移场所,说说今后的打算吧,没关系?”田村护士说。天吾回答没关系。